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不敢再沉默,低了头下去。
“是。”
他果真只是为了给她拿一碗粥才进来的,待了不过须臾功夫便又起身了。
临行时瞧了眼她,道:“过几日老七在城外北庄作了雪宴,你同本王一同前去吧,权当散散心。”
听到这话,沈寂神色却顿了下。
这次雪宴,她是有印象的。
上一世她也随着他前去了,谁知路上却遇见一位老婆婆,那老婆婆衣衫褴褛破旧,看样子是想问问他们路怎么走。
沈寂探身出去,打算为她指路,却忽然被人从背后偷袭,重击在脖颈上。
而后便意识不清了。
后来段渊是怎么带她回去的她不清楚,只知道那老妇人只是一个诱饵,在段渊从马车中现身之后又涌出了好些黑衣杀手。
他手臂亦中了箭,虽未伤及根本,当时伤口也血肉模糊十分吓人,在日后留下了寸长的疤。
皇帝自然大怒,下令派人查,最后却被人指证是从前和林将交好的曹家,欲蓄意报复于段渊,才行的此事。
被人在现场搜寻到了证据,曹家无力辩驳,最后被判了斩刑。
可就算别人不了解,沈寂也知道曹叔叔是绝对不会做这样鲁莽愚蠢之事的。
可他的话在那个时候,自是无人相信的。唯独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当初谋害林家的人容不得这世间还有半个林家的同党,势必要力除之而后快。
段渊此人心性冷戾难测,区区箭伤对他而言伤不了性命,但若以此计为苦肉而要了曹家全家人的命,对他而言定然稳赚不赔。
想来也是自那时起,沈寂才真正下定决心,绝不能容段渊在这世上好端端地活着。
所以眼下……他还是不肯放过曹家么?
沈寂微垂着眼,眸光虽淡着,指尖却不自觉地用力:“殿下,一定要去么?”
段渊抬了抬眼,语气平静:“你不想去?”
沈寂沉默了良久。
像是把心底的一点光亮彻底掐灭,她淡笑抬眸。
“殿下若去,臣自随殿下去。”
第47章 证据
……
皇帝近来升了沈寂做内阁的同知,为了奖她在户部贡献的政策有功。
不过官职虽晋了,身上的担子自然也重了些。
新的赋税政策推行在即,户部三两人便要来人寻她处理事务。
段渊平日里亦忙,二人自那日起几乎再没见过面,沈寂暗自筹备着之后同他一起去雪宴,定要搜寻到一二蛛丝马迹,来还复曹家的清白。
顾珏那旁似乎已经查出了一二眉目,这几日来了回信。
她那日同他见过面后,为防他欲反过来对她下手,便为顾珏寄去了一份名单,名单上尽是和顾珏段睿有牵连的的朝中官员。
若只是寻常官员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为段睿谋事,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些不干净,只要详尽调查,不怕牵不出大事。
其中自然也包括顾珏为段睿所谋之事,盐科赋税商赌兵马,桩桩件件都有牵连,实不算少。
她将此名单寄给顾珏,便是想让他知晓,这名列她给得了他,自然也给得了旁人。
原本寻顾珏就是一步险棋,但如今事已至此,若不拿出实证来胁迫,他就算知晓裴娘子一事的真相而恨上段睿,恐怕也不会放过沈家。
沈寂回了青竹院,散了内室中服侍的人,从那信函之中抽出薄宣。
宣上字迹刻板,是怕人认出字迹而刻意为之。
沈寂指尖流转过那寥寥几个字,神色微顿。
上一次顾珏曾问了她想要什么,她答想要沈家平安。
她知道他如今手中是有沈林二家有关之证的。
可眼下他写的间司乃是户部管制下的一个小部司,这地方是掌管京中各户卖庄和限粮的,为何会和沈林二家……
沈寂指尖忽然滞住。
不对。
当年母亲出嫁,虽是以江河苏家的身份,但嫁妆金银却还是祖母为其置办的。
嫁娶有风俗,要五谷粮来求五子登科,而那几年株洲饥荒闹得厉害,五谷粮限低得离谱。祖母心疼母亲,却又因母亲是远嫁,不好在京中筹备,便拿了沈家在京城的粮限去置换了株洲的五谷限,由此备录在册。
不仅如此,母亲出嫁时,祖母亦陪嫁了三十二座庄子,这些庄子名契原本都是沈家,却在一年之内尽然变为林家所有,就算硬称不是嫁女,也足可证明沈林二家的亲厚关系。
顾珏此人心细如发,此等蛛丝马迹都能被他察觉。但就算细微,这也是难以解释的,这名册须得销毁才是。
顾珏在信中令她尽快,恐怕段睿早前也知晓了一二端倪。
沈寂素手轻折,将信一合掷到炭火上。
跃起的火光莹然,却勾勒不清她眼底的沉色。
……
到了岁底,一场大雪不负众望地落下来,北庄的雪宴如期举行。
这个时间沈寂记得很清楚,上一世也是同样的日子。
侍从为她披上狐毛长袄,她目光定定地落在无云无边的天际上,默然无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间风寒雪冷,段渊在外间瞧见她走出来,便令侍从递与她一个汤婆子。
针织的笼套包裹在暖意外,毛线茸茸的触感将温热传递到掌心,确能在这冬日里抵去不少严寒。
沈寂没推拒,应下谢过。
段渊盯着她片刻,忽而朝她伸出了手。
沈寂神色顿了下,很快回过神,从善如流地将手递到他的掌心供他检查。
段渊握了一把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温度不算太凉,放了些心。
抬眸看她,眼中带着些笑意:“今日这般乖?”
