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谢渺磨了磨后槽牙,恨恨道:“再也不要让我瞧见它们。”
拂绿道她一时犯别扭,没有扔掉灯,只偷偷将它们藏进箱笼。
梳洗完毕后,谢渺到书房念经,还未念到半本,拂绿来报,说是崔夕宁来拜访。
昨日回来,谢渺已经叮嘱过揽霞与拂绿,谁都不许透漏此事相关风声。两名丫鬟虽牢记小姐忠告,此时见崔夕宁上门,眼里总归多了几分好奇打量。
谢渺屏退丫鬟,与崔夕宁在书房说话。
崔夕宁坐在窗边,手捧茶盏,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谢渺,你昨日……昨日玩得可开心?”
“还行。”谢渺反问:“你呢?”
崔夕宁挤出笑容,“还好。”
往常两人闲聊,还能得些趣味,今日因她心神不宁,两人干巴巴说了几句话,僵硬又客套。
谢渺突发奇想地问:“我给你念段经文可好?”
崔夕宁点头。
谢渺给她念了一段《心经》,“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①
谢渺双手合十,面容虔诚,声音轻而舒缓,如山涧一泓潺潺溪水,叫人心绪逐渐清明。
一轮念闭,谢渺抬眸,望向不再浮躁的崔夕宁。都到这份上了,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忸怩。
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夕宁身子倏然一颤:谢渺看到了,果然看到了……她目光忧惧,双唇开开合合,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谢渺放下经书,竟还有心情执起一枚果脯,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舌尖滋味,先酸后甜,倒与她们这些少女的人生截然不同。
她喝了口茶,轻飘飘地道:“你既然找我,必然要说出点东西,才好叫我帮你隐瞒,不是吗?”
崔夕宁强迫自己对上她的眼,试图从中解读出情绪。鄙夷、嘲弄、指责、奚落……没有,通通没有。她乌亮的双眸异常平静,像未曾与风相遇的湖面,除去夺人的光彩,再无一丝波澜。
她没有看不起自己。
察觉到这个意外的事实,崔夕宁的心便轻盈了几分,斟酌着,缓慢地道:“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谢渺凉凉地道:“何谓好?是相貌好,人品好,学问好,还是家世好,德行好?”
“红颜不过枯骨,朱阁终成荒场,我中意他,仅仅是因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想到意中人,崔夕宁眼神转柔,不自觉地弯起唇角,“他待我极好极好。”
连续两个极好极好,唇齿相依,流露缱绻情意。
谢渺却言辞尖锐,不客气地道:“最善变的不过人性,他今日对你好,不代表往后也会对你好,更不代表只对你一个人好。”
她自认已够刻薄,崔夕宁却不怒反笑,目光盈盈地道:“他不会。”
如此笃定呐……
谢渺便叹:看起来,想挑拨他们已无可能。佛祖怎不早点送她回来?若送到他们未开始之前,说不定自己横插破坏,能叫他们躲开彼此,各自安稳一生。
念头一闪而过,马上又呸呸呸了几声:小儿妄语,佛祖宽宏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她正色问道:“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将来又有何打算?”
来之前,崔夕宁已想好迂回隐瞒之策,眼下却不知为何,倒豆子似的将实情托盘而出。
“前年秋日游山,我不小心被毒蛇咬伤脚踝,眼看要毒发身亡,多亏他恰好经过,教丫鬟们替我排毒,又采来草药敷上,这才熬到去医馆救治,捡回一条小命……”
“过了段时日,我去渡口送人,竟见到他在那里搬运货物……你不知,他是个读书人,有一双笔直修长的手,生来便该执笔挥墨。他明明搬不动那些麻袋,却满头大汗,咬牙坚持。我叫丫鬟偷偷送他银两,意在报恩,他却拒不肯收。”
“后来,后来……我心情烦闷,偷溜出府,本只想在河岸散心,这个傻子竟然也在,他以为我要投湖,与我苦口婆心说了一通,最后我没事,他却不小心掉进湖里,生了一场大病,也是因此,他在去年春闱憾而落榜。”
忆起旧事,崔夕宁满目愧疚,却也难掩其中的感动与柔情,“谢渺,你说这样的人傻不傻?”
傻,不仅一个傻,一对都傻。
谢渺道:“我听明白了,你与他两情相悦,心心相印。”
“是。”崔夕宁幽幽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怅惘,“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了断。”
谢渺装作好奇,“他是个穷秀才?”
“家中无良田,缸中无米面,虽有满身抱负,无法弃家不顾。”崔夕宁叹道:“他家中还有年迈祖母与年幼小妹,为供他读书,连饭都吃不饱。”
嗯,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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