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还是想不通:“他被五系除名,应该没有权利再差使火灵,而且如果就算是他私调火灵降下山火,灵晔神不可能不知道吧,那把他指认出来不就行了,何必还要被木系冤枉多日?”
朔的眸光暗了暗:“三起山火,火系始终保持沉默,对外只说非他们所为,这么一看确实不算。”
熏抬眼看向他,眼里闪过惊讶:“你想说什么?火系包庇天笑?可当初是灵晔神亲手把他弹劾下去,火系随之立了新主,他俩不应该势不两立吗?难道天笑放火是为了栽赃火系?”
朔直言不讳:“这么低级的报复手段,人类的电视剧里都不这么写了。”
熏撇撇嘴,说得有道理,灵晔神总不可能是傻子吧。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桌上的万晓书:“我走了啊,哥你慢慢查吧,有需要再找我。”
“好,谢了。”
斜阳西下,直到黄昏时分,朔才离开咖啡馆。
熏走后,他和扶摇通了次话,但没有说对纵火者身份的猜疑,只问她要了去无生相门的权限。
扶摇给得不情不愿,给完还一再嘱托他:“找完你要找的人就赶紧走,在那别多看别多问。”
“知道了。”
扶摇问:“你是有怀疑的对象了?”
没有确凿证据前,朔不想透露太多,只说:“对,去了就知道是不是了。”
对话结束前,扶摇最后又强调一遍:“别多看,别多问!记住了啊。”
无生相门归属于无常神,一扇相门连接生死,亡魂过门便可忘却前世纷扰,重塑□□,归返人间从头来过,也就是所谓的“轮回转世”。
传说收藏在百无坊的那扇镜门就是前前任店主九尾狐仿照相门制出来的宝物。
在这里任职的大多都是犯了罪被革职的神灵。
朔记着扶摇的话,踏进无生境便目不斜视,只管大步向前。
他身侧,有引路者带着一队亡魂缓步前行。
朔掀眼,无意向那投去一瞥,却不料下一秒他身体僵直,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在队伍里看见了那位木系临管者。
只见过一面,照理说不会留下太深印象,但也许是这五年里他接触到的神或者说人实在太少了,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且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扶摇再三叮嘱的话全被他抛到脑后,他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一个临管者会出现在亡魂的队伍里,此刻他心里只被一个想法挤占,——这可能是他离红线真相最近的一次,而且是有且只有的一次。
脑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判断,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行动。
朔迈大步子追上亡魂,拦住那位临管者。
引路者留意到动静,挥着手来赶他走:“干什么呢?快让开,别耽误了时辰!”
朔没让,加快语速解释:“我受郁苍神的委托来查山火一案,只找这位……这位前辈问两句话,很快就好。”
引路者一听,摆摆手:“赶紧的啊。”
那位临管者看外型在四十岁左右,面容安详,微笑着问朔:“我们认识吗?”
“我见过你。”
“是吗?”
朔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发现异常:“你,看不见?”
那位临管者,或者说是等待轮回的亡魂回答他:“是的,神已经收回了他的恩赐。”
来不及品味话里的深意,时间有限,朔问出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根红线代表了什么?你认识那个人类吗?”
那双灰色无光的瞳孔颤了颤,亡魂像是很意外他会这么问,愣怔几秒,摇了摇头:“不认识,或者说是我忘记了,只是看到她总会觉得悲伤,也许是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引路者回头催他们:“时间要到啦,可千万不能耽误,快跟上来!”
亡魂向朔微微欠身:“我得走了,看来你和我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很遗憾我也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是这临管者也好,人也好,莫要问来路,只管看前程吧。”
路的尽头是一片刺目的白光,朔眯着眼睛,无法直视那里。
相门旁,引路者犹如河岸边摆渡的船夫,旷远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过了相门,可以走得慢,但千万不要停,走得越稳,来世的路也就越平。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空,一念忘,一念缘起,一念劫尽……”
第13章 第十三阵风
朔抬起胳膊遮挡,忍着灼热的刺痛感,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尽头的无生相门。
视野中有无数飞灵盘旋上空,中心一抹红,旋绕在亡魂周身。
他见过这种飞灵三次。
第一次是自己过镜门时,第二次是寺庙后院,无常神带走死去的高僧。
第三次是现在,无生相门敞开,亡魂得以转世复生。
引路者的声音愈发空远:“阴阳相偕,三元归位,不生法相,无所往。”
茫茫白光吞噬天地,像是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世界,入目无物,四下皆空。
伸手即可触碰到的真相,这一刻他却畏缩了。
朔浑身僵直,刚刚脑子里还充挤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一刻什么都没了,有块巨石硌在他呼吸的阀门上,他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其他什么都不敢再往细处想了。
“诶,哪里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道粗粝低哑的男声将他拉回现实,朔转身抬眸,打量面前的高壮男人,认出他的身份:“天笑神?”
