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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月……”聂寒铮沉声问道，“是不是足够这孩子出生了？”
“原则上是的，寒铮，你一直问我也没用，我预料不到以后的情况。”
白叔这样说，聂寒铮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只是脸色始终很难看。
“这八个月，我会隔一天就过来一次……”欧司野出声道，他礼貌地朝白叔鞠了一躬，郑重地道，“麻烦二位前辈照顾我弟弟，八个月后，我会送上一份大谢礼。”
白叔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弟弟也救了我们，谈不上谢不谢的，谢礼也不需要。只是……哎，这件事情就在这里结束吧，以后，希望云音和你弟弟都能找到各自的幸福，不要再被这段不该存在的孽缘折磨了，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啊。”
“谢谢您……”
欧司野俯首道。
“我可以去看看我弟弟吗？”他又问。
“可以，但无菌病房，你不能进去。”白叔应允。
有鲛人族的医生学徒，领着欧司野走向重症监护室。
隔着厚厚的玻璃门，欧司野看见躺在密闭手术舱里的欧尊，他浑身都插着管子，心脏处血肉模糊，身侧的血袋里全是析出的、浓黑色的毒血……
而插在他胸口、以及腰腹处的那些管子里，来自时云音身体里，健康而新鲜的鲜红色血液，正源源不断地送到欧尊体内……
欧司野贵为顶级权贵的欧家四少，活到这么大见的世面也应有尽有了，但他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的震撼。
为鲛人族的医学实力而震撼。
也为躺在手术舱里的两人而震撼。
这个鲛人女孩，竟给了欧尊一次新生的机会。
至少，欧尊后半生能用她的心脏活着，他们哪怕人不能在一起，但心也永远不会分开了。
欧司野想，人类世界里那么多爱情，到最后都只是面目可憎的分手，喜欢一场，能到如此……也值了吧。
其实聂寒铮和那位白叔都没说错，他们的相遇相恋是一场跨种族的错误，但事到如今，很难说是谁对谁错。
也许都没有错。
只是命运错了。
等下辈子投个好胎，再好好地去爱吧。
……
第一个月……
欧司野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欧尊和时云音，他们仍旧躺在手术舱里，彼此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都互相输送到对方身体里。
而欧尊胸膛里，时云音那颗心脏适配状况良好，连一次排斥的情况都没出现过，令沐姨和白叔惊讶不已。
第三个月……
经过欧老爷子许可，欧司野开始逐渐接手盛门的事，只要闲下来就过来。
他对欧老爷子宣称找到欧尊了，但他出了严重车祸，目前正在国外昏迷、接受治疗。
聂寒铮从南极洲荒无人烟的地方，找来了最珍贵的滋补药材，制作成强效营养剂为时云音和欧尊插胃管服食。
第五个月……
在聂寒铮的帮助下，欧司野找到了一名年迈且极有能力的催眠师，为那些接触过欧尊和时云音的人进行催眠，并且抹掉他们接触过的种种痕迹。
第六个月……
时云音肚子开始显怀，腹中胎儿确定为男胎。
沐姨和白叔非常激动，每天都关注她肚子里小家伙的情况，并时刻为小家伙补充营养。
神奇的是，注射过那么多药物，小家伙似乎并不受影响，仍是茁壮成长，并且胎动极为频繁。
第八个月……
夏去冬来……
月底的最后一天，深夜，时云音出现下身出血的状况，沐姨被叫醒，紧急来到重症监护室，为她接生。
令沐姨意外的是，时云音生产的情况非常顺利，几乎不费任何力气，也没有切任何伤口，小家伙一下子就出来了。
确实是个男孩，六斤六两，长得非常漂亮，一双墨色的眼睛，皮肤极其白皙，小小的五官如同混血儿那般精致。
在沐姨将小家伙抱出来的一瞬间，连接着时云音和欧尊的两台心脏监测仪，忽然不约而同发出「滴——滴」的声响，显示有剧烈的心跳波动。
沐姨吓了一跳，赶忙让白叔去检查，但两人的心跳始终平静不下来，直到孩子发出第一声啼哭，“哇——”
心脏监测仪才渐渐地趋于平静。
“老白……”沐姨抱着小家伙，“你说怎么是个黑眼睛啊？云音眼睛多特殊啊，是碧色的。”
白叔冷哼道，“孩子爸爸是黑眼睛呗。”
“那这孩子爸爸基因够厉害的，竟然压过我们鲛人族的基因了。”沐姨忿忿地道，“哼！气人！”
“不过……”沐姨看着怀里咬着手的小家伙，沉声道，“老白，如果孩子交给寒铮……还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小家伙多可怜啊，才这么小就无父无母了……老白，我没那个福气，没能为你孕育孩子，但我真的于心不忍。”
