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远耐着性子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怀恩有些头疼。这奴才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惹出了多大的麻烦。他不过是流个鼻血而已,左不过是流得多了些,结果被这奴才一喊,闹出个大乌龙来,传出他中毒吐血的消息。不但整个内廷太后陛下被惊了个遍,消息竟然传到外廷去了,几个给事中以为又是那郑贵妃的手笔,跑到御前去谏骂,待弄清是场乌龙后全都吃了瓜落。郑贵妃瞅着这个把柄也借机委屈闹腾了一场。朱辞远是真想借这个机会罚罚这个奴才,让她长长记性,日后不要这样轻率糊涂,可看这奴才为自己吓哭成这样,倒也算忠心可嘉,心里就有些不忍苛责。
朱辞远揉揉额头,他都有些怀疑这奴才又是装可怜躲罚了。
“……别哭了。”朱辞远的语气算不上好。
怀恩吓得打了个哭嗝,拿袖子擦干净眼泪,乖乖站了起来垂着头,肩膀还有些一抽一抽的。看得朱辞远心头松软了几分,很奇怪,他好像总是很容易对这个奴才心软。
朱辞远叹了口气,欲开口宽慰几句,顺便敲打敲打。正在此时外头小太监禀报:“殿下,陛下身边的杨公公求见。”
朱辞远看了眼还有些抽噎的怀恩,见这奴才也在拿眼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他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奴才也知道自己惹了祸。
“你去内室里躲着,不要出来。”
杨英被传了进来,怀恩躲在内室里,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现下余惊渐散,前前后后大概想清楚了。原来自己之前猜的没错,那药果然是试探自己是否忠心办事的。原本她还猜不出若不是毒药,对方要怎么知道自己下药了没。现在却猜了个大概,估计就是颗燥热上火的药丸,吃了会让人鼻血不止。殿下尊贵之躯自然会传太医来,贵妃那边只要看看医案就知道自己有没有下药。而冬日里上火也是常事,也方便掩盖。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殿下并没有多想。倒是自己做贼心虚闹出了这么一场,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被罚。这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贵妃那边已经试探过自己了,那么接下来绝对不会白白放着自己这颗棋子不用。之后又会交代自己什么样的任务呢?这一次不是毒药,那下一次呢,她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第15章 训诫
“老奴参见殿下。”杨英垂首快趋而入,在离朱辞远还有十步的地方,跪地行礼。
做奴才做到他这个位置是很不容易的,而做到这个位置,还能恭谨慎微地时时刻刻守好一个做奴才的本分,更是不容易。
“杨翁不必多礼,落座便是。”朱辞远此刻坐在堂上那把枣红色官帽椅上,神色温和。
杨英谢恩落座,宫女令英便将茶水奉上,随后悄声退下。
他侧身坐了个椅沿,展颜颔首道,“陛下放心不下殿下,特意派老奴来看看。如今见殿下康健,老奴一会儿去回禀,陛下便可安心了。”
朱辞远端了杯盏垂眸饮了一口,“劳烦杨翁跑这一趟,我已无虞。倒是我这做儿臣的不孝,惹得父皇担忧一场。”
杨英此刻来既是得了皇帝旨意来慰问病情的,可他现下来连赐下的药都未有,朱辞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言重了,此事怎可归责殿下。老奴听说是底下的奴才误传,才惹了这场风波。不仅让几位科道的大人受了责难,惹得太后惊忧,还用此等谣言让贵妃娘娘和殿下间离生隙,实在是其心可诛,合该该乱棍打死的。”
“乱棍打死”四个字刺入怀恩耳朵里,她一阵脊背生寒,可却也知道这话并不是完全针对自己。杨英的话便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怎会挂心一个奴才的陟罚。先说大臣,再说太后,其实最后重点还是在贵妃身上。皇帝就因为贵妃受了这点委屈,便派杨英来敲打自己的亲儿子吗?
郑贵妃受宠,她是知道的。可她万万没想到一个皇帝竟会袒护一个女子到如此地步。身为皇帝,真的会这样爱一个女子吗?可是,如此偏爱一个杀母凶手,便不怕自己儿子寒心吗?怀恩担心自己之余,突然有点心疼朱辞远。他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被这样不公地对待?
朱辞远神色如常,将腕间的紫檀佛珠褪到手间拨捻了一会儿,温声道,“这奴才的确罪该万死,可到底也因心系我才慌乱下犯错,实非本心。我已罚过。倒是贵妃娘娘为此事受了委屈。”朱辞远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思索着什么,“我现下带着病气不好亲自过去,倒是前日里父皇赏下的鸡血石成色极好,便借花献佛,劳烦杨翁带去代我赔罪吧。”
“是。老奴这便送去。”杨英站起身,躬身回道,“老奴也早些去回禀陛下,陛下知道了殿下没有听信那些谣言,定会开怀的。”
“杨翁。”
“老奴在。”
“这些年你的心疾可好些了?”
“劳烦殿下挂念,陈年旧伤,长年受先帝和陛下恩德,珍药补着,已好得差不多了。”
说起来,杨英当初是在先帝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当年先帝被俘虏在鞑靼,便是杨英不离不弃在身边伺候。后来先帝好不容易被朝廷赎回,却被当时已继位的亲弟弟慎宗圈禁在南宫,差点被暗杀,杨英替先帝当过一箭,自此落下心疾。待先帝重登大宝,感念杨英,越发倚重,渐渐成了总管太监。
“我在宫外时,倒是得了一味药方,治心病最好。过些日子便让底下人送去,你姑且试试。”朱辞远说这话时眉眼温然地看着他,“在朱氏子孙眼里,杨翁是护主的肱骨,和别的奴才不同。”他垂下眼微微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父皇他这些年也是怕杨翁操劳,你不要多想。”
杨英闻琴声而知雅意,压下几番沉浮的心思,万稳万当地含笑回道,“殿下言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底下人成器,老奴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得不服老了。”
朱辞远微微颔首,“这倒是,这一辈的确不少能干的。数着西厂江剡最出色,替父皇分了不少忧。”
“是,他年纪轻,干起事来也利落。”杨英躬身附和,面上仍是一团和气的笑容。
“扶摇直上头角峥嵘是好,却终究枝高不如根深。”朱辞远含笑拨弄着手中的珠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杨英,你的路还是很长的。”
他换了称谓,这一场太极打下来,他心里也算有了着落。自皇帝设立西厂让江剡掌管以来,东厂势力渐颓,原本宫里宫外都在观望,一个是有救驾之恩的旧臣,一个是从最得宠的郑贵妃宫里出来的后起新秀,不知道杨英和江剡两虎争锋谁更胜一筹。却不料杨英压根没有争的心思,放任自流,只一心一意伺候着皇帝,如今司礼监也好,东西厂也好,或是锦衣卫,泰半是江剡的势力了。是安心退隐还是以退为进韬光养晦,朱辞远自诩他对人心看得还是很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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