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梨月坊出来是上元节,马上就到中秋了。
这大半年时间里,她一步也没踏出过葳蕤园。
外面又是怎样一番天地了?
戚繁音轻轻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卷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苍凉。
“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香如进来道。
戚繁音点头,戴好幕离,在香如的陪伴下出了葳蕤园。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马车在乱葬岗下停了下来。
香如踩着矮凳下了马车,抬手去扶下马车的戚柳,细声道:“姑娘注意脚下,这地儿不平坦。”
两人下了马车,王先生已经等着了。谢嬷嬷办事周到,还专程请了宝光寺的和尚在旁边念经超度。
王先生见到戚繁音下马,迎上前去道:“姑娘,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焚香便可开墓了。”
边走边说,他把戚繁音引至一棵柳树下,驻足:“姑娘,老侯爷就在这里。”
戚繁音怔住,一时间脚下如有千钧重,一步也挪不动。
环顾四周,风声萧萧,无名之坟比比皆是。
她的父亲就长眠在这荒郊野岭,她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姑娘。”香如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递上一张丝帕,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伺候戚繁音这么久,香如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只要是和宁安侯府沾边的事情,她就难以控制住情绪。
戚繁音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接过王先生递过来的香烛,将香插在空地放置的香炉里,而后跪在小坟包前的蒲团上,对着坟墓缓缓俯下身,按照王先生的指导行完礼。
香如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和尚齐声念经,王先生便指挥人开墓取骨。
宁安侯下葬已有大半年,草席腐烂,尸成白骨。
戚繁音在看到坟墓里躺着的身躯和齐颈断开的头骨时,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
心上有很多刺,密密麻麻往她心上扎,疼得她发抖。
她哭得悲戚,身边除了和尚的经声,再没了别的声音。
王先生侍立片刻,才上前道:“姑娘节哀,请姑娘为老大人拾骨,让他尽早入土为安吧。”
迁葬的时辰都有讲究,戚繁音不能再耽搁了。
过了很久,她才擦了擦脸上的泪,蹲下身一块块捡起父亲的尸骨,放到一旁准备好的棺椁里。
很快宁安侯的尸骨就定棺了,戚繁音扶灵到宝光寺下。
王先生已经请人掘好坟墓,尸骨一到便掐着时辰入葬了。
仪式到了最后,戚繁音跪在宁安侯的墓前,紧紧咬住牙,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努力压下身体里翻涌撕咬的痛苦。
她在新立的墓碑前磕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十倍,纤弱的身子微微发抖,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一叩首,感谢父亲生养之恩,护我这十余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恣意快活。
二叩首,请父亲安心,我会好好活着,找到弟弟,像您顾看我一般顾看他长大。
三叩首,愿父亲早登极乐,他生若能相逢,再续父女情分。
香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撑开伞护着她登上马车,低声宽慰:“姑娘,走吧,老大人一定不想看你淋雨受风寒,快别哭了。”
两人回到葳蕤园。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云兰端着顾衡的茶具满脸喜色地往屋子里走去。
戚繁音心底一沉,顾衡又来了。
第6章 没用的人才哭。
戚繁音不讨厌顾衡,当初是他从漫天大雪里把她救回葳蕤园,否则她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命活着。
他把她养在这里,锦衣玉食,像金丝雀一样,好吃好喝地养着几乎没了念想的她。
戚繁音明白对于顾衡而言,她只是闲事的消遣。
顾衡的父亲当年名声风流,满城皆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顾衡虽位极人臣,却一直不曾娶妻,甚至连段风流韵事都没有传出来。
戚繁音听说,有的人若是对什么东西失望之极,就不会主动碰触。
顾衡幼年时,顾家内宅一片混乱,他在一片混乱中长大成人,或因如此,他几乎不近女色,传出了个清净无为的名声。
他需要的就是这样银货两讫的相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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