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软塌上铺着朱红棉罽,正面设着朱紫金线牡丹大靠背,雨过天青色绣花软枕,还有一条秋香色大条褥。两边摆放着描花大屏,歪歪斜斜插了好几支雪柳花。周围一应小几茶案桌椅上都备了锦绣遮搭,雕梁画栋,处处透出精细的大家气度。
孟忍冬穿的件浅粉色长裙,裙上满绣繁花,张扬得近乎招摇,裙袂曳地,见她进来,起身迎过去,行走间摇曳生姿。
云兰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觉光华不可直视。心里暗暗道,大家闺秀便是大家闺秀,就算那个罪臣之女生得比孟家姑娘美艳些,浑身的气度也浑然不同。她矮身纳福道:“表姑娘。”
孟忍冬双手虚虚一抬,扶助她的手肘,道:“听秋喜说,你遇到什么难处了。”
云兰闻言,心中一痛,强忍了泪水,才跪了下去,求她道:“求表姑娘发发慈悲,让我见一见老夫人。我有事要禀告。”
孟忍冬却是淡淡一笑,扶着她起身,将人拉到软塌上坐下,掏出帕子轻柔地给她擦泪:“姑母掌持中馈,顾宅家大业大,她每日要忙的事情那么多,你不说什么事儿,我怎么去回禀呢。”
云兰咬唇,因过于用力,薄薄的嘴唇都要咬破了。她抬眼看了看孟忍冬,心里纠结,事关顾衡私隐,她不敢贸然告诉别人。
孟忍冬看出了她的纠结,也不强迫她,只盈盈笑道:“你要是不方便讲的话就算了,回头我问问姑母是否方便见你。你先回去吧。”
“不、我不能再等了。”云兰跪倒在地,磕头求她:“求求你表姑娘,就让我见见夫人。”
“我体谅你的难处,你也该体谅体谅我才是,若谁都跟你一样,往我跟前一跪要见姑母,我便把人带过去了,她整日就算有十三个时辰也见不过来。”孟忍冬理了理衣摆,坐回贵妃榻上,目光柔和地看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喜从旁帮腔道:“好妹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兜圈子呢。表姑娘发善心肯帮忙是你的造化,你若不说,改明儿姑娘换主意了,你又能求谁去?”
是啊,她又能求谁?
她父母都是府里的下等奴仆,在主子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从前在公子院里伺候的时候,夫人对她倒有几分好脸色。
她现在能倚仗的,也只有这几分好脸色罢了。
可如今她不在宅子里服侍,连永嘉院的门都进不去,除了表姑娘这条路,她还有什么法子。
一咬牙,心一横,再抬起眸子里,眼里就多了几分坚定:“这事儿我跟姑娘说了,姑娘可千万别往外说去,否则奴婢恐怕性命不保。”
孟忍冬微微皱眉:“你当我是那廊下的鹦鹉呢,多嘴多舌。”
云兰深深吸了口气,道:“大人在外头养了外室!”
“什么!”孟忍冬虽然早有察觉,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番滋味,她的手紧紧扣着小几,指甲深深地攥紧桌子边沿,十指连心,痛觉明显。良久她才缓过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兰泣不成声:“奴婢不敢撒谎。”
“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孟忍冬问。
若是往常,云兰定会存一分心思,可现在她走投无路了,只得据实相告:“那人是之前宁安侯府那位二姑娘,戚繁音。戚家落难之后,戚繁音被送去了梨月坊做妓子,后来不知大人怎么救下了她,把她带去了葳蕤园一直养着,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一个梨月坊出来的妓子!
孟忍冬悚然色变,表哥这是疯了吗?为何会自降身价跟一个妓子相好。
“之前奴婢本来在大人书房里伺候,后面他突然将我和另外一个丫鬟香如送去了葳蕤园,我最近不小心吃罪了戚家姑娘,大人要将我送到庄子上去。”云兰痛苦道:“奴婢没有法子,只好来求求夫人,庄子上是要吃人的地方,我去了哪儿有命回来。”
一股恶寒漫过孟忍冬的心上,她原先就料到顾衡在外头养着人了,但决计没有想到他养的竟然是一个妓子。云兰的话无异于给她当头一棒,敲得她骨头都险些碎了。
她又问了些别的话,云兰都一五一十据实回答了。
“你先起来吧。”孟忍冬强忍住心中的不适,缓缓起身:“你现在这里歇着,我先去永嘉院里见姑母。”
云兰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忙不迭点头道好。
孟忍冬拍了拍云兰的手,权作安慰,然后起身走出了屋子。
秋喜快步跟上:“表姑娘。”
孟忍冬瞥了她一眼,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便绕过月门,却没有往永嘉院的方向去,而是去了书房。
“表姑娘没打算去永嘉院吗?”秋喜困惑地问。
孟忍冬摇摇头,慢慢坐下来,小巧精致的脸上浮过几丝狠戾,道:“等会儿你过去告诉她,就说姑母到昌平郡主府上赴宴去了,人这会儿不在院子里,许是晚上才能回来。”
“可是……”秋喜欲言又止,想了想云兰哭得惨兮兮的模样:“她下午就要被送走了。”
孟忍冬心绪难平,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小口。她离开书房已经有一会儿,茶水凉了,灌进去之后,从喉咙到胃都是凉的。
“送走就送走,留着她也没多大用处了。”孟忍冬淡淡道。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表哥身边那个女人给料理清楚了。
否则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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