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指尖一动,几乎是立刻,他就想到:自己这双布满老茧、长满冻疮的手,会不会按痛这个身娇肉贵的贵夫人?
而现在,他像是回到了幼年时光,局促地擦着掌心的汗,心想:自己今日这一身可还得体?
他们还记得自己吗?他们会喜欢自己如今这个模样吗?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一个太监走出来,大声唱道:“宣——牧副将,牧轻鸿入殿——”
牧轻鸿顿时把脑子里的想法抛却,他抿着唇,一步一步地踏进了殿内,每一步,都听到自己的心跳更响一份,直到最后,更是几乎跳出胸膛。
他在门前站定,深呼吸。
太监在旁边为他推开门,做了一个请入的手势,低头道:“请。”
于是牧轻鸿伸出脚——几乎有一种踩在云雾上的轻飘飘的错觉——但最后还是落下,踩在了实地上。
阳光透过窗户投入屋内,一个看起来十分有威严又和善的老人站在屋内,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
等到他眯着眼看清楚了牧轻鸿的模样,顿时笑起来,感叹道:“那时候你还像个小猫崽儿似的……”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又笑道:“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不服老不行咯!”
牧轻鸿愣住了。
他早已记不清楚那对夫妇的模样,在他的想象里,那对夫妇分明是十分温柔的形象,但自从他知道了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与皇后之后,一种充满威严的形象将之前温柔的形象取而代之。
但这个老人是威严与温柔的集合体,就是他想象里……父亲的模样。
于是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单膝跪下,低头抱拳行礼道:“陛下当年花二两银子买下臣的名,从今往后,这条命便为陛下所有。”
老人拂着胡须,笑呵呵道,“好,好!如今便要一事要交予你。”
“陛下的吩咐,臣万死不辞。”
“万死倒是不至于。”老人亲手扶起他,和蔼道:“去见见皇后吧,自从分别后,她便经常提起你。”
牧轻鸿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好。”
见过了皇帝,再去见皇后时,牧轻鸿便从容多了。
皇后也如他想象里一般,是个顶顶温柔的贵夫人。
这位尊贵的一国之母坐在软榻上,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如天底下的每一个母亲一般,摸着他的脸颊,嗔怪道:“许久不见,长这么大了——却瘦了、黑了许多。”
牧轻鸿不善言辞,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只会讷讷地道:“臣参军多年,瘦些黑些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皇后便捂着嘴痴痴地笑起来。
牧轻鸿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便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用余光着她——他想:
母亲的笑脸,原是这般模样。
……
他从回忆里脱身,便见燕宁撑着下巴,用一副沉思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牧轻鸿轻声问。
“啊?哦……”燕宁猛然回了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她刚说完没什么,便颇为坐立不安,好半晌,忍不住似的问道:“你就没有想过……”
你就没有想过,当初救你的人,可能不是先梁王……而是燕王与长孙皇后?
但她刚一说出口,便惊醒了一般,立刻止住了话头。
“想过什么?”牧轻鸿问。
他那双漆黑的眼如同黑暗里闪闪发光的宝石,沉默、冷静而温柔,他如此专注地看着她,燕宁甚至能在里面看到自己化作的两个小小倒影。
“想、想……”燕宁说着,在他那样的目光注视下,差点咬了舌头。
她应该说出来的。燕宁想,先不说这是很可能是假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救下牧轻鸿的真的是燕王与长孙皇后,她也应该告诉牧轻鸿,以报灭国之仇,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恨。
但是……燕宁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好像被斧头劈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要牧轻鸿为燕王和长孙皇后忏悔,而另外一半,却化成一片雪。
那是来自遥远的梁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心头,它没有言语,只是如此轻盈地降落,叫人不由自主地心软。
好半天,燕宁终于捋顺了自己的舌头,她深呼吸一口气,冷静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个时辰,我该休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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