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让人不禁感慨一句:风水轮流转啊。
但不管怎么转,他的解释也都是无用的。
因为王厂长刚说的那番话根本不是针对他,而是指桑骂槐地在指责苏曼,这要是换了个机灵的人,必然是能和王厂长一唱一和地好好寒碜一下不请自来的苏曼,可偏偏这是个不懂看眼色的,只顾着解释的狼狈行为,反倒是让苏曼看了他们厂的笑话。
王厂长气得头发丝都随着脑袋的晃动一起飘了起来,却又没办法再揪着不放,只能用充满了愤怒的手臂朝门卫老刘那儿一挥:“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下回记得别再是个人就往里放就行了!”
门卫老刘:“……哦。”
心里委屈,但我不敢说!
……
在王厂长的怒视下,门卫老刘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完全没能接收到对方想要借着离开关门的工夫,给苏曼一个下马威的期待。
这让王厂长的脸色变得更为铁青,也让本来还想为自己不请自来解释一番的苏曼十分不满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想要给自己难堪的行为,出言讽刺了一句:“王厂长,你们纺织厂真是遍地是人才啊——”
“你闯进来是要做什么?是来看我们厂笑话的,还是假模假式过来兔死狐悲的?!”苏曼的话才刚说到一半,领导甲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火气,尤其是在看到苏曼没有半点作为闯入者的自觉性,反而好像是回到了家里一样,悠闲自在的做派,整个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抬手指着苏曼说着,充斥着对苏曼的不满与愤怒,和想要驱逐她离开这里的坚决。
“老甲——”虽然心里也对苏曼有所芥蒂,但王厂长终究不愿意和对方撕破脸,连忙打断了对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还要难听百倍的话。
领导甲应该是整个会议室里表现得最激动的一个,但只看其他人看向苏曼的抵触目光就能知道,他们对她的到来也是极度不欢迎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这样的情绪反应,是一种迁怒,更是明知道造成这一切局面的人其实是做出了根本性决定的自己,却还要将过错怪罪给比他们优秀的人身上,是一种极度无能的表现。
作为被这群人针对、迁怒、怒视的头号目标,苏曼本该是有所愤怒反应的,但或许是他们的演技太过拙劣,白脸红脸唱起来的样子也实在可笑的原因,让苏曼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苏曼早已经看穿了他们的色厉内荏,自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更不会因此真的动气。
她只是对愤怒中的领导甲笑了笑,尽管她知道,自己以微笑回应对方的行为可能会被解读为“嘲讽”,令对方更愤怒。但他的愤怒已经无法影响到苏曼的心情了,因为苏曼知道,这位净会出馊主意的领导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这感觉就跟“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故事一样,苏曼自然不会再去在意对方对自己的看法,她只朝对方笑了笑,也没关心领导甲会是什么反应的,客气又自然地拉开了最靠近自己的一把椅子,直接坐了上去,像在自家厂子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是轻松又悠闲。
哪怕是椅子腿在被拉开时所发出的刺耳声音,没能影响到苏曼的好心情,但在场纺织厂的领导们却都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态,全都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全都猜不透苏曼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王厂长见其他人都不说话了,任由苏曼坐在属于自己厂长的位置上也都不吭声的样子,也只能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苏厂长,你们麦田服装厂如今在首都、沪市这样的大城市也是小有名气的厂家,如今又在咱们县的商店和供销社里设了柜台,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该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过来强闯我们纺织厂呢?”
他将声音着重咬在了“强闯”这一词上面,整段话说出来,搭配王厂长的语气、腔调,也是让人感到十足十的阴阳怪调,显然也是在不满苏曼今日莫名的到来。
“不敢说是强闯,毕竟我能进到这里来,可是你们厂的门卫亲自开门请我进来的。”苏曼说着,仍保持着嘴角的上扬,十分客气地坐在了他们的对面,像是上一次商谈时那样,笑盈盈地说着扎人心口窝子的话。
“那现在,我作为厂长,可以请苏厂长你现在离开这里吗。”王厂长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怒火,与对厂子即将要倒闭在自己手上所产生的郁闷、痛苦等等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他紧盯着苏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厂刚刚在进行一场内部会议,由于苏厂长你的不请自来,让我们不得已停止了会议的进程。但现在我们要继续开会。所以,我要请各位闲杂人等,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闲杂人等?”苏曼四处看了看,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对王厂长火上浇油道,“可是这里没有一个人是需要离开的闲杂人等啊。”
“你——”
见王厂长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领导甲又带头站了起来,吼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别跟我们这里装傻充愣!你来这里到底是什么目的?你还嫌把我们害得不够惨吗!”
