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又一声,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是怨愤的咒骂,或是悲恸的哭嚎,或是卑微的恳求,又或是临死的惨叫。
它们挤挤挨挨地盘桓在博格的脑海,一重又一重,回荡不已,延绵不绝。
这些声音似曾相识,熟悉万分。
这是那些蝼蚁的呼喊,是那些实验体发出的无用的杂音。
他是怎么做的来的?
博格记得,这些蝼蚁实在是太聒噪了,害得他没办法集中精神,于是他割断了他们的声带,切掉他们的舌头,缝上他们的嘴。
然后,他的耳朵果然清净了不少。
“不不不……你们已经死了……笑话!不过是几只蚂蚁,也想来找我复仇?别妄想了!蝼蚁就是蝼蚁,死了也是蝼蚁,永远都别妄想翻身!”
博格放声狂吼,狰狞的脸上青筋暴起,他用力凝聚圣光,一次又一次。
那些冤魂在逼近,只要有圣光,他就能把这些该下地狱的垃圾重新赶回地狱。
只要有圣光……
圣光……
似乎有谁在对着他的脸吹气,博格心脏骤然停跳一拍,像只蛤蟆一样蹦起来闷头朝着随便一个方向撒腿就跑:“波文——波文你在哪儿——快救救我——救救我吧——”
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里,他的喊声远远的传开,没有回应。
直到这时,博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本该在他身边的波文早就没了响动。
不敢再出声,生怕引起那些幽魂的注意,博格闭紧嘴巴发了狠好一阵狂奔,不知跑出多远,跑到耳边层层迭迭的呓语终于消失,他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滚了几圈,就这么不顾形象地趴在那里,像条死狗一样伸着舌头直喘气。
忽然,空荡荡的地方传来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但坚定地走向他的方向。
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博格的心脏一阵抽搐,血液涌上头顶,只觉得脑袋涨得快要爆炸!
“别过来……别过来!”
他尖着嗓子大吼一声,拖着还没有恢复的身体继续逃向更远的地方。
一片黑暗之中,迟白仿佛能视物一般看向那个研究员消失的地方,脚下故意弄出一点声响,不紧不慢地追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干那些事?”她问博格。
“你也有家人,也有孩子……为什么能对别人的孩子下得去手?”她问波文。
那些受害者,长着和他们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肤色,和他们说着一样的语言,为什么他们能自诩上等人,而对同胞痛下毒手?
尽管被分开,尽管还在逃命,博格和波文却不约而同不忘诅咒死在他们手下的无辜者们是垃圾,是蝼蚁,为了实验而死是这些下等垃圾的荣耀,他们不懂感恩也就算了,居然想要反抗!
光明教廷养出来的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早就没了人性。
懒得再去看这一场闹剧,迟白抬手正欲了结这两只魔鬼,靠近后她却有了新的发现。
怨气。
浅薄但确实存在的一缕怨气如影随形地跟着博格和波文,它化作丝丝缕缕的细线,像一条条细长的寄生虫扭动着身体想要钻进这两人的身体。
但圣光和魔力在他们的体表形成一层防护,怨气的力量实在是太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没有人操控的怨气只会飘散在空气中,而决不会像这两人身上这样,认定了某个人,一门心思往他体内钻。
违反常理的现象让迟白收起剑,挑起一缕怨气送至眼前。
黑色的细线拼命扭动身体挣脱迟白的束缚,然后化作一缕黑烟重新回到博格身上,再一次进行无用的尝试。
迟白愣了一下,忽然嗤笑出声。
她改主意了。
对于这些畜生,如此轻易的死亡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怨气,追其根本,来源于生物将死时的绝望和不甘。
多浓厚的绝望多么大的不甘,才能让普通人的一点残破的精神附着在怨气之中,哪怕死了这么久都不曾消散?
“就让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迟白执剑划过博格和波文。
除了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似。
没有了屏障的阻隔,怨气所化的寄生虫眨眼之间钻进两人的身体。
迟白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发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无知又残暴的魔鬼们,在睡梦中享受你们自己的杰作吧。愿你们永眠不醒,哪怕是死亡都无法让你们解脱。”
带有魔力的话语盘旋于庭院中,化作漆黑的锁链缠绕在两人身上。
“所有德里特研究院中犯下罪行之人,一个都别想逃脱。来承受自身所犯的罪孽吧,在亡者的怨气消散之前,你们每一个人,永远都别想获得安宁!”
