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蒨停止讲话后房间变得很安静,她神情怅惘,我能感觉到她压抑着的愤怒和痛苦。
作为朋友,我本该顺着她的话安慰她,为她开解心结,可我已经没有心力关心别人了,我自身难保,是一条濒死的鱼在自救。
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妞妞,你可以借我些钱吗?”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没料到我来找她的目的是这个,她的表情有些意外,又有点受伤。
还没等到她回答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下子闹嚷着涌进来六七个男男女女,他们带来了许多吃的喝的,钱云手里还提着个大蛋糕。
钱云看了我一眼,我躲过他的目光低下了头,林蒨热情地上前招呼人,暂且按下了我开口借钱的尴尬。
这些年轻人是来给林蒨过生日的,屋子太窄,一开始人都站不下,钱云只好把大床横着摆推去了角落,又把柜子和箱子丢上床,总算收拾出了一块空地,林蒨找了个床单往地上一铺,大家就地围坐成一圈。
这些人都是能喝会玩的,说说闹闹,没过多久我就被灌醉了。我只觉得头晕目眩,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倒地就睡。
虽然醉了,但我也没有睡死,我知道那些人走了后,钱云和林蒨把我搬去了床上睡。
我醒了过来,虽然眼睛睁不开,脚也站不稳,但就是闹着要离开,乱说着天亮就要考试了,我妈还在等我回去之类的话。
林蒨抱着我安慰说:“傻子,7号才考试,还有两天呢,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找我爸爸借钱吧,我会帮你的。”
我听了她的话,十分安心,把她抱得紧紧的,哭了。
钱云在一边忙着打扫屋子,我听到他酸溜溜地说:“我看你们俩倒像是一对,抱得如胶似漆,干脆在一起吧,我成全你们。”
我听到林蒨笑着说好啊,她把我抱得更紧了。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实,我知道他们在身边做那事。
第二天一早我被淋浴的水声吵醒了,睁开眼一看,钱云就睡在我旁边,没穿上衣。
我略感尴尬,动了一下准备起床,谁知钱云翻了个身,直接往我这边靠了过来。他侧着身子,手很自然地笼在我身上,我瞬间清醒了,不敢再动。
林蒨正在洗澡,我想也许钱云睡迷糊了把我当成了她。
我正思考着该怎么脱身才不会尴尬,钱云却把我搂得更紧了,我感受到了他的火热形状,这让我瞬间心惊肉跳,呼吸乱了,脸也烧红了。
我原想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挣开钱云的怀抱,可对方的手竟钻进了我的内衣,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醒着的,是故意为之。
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躲开,竟放任他对我亵玩了许久,直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他才收手,而我则在林蒨面前装作还未睡醒的样子。
林蒨把我带去了她家里,帮我开口向她爸爸借一万块钱。我在她爸爸面前讲述了需要借钱的原因是因为妈妈生病了需要看医生,而我马上就要考试了,没有生活费,连考试费也交不起。
林蒨爸爸没有多说什么,很爽快地找了一万块的现金出来,让我给他写张欠条就行。
林蒨也想跟她爸爸要些钱用,但她爸爸没有同意,说愿意回家的才是女儿,不愿意回家的就是陌生人,他不养陌生人。林蒨噘着嘴从借我的钱里抽走了两千块,说要买新衣服,让我以后还她爸爸八千就好了。
后来我还是还了林蒨爸爸一万块。
高考后我一直忙着打工赚钱,也因为钱云那事的缘故,我莫名羞愧自责,不敢再去找林蒨了。
钱云毕业后和林蒨一起去了北方,我原本以为她真的去追逐那个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明星梦了,可没过多久后她就独自回来了。
她发了条朋友圈动态,说她终于分手了,分手快乐。配图是北方的漫天大雪里,她笑着比耶,漂亮得无可挑剔。
那时候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但我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于是问她要不要我去接机,她说不用,她新交的男友会去接她。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她不联系我,我也不联系她。后来她锁了Q/Q空间,也不再更新朋友圈,我只能通过她偶尔发的微博照片想象她的生活。
那几年她似乎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晒出的照片不是在三亚海边度假,就是在普吉岛的游艇上参加派对,定位不是在酒吧迪厅,就是在各种高档酒店,身上的穿戴更是没一样不是名牌奢侈品。她变得愈发性感美丽,俨然是位城市名媛。
