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匣子里面捏出一个铃铛,摇了一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异常悦耳。
“贵客,您听听这声音。”
说完,又将铃铛递到乌沐面前,极力怂恿道:“贵客,您再看看这个做工……”
乌沐还没来得及伸手,叶楚颜一把抢了过去,轻轻摇了两下,美滋滋道:“夫君,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铃铛。”
乌沐望着满脸狡黠的叶楚颜,眸中微光闪动,宠溺道:“好,就要这个。”
掌柜欢天喜地的拿出一排脚链让乌沐选,有赤金的,有纯银的,有金镶玉的,样式不同,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楚颜见乌沐纠结不定,自己动手选了一条极细的赤金脚链。
乌沐付钱后,掌柜很快将铃铛串到了脚链上,装在小小的布袋里,双手递给了他。
他收好脚链,牵着叶楚颜的手继续顺着街道往前走。
他们路过一个路边茶摊,听到坐着的几个人在议论新皇帝的御林军统领。
“听说是皇上原来在清王府的旧部,叫什么严削,就是他潜伏在皇宫,暗杀了先皇。”
“可不是,你说这个严侍卫怎么这么厉害?跟对了人,直接一步登天。”
“我还听说,这个严削是有个家室的人。他当了御林军统领后去找原来的发妻,那个发妻不认他,还把他赶出来门。”
“真的假的?还有这么傻的女人?”
“御林军统领是什么职位?当他夫人是多少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谁知道啊,这其中曲折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清。”
乌沐和叶楚颜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白芷跟着叶楚颜这么多年,脾气和她一样,有些倔。严削当时为了追随裴修衍抛弃了她,她怎么可能轻易原谅?
俩人正在暗自唏嘘的时候,刚好路过韵锦布庄。
叶楚颜似乎看到里面站着的白芷。
白芷挺着大肚子,正在和周掌柜说话。说着说着,她不知为何扭头望向了门口,叶楚颜吓得迅速扯着乌沐离开了。
一边疾步走,一边庆幸道:“吓死我了,我真担心,白芷看到我会认出我来。”
“看她的肚子,应该是成亲没多久就怀孕了。”
乌沐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若有所思道:“当初我带你的灵牌离开京都的时候,专门去给她告别了。她很有骨气,严削消失后,没寻死觅活,还好好活了下来。”
“现在不肯认严削,一个人带孩子多少要吃点苦。”
叶楚颜咬了咬唇,有些愤恨不平。
“我当初以为严削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才把白芷许给他的。谁知道,他为了追随裴修衍,就这样扔下白芷走了。”
“我果然还是看走眼了。”
懊恼完,她忽然顿住了脚,侧首看了一下乌沐,认真又严肃道:“幸好,嫁给你我没看走眼。”
乌沐打趣道:“你确定?要不是嫁给我,你可以当北荣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你什么都不是,还要和我一起死。”
叶楚颜气鼓鼓的瞪了一眼乌沐。“我愿意!嫁给你别说一起死,就是被五马分尸我也开心!”
乌沐看叶楚颜气鼓鼓的像只发火的小猫,趁着这会四下无人,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用下巴紧紧抵住叶楚颜的头顶,声音有些干哑。
“娘子,对不起。”
叶楚颜轻轻锤了一下乌沐的心口,凶巴巴的说道:“再说这句话,我就生气了。”
乌沐从胸口里发出几声轻笑声。
“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句话了。”
“娘子,陪我去一趟提兰寺吧。”
叶楚颜蹙眉不解,“提兰寺?”