礼物已经制成,迟白收起剑,她的身形缓缓消散,庭院中只剩下两名沉睡不醒的白袍神父。
无形无质无迹可寻的波动从毫无知觉的两人身上扩散开来,沿着不可知不可见的链接逐步蔓延,向整个教堂,向整座城市,向德里特研究院里所有犯下罪行的恶魔们……
这是一场无形的瘟疫,最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只不过是两名沉睡不醒的神父而已。
大概是之前的工作太累了,突然放松下来,才会这么嗜睡,等他们睡够了自然就会醒来,消息传达到主教那里,主教这么对外人解释。
他曾派遣擅长治疗的牧师为那两个人检查和治疗,牧师什么都没发现,仿佛他们只是在睡觉,除了叫不醒,一切正常。
然后,那个院子里居住的所有神职者都逐渐陷入叫不醒的沉睡。
主教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发生了。
出事的人身份特殊,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为了不被追责,影响到自己的前途,主教第一时间压下消息,想尽各种办法,无论是治愈术还是驱魔术,又或是净化术,没有一个起作用。
再然后,作为总负责人的比维斯在和克里斯枢机主教的通话中一头栽倒在地,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再也没有醒来。
眼看这里突发的变故已经没办法,主教终于将消息上报,由圣廷派人将出事的神职人员接回圣廷“疗养”,并责令主教停职,整个圣光大教堂进行彻底的清理和净化。
可惜,主教的欺上瞒下终究让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德里特研究院从上到下整整一百三十四名成员,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管事还是打杂,全部都被放倒。
最终,这件事传到了教皇亚撒的耳朵里。
“克里斯,德里特研究院的人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虚幻的影像之中,教皇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宝座上,俯瞰的眼神中看不出喜怒。
被点名的克里斯颤抖地跪在地上,深深俯下身去,脑袋抵着地面,用尽全力向教皇展现他的卑微:“教、教皇冕下……”
他被自己颤抖到不成样子的嗓音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好不容易才找回正常的声音:“有人对研究院的神职者发动了诅咒,所有人都陷入不知原因的沉睡,没有一个能幸免。”
“诅咒……”亚撒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会是谁?”
克里斯脑袋微微颤了颤,很快重新贴在地面。
早在确定这是一场针对研究院的报复时,那个人选就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但是他不敢说。
教皇冕下看着性情温和,一脸包容,少有震怒的时候,但克里斯跟在教皇身边的时间就算没有一百年,五六十年总是有的。这么长时间,足够他将这位人间至尊的脾性摸出一两分。
这位教皇冕下平易近人是假,喜怒不形于色才是真;包容宽和是假,心思深沉不择手段才是真。
达克斯任务失败,连累教皇出手相助,教皇冕下本就心情不佳,再撞上研究院成员被人一锅端……这位大人盛怒之下杀了他泄愤,克里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想要活命,就安安静静不要做多余的事,总归教皇还有用的到他的地方。
“克里斯啊克里斯……”
不只是克里斯了解教皇,亚撒对自己这位得力手下的了解一点都不少,见他开始装死,亚撒摇着头直叹息,简直要被气笑了:“你说说,你和达克斯,这段时间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呢……没了研究院的这些人,你的任务又准备推迟到什么时候?”
如果他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计划已经进行到收尾阶段,有好几个人都能顶替克里斯的位置。
听出教皇语气中深藏的不耐烦,克里斯额头冷汗直冒,后背的衣物早就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得他一阵哆嗦:“……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只要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哪怕没有比维斯,我也一定能够完成所有转化法阵!”