“是啊。”白叔回头看了一眼手术舱里的欧尊，叹气道，“算了，我们的命都是人家救的，这个孩子，就算是我们报恩吧……”
两个小时后，聂寒铮得到消息来到研究所，听到的结果是——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呼吸。
第216章 欧尊抬手，摸到自己脸上的眼泪
对此，白叔给出的理由是：手术的恢复期用药过度，太过刺激，孩子没能扛住。
合情合理……
当聂寒铮询问孩子的尸身在哪，白叔给他看了塑料桶里一滩黑乎乎的血水——说受到换心药物影响，孩子出生连尸身都没能守住，化成了血水残渣。
白叔和沐姨的医术都极好，再加上又是族人长辈，聂寒铮便没有过多的怀疑。
欧司野是三个小时后才赶来的，聂寒铮已经因为公司的事先走了。
欧司野才走进研究所，白叔和沐姨便把他拉到了地下室，取出一个包裹在白色襁褓中的小家伙递给他。
欧司野低头看向襁褓中极其漂亮的小男孩，怔了下，“这是……”
“是你弟弟和云音的孩子。”沐姨道，“寒铮之前嘱咐过我们，说孩子生下来就交给他，他会把孩子隔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三小时前，我们骗寒铮，说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欧司野看着他们，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让我弟弟来抚养这个孩子？”
“这是他的孩子，自然由他抚养最好。孩子不可能跟着云音，只能跟着爸爸。”
沐姨叹气道，“你就把他人类的孩子来养……但你要记住，要教会他保护自己、隐藏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至于保护什么——沐姨把襁褓下方掀开，可以看见小家伙腿上有不少湛蓝色鳞片状的皮肤。
欧司野眼中一震。
“这是鲛人族的特性，很多鲛人一生都会带有这些鳞片状肌肤……”白叔解释道，“但孩子父亲是人类，所以估计这孩子成年后，鳞片状肌肤会褪去的。”
——就如同时云音一样，为什么她腿上光滑洁白，与人类无异？因为她有一半基因是人类的，她的父亲一定是人类。
当然，这话白叔不会说。
“所以，你要教会这孩子保护自己……”沐姨强调道，“不要被人类发现，否则他会被人类当成异类攻击——这些，都需要你们去教他了。我和老白，只能做到这一步。”
欧司野缓慢地伸出手，郑重地将孩子抱在怀里。
他说：“谢谢你们。但，为什么？”
为什么把孩子给他们？
“一，为你弟弟和云音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为他们注射清除记忆的药物，已经算是对不起他们了；
二，我和老白一生无儿无女，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我们希望这孩子至少有爸爸、有家人，能够过上正常人无忧无虑的生活。”
沐姨说着摆了摆手，嗓音有些哽咽。
欧司野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在白叔和沐姨的指导下，欧司野抱着孩子从研究所的偏门离开，因为是冬天，穿着的大衣很厚，孩子裹藏在大衣里，看不出来。
欧司野顺利地把孩子带回了桐城。
一周后，欧尊和时云音经过最后一轮检查，确定换心脏的手术彻底成功，一起从重症手术舱转到了病房内。
第二天一早，欧司野便过来接欧尊。
欧尊躺在简易担架床上，皮肤因八个月不见阳光而更显冷白，他闭着眼，身上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原本因毒素而变成的浅灰色短发，已经彻底恢复成了黑色。
欧司野俯身抱了欧尊一下，用力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回家了。”
他要把欧尊抱出病房时，时云音的心脏监测仪再次响了，“滴——滴——”
这一次，比孩子出生时，响得更剧烈。
时云音不同于欧尊只需要换心脏，她被拿走了一颗心脏，需要更久的时间休养、恢复，所以她暂时还不能出院。
听见心脏监测仪的声音，欧司野的脚步一顿。
他想，她应该是舍不得欧尊吧。
他们一起血脉相通地躺了八个月，应该也是他们这一生中，最后能够躺在一起的八个月。
欧司野抱着欧尊，转身走到时云音的病床前。
欧尊的手臂垂下，手指碰到了时云音的脸。
时云音的心跳在瞬间就平缓下来。
最后……摸一次吧。
欧司野维持这个姿势站了十分钟。
沐姨不忍看这一幕，别开脸躲进了白叔怀里，但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一会儿天黑了，你们不好走。”
最终，欧司野带着欧尊上了外面准备好的直升机。
就在直升机即将飞走的一瞬间，时云音的心跳瞬间降到了底，沐姨吓得大叫道，“老白！快过来！”