今年二月二的庙会上,她曾在提兰寺求佛祖保佑她和裴修衍一起早入轮回。那次,她还偶遇到了乌沐。不过,那个时候的乌沐已经不爱她了。
乌沐笑而不语,拉着叶楚颜买了一批骏马。他骑着马,将叶楚颜搂在自己怀里,朗声道:“娘子,坐稳了。”
说完,策马带着叶楚颜奔向了提兰寺。
叶楚颜依偎在乌沐怀里,心里有些不舒服。
上次去提兰寺也是骑马,不过是在裴修衍的怀里。骑马去提兰寺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段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乌沐觉察到怀中人情绪有点不对,俯身在她耳边大声道:“娘子,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吧。现在的回忆是我们两个人的。”
叶楚颜僵了一下脊背,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怎么这么蠢?这个时候还在被过去的事情所困扰。这是她和乌沐最后的时光,任何人都不配来打扰。
想到这里,她立马释然了。
俩人来到提兰寺门口,乌沐拴好马,抱着叶楚颜下了马。
他发现叶楚颜双手通红又冰凉,将她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心疼道:“早知道让你坐在后面了。这种天,骑马坐在前面太冷了。”
寒风卷起地上的荒草,凛冽萧瑟。
乌沐说话的时候,呼出淡淡的白气,睫毛也在微微抖动。
叶楚颜双目炯炯的看着专心给自己暖手的乌沐,咯咯笑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冷。我们快进去吧。”
她像只轻快的小鹿,扯着乌沐进了寺庙。
今日并非什么节日,庙里人不多。叶楚颜和乌沐并排跪在佛前,俩人同时闭上双眸,虔诚的祈祷。
祈祷好,又上了三根香,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提兰寺。
出了寺庙的门,叶楚颜问乌沐,“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乌沐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叶楚颜撅起嘴巴,哼了一下。“那我也不告诉你。”
俩人怔怔看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种叫不舍的东西,他们忽然相视而笑。而后,牵着马,慢悠悠在附近游荡。
一直游荡到晚上,夜色彻底降临。乌沐担心叶楚颜受寒,吃了东西后,就带她回客栈了。
回到屋里,叶楚颜要帮乌沐擦背,乌沐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绝。
尽管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面对叶楚颜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羞涩。
在叶楚颜的坚持下,乌沐不得答应了下来。不过,前提是,他也要帮叶楚颜擦背。
俩人沐浴好,乌沐抱着叶楚颜坐在床上,蹲下身子,温柔的把今日买的脚链系在她纤巧白莹的脚踝上。
“娘子,明日我自己去皇宫就行了。”
“裴修衍见到你肯会认出你,再把你抢走。”
“我不想你被别人抢走。”
“你就躲在这个客栈别出去,等我死后,你埋好我的尸骨再去寻我。”
叶楚颜垂首看着蹲在地上的乌沐。
他的皮肤是好看的麦色,修长的剑眉斜插入鬓,鼻子挺拔却不凌厉。
满头青丝乌黑光亮。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随着说话的动作在微微颤动。
他是自己的夫君,今年只有十九岁。
叶楚颜的心,也在微微颤动。
她尽力不让自己眼里的泪水滚落出来,用一种调皮而娇嗔的语气道:“那你不准先过奈何桥,在桥边等我。”
第135章 珍重
乌沐没抬头,脊背僵了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
“好,我等你。”
他系好脚链以后,和叶楚颜并排坐在床边,静静地侧首看着她。
她刚沐浴好,鸦发全部散落在肩膀上,散发着温热的香味。
她的眉毛细直又英气,眼眸微长,鼻子小巧,鼻尖微微有点上翘,双唇抿起来的时候格外圆润。
因为妙龄的原因,五官中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稚气,英飒之气比她原来弱了一些。
她正痴痴地看着自己,眸底全是痴恋。
她在用眼神,一笔一笔描绘自己的样子。
乌沐的心颤了一下。
她这么美好,不该和自己一起埋在地下,躺在永恒的黑暗里。
他轻轻吻一下叶楚颜的眉梢。“娘子,睡吧。”
而后吹灭了蜡烛,拥着叶楚颜,安静地躺在床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
叶楚颜闻到乌沐身上沉香木的味道。这个味道总能让她安宁又恬然。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军营里,自己还没失忆之前,和乌沐一起并排躺在枯黄的草地上。
“小木头,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当个大将军,保家卫国!”
“哈哈,你想得真美。乌家这么有钱,如果你当了将军,乌家有钱又有权,皇上一定会杀了你的。”
“哦……你说的也是。我不能入朝为官造福百姓,也不能带兵打仗保家卫国。那我就当个游侠,锄强扶弱。你呢?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当然是想嫁个如意郎君了。”
“那你嫁给我吧,我不当官也不带兵,我带着你游荡四方。”
“不要,不要。我的郎君要荣辱不惊,成熟稳重。我才不要嫁给你这样的顽童小子,整天惹我生气。”
“叶楚颜!你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除了我这样的顽童小子,谁愿意娶你?”
