夜里,朱辞远灯下读着一卷《齐民要术》,看到精彩处正欲做下批注,抬头要唤长宁过来磨墨,见他正在博古架上整理着书籍,便索性自己挽了袖子拿起墨锭来磨,磨了几下觉得有些涩然。这套四君子的墨锭是在徐府时“祖父”送给他的,许是一路运到宫里辗转吹风受冻了。心下有些不舍,忙将楠木盒找出来,准备叫人一起拿去养护,这一打开,却发现原来梅兰竹菊的一套,除却手中的这只,如今只剩下兰和菊。近几日也就怀恩和长宁收拾着书房,朱辞远突然想起今日起身送太医时,无意中便瞥见怀恩在书桌旁拾掇规整的模样,心中明白了一二。
正巧此时负责奉茶的宫女清月端着茶盘进来了。朱辞远将她唤了过来。
清月走到近前见殿下正看向自己,不由得心里砰砰直跳,这几日来殿下似乎有意避着宫女,很少叫她们近身伺候,想起这几日偶尔的惊鸿一瞥,殿下那玉树琳琅、朗月昭昭的姿容,一时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脸上红晕染开,微微低着头应道:
“奴婢在。”
“你一会儿去御药房取些上好的跌打药、金创药送给内侍怀恩,你亲自去送。”
第9章 奸细
清月这一听,竟是叫自己去给个小太监送药,像是兜头被泼了一头冷水,却也只得恭顺地蹲身行了一礼:
“是,奴婢这就去。”
怀恩今晚不当值,正乐得清闲坐在铺上搭了小几子啃着苹果,和宝顺、三喜一起打牌。自从上次的事后,这屋里平静的很,谁也不敢得罪怀恩。
三人打的正欢,忽然听到窗外有道女声,“怀恩!怀恩!你出来!”
怀恩听着这声觉得来者不善,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偷墨锭的事败露。可想想自己早就藏进了茅房的石缝间,安定了几分,放下苹果,穿了鞋“蹬蹬蹬”跑了出去。清月的声音的确是大,这片围房住了不少太监,除了宝顺、三喜外,也有不少人探头出来听。
清月正等得不耐烦呢,怀恩突然从她背后蹿了出来,笑嘻嘻叫道:“清月姐姐!”
清月骇了一跳,见是怀恩才拍了拍胸口,横了她一眼:“死怀恩!你怎么跟鬼似的,吓死我了!”
“嘿嘿,清月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清月把怀里的瓶瓶罐罐地往她怀里一塞,又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儿,“喏,殿下赏你的药。治跌打的。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挨个罚还有殿下赏你药!省着点儿用!这些药可金贵着呢!”
殿下赏她药?怀恩心里有些疑惑。怀恩赶忙接过,露着一对儿小虎牙笑道:“辛苦清月姐姐了。害,我能有什么本事,左不过是殿□□恤下人罢了。我又没有清月姐姐这副好样貌,还是个小太监,总不会是殿下看累了书拿来养眼的吧。”
心里却暗暗鄙夷道,原来你是代殿下来赏赐我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土匪来骂山头的!就刚才这会儿你就理了三次头发,谁看你似的,觉得自己漂亮有本事当娘娘去呀!
清月一听怀恩说她样貌好,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表面上却不愿显露,又见怀恩虽然是个太监,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心中更是嫉恨,便啐了怀恩一口,“死太监!胡沁什么!仔细又被吴公公听到再给你一顿好打。”说完又扶了扶头上的银簪子,“我这便回去了,你别送了。夜黑了,没的叫别人误会。”
“欸,清月姐姐慢走。”
怀恩送走清月后,躺到床上看着这些药瓶药罐,想来想去觉得大概也就是殿下见自己被罚的可怜,面上又不太好拂吴祥的面子,所以才送了赏药吧。怀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殿下人可真好呀。不过清月这一顿喊也有好处,这下大家都知道殿下器重自己了,上次被吴祥踩在地上的脸面多多少少捡回了一些。怀恩这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那头三喜早就溜出去把殿下赐怀恩伤药的事报给吴祥了。
***
寒夜里,天际突然飘起了雪,一片,两片,渐渐密了起来,冷风呜呜咽咽的,裹着雪沫子一吹,天际的上弦月便渐渐隐去了。
寝殿灯火晦暗,只留了一盏。朱辞远此刻只穿着白色中衣,外头披了件雪狐毛斗篷坐靠在雕花红木架子床上,静静地看着槅扇外的雪扑在高丽纸上,影影绰绰的。
那一年好像也是下雪,比这时的还要大很多。冷风一灌,安乐堂的门就吱呀吱呀地响,他母亲就坐在床尾,握着他的脚塞进怀里,什么被子啊,袄子只要是能御寒的都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会开始讲故事,讲她所知道的那几个,反反复复的,但自己好像怎么听都听不厌。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软,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花被。母亲会一直讲到他呼吸绵长,然后才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阖上眼。
其实只要是这样的风雪夜,他就从来没有睡着过。冷风一叫起来便是青面獠牙的兽,像是要吃人……
喉中酸痛,朱辞远突然一阵猛咳。长宁忙展了被子替他盖上,“殿下,要不要奴才去烧些银骨炭?”
朱辞远摆了摆手,缓和了许久后,才猩红着眼开了口:“你这些日子同他们住在一起,那几人都是什么性子,你说来给我听听。”
“嗯……”长宁回忆间仔细组织着语言,“宝顺这个人看起来胆小怕事,很怯懦,话也不怎么多。三喜嘛,仗着他干爹是曹旺很是跋扈惹事。至于怀恩……嗯……他这个人倒是不错的,也有几分机灵,就是……”
“空有几分小聪明,却没有保命的本事,便是无用的。”
对于怀恩这个奴才,朱辞远是不大看的上眼的。因为清楚的知道,这奴才便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长宁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你说这些人里谁会是郑贵妃的派来的奸细啊?”
朱辞远轻摇了摇头,“说不准。怯懦和跋扈都可以伪装,至于怀恩,说他聪明是抬举,说他蠢是埋没。况且,郑贵妃看人的眼光本来就不怎么样。再者,也可能是近侍的宫女清月或者令英。或是谨慎起见,是外院伺候的也说不准。可能是一个人,两个人,也可能更多。”他知道眼下贵妃不敢再动他,可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伺候他的这群人中很有可能有她布下的暗棋。
即便皇祖母怕伺候他的人混入贵妃的奸细,因此特意改了皇帝原本定下的曹旺,而改成派了她身边的吴祥来当管事太监。并下令给了内务府,不准按常规的方法选,而是特意命那些比较“清水”的衙署,由这些衙署的掌印自己推人来当差。可贵妃毕竟势力深厚,即便是这样,也会有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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