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满脸涨得通红。这么看来他们确实已经知道她在海边撒谎的事了。
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对波西娅讲些以前听到的那些俏皮话。可她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她紧闭着双唇。
波西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旅途愉快。”然后转身离。
凯西既尴尬又生气,她紧张得心都揪紧了,但她不能错失机会。她喊道:“波西娅!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知不知道都一样了,可我还是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谁的名字?”
凯西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但她还是固执地问:“就是他的名字,那个红头发的男孩,在海滩上的那个。”
那双淡褐色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直勾勾地盯着凯西,两个瞳孔缩成了小圆点。望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凯西知道恐怕没什么希望了。
她猜对了……
“海滩上哪个红头发男孩?”波西娅问道,语气非常平静,说完转身便离开了。这一次,凯西没有叫住她。
在从科德角北上的路上,凯西注意到周围一片全是绿色。
原来,沿途都是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在加利福尼亚,只有到国家公园才能见到这么高大的树木……
凯西微微侧过头,目光追随着那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树木。
这时,她妈妈用一种不太自然的愉悦口吻说:“那些是糖枫树。矮一点的是红枫,秋天的时候叶子会变红。红彤彤的像晚霞一样,非常好看。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看到了。”
凯西没有作答,她可不想秋天来看这些树,因为她根本就不愿意待在这里。
她们途经波士顿,沿着海滨一路北上——是沿着海岸一路北上。
凯西气呼呼地在心里纠正自己——一个个古朴的小镇和码头、一片片布满岩石的海滩从她眼前闪过。
这里的风景如此优美,她甚至怀疑她们走的这条路是景区里的路。
但是她心里依然怒气未消,为什么她们不能马上到达目的地,赶快结束这一切呢?
“没有能快点到达的路吗?”她说着打开仪表盘下的储物格,取出一张租车公司提供的地图。“我们为什么不走1号公路,或者走95号州际公路?”
她妈妈看着路说:“凯西,我开了很久才开到这里,我只认识这条路。”
“但是如果你在塞勒姆时穿过这里……”看着路过的出口,凯西突然改口了,“好吧,不用了。”
马萨诸塞州的所有地方中,塞勒姆是她唯一想去看看的地方。
此刻,那里让人毛骨悚然的历史非常吸引她。“那里就是他们烧死女巫的地方,对吗?”她问,“新塞勒姆就是根据这个命名的吧?他们也会在那里烧死女巫吗?”
“他们并没有烧死任何人,而是绞死。而且那些人也不是女巫,只是一些不受邻居欢迎的无辜受害者而已。”
她妈妈的嗓音显得非常疲惫,但她还是很耐心地给她解释,“而且,在殖民时代,塞勒姆只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来自于「耶路撒冷」。
凯西在地图上找了很久,看得眼睛都花了。“可是,那座小镇在哪儿?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她问。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答道:“那是座很小的镇子,地图上没有标出来也不奇怪。不过,其实它是在一座小岛上。”
“一座小岛?”
“别担心,有桥通到陆地上。”
但是凯西所能想到的就是:一座小岛,我就要住到一座小岛上了,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
布莱克太太拐进了一条没有路标的路,过了桥,她们就上了岛。
凯西原以为只是一个很小的岛,但她发现并非如此,于是精神稍振作了一些。
这里商铺林立,除了旅游购物商店外,其余的都是些常见的商店,这里一定就是小镇的中心了。
那是唐思都乐快餐店,还有一家IHOP国际饼干屋,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盛大开业」,门前还有一个扮成一块巨大烙饼的人在跳舞。
凯西觉得自己心里揪着的那个结松开了。一个有会跳舞的烙饼的小镇不会糟糕到哪里去的,不是吗?