“我可是大丰最有钱的乌家少主,你居然也好意思嫌弃我?”
叶楚颜回忆起乌沐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气急败坏,现在想想真是有趣。
她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浅笑声。
笑声在这安静黑寂的屋子里格外突兀。
她嫌弃的顽童居然成了她的理想夫君。荣辱不惊,成熟稳重。
乌沐浅声问道:“娘子,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不告诉你。”
“夫君,你把你游荡四方的经历再讲一次吧。”
“啊?已经讲了多少次了?你还没听够吗?”
“夫君,快讲嘛……求你了。”
怎么会听够?他的声音,她永远都听不够。
乌沐宠溺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那我就再讲一遍。”
他拥着叶楚颜,将自己当初在外游荡三年的经历又细细讲了一遍。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疲惫和悲伤,而是清澄和低哑。
这声音在叶楚颜心里,是世上最动听的东西。
一直到外面天色渐亮,叶楚颜还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乌沐,神采飞扬。
乌沐轻轻抚了抚叶楚颜的背,“娘子,睡吧。”
他的手仿佛染上了魔力,叶楚颜在他的轻抚中,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望着熟睡的叶楚颜,乌沐收回了掌心的内力。
他实在不忍心让叶楚颜看着自己离开,只能用内力让她入睡。
他起身穿好衣服,坐在书桌边想了一会,写了一封信,写好后,虔诚地压在了砚台下。
而后,又走到床榻边,跪坐在床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叶楚颜。看到她睡得安稳又香甜,乌沐脸上渐渐荡起了笑意。
低声呢喃了一句,“阿颜,忘了我吧,好好活着。”
说完,他从袖口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了叶楚颜的嘴巴里。温柔的吻了一下她的唇角,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他出了客栈,并没骑马,而是迎着凛冽的寒风,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裴修衍的占有欲如此强烈,他不会给自己任何辩解和活命的机会。
他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自己。
可是,那又如何?
自己这一生终于等到了和心爱之人的两情相悦,还在海上共渡了半个月的美好时光。
虽死无憾……
他昨日在提兰寺祈祷的是:【愿叶楚颜此生再不用受苦受难,余生每一日都能平安喜乐】。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了一下远处的朝阳。
朝阳被浓浓的云雾遮住,有些惨淡。
无妨,阿颜会看到来年春日最璀璨的朝阳。
她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只要忘记了自己,一定能再次寻到真心待她的人。
她的余生,可以和另一个爱她的男人看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乌沐忽然翘起了嘴角。
他站在原地,对着朝阳笑的明亮又欣慰,而后快步走向了皇宫。
客栈里,乌沐刚刚离开,叶楚颜就睁开了眼睛,迅速吐出了嘴巴里的药丸。
她赤着脚跳下床,跑到桌子边,拿起了桌子上的那封信。
上面只有短短八个字:“好好活着,余生珍重。”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信下面还压着厚厚的一叠银票。
叶楚颜狠狠跺了一下脚,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笨蛋!笨蛋!”
以为用内力哄自己睡着,喂自己吃了忘记他的药,就能一走了之了吗?
自己曾经忘记过他一次,这辈子死也不会再忘记他第二次了。
这些日子,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疼惜和爱怜,就知道,他不舍得让自己陪他一起死。
今日,自己一直在防备着他。
说好的一起赴死,他却偷偷让自己活下去。
真是笨蛋……
如果一定要一个人下地狱,叶楚颜希望,下地狱的人是自己。
她仰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迅速穿好衣服,披上一件大红色的斗篷,用硕大的帽子盖住了自己的半个脸,匆匆出门了。
出门后才发现,乌沐是徒步去的皇宫,并未骑昨天买的马。
她翻身上马,避开乌沐走的大路,换了另外一条小路,迅速打马奔向了皇宫。
去年,她顶着寒风打马狂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兄跪在刑场被凌迟。
现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君像父兄一样被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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