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又一怔。
他并未自称“朕”。
将轩辕昇扶到屋内,两人各怀心事,索性又对饮起来。楼外寒夜茫茫,轩辕昇靠在窗边榻上,双肩上落满霜白的月光。他此刻醉意颇深,已卸了金冠,外袍半褪,在长发披散下目光涣散。他一向苍白的双颊染上了落霞的颜色,透着遮不住的殷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酒杯,青筋隐隐可见。
若诗也饮得有些多了,但尚清醒,他静静看着身侧的君王,那微阖的一双凤目,紧抿的双唇,君王的身影在昏暗的光影中逐渐和浅金色的烛光交融为一体。今晚的轩辕昇,像他又不像他。
沉默半晌,轩辕昇开口:“晴雨今晚与我争执。她不喜我将你藏于惜忬,频繁拜访。她说我从未待旁人如此,自从你出现,我便变得不一样了。”
若诗垂下眸光,道:“皇上......想必是要送若诗离开了。”
轩辕昇闻言却坐直了身体,紧盯着他道:“谁敢?!我就是要你在惜忬陪我一生一世。”他撑着桌案,探过身来,附在若诗耳边低声询问,“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他极近地盯着若诗,君王的目光竟带着哀恳,等着答复。
若诗闻着轩辕昇身上的酒香,朝他侧过脸,道:“只要皇上不让我走,我就在这里陪着皇上。”
轩辕昇笑起来,微不可闻地道:“若诗,等一等我......”说罢,身子一软,倒在那人怀中。
威严的皇帝褪去了金色的外衣,只剩下如月色般飘渺脆弱的真实。
若诗将他扶至床榻上,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光洁的脖颈,呆在原地。
待他回过神来,又仔细地望向轩辕昇,只见如云如瀑的发丝披散在那人身侧,轻薄的素白中衣下身姿修长,此刻在月光和墨发的纠缠下更显妖娆。酡颜被遮去大半,只可见纤长睫羽在流光下的模糊剪影。
轩辕昇紧紧拉住他的手,温吞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嗓音缠绵,撩拨得若诗心弦已动。此时他亦醉,只觉得天地颠倒,眸中迷乱,一身的温润雅致再也压不住狂乱,手指间绕着轩辕昇的发,欺身而上。
东曦既上,无数缕阳光刺破暮云,霞光跌拂于男子初醒的容颜之上。
若诗自榻上坐起,转头竟见轩辕昇沉默着坐在一旁的桌案旁,正深深看着自己。此刻的他已穿起朝服,头上金冠端正,立领紧束,脖颈上却隐隐露出星点印记。他双手蜷缩着放于双膝之上,手边一柄长剑。
若诗连呼吸也困难起来,艰难地道:“你、你是......”
“是。”轩辕昇声音苦涩,“我是女子。”
她本该是轩辕月啊。
轩辕月双目微闭,“若诗,你可知我是为何会走到今日的吗?”
她与轩辕昇是龙凤双生,容貌极为相似。年幼的她也曾快乐过一段年月,那时的她与一位侍读形影不离。轩辕昇自小习政练武,而她则和那侍读整日躲在惜忬中吟诗作画。皇兄对她颇为宠溺,曾许诺,来日他继任皇位,便许他的皇妹寻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逍遥快活。
世事难料,两人十三岁那年,同时大病一场。
当时先皇已过中年,膝下只轩辕昇一个皇子,偏偏不久前又有妃子有孕,若诞下的是位皇子,轩辕昇一去,皇位便多半会落在那庶子身上。可天意弄人,轩辕月挺了过来,轩辕昇死于一个雨夜。二人的母后出身名门,又哪里容得下他人的孩子继位,便在轩辕昇逝去的那夜,抽出一柄短剑,将轩辕月青丝尽断,又为她带上轩辕昇的金玉发冠。
“月儿,”她告诉自己的女儿,“从今以后,你不再做女子了。”
轩辕月呆呆地看看床榻上的哥哥,又望向她的母亲,发现每个人都一样冰冷。
她已经是轩辕昇了。
于是,一切与女子有关的都与轩辕月无关了。
几年后的一次疏忽,轩辕月在练武时露出脖颈,被身边的青衣侍读看穿身份。那少年哪里懂得皇朝险恶,竟孑然一身跪于堂下,说他想带轩辕月离开皇宫,正被皇后撞见。
他只能死。
是轩辕月,在他转过身时一柄长剑没入他的胸膛。
从那时她便知道,她将再也无法回头。
时至今日,轩辕月几乎已忆不起那少年的模样,只记得那日,他穿着他最喜爱的青色衣裳,在一地的粘稠猩红中哽咽挣扎,最终颓乏地倒下去,双眼一直未肯闭上。那是她一生的梦魇,可她注定在这条荆棘路上走完一生。她在无数令人作呕的药物中失去了女子的身体,又在青色和深红交映的那天彻底抛却了女子的心。明月皎皎,不过是掬水在手时转瞬成空的幻象罢了。
“你以为我醉心皇权?不过是无奈罢了。为轩辕家守住这万里河山,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宿命。”轩辕月颈间爆出青筋,“这世间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我的身份,若诗,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太久,你明白吗?我已经无法停下......我......”
她的手缓缓抚上身旁的利刃。
目光落到她手中长剑上,若诗呼吸重了起来。
“皇上这是需要我保住这个秘密,若诗明白。皇上背负太多,容不得半分差池,可我希望皇上知道,我对皇上的倾慕是真,所以,月儿......也曾遇真心人。”他起身走到她身前跪下,长发未束,蜿蜒在二人脚边,“我愿做你的第二个青衣少年。”
他视死如归,眼内似古井无波,她手中利剑却迟迟不落。
天光流转在轩辕月的黑衣上,像极了一枝将败的花朵。终于,她冰凉的指抚上若诗的脸,“若诗,我怎能伤你
6/44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