沈寂有些木然的目光一点点抬起来,最后停留在他鼻尖的位置,也跟着牵了下唇角。
段渊见她唇色上泛着的不健康的微白,笑容淡了几分下去,回过身道:“走吧。”
车行了半路,路上寂静。
遥遥望去,只有白雪被马车轧出的折痕。
段渊一路拉着她的手,却觉着她手心越发凉。
“怎么了?”
沈寂微皱眉,指尖因为用力稍泛青白。
她本是想寻他陷害曹家的证据,可真正又要面临此事时,她却有些没由来的退缩。
沉默了半晌,沈寂轻声道:“我有些难受,殿下能陪我回去么?”
她难得没用疏离的语气,低下来的声音有些小心,像是怕他一口回绝。
“哪里不舒服?”段渊像是毫无察觉地看了一眼马车外,皱眉开口道,“已经行到这里了,不如等到了北庄再为你寻郎中如何?早晨怎么不说?”
“我……”沈寂还要再开口,马车却忽然停了。
沈寂心口一沉,已经来不及了么?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没有老妇人的出现,是一群黑衣人将马车层层围住,模样狠绝。
沈寂下意识看了一眼段渊的神色,只见他眉目之间泛着几如寒霜的冷意,心中却生出些犹疑不定。
“你待在车上,不要动。”他忽然起身,不等沈寂阻拦便利落地下了马车。
外间有兵刃相接之声,段渊府上的人皆是训练有素的,遇见这样的事也迅速警觉应对,毫不慌乱,只听得谢泽冷声喊了一句“保护殿下”,外间便再听不见嘈杂之声,只有利器刺耳的摩擦声响。
沈寂指尖顿在马车的围帘上,瞧着外间。
他府上的人功夫相当不错,那些黑衣人根本动不得他分毫。
从前若非他刻意安排,沈寂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令他受伤。
眸中的目光渡上些冷色,沈寂垂眼扫着地面,想搜寻一二端倪。
忽然,她目光顿在一人打斗时不小心掉落出来的短刀上,只觉得这制样有些熟悉。
微皱眉,她掀帘下车,欲将那刀拿到手中。
那边打得火热,倒没人注意到她。
只是她刚触及那短刀,却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心底一沉,沈寂下意识一躲,避过了那尖锐的攻击之意,只是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发觉,后方竟还有一人。
眼见这次就要避不开,手臂却忽然被人大力拉拽过去。
耳边有衣帛撕裂的声音,待沈寂再回过神,方才那欲要她性命的人已然倒在地上。
只是身侧那人右臂往下滴落着血,显然是替她挡了一剑。
段渊皱眉看向她:“不是让你待在车上?”
沈寂看着他玉色袖口被刺目的红浸染,愣了一瞬,忽觉头痛欲裂。
这熟悉的场景骤然让模糊的记忆冲破桎梏挤到脑海缝隙之中,恍然间支离破碎的片段仿佛重又连续起来,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前世那时她自昏厥中意识迷蒙,半梦半醒间,被兵刃错声所扰,也挣扎着清醒了片刻。只是实在昏沉,之后醒来的时候才都忘了个干净。
那个时候,站在她身侧护住她的男人,身上也是厚重的檀香意,玉色衣袍垂到她脸侧,挡住了刹那的血腥气。
所以……
他上一世所受的伤,竟是因为护她?