而我是个在生存线上挣扎的人,打着几份工,谈着个和我一样贫穷的男朋友,我觉得她已经远远超脱了我所在的阶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刻意冷淡了对她的一切情感。
几年过去,我也换过几次手机号,并且已经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我的号码,我们好像真的成了陌生人。
直到毕业后两年,我在滨江文化产业园的一家广告公司找了份工作,遇到了同一栋楼不同公司的钱云,这才通过他了解到了林蒨的一些近况。
钱云说林蒨和他分手的原因是她移情别恋,跟一个富二代跑了,后来富二代把她甩了,她就一直在做商务模特,经常在换男朋友。
他暗示我商务模特的性质,其实我知道,我隐隐有过这样的猜想,可也没必要深究。
我当然还记得钱云对我做过的龌龊事,可我对这事的想法很邪门,我搞不清自己的态度,所以当我们再次相见时,我假装那事没有发生过,竟表现得像是旧友重逢,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后来我和钱云的碰面变得频繁,常常在一起吃饭,我在工作上遇到的麻烦也喜欢找他帮忙。也许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极度缺乏安全感,又或者是因为我荷尔蒙爆发,反正我们很快就好上了。为了省房租,我还主动提出搬去和他一起住。
我和林蒨的再次相遇,就是在钱云的住所。
我看着她,好像在看一面灰暗的镜子。她的变化很大,浓妆艳抹遮不住脸上的疲态,记忆里她亮白整齐的牙齿不见了,大概因为牙龈挛缩的缘故,露出了很明显的黑色洞隙,显得很不健康。
我原以为钱云和林蒨早已经断干净了,可事实是钱云仍在接受林蒨的资助,他们还常常出去约会,而林蒨也完全知道我和钱云的事。
林蒨像开玩笑一样说出这些话,她得意的表情像是挑衅,也像是在逗我,看我会不会羞愧,看我会不会生气。
我没有,我知道她也没有。我们没有芥蒂。
很难解释我对林蒨的情感。我们年少时一起做过的事也很难为外人道。
我们自小相识,彼此爱护,是可以一起做坏事,并守护共同秘密的关系。
林蒨可以拥有我的一切,当钱云是我的男朋友时,只要她想要,她就可以拥有钱云。这是我们甫一见面就有的默契。
但是,我们可以共享的仅限于那种不会对身体造成物理伤害的情感和浅薄的肉/体欢愉,这是我的理智,或者说是精明所在。
说直白一点,我们三个可以维持这种不太正常的关系和情感,但我不会参与他们的嗑药派对,这是我的底线。
他们玩得很开,在这一点上,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是个胆小的人,所以当我看到林蒨越来越像一具活着的干尸,越来越频繁地情绪失控,变得呆滞、丑陋,并且由里到外地开始发臭时,我知道我必须拯救她了。
我举报了林蒨和钱云,他们被关了起来,林蒨因此死了,死在强制戒毒的第八天,死于呼吸心脏骤停。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却莫名感到快慰,好像堕落的妞妞学好了,又变回了我记忆里那个乖巧、温柔、纯美的少女。
第50章 【番外三】赶花
隔离封村久了,人们就开始躁动,每天都有人想闯卡出去干农活,可都被防疫点的工作人员劝回了。
景华的爸妈不想出去跟人吵架,很聪明地半夜拿着电筒去地里砍菜回来喂猪喂鸡。
我到了该去做产检的日子却去不了,焦虑与日俱增,谁也说不准还需要封锁多长时间。
这天睡午觉时,心月给我发了一串信息,我打开一看,她发的是十来张油菜花田的照片,蓝的天,黄的花,对比鲜丽,十分好看。
她说她抄小路溜出去玩了,河边有大片的花田,她觉得美得很,想给我也看看。我大受感动,感谢她的分享。
晚间时,心月又来找我聊天,她说白天在外面散步时遇到了好大一群蜜蜂,她感到好奇就跟着蜜蜂走,发现公路边停着一辆四川来的货车,车厢里装满了蜂箱,无数小蜜蜂嗡嗡嗡地聚集在那里,让人感觉很奇妙。
她说养蜂的人告诉她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原来这些蜜蜂是追着花跑的,它们二月份在云南和四川各地的油菜花田里采蜜授粉,由南到北,赶着花期转场去别处,三月下旬它们就能到新疆了,往吐鲁番、乌鲁木齐南山、库尔勒、奇台、阿克苏等地,一路上采杏花、桃花、梨花、洋槐花、向日葵花、棉花和各种各样的野花,一直能采到十月份。
她还告诉我说养蜂人太不容易了,现在全省封锁,他被困在路上,前后都有卡口禁止通行,沿路的村镇也不许人进出,如果不是遇到了这片油菜花田,他的蜜蜂就得饿肚子了。
这天下午心月发了一则朋友圈——蜜蜂们一路赶着花期,不辞辛劳地采花酿蜜,天南地北地给农作物授粉,它们做的事有利于其他人,也有利于它们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活得有意义。
到了深夜,心月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傍晚去给养蜂人送饭,看到他扑在地里大哭,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的蜜蜂中毒了,死了好多,落得密密麻麻的满地都是,已经捡了六七桶死蜂,原来这片油菜花夜里打过农药了。养蜂人哭得很伤心,因为生活的困窘,他没有储备足够的白糖给蜜蜂做食物,现在被困在路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承载了他全部身家指望的蜜蜂慢慢饿死、病死。