但是她妈妈又拐到了另外一条陡坡上,离小镇越来越远,这条路也随之越走越偏僻。
凯西心想:她们这是要开到小岛的最高点了吧?她看见悬崖顶上有几栋房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房子的窗户红光闪闪。
看着这些越来越近的房子,她最初感到有些不安,后来变得非常焦虑,到最后简直感觉无比惊恐。
因为这些房子太陈旧了,不是古朴典雅,或者古色古香,而是年代久远,古老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尽管有几栋房子修缮得还不错,但是另外几栋房子的木材看起来似乎一压就碎,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凯西盯着一栋带塔楼和飘窗的漂亮黄房子,心想:但愿是那一栋!但是她妈妈根本就没有减速,径直从那栋房子面前开了过去。然后又经过了一栋又一栋房子。
悬崖上只剩下最后一栋房子了,她们的车朝这栋房子开过去。
走近一看,凯西沮丧极了。这栋房子的造型就像一个大写的倒T字。
突出的一侧厢房对着马路,另一侧直接对着后面。车绕到了房子旁边,凯西发现这一侧的厢房和前面的厢房完全不同:这一侧的屋顶斜度很大,几扇随意布局的小窗户上镶着一块块小小的菱形窗玻璃。墙上甚至没有刷漆,只盖着已经老化发白的封檐板。
前面的厢房粉刷过,不过也是很久之前刷的,如今都已经剥落,只留下一道道印迹。
两个烟囱看起来摇摇欲坠。整个石板瓦屋顶好像也快塌了。这一边的窗户倒是排列整齐,不过好像很久都没有擦过了。
凯西望着眼前这栋房子,一言不发。她这辈子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令人沮丧的房子了。怎么可能是这一栋呢?
在拐到一条碎石铺的车道上时,妈妈说:“好了,就是这儿了。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们到家了。”愉快的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勉强。
凯西说不出话来。害怕、愤怒和不满的情绪像一个气泡在她心里越变越大,她觉得简直快要爆炸了。
妈妈的语气听起来依然是在强颜欢笑,但凯西只断断续续地听进去了几句话:“最初的厢房实际上是在大革命之前,一层半高的楼层……前面的厢房是大革命乔治王朝时期的风格……”
她还在不停地说。凯西打开车门,终于见到了这栋房子的全貌,这房子真是越看越难看。
妈妈正在说些关于前门横梁的事,她语速很快,听起来有些紧张:“长方形的,不像后来出现的拱形气窗——”
“我讨厌它!”凯西大叫一声,打断了妈妈的话。周围很安静,她的声音显得特别大,大得出奇。
她指的并不是横梁,管它是什么形状的横梁。“我讨厌它!”她又激动地喊了一声。
身后的妈妈沉默不语,但是凯西并没有转身看她。她盯着这栋房子,看着那一扇扇没有擦洗过的窗户、下陷的屋檐,还有这又矮又丑、怪物似的正房。
她摇着头说:“这是我见过的最难看的东西,我讨厌它!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第165章 新学校
她回过头,发现妈妈脸色苍白、两眼惊恐。她的泪水刷地一下涌了出来。
“哦,凯西。”妈妈绕过这辆塑料顶棚的车,来到她身边,“凯西、亲爱的。”妈妈的眼睛里也含着泪水。
当她抬头看着这栋房子的时候,凯西被她的表情震惊了,那是一种极度憎恨、无比恐惧的表情。
“凯西,亲爱的,听我说……”她说,“如果你真的不想留下来——”
她的话突然顿住了。凯西还在哭,但她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房子的门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凯西回过头来,央求地喊道:“妈妈?”
但是,她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脸上浮现出一种迟疑而无奈的表情。当她转身对着凯西的时候,又换回了那种冷淡而故作欢快的语气。
“亲爱的,那就是你外婆……”她说,“我们别让她一直等着呀。”
“妈妈……”凯西绝望而恳求地轻声喊道,但妈妈那茫然的眼神看起来让人琢磨不透。
“来吧,凯西。”她说。
凯西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把自己关进车里锁上车门,直到有人来拯救她。但似乎之前笼罩在她妈妈心头的那种疲惫不堪的感觉现在也紧紧地包围住了她。
她们已经到了这里,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她关上车门,一言不发地跟着妈妈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老妇人看起来特别苍老,至少可以当她的曾祖母了。
凯西想要看看她和妈妈哪里长得像,结果却发现她们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凯西,这就是你的外婆,霍华德。”
凯西嘟囔了一句。这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上前一步,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凯西。
在那一瞬间,凯西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她会把我关进烤箱里的。但接下来,一双胳膊紧紧地拥抱住了她,抱得非常紧。她机械地抬起手臂作势回应了一下。
外婆放开手,看着她说:“凯西,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你了!”