“几位,你们真的是太激动了,我到现在还一句话都没说,你们也都不知道我的来意呢,就先把我当成了个假想敌……可问题是,造成纺织厂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罪魁祸首,可不是我,至于是谁……”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曼笑了笑,意味声长道,“我以为,作为掌管厂发展权利的领导,你们几位才是应该承担所有后果的人,和我这外厂人员没有任何关系,做人做事可不能不讲理,想往我头上扣帽子?还得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呢。”
“你……你……你你你……”领导甲“你”了半天,也没说一句整话,整个人被苏曼毫不留情的言语刺激得眼睛都开始冒血丝了。要不是这个年代的人普遍都吃粗粮,没有啥高血脂高血压的话,他恐怕早就已经被刺激得脑出血了。
这个时候,王厂长捂着胸口问道:“苏厂长,你今天先是闯进正在开会的会议室,现在又一副要教训我们的样子,你是拿我们纺织厂当成你们服装厂,来这里耍威风的吗?”
“耍威风我可不敢,毕竟我才来这里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先感受到了你们纺织厂的威风派头有多大。”苏曼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话,道,“咱们说话不能丧良心,你们要是没有我们厂的帮助,估计都等不到现在再拆家散伙,厂子恐怕早就被你们给整垮了。反而是我,是我们厂的订单帮你们支撑了好几个月。现在看来,我倒成了罪人了。”
说到这里,苏曼还耸了耸肩,摊了摊手,一副“你们简直无理取闹,想集体给我扣帽子”的样子,直给在场的人气得说不出话。
说实话,在来之前,苏曼想过纺织厂的这些人会对自己有所抵触、排斥,但没想到这一屋子加起来得有几百岁的老同志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当然,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是有故意激怒对方的成分。
……
原本嘈杂的,充斥着固执与愤怒的会议室在这一刻,都随着苏曼毫不留情的,掀开了在场所有人最后一块遮羞布的行为而变成了,冗长的沉默。
因为在苏曼犀利的目光中,他们无所遁形。
所有的愤怒都变成了心虚,所有说出口的话也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狡辩,所有试图反抗的想法更是一种色厉内荏。
——他们是罪人。
是纺织厂的罪人。
在这个无尽沉默的时候,苏曼突然从那把属于王厂长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所有人的面前,从自己已经将布包升级到更为派头的公文包里面拿出一张被叠了好几折的,轻飘飘的公文纸。
苏曼道:“在来这里以前,欧县长和汪书记亲自见了我,把这张盖有政府公章的委任书交给了我。”
说着,她一点点打开手里的公文纸,露出里面由县长亲自书写,并与书记两个人共同签字、盖章的内容,对已经傻眼了,正目瞪口呆看着她,又看着她手里委任书内容的王厂长等人说道:
“从这一刻开始,纺织厂里的一切,都将由我接管。
“换个意思来说,就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纺织厂的厂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容我继续写[疯狂敲打键盘ing]
第116章
随着这张盖有公章的委任书的出现,会议室里这群纺织厂的领导们全都傻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连本应该出现“哗然一片”这样感觉的力气都没有了,满脑子想的全都是“完了”这两个字。
谁也没想到县里头竟然会在他们还没去汇报工作前,就已经清楚了厂里如今的情况,并在没有知会他们一声,给他们半点暗示的前提下,就破格给苏曼开了空降而来的委任书,还让她过来通知这消息。
这,这不是寒碜人嘛!
王厂长在看到那张自己毫不知情的委任书后,仅剩的几缕头发也随着会议室大开的窗户外头的那一阵阵热浪一起,彻底纷飞,又打着旋儿地落回到了会议室地上。
他想过纺织厂如今的情况可能会让一心扶持厂子经济的县长和书记大动肝火,也想过自己作为厂里的一把手会被问责,但他唯独没有想过的是,县长和书记竟然连通知自己一声的态度都没有,直接越过他和厂里的其他人,就把厂长的位置交给了别人……
而这个别人,还偏偏是苏曼!
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王厂长……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厂长了。在被动失去了厂长的身份,还要由苏曼这个小辈接替自己的工作并亲自告知自己这消息后,王立业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但比这更令人绝望的,是他清楚自己如今在县里两位一把手的领导眼里的形象一定是个窝囊又废物,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是厂子的罪人!