看得出心月是个善良的人,同理心很强,可这样内心敏感的人通常都会活得比较辛苦。
第二天一早,我听到景华一家人在用方言商量着什么事情,好像提到了心月的名字,等他们说完后我问嫂子怎么了,她告诉我说心月向沙溪镇上的防疫干部反应,想要买些白糖送去给在附近流浪的养蜂人。
疫情封村以来,外人严禁入村,村里人需要的油米面等生活用品都是由村里的防疫干部和志愿者帮忙购买的,大哥在沙溪镇上的粮油店也成了村民们隔离的生活物资保障点,大哥作为防疫志愿者天天在外面送货。
心月通过村口的防疫工作人员联系上了大哥,说要掏钱买下他铺子里所有的白糖,托他送出村去给养蜂人救急。
一开始家里人都搞不懂心月的想法,我跟他们解释了一番,大家也都理解了这个养蜂人的不容易,都说能帮就帮一把吧。大哥去打出村证明了,婆婆在后面嘱咐他,让他给那个养蜂人送点面条送点油,别把人饿着了。
我想这些因心月而起的善意举动,或许能帮那个养蜂人度过眼前的困境吧。
养蜂人在附近住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了农业部关于加快养殖业复工复产的紧急通知,蜜蜂转场被纳入应急运输保障范围,享有绿色通道。养蜂人终于可以收拾行囊,带着蜜蜂们去赶下一场花期了。
大疫之下,每个人都在熬自己的日子,等熬过这一年的立春和雨水,我们终于迎来了全面解禁。
我的预产期越来越近,景华也完成了14天的隔离,回到了家里。我们很快迎来了孩子的降生,我生下了一个五斤二两的女儿,人生大事就此完成了一桩。
孩子办满月宴的时候寸心月也来家里做客,她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身上长了些肉,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虽然政府已经贴出了全面复工复产的通告,但旅游产业恢复起来不容易,她帮忙照看的客栈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生意。
也许是瞧出了我和心月很投缘,景华的妈妈刻意提醒我,让我不要离心月太近,说她这人气性大,看起来又是个福薄的女人,以后街坊四邻再议论起她的那些事情,她恐怕会以为是我们这些亲戚说了坏话,因此恨上我们。
我心里觉得好笑,心道难道不是你们一直在亲戚间传说她的那些事迹吗?喜欢言人是非,这是人的劣根性,积毁销骨,绝大多数人却察觉不到自己也是集体施害人中的一份子。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寸心月当真在这样的小地方生活下去,那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轻松,这些亲戚未必能给她带来帮助,或许还会让她麻烦不断。
我只好找了个时机,替心月跟婆婆和嫂子解释了一番,我告诉她们心月有过男朋友,并且那人不是赵齐,那些不堪的传闻是假的。虽然我也拿不出证据,但她们看我说得信誓旦旦,也就顺着我的意思答应着再不乱讲那些话了。
很快到了这年的六月,我和寸景华简单地办了一场婚礼,打算结完婚就带着孩子一起回上海生活。
临别前,我特意去见了心月一面,我们聊了很多,她大概跟我说了一下未来的规划,说她不打算去城里打工了,想找个地方租地种果树或者搞养殖,她说她觉得在乡下的生活很踏实,踏实下来人就不浮躁,烦恼也就少了。
我看着她平和的面容,感受到了她内心沉稳安详的力量,我知道她的未来应当不会太差。
回上海后我就没再和心月联系了,我们毕竟性格不同,也没有太多共同的话题。看朋友圈,她好像真的去种果树了,常常转发一些关于葡萄养殖的公众号文章。
又过了一年多,我从嫂子那里得知心月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临县的,不算远也不算近,据说小伙子人不错,家里也很殷实,种了很多葡萄,养了很多羊。
作为心月人生的旁观者,我想这就是最幸福的那个结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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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灵感来源于一场旅行途中的“道听途说”。那是个雨雾天,老旧的乡村巴士行驶在蜿蜒曲折的盘山路上,几个老阿妈谈论着本村一位叛逆女子,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事情,父母离异、母亲疯了后自杀、小小年纪外出打工、几次遇人不淑…这些都是那个“怪脾气”女子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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