……
白叔告诉过欧司野，欧尊一周左右就会醒来。
确实如白叔所料，回到桐城后的七天后，欧尊醒了。
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恢复成墨色的眼眸，一如初见般，妖冶、清澈、健康。
胸膛内的那颗心脏在有力地跳动，“咚、咚、咚——”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
欧尊的视线逐渐地变得清晰，伴随着心脏跳动。忽然，仿佛有娇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骂道，“欧尊！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紧接着，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他竟然看见自己坐在沙发上，有一双细白的双腿朝自己跑过来，跳进自己怀里，打他、踢他……
是谁？
欧尊猛地坐起身体，按着胸口疯狂跳动的心脏，就这么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出了主卧。
他脚步慌乱、急切，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
也什么都没找到。
别墅里空空荡荡，一如他的胸口，像是有风灌进去，风却找不到归宿。
欧尊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在别墅里一直找一直找，一层又一层的找……
最后，他从一楼客厅走出了大门，来到了庭院前。
那里的墙面上画了一朵浪花，上面坐着一条翘着尾巴的小美人鱼，是「云之尊」蛋糕店的注册商标。
欧尊墨眸盯着那个商标，很久都没有动。忽然，他感觉到脸上有湿意。
他抬手，摸到自己脸上的眼泪。
第217章 我喜欢听别人叫我音音，我觉得好听
此时是冬天。
天空在下雪。
雪花飘落下来，落在欧尊的肩头，他衣衫单薄、赤着脚就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却仿佛毫无知觉。那双妖冶的墨眸中，有眼泪无法自控地涌出来、顺着俊美的脸庞流下。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擦着眼泪，莫名地烦躁、压抑。
可如若是心脏想哭，那眼泪又怎么擦得完？
他连自己为什么流泪都不知道。
只是每一次呼吸，胸膛中那空荡荡的感觉似乎就更浓烈了。
像是失去了一样最珍贵的东西，可却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
欧司野从外面走进来时，就看见这幅画面。
只见欧尊高大挺拔的身形站在雪中，冬日的阳光沐浴在他周身，黑色的短发上晕染着光圈，像是重获新生的神邸。
而他竟就这样站着，望着面前墙壁上的一个小小的商标流泪。
欧尊这一生活到现在不算多幸福，但他自从十岁之后，就没有再流过一次泪，哭这个词与他这样的男人无关。
欧司野顺着欧尊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墙壁上画着的是一条小美人鱼。
他花八个月时间，清理了一切时云音存在的痕迹，但总有一些极其细小的会遗漏，比如这面墙「云之尊」的商标，应该是欧尊之前亲手画上去的。
欧司野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现在这一步，欧尊竟会控制不住地流泪。
他想，他大概低估了欧尊对那个鲛人女孩的感情。
但跟生命与种族之隔相比，这些都不重要了。
聂寒铮给的药是深海里的植物激素，药效极强，根据聂寒铮的说法，他们脑海中的记忆细胞不是被封存，而是被杀死。
欧尊丢掉了一颗心，也忘却了所有黑暗沉痛的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欧司野没有走过去打扰此时的欧尊，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他面无表情、却茫然流泪的模样。
按照命运的齿轮，欧尊本应该死在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可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却能为他继续延续这条命——这就是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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