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朝代换了名,她的子民改了姓,她的父母兄长曾受万人敬仰跪拜,却死在无人问津之处,沉睡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
燕宁把手放在冰凉的棺椁上,久久不语。
身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燕宁头也不回地说:“虽然……”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太难听的话,但任谁都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但是,还是要说……”燕宁放轻了声音,“谢谢。”
“不必。”牧轻鸿沉声道,“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至少大部分是。”
“是吗?”燕宁记得,梁国军队势如破竹地碾过其他几国时,他们的王室可没有这样体面的待遇。
牧轻鸿没有回答,燕宁也没有心力再去求一个不知存不存在的答案,她想,还是那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们沉默着比肩而立,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雨声渐歇,燕宁不再低头看着棺椁里亲人苍白的面庞,而是抬起头,痴痴地遥望着窗外的雨点。
雨停了,最后一点雾也要散去了。
“别走,别走……”她喃喃着说。
忽然,燕宁推开牧轻鸿,便往窗外冲去!
她脚上的锁链很紧,在行动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但她仿佛忽视了它的存在,全心全眼都只注视着窗外的还未完全散去的雾。
“别走!”她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仿佛受伤小兽的哀鸣,“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
她只扑到窗边,随即就被窗边的宫人拦住了。
“公主!公主!”宫人们紧紧抱住她,乱成一团。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的手背。
燕宁茫然地抬头,这才发现这些宫人个个面熟无比,竟然都是她飞宁殿里的奴仆。
那一滴泪,正是燕宁身边最亲近的婢女秋月,此时她泪流满面,却还紧张地看着燕宁,见她一清醒,便大哭道:“公主,秋月终于找到您了,太好了,您还活着!”
是秋月啊。燕宁想。
紧接着,她想,是啊,为什么燕国王室都躺在这些棺椁里,我还活着呢?我难道不是王室公主吗?
她还没来得及想通,一连几日的奔波谋划和长久的紧绷、大起大落的心绪终于压垮了疲累不堪的身体,忽然,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
燕宁再醒来时,已经是日落之时了。
床外笼着一层轻纱,她躺在床上,伸手拨开那层如云的烟灰色白纱,只见屋门大敞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铺满了屋内的地面,还保留着最后的余温。
床边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燕宁还以为是守床的宫人,掀开床帘,却发现牧轻鸿正坐在椅子上,一双黑沉沉的眼望过来。
“你醒了。”牧轻鸿说。
“……”燕宁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想了想,她问道:“秋月呢?”
“让她下去换身衣服。”牧轻鸿轻描淡写地说。
燕宁又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很累,想再好好睡一觉,但是半梦半醒间,她听到牧轻鸿说:“你真的很爱他们。”
上辈子,燕宁很少谈及她亡故的父母兄长。
那是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从开始便把他们之间的可能性扼杀在了摇篮之中。牧轻鸿是不敢问,燕宁却也不知为何,哪怕复兴燕国后她当上了燕王,也没有为这个错误向牧轻鸿复仇,甚至再没有提及。
燕宁不知道牧轻鸿在想什么,她还没有清醒过来,但她翘了翘嘴角,说:“是啊……”
半梦半醒间,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拂过她的额角发梢,那感觉太熟悉了,一定是父王母后又来看她有没有踢被子罢。
燕宁下意识地蹭了蹭那只手,在睡梦中放下了警惕,无意识地梦呓出了心底埋藏许久的疑惑:“真奇怪啊,牧轻鸿到底欠梁王什么,值得他……”后面的话,就消失在了唇齿间。
牧轻鸿收回了手。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燕宁脸颊摩挲其上的触感。
燕宁睡着了,他很确定。
于是,他轻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救命之恩,教养之恩。”
最后一束光也沉没在地平线下,只有夜风无声地路过此地,惊起一阵尘埃。
上辈子,并没有这么一场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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