教皇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希望你说到做到,克里斯,我的耐心有限……还有,在法阵完成之后,如果抓不到安德烈,就拿达克斯顶上吧,总归是一样的血统,就算差一点,也差不到哪里去。”
在虚影即将消散的最后,亚撒终于舍得分一点注意给克里斯身后躺了满屋的人:“至于这些人……能救就救,不能救,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
克里斯低垂着头跪在那儿,直到背上犹如刀割的感觉彻底消失,他才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唤来等在外面的手下:“把这些人都处理干净。”
那名手下失神了一瞬,猛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满屋子昏睡不醒的同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见手下没有执行命令,克里斯皱紧眉,质问:“怎么还不去干活?”
“可……可是……他……他们……”手下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在自己这里呆了很多年的手下,克里斯一手揉着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些人已经没用了,教皇冕下不会留着他们的。”
如果他的想法没有错的话,哪怕是教皇都没有能力破解那个人留下来的诅咒。
就算再舍不得,这些人已经废了。
不把他们推进实验室,已经是他看在同事的份上发的一份善心。
“我知道了。”
手下见上司不会再改变主意,心里一沉,恭敬地行了个礼,悄悄退下去。至于答应的时候他心中转过哪些心思,大概只有他自己的知道。
克里斯最后看一眼没有意识的比维斯,同样转身离开。
少了一半的人手,想要填补这部分的空缺,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圣廷。
切断和克里斯的联系,亚撒面无表情地注视脚下光滑到能照出人影的地板。
迟白,迟白迟白迟白迟白迟白!
又是因为迟白!
自从这个人出现在岚泽大陆,他的行动就屡屡受挫,先是达克斯,再是比维斯,还有克里斯!
他搭进去一座拥有几百年历史的研究院都没能抓到安德烈,甚至还赔进去这么多研究人员……
这些人中的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教廷无比宝贵的财富,就这么,被迟白,全部都毁掉了!
这一下,他的势力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几年?还是几十年?
他现在最需要的恰恰就是时间!
迟——白——
亚撒挥掌狠狠拍向地面,碎裂的地板映出一双闪着微弱红光的眼睛。
第68章 所谓“光明”
给教皇填了个大麻烦,迟白脑补着某人暴跳如雷的样子,心情愉悦地赶上凯尔的队伍。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的时间,等她真正看到搭起来的帐篷时,一股忐忑突然就从心底冒了出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迈向营地的脚已经自觉主动停了下来。
这种偷溜出去玩害怕回家会被揍一顿的心虚感……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突然心虚个什么劲?
迟白绕着营地溜达了一圈,决定克服心里障碍,先偷溜进去凑合一晚,等明天再正式和大家打个招呼。
打定主意,她挑了个不会引起注意的方向,蹑手蹑脚准备溜进去,谁知刚走两步,就听到前方的阴影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喝问:“谁!”
迟白吓了一跳,为避免自家人打自家人的惨剧,她赶忙举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是我。”
紧接着,来自黑暗的敌意迅速消减,做出警示的人自己显出身影。
“安德烈?这么晚了还没睡?”迟白惊讶地问。
“这里需要有人守夜……”安德烈静静的打量着身披夜色归来的人。
凯尔本来想自己来守夜,但他想到迟白有可能会回来,主动从凯尔手中接过这份工作。
他的实力比凯尔强,感官更敏锐,凯尔原本考虑到他是客人,这才没有强求,可既然他主动提起,凯尔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安排。
安德烈发现,迟白虽然风尘仆仆,但并没有受伤,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成两颗星星,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放下心来,想要给这位晚归的心上人一个拥抱,但这么做是在是太唐突,于是只能压下心底的骚动,后退半步,轻声道:“欢迎回来。”
轻柔的声音钻进迟白的耳朵,她只觉得耳垂一阵酥痒,心脏猛然漏跳一拍。
长久以来孤身一人,她都记不清上一次有人对她说“欢迎回来”是在什么时候……
那已经是上辈子了。
独身一人太久,她早就习惯了没心没肺地和小白打闹,习惯了身边来来往往都是过客。
都怪月亮太弯,害得安德烈大晚上不睡觉,她才会被这么简单的一句“欢迎回来”弄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迟白按捺不住内心一瞬间翻涌的波浪,她索性走过去将安德烈紧紧抱起来,趁那人没注意将脑袋贴在温热坚实的胸口,悄悄听那一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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