“殿下!”谢泽见他受伤,眼睛都红了几分,下手更加利落狠绝。
意识游离间,沈寂心中思绪纷杂,身体不受控制一般,一把攥住他的袖口。
段渊回过神,看清她的动作,眸色深了些,半晌之后低声问:“害怕了?”
场面中胜负已分,他侧了些头,语气很平淡。
“不会有事。”
沈寂垂目望下去,看见她想拾起的那把短刀在他手中。
那短刀在他手中翻转了下,在那刃尖沈寂瞧见了奇特的花样,她心中微震,下意识开口:“这是齐循府上的。”
段渊顿了下,回过头:“你怎么知道?”
沈寂回神,默了片刻接道:“从前沈家同齐府有生意往来,偶然得见。”
话虽说得轻松,沈寂袍袖下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她知晓齐循并非是因为沈家的生意往来,而是因为齐循表面上是朝中重臣,实则却是段睿座下的忠心走狗。
这短刀,乃是他府上内卫死士方能持佩的利器。
场中有一男子被俘,谢泽正在审。
段渊走上前,鞋尖勾起他的下巴,见他已经毒发,眉目带着寒意。
“死士,审也没用。”
那刀在他手中转了转,他垂目道:“若确定这是齐府上的东西,接下来的事情便好解决了。”
沈寂本欲寻找场上有关曹府的伪造证据,却四处都没寻见,心中有些犹疑。
待到段渊将那边的事务处理好之后,他回过身来:“想什么呢?”
沈寂怔了半瞬,顺势垂目看向他的手,说不上心中的情绪如何,只道:“殿下这伤……”
“本王已让人去回了老七,今日这袭击蹊跷,咱们回去,”段渊瞧了她一眼,道,“可还不舒服么?”
“好多了。”
听得沈寂应声,段渊点了下头,欲拥着人朝马车上走。
沈寂有些迟疑地回了头去,确定这地上除却尸体再无他物,开口问:“这些人身上可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谢泽翻过了,都是些零碎无用的,不及这把短刀有用,”段渊扫她一眼,语气慢了些,“你在担心什么?”
“自是担心殿下安危,好在还有证物。”回过话后,沈寂不再多说,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同段渊一起上了马车。
他手臂上伤口不深,却很长,血顺着指尖滑落到马车,在精秀繁复的绒毯上绽成一朵血花。
沈寂盯着那鲜红色,只觉得思绪乱极。
自己的记忆应当不会有错,可是为什么这一次……
还未想出个答案,却觉得肩膀一沉,沈寂身子微僵,听他缓声开口:“让本王靠一会儿。”
沈寂身体顿住,没再动了。
段渊呼吸在她脖颈间,只觉得她身上淡淡香意好闻,薄唇轻启,抬了抬下颌。
“……殿下,殿下身上还有伤。”有异样的感受自尾骨攀上来,沈寂缩了下身子,手臂抬起欲推开他。
“别动。”
半是命令半是胁迫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来,沈寂手一僵,见他用那受伤的手臂拦住自己,慢悠悠开口:“可疼了。”
“……”
“本王护沈经历一次,沈经历不得心疼心疼本王?”
“臣自心疼殿下,但还是先将手包扎好……”
这话未说完,便见他勾唇低目望过来,眸中蕴的笑意如天光云影,晃悠悠地勾人心魄。
“沈经历亲亲本王,本王就不疼了,”他眼底笑意愈浓,随即坦荡地一低头,“望沈经历怜惜。”
“……?”
“你不是说心疼?”他不顾沈寂神色僵硬,十分自然地指指自己,“来,疼吧。”
第48章 误会
“……”
沈寂看着他那手臂,瞧着那寸长的伤口,半晌没说话。
前世他那更严重的伤又不经意浮现在脑海里。
她微皱了下眉。
段渊低了低头,探寻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饶有兴致道:“怎么,真心疼了?”
回过神须臾,沈寂静道:“殿下身体金贵,为臣受伤,臣心中难安。”
睨了她一眼,段渊语气懒散。
“你受伤,本王心中更难安。”
沈寂神色顿了下,张了张口,竟不知道回什么。
脑海被复杂又纷乱的情绪洗礼,有过往的片段不受控地浮上来,被她大力控压在心底,却还是翻腾在眼前。
这个人总是这样。
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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