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呷了口茶,已是拿定了主意,“有什么过不过的,不过是个灶眼罢了,花销不走公中,徐姨娘也乐得供着女儿,况且还有老爷呢。他是不愿为沁姐儿开口破戒,可这身娇体弱的小姑娘,他怎么能不多疼惜些呢?搭了灶眼,老爷乐得从他那走账。
我这里不过是吩咐一嘴罢了,并不耗费公中的什么。再者说了,自家知道自家事,哪怕不是从那边私房里走,就从公中走,一个小丫头一个月又能吃出多少去?家里又有哪个会恼的?蕙心澜心会,还是未心会?人家骨肉相连的亲姐妹,又怎会在意这个?没准还乐得园中多了处开小灶的地方呢。”
秦嬷嬷便有些不乐,道:“咱们的哥儿、姐儿才是正经嫡出呢。老爷倒偏心那小妇生的。”
“这些儿女老爷都疼,并没有特意偏心哪个。你看那些日子,为了蕙心的事儿,一路快马回的金陵,回来又四处奔走,前儿又与我说要给澜心早早相看婚事,找合适的人家,免得到时再出变故,你看这是不疼的样子吗?若是不疼,合该像幼时老爷待我那般!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你看蕙心澜心病了,咱们老爷哪个不着急?”
文夫人说着便有些急了,那里头有个老爷指的可不是文老爷,而是她的生父。
秦嬷嬷听了便不敢言语,文夫人取帕子擦了擦眼角,又郑重了语气告诫道:“姨娘们再是卑位,那也是府里的主子;再不及哥儿、姐儿尊贵,那也胜过下头人万分。那种称呼,不要再叫我听到了。”
秦嬷嬷是她的陪嫁丫头,早年许了人,照顾过文从翰与文澜心,在文府中很有脸面,文夫人轻易也不恼她,这会难得面色严肃,秦嬷嬷忽地想起早年跟在文夫人身边的时候,那时文夫人要在身边人里立规矩,严厉端方,与那时比,如今的文夫人可和蔼多了。
秦嬷嬷连声应着,文夫人见她面带惶恐,才舒了心,继续道:“这些孩子们老爷都疼,可我也说了,沁姐儿身子弱,你看徐姨娘捧在掌心上呵护着,生怕一阵风来就给吹病了,那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老爷焉能不多疼惜照护两分?这不叫偏心,这叫顾惜子女,我少时咱们家里那个老爷,但凡能有咱们老爷半分,我也满足了。”
秦嬷嬷不敢再多说什么,只答应着,回头叫人来画了图纸,房屋如何修缮、院落如何整顿,看了书历选好日子动工,文夫人与文老爷说了寻盘炕匠人、再开灶眼之事,文老爷果然应得爽快。
次日回来,他说:“可巧了,今日去药铺里盘账,随口一问,那药铺里就有个会盘炕的活计,他家祖辈从前在北方,世代是做这个的,不仅他会,他爹更是个中好手,只是咱们这边不惯盘炕,这才改了行当。
但他爹那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了,再怎么不用也丢不了的,回头选个日子叫他爹进家里来把暖炕盘上就是。倒是我从前疏忽了,敦容你少时长在北方,从前想来也是用惯暖炕的,不如把这屋里的床也换做暖炕,你住得还能顺心些,从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文夫人笑道:“多谢老爷费心,屋里的床是不用动了,咱们这边冬日才有多冷?盘个炕也睡不了多久,还易涨火气。不如把西屋里的罗汉榻撤下,换做暖炕盘上,日常起坐便宜,冬日里也多了处能暖暖和和说话的地方。漱月堂里原也是打算这么办的,不然沁姐儿那小身子,肝火肺火一旺,怎么受得了呢?再把心火热起来,闫大夫该急了。”
文老爷道:“却是我没想到这里,只觉得沁姐儿畏寒、你幼年在北地多半也是睡惯了这个的,却没想到这些。既然如此,就把素若屋里一楼西屋的榻也换下来吧,宽敞些,林哥儿冬日也多了处玩闹的地方。”
文夫人含笑应是,二人又说了几句家务事,便熄灯睡下了。
院试的日期很快定下,三年两科,错过了这一科就又要再等,文从翰心中盘算着,最好这次一回便中,省下许多繁冗事,也省去许多时间。他从书院中回到家里来安心温书,文夫人嘱咐厨房一日一次补汤供应着,如今全家都等着文从翰替家里吐气扬眉了。
即便文夫人素来不崇佛道,这个关头,也忍不住寺庙道观里洒出大把的香油钱去,还每日一起到徐姨娘的小佛堂里拜一拜,徐姨娘便道:“太太何不在自己院里供一尊菩萨,岂不就能长久地请菩萨保佑哥儿姐儿们了?”