让凯西感到困惑的是,她盯着她的眼神非常复杂,似乎非常担忧、焦虑不安,却又充满了希望。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她又喃喃地说:“终于见到了!”
“见到你很高兴,妈妈。”凯西的妈妈接着说,语气平静而庄重。那双充满焦虑的衰老的眼睛把目光从凯西身上移开了。
“亚历山德拉,哦,亲爱的,好久不见。”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但她们之间仍然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气氛。
“我们不要都站在这儿,进来吧,你们俩都进来。”外婆擦了擦眼睛说,“恐怕这栋老房子太简陋了,不过我已经替你们选了最好的房间,先带凯西去她的房间吧。”
在渐渐暗淡的落日余晖中,屋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光线很昏暗。
从磨破的椅套到松木地板上褪色的东方地毯,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破旧不堪。
凯西的外婆扶着栏杆,和她们一起慢慢爬上一段楼梯,然后穿过了一段走廊。
一路走过的,地板在凯西穿着锐步球鞋的脚下嘎吱作响,高高挂在墙上的灯也有些摇晃。
凯西心想:真该拿一个烛台的。她觉得惊悚片《亚当斯一家》里的勒奇或者艾特表哥现在随时都有可能从走廊里朝她们扑过来。
“那些灯的线是你外公接的……”外婆有些抱歉地说,“他非要亲自干这些活儿。凯西,这就是你的房间,希望你喜欢粉红色。”
当外婆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凯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
这简直就是一间布置在博物馆里的卧室。一张带着四根柱子的大床,帷幔一直从床头垂到床尾,床顶还有篷罩。
上面全织着浅灰色的玫瑰花图案。几把高背雕花椅上配着玫瑰锦缎软垫。
高高的壁炉架上放着一个白镴烛台和一个瓷制的钟。另外还有几件色彩艳丽,非常结实的大家具。整个房间漂亮极了,可是也太奢华了……
“你可以把衣服放在这儿,这个红木箱很结实。”凯西的外婆说,“这种设计叫弧形风格,产自马萨诸塞州——所有殖民地中只有这个地区生产。”
殖民地?凯西盯着箱盖上的卷形装饰,开始胡思乱想。
“这是你的梳妆台和衣柜——你看过窗外的风景了吗?我想你可能会喜欢靠角落的房间,这样南面和东面的景色你都能看到了。”
凯西看了看,其中一扇窗户对着马路,另一扇则朝着大海。阴沉的天空下,大海呈现出一片阴郁的铅灰色,非常符合她现在的心境。
“你就留在这里收拾一下吧……”外婆说,“亚历山德拉,我把走廊那头的绿色房间留给你了……”
凯西的妈妈悄悄握了握她的肩膀,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让她独自和那些结实的红木家具、冰冷的壁炉,还有那些厚重的帘子待在一起。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因为她不敢坐在那张床上。
她想起了自己家里的床,白色的层压木家具,《歌剧魅影》的海报,还有她用做临时保姆的钱买的新CD机。
她把书柜刷成了浅蓝色,用来展示她收集的独角兽。
书柜里塞满了她收藏的各种各样的独角兽:有玻璃吹制的、陶制的,还有白镴的。在家的时候,克洛弗就曾经说过凯西本人就像个独角兽。
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也很害羞,与众不同。如今,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但是过了一阵过后,她发现自己手里竟然握着那块幸运玉髓。她一定是什么时候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了,现在正紧紧地攥着。
“如果你遇到麻烦或者危险。”想到这句话,她心里掠过了一阵渴望,但紧接着又感到怒不可遏。
她厉声告诉自己:“别傻了!你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什么宝石会来帮你。”
她甚至冲动地想要一把将它扔掉,但她只是把它放在脸颊上轻轻摩擦,感受属于水晶的冰凉和带着棱角的光滑。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他的触摸那么温柔,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
她大胆地用嘴唇轻轻摩擦这块水晶。突然,她感到曾被他触摸过的地方一阵悸动。
他曾经握过的手——直到现在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手指按在她掌心的感觉。
她的手腕——她还能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的感觉,她手腕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还有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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