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对视两眼,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婄云心中隐有些好笑,还有些熟悉感。不过此时男主人公与当年的不同,姿态也懵懵懂懂一派纯真稚气。不像当年那位,垂眸一笑间就能把主子迷得神魂颠倒。
玩闹一会,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小桔子悄悄探头一看,然后低声道:“卢妈妈上楼啦!”
瞬时众人各归各位,锦心乖巧地盘膝坐在榻上,把文从林往对面一放,二人抓着布老虎玩。
文从林小时候多少带点傻乎乎的好忽悠,他姐带他干什么都乐意,方才被虚枕着腿被迫拢在那里乐意,这会姐姐拿着布老虎逗他,也配合地笑着露出几颗雪白的小米牙。
卢妈妈进来一瞧,屋内俨然是一派其乐融融、姐友弟恭,心中十分满意,向锦心笑道:“姑娘,姨娘叫你下去选料子呢,说有两匹老爷带回来的官纱,倒是细密轻软,给您做两身衫袄近日穿正合适。”
锦心乖巧地点点头,露出加到好处的温煦而优雅的笑容,虽然这种笑意挂在来到这世上还没满六年的小姑娘脸上多少有点奇怪,但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叫人能忽略所有的怪异,相信那一份矜贵优雅是生而带来的。
是自然而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
徐姨娘实在是一想到明日回家就兴奋,她想给家人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是怕人说嘴,只怕还要搬出大箱子来,好在后头还是控制住了,只将布料包好,又将吃食用大锦盒装着,命周嬷嬷先收拾到明日的车里。
然后便早早打发锦心与文从林上床睡下了,次日丑时末便精神奕奕地起了身来,梳洗一番,装扮整齐,一身新做夏衫,白绫立领袄儿下搭月色百褶裙,外罩一件水绿色绣红石榴花的纱衫,对襟领口上点缀的是银盘嵌珍珠盘扣。
颈子上一串浑圆净白的典雅珍珠,头发梳成坠马髻,一只银嵌红宝簪石榴花纹的钗梳,两朵石榴花斜斜插鬓,与一支缀着六条短细银丝流苏的掩鬓依偎在一处,耳边是红艳艳的嵌红宝耳坠子,保养得宜的白皙指头上带着银丝拧成细圈串着红宝石珠子的戒子,手腕上叮叮当当三四只细翠玉镯,打扮得妆容整齐,光彩照人。
锦心一眼瞧见,小嘴儿便跟抹了蜜的似的,对着徐姨娘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夸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直到徐姨娘半是娇羞半是无奈地刮了刮锦心的鼻子,她才把接下来酝酿着的“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①咽了回去。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每当阿娘、阿姐、母亲这些人严妆打扮的时候,夸,准没错。
徐姨娘也疑惑锦心几时知道了这样多夸赞没人的诗赋作品,最终也只能推到锦心身边唯一一一个通晓诗书的婄云身上,心中既为锦心得了婄云欢喜,又对婄云更生怜惜。
若不是家中生了变故,恐怕这丫头也是被家里父母捧在手掌心上,当小姐养着的,怎会如当下一般,为为奴为婢。
徐姨娘原本还怕婄云因此心中有些别扭不快,但见她对锦心处处尽心,不免又有几分对她心态的佩服。
锦心与徐姨娘是相同颜色、相近样式的衣衫,不同之处不过锦心袄儿外罩着的是一件纱衣半壁,而二人衣裳上的花样一个是红石榴花、一个是白玉兰花;徐姨娘梳坠马髻,锦心梳着小发鬏,用两朵银丝珠花点缀。
锦心颈间是用细银丝系着的嵌红宝灵芝祥云纹银锁,腰上系着三指宽的素色腰带,系着水绿丝绦,挂着昨儿串起那一串坠子、五毒香囊、绒线符牌,手臂上还挂着艾虎,小耳洞里是白玉点红宝头的耳塞子,笑吟吟地站在徐姨娘身前,俏丽娇艳。
请安时文夫人也是这样说的,笑着夸赞道:“徐姨娘素日衣饰简单,沁儿也跟着少做繁琐装扮,今日你们二人做一式装扮,徐姨娘庄重些,沁儿娇俏稚嫩些,都好看。”
一时满屋子都是夸奖声,实在是徐姨娘素日都妆容素净,难得华装,更易叫人惊艳,锦心站在她身边,母女两个一式装扮,小的乖巧可爱,就更喜人了。
难得的是周姨娘竟然也夸了一句,虽不比梅姨娘引经据典诗词狂飞,也不必秦姨娘满心欢喜,却也称得上是真心诚意的。
徐姨娘一时几乎以为她是被什么鬼魂夺舍了,下一瞬又在心中连道罪过,妄议他人,实在是不该,不该。
第二十八回 “做女人的,千万不要自己……
因知道今日女儿带外孙外孙女来家, 徐姥姥一早起来,换上儿子祝寿孝敬的新衣,头上勒着流云如意福字缎包头, 身上是暗红卍字不到头纹底缎子绣福寿绵绵,发丝儿都用抿子蘸着刨花水抿得整齐, 乌油油一个发鬏结在脑后, 用银箍儿穿一只长簪别住, 打扮得齐齐整整, 面色红润体态丰健,俨然是一副儿女孝顺生活顺心的模样。
见她一早就在门口张望,有相熟的邻里笑着来打招呼:“老姐姐今儿不开铺子,是在这儿等孩子吗?”
“我家姑娘今儿带孙子孙女回来喽。”徐姥姥笑吟吟地道。
徐家房子不在民巷,而在商街。房子门面有六间, 二层门楼, 原是两家, 后一并买下做一家, 一侧三间是徐姥姥与儿媳操持的食肆,专做北方吃食, 另一侧开做医馆,徐老头与儿子操持。
徐姥姥勤劳肯干,吃食又做得干净味美, 这些年一路从养家糊口的小摊子做到临街的门面, 与女儿扶着丈夫养好了病,置办了屋室做食肆,后又盘下隔壁的房子做医馆。
生意做得不错,又有女儿帮扶,日子也算红火。给儿子娶了妻, 如今膝下孙男娣女有三,夫妻和顺儿孙孝敬,再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小年纪自己卖身到大户人家的女儿了。
当年徐姨娘自己把自己卖了,换来几两银钱给家里过活,徐姥姥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却也知道那是家里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一家人千里奔波来了金陵,本是为了安身立命,可所剩银钱在赁了屋室后已不剩几何,儿子尚幼,丈夫病重,一家人生计都担在她身上,她在酒楼里给人洗盘子传菜,一月从头忙到叫不过落得几钱银子,夫君的药钱尚且不足,何谈安身立命?
丽嘉
她拿着银子,没去给丈夫买药,街上称了二两肉来,一刀刀狠狠地剁成了肉泥,包出一小瓯馄饨,端给了时年尚且八岁的徐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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