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军在昭都城外又僵持了半旬后,整兵来袭,如有神助,不到三日便攻破了城前的阵法,直攻至城门口,眼看着便要形成围城之势。
阵破那日,天降大雨,南忆孤身立在城楼上,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城下,所望之处皆烽鼓不息。她满目血色,闻到的都是血腥气,一身鲜红的战袍早已被风雨浸湿,高束的墨发贴垂在肩背上,只显得盔甲下的人更加精疲力倦。
她转身走下城楼,笔直的官道上,玄希亦未掌伞,在雨中向她走来。
二人行至一处,玄希长叹一声,“这便是了。”
南忆只觉得他周身便是哀凌之气,再无半点当年的年少英姿。
“皇上放心,臣必定死守到底。”
玄希只是摇头,“皆是无用之举,你心下了然。”他又怔怔地看了南忆一刻,才道:“南忆,趁还来得及,你走吧,去哪里都好,卸甲归田,去过我过不上的清闲日子。你、你切勿因少年情恋而误了一生。”
南忆听他已弃了尊称,眼底含泪,“皇上莫自责。我会守着昭都,也守着你。”
当晚回府,南忆召赤魂用膳,起身为他斟了一杯酒。
他惶恐饮下。
南忆浅笑,与他对饮几巡,道:“赤魂,如今靖军已攻至城外,恐怕昭都不日将破。我为臣子,必然与昭国共进退。今日我便要送你离开昭都。”
几句话听得赤魂手脚冰凉,他沙哑着嗓音,急道:“不可!侯爵怎的又是如此?我只想陪着你,绝无后悔。”
南忆摇头,“我不会让你命送于此。”
赤魂伸手紧紧抓住南忆的袖角,“我知道,侯爵留下是为了皇上。你为了他不顾自己安危,我为何不可为你抛却性命?”
南忆轻轻挣开他的手,“你与我是不一样的。我心中执念太深,抽身不得,可你生于朝堂之外,不必同我一般。那日你说,你在我心中难有方寸之地,其实你于我早不止于此,你是我的常随,我又岂会对你那般漠然?只是,赤魂,我对你,到底是......”
她止了言。
她对他,到底是毫无情爱。
寻思半晌,她道:“我注定尸埋昭都,若能护你周全,我也可安心。”
赤魂还想再辩,谁知下一刻只觉得天地颠倒,方知她用的是九曲鸳鸯壶。可身子已软倒下去,伏在了桌上。
“赤魂,你莫怨我。”南忆语气温吞,“我今日算是了却你的念想,来日,你记着为我种下那一树寒梅。”
三日后,靖军大破昭都。
南忆与玄希双双持剑,并肩与攻入宫中的靖军厮杀几个时辰,直行至那树桃花下,才将敌军暂且避开。二人背靠着树干喘息,早已负伤力竭。
看着悠然飘落的绯色花瓣,玄希忽然笑起来:“南忆,像不像你我年少时,每日练武后躲在此处偷闲的光景?”
“像。”她也笑。
她忽然想起来赤魂的那句话。
没有你,还要命做什么?
那一日,她将已人事不省的赤魂自偏门送出城外,看着载他的马车远去,她扭身返回城中,叫人封锁城门。
此生恐怕再不会见到他了。
她到底放不下玄希。都是心甘情愿。
园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南忆与玄希却只是依偎着站在春蕾下。生死有命,岂容人抗,飞刀于瞬息之间挟着劲风而来,势如破竹,直刺入玄希的胸膛。鲜血迸溅而出,他闷哼一声,直倒下去。
南忆随着玄希半跪到地上,将他捞在怀中,唤他的名字。玄希半躺在她膝上,挣扎着抓住她的手,呜咽了一阵,未将喉中声响连成句,便手臂滑落,头偏至一侧,止息身亡。
有人自林外缓步而来,南忆双眼噙泪,抬头去看。水光模糊中只见来人一身白衣,宽袖轻拂。泪水滑落,人影才渐清晰。
正是赤魂。
她惊怒至极,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所有的痛楚压在喉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赤魂的身影越发飘然,不甚真实。
“南侯。”他行到她身前站定,“在下靖王麾下死士。”
南忆只觉心中一道深痕蓦然血肉模糊。
难怪。
原来从她与他相遇之时,便都是棋局。他本是细作,在她身侧隐匿为一身羸弱的常随,可放出她营中空虚的消息引北鞔人来攻的是他,看到玄希的圣旨从而设下埋伏致十万镇远军命丧葬鹰谷的是他,仿画了她的城防图助靖军破城的也是他。
南忆怒极,手中长剑撑在地上,勉强站起身,可一口鲜血喷出,血迹溅到他雪白的衣襟上,在他心口处留下一处猩红。她身子斜了斜,又软倒下去。
已是败局。
“南忆,”他颤声,“我知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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