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可以如此坦然自若地跟牧轻鸿说话,全然是因为他自信燕樊带走了燕宁。既然燕宁在他手上,那无论是跟牧轻鸿做交换还是胁迫牧轻鸿放了自己,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正当他准备开口,跟牧轻鸿谈一谈条件的时候——
“进去!”
门外有两个侍卫,推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进了刑房。
那小身影一身粗布衣裳,被侍卫推搡着也一动不动,一直低着脑袋。
进了房门,他才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阴沉沉的小脸,牧轻鸿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面对燕宁时总是一脸怯弱、乖巧,而燕宁也怜惜他还小,总是时时照顾,刻刻维护。
如今,到了燕宁看不到的地方,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阴沉着小脸,见到屋内牧轻鸿与三皇子对峙的景象,更看到了三皇子血肉模糊的脸,却没有尖叫更没有惊慌,而是不屑地啐了一声。
如此成人化的表情出现在他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上,有一种强烈的错乱感,仿佛面前这个小小的躯壳中,装着一个成人——还是一个二流子——的灵魂。
那些侍卫见了,也忍不住皱眉,更加用力地押住了他,大声呵斥道:“安分点!”
燕樊倒是很听话的没有接着乱动,他又垂下了脑袋,把脸埋进了阴影里。
倒是三皇子惊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是燕宁。”燕樊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但那属于孩童的稚嫩声线里有着不容错认的憎恨,“她把我绑给了牧轻鸿!”
牧轻鸿听不得这个。他本就不是耐心温柔的性子,本想一脚踹过去,但又想到燕宁的求情,于是勉强忍住了,只是皱眉道:“不喊姑姑了?”
“呵,她算什么姑姑!”燕樊讥讽道,从这一点来看,他倒是和他那皇子爹差不多,都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一个只会挡我上位的蠢货罢了!真不知道朝臣是如何想的,居然想推举无用的女人上位?!”
牧轻鸿沉默了一会儿,奇道:“众人都称燕太子是个仁厚的性子,怎得养出你这么一个小白眼狼?”
燕樊冷笑:“燕瓷那假惺惺的太子算个什么东西?表面温柔良善,私下却‘私生子’、‘私生子’叫个不停!自小便是只有奶奶肯教养我,奶奶说了,若我当上皇帝,自然没有人会认为我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牧轻鸿看着他,那张小脸上还残存着肉嘟嘟的孩童的痕迹,然而嘴脸却十分丑陋扭曲,几乎不像是会出现在孩子身上的表情。
他被高贵妃养歪了。牧轻鸿想。
听燕宁的说法,高贵妃母族势大,一直希望能让三皇子夺取皇位,大约是见三皇子不顶用,便将希望变本加厉地寄托在三皇子的私生子,燕樊的身上。
而燕樊本人被从小培养,对虚无缥缈的权利的渴望到达了巅峰,却将真正应该珍惜的真心踩在脚底。
“你错了。”牧轻鸿轻轻地说。“你不该践踏燕宁的真心。”
那三个字很轻,淹没在了他拔刀时,利刃发出的嗡鸣声里。
第23章 稻草
半个时辰后,一个人影掀开了地牢门口的帘。
牧轻鸿倒提着佩剑,走了出来。
一旁的侍卫为他递上帕子,他颔首接过,将剑微微举起,擦拭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那雪白的丝绸帕子就几乎被染得变了一个颜色。
牧轻鸿收刀回鞘,佩好了剑,随手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现下光看模样,和半个时辰前踏进地牢时并无二致——他衣冠整洁,长发丝毫未乱,衣角靴头也没有可疑的血色污渍,任谁也想不到,一炷香之前他在地底牢房做了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大步踏出地牢,唯有那张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血色帕子,昭告着无人可知的真相。
……
最后一缕灿烂的金黄从窗口洒入屋内,而后渐渐归于沉寂。
紧接着,屋内亮起了昏黄的烛火。
一个侍卫端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床头的小案几上,恭敬道:“公主,请您小心着些。”
燕宁被他一唤,这才回了神。
飞宁殿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往日里的飞宁殿,总是热热闹闹地,她那群姐妹总是看不过她的受宠,总在傍晚饭后来到飞宁殿里,明里暗里地嫉妒、挑刺。她也有二三闺阁好友,时常入宫寻她一起玩耍。
院落里的梧桐被风吹起哗啦啦的响,日复一日地、静静地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夜。
而现在,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在床头跳跃着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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