文夫人摆了摆手:“你叫我临时抱抱佛脚还成,长久拜下去我是……呸、呸、呸,凡人无知,嘴里没个忌讳的,菩萨见谅,菩萨见谅。”
徐姨娘忍俊不禁,没想晚间文老爷来了,进门也钻进小佛堂里拜,这位也是从前不拜神不拜佛的主儿,徐姨娘靠在门槛上,看着文老爷既虔诚又不虔诚地上香跪拜,不由感慨:“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文老爷认真祈祷了一刻钟,走出来拍了拍徐姨娘的肩,“素若,这回翰哥儿要是真中了,老爷我到下头金铺去给你打个纯金的!不对,纯金的俗了,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尊白玉观音,你好生供着,没准再过些年,还能保佑咱们林哥儿……”
他越说越兴奋,徐姨娘摇头轻叹一声,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锦心对文从翰倒是很有信心,觉得府试对他而言是不算什么的。但蕙心与澜心一个个紧张兮兮的,她不免跟着上心了两分。
这日婄云用茶房的小炉子炖了些冰糖枇杷,锦心吃着不错,又叫她盛了一碗,带上婄云和绣巧,徐姨娘又指了个嬷嬷跟着,主仆四个大摇大摆地往文从翰院里走,走到门口正好撞见刚从院里出来的蕙心,身后的丫头手上也提着个食盒。
见到锦心这个架势,蕙心不由欣慰一笑,拍拍锦心的肩,道:“大哥在里头温书呢,阿沁快进去吧。”
我倒是应该进去,可看这架势,大哥应该吃不下去啥玩意了。
锦心想了想,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嬷嬷提着的食盒上——难道这一碗又要便宜了她?可她也吃不了一碗了啊,再吃两口倒是可以,婄云炖的这枇杷羹可真不错,出奇地和她的胃口。
文从翰当然不知道这枇杷羹尚未到他的面前,就被送羹汤来的人惦记上了。见锦心进去,好不欢喜,笑眯眯道:“阿沁总算舍得来看看大哥了?快过来叫大哥抱抱,这回气色瞧着倒是好些了。”
“阿娘叫我不要打扰大哥温书。”锦心顺着文从翰的动作圈住他的脖子,被他抱了起来,一边抓紧文从翰的肩头衣料,一边道:“大哥你瘦了好多。”
文从翰注意到她的动作,无奈道:“大哥还不至于抱你都抱不动。”
“嗯,连我都抱不动,未来还怎么抱嫂嫂呢?”锦心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知道大哥你能抱动,就是看起来太瘦了,我怕大哥你忽然想拿一本书,胳膊一松,就把我给摔了。”
这简直就是强行解释。
文从翰长叹了一声,摇头道:“这些妹妹里啊,就是阿沁你,最爱搞怪,大哥抱着你,还能忘了你在怀里?瘦是因为近来温书,想不起用膳罢了。君子六艺,大哥也是骑过马射过箭的好吗?”
他说着掂了掂怀里的锦心,忽然将她高高举起,在空中转了一圈,跟锦心来的几人俱是一惊,婄云对这位在“未来”也提剑杀过敌的大爷倒是还有几分放心,但与锦心有关的事她素来都是一万个谨慎,这会也不免提起精神,若有个万一,她好冲上去将锦心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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