王立业在想到这一点后,不禁为自己此时此刻已然是晚节不保的处境而老泪纵横。
从年轻时,出身于一个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的,都是一样贫穷家庭的王厂长……不,是王立业就对权利十分向往,靠着这点子执着,他一路从普通工人当上了厂长。
曾经,他野心勃勃,想要在做好一个厂长分内事情外,将分割的权利从工会主席还有领导甲乙丙丁那里收拢回来,带着工人们过好日子。
如今,他垂垂老矣,不仅没有实现自己当上厂长时所立下的誓言,更是成了权利、欲望的奴隶,成了他向来瞧不上的领导甲乙丙丁中的一员,并和他们一起,做出了一个又一个,错误又自私的决定。
“人越看重什么就会越失去什么。”王立业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突然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
向来对权利看得很重的王立业重新变成了一个平民百姓,也就能跳出之前的怪圈重新看待身边的人和事了。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回忆着每一个不易被发现的细节,又将一个又一个的细节像是串珍珠一样串联起来。
倏地,他想到了什么!
王立业眼神犀利地看向老神在在的苏曼,质问道:“是你!一直都是苏厂长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在怒吼完这一句话后,他又十分茫然说道,“可我不明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其他人都在为纺织厂领导层的更迭,和新厂长竟然是苏曼这个他们几乎都得罪过的小丫头片子的事情而深深陷在并不算积极,甚至十分负面的情绪中出不来,都被王立业这猛地一嗓子给了吓了一跳,却又不知道他这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已经不再是厂长的王立业此时此刻也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想法了,只直勾勾地紧盯着苏曼,想要她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老王,别说了,你现在虽然不是厂长了,但你儿子、儿媳妇可都在厂里头上班,别……”工会主席还是有些顾念这么多年的共事情,连忙拉了拉王立业,压低了声音说着让他收敛点,没看领导甲都怂了的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曼不会回答王立业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的时候,苏曼却是盈盈一笑,直言道:“你说的不错,我早就对纺织厂有所觊觎,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吞并厂子的好机会,是你们亲手将这个机会奉上,让我实现了这个梦想。”
苏曼:“这一点,我还得感谢你们才是。”
众人:“!!!”
……
苏曼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只是纺织厂的领导们都太过自大,从未想过她这样的黄毛丫头竟然会有勇气觊觎纺织厂罢了。
只是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想起自己刚不久前在县政府办公室里,同欧县长和汪书记这两个老狐狸发生的对话……不提了!
苏曼不愿意回想自己险些被那俩老狐狸套路的画面,强行将自己的关注放回到了眼前这群宛如霜打茄子一般,全都垂头丧气的这群厂领导们的身上。
在回到了王立业终于反应过来向自己问出来的问题后,苏曼只觉得浑身轻松得不得了,一直保持的笑容里也跟着一起多了几丝放松的情绪,和不太显眼的,有点狡诈的意味。
至于自己刚刚表现出来的嚣张的态度,和她之前给纺织厂几次下套的行为,以及她此时此刻承认的态度,是否会被眼前这群仇视地看着自己的领导们故意泄露给厂里的工人,引起两厂正式合并后的矛盾,和工人们对她的仇视这个可能,苏曼也没啥可担心的。
不光是因为高层与高层之间的对话本就不该被基层工人知晓,而且她和纺织厂这群领导的行为相比,纯属是五十步笑百步,就算她的吞并手段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阴险,但起码最终结果是好的,能拯救纺织厂不被关张不说,这群工人今后的工资还得由她来发呢,谁会不识时务到和自己去计较两厂合并前,双方互相出招的行为。
更别说,真要是说怕的话,那也得是纺织厂这群领导们先害怕——要不是他们之前几次的错误决定,纺织厂可还真是不一定能被自己收在麾下。
如果让工人们知道厂子岌岌可危的现状,知道自己险些失去工作的可能,知道自己连下个月的工资都没有了的事实都是他们造成的……那结果,几乎不用猜。
所以,真正害怕的,真正敢怒不敢言的,真正不想将这次会议除职位更迭以外的信息都泄露出来的,是这群原·厂领导们,不是苏曼。
面对众人全都反应过来的,对自己这个全程置身事外又在暗中推波助澜,最后还笑到最后的人的怒视,苏曼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晃了晃手里的委任书,一脸无辜又说话气人地对他们开口道:“你们要是真这么介意的话,我建议你们先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不要急着怪我。不光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厂长了,更是因为纺织厂现在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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