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愣住,反应了半晌才接话:“你认识我?”
朔调整了下呼吸,恢复常色说:“我是来找你的。”
天笑哼笑了声:“找我?”他重新迈步,越过朔往前走:“我一守门人有什么好找的。”
朔加快语速道出来意:“人界近来接连发生三起山火,你知道吗?”
闻言天笑停下脚步,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出他话里的讥诮:“知道啊,火系木系不是吵翻天了吗?怎么了?”
朔绕到他面前,反问:“应该我问你吧,怎么了。”
天笑的嘴角挑起一抹笑:“什么意思?我一被流放的无名小神,难不成还有嫌疑?”
朔紧盯着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是,而且嫌疑不小。”
天笑仰起头发出夸张的笑声:“哎哟,我知道这案子棘手,可是小兄弟啊,你查不出来,也不至于随便拉个神就去顶罪交差吧?”
朔并不被他影响,继续逼问:“三起山火案发前,天际都闪了道光,你说未到雨时,又不闻雷声,这是哪来的光?”
天笑嘴角的弧度不变,但也没虚没怵,就这么笑着看着他。
朔把手插进风衣口袋,冷着脸色说:“我已经向土系申请调查了你这几日的踪迹,案发时你恰好都不在无生相门,你在职多年,基本没有离开过这里,就这么巧?”
天笑仍然只笑不语。
朔皱了下眉,这意味不明的表情看得他有些恼火。
“现针对你的嫌疑,我要带你回……”
宣判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是扶摇派遣风灵送来了消息。
——纵火者已自首。
纸条上言简意赅的六个字,朔愣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抬起头去看天笑,对方还是那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
“怎么了?要带我去哪?”话里话外尽是嘲弄。
朔将纸条捏在掌心,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心里也不是百分百的确定,但现在他可以肯定了:“你就在等这一刻吧?”
天笑撇嘴摊手,挑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朔咬着后槽牙,下颚线条紧绷,他攥紧拳头,极力维持面上的平静:“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
路上,风灵把详细的状况汇报给了朔。
就在今早,火系的一位临管者承认是自己失责,弄错火灵的降生时间,致使原定的程序被打乱,三起山火皆因他而起,如今造成的损失不可控制,他愿意接受所有的责罚。
回到水系的主管大楼,朔迈着大步,走得又急又快,他一把推开扶摇的办公室门,张口便是一句“荒唐!”
“三起山火,一句失责?他早怎么不出来承认,真是失职所致,火系竟然排查不出来?”朔胸口起伏,憋了一路了,总算可以发泄出来。
扶摇坐在办公椅上,悠闲地端着茶杯,甚至还有兴致和他开玩笑:“头次见你情绪这么激动,难得啊,小朔。”
朔问她:“你难道就不怀疑?”
扶摇只说:“事情已经了结,火系也处罚了那位临管者,你可以回来复职了。”
朔眯了眯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要我去查清真凶。你应该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扶摇笑了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危机顺利解除,五系又恢复和平了,这不好吗?”
朔反问她:“真的和平吗?”
扶摇渐渐褪去笑意,严肃语调说:“不过你的假请得也够长了,该回来了吧?”
朔垂眸:“再给我一个礼拜。”
扶摇拿起手边的文件:“最后七天。”
有敲门声响起,她说:“出去吧,虽然他是自首的,但你也辛苦了,该给你的功为不会少。”
朔颔首俯身,后退两步离开办公室。
出去时,他与等在门后的人擦肩而过。
是个陌生面孔,大概是来找扶摇办事的。
这儿不兴什么人情世故,用不着寒暄,也不讲究礼数,他俩都全当没看见对方,自己走自己的路。
走出去几步,猛地意识到什么,朔回眸看去。
透过狭窄的门缝,他仓促地瞥见那个男人的侧脸,五官到算是清秀,可惜是个光头。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朔收回目光,站在原地发了半晌呆,他突然嗤地一声笑了。
原来如此吗。
陆氧回到宿舍才发现忘记把外套还给朔了。
她脱下叠好,想收进袋子里留着下次给他。
一直穿在身上没觉得,她这么把针织衫拿在手里,鼻间隐隐约约闻到一阵温柔的甜香。
陆氧不用香水,但这股味道越闻越觉得熟悉。
“我靠小氧,你好变态哦,闻男朋友衣服!”
陆氧吓了一跳,直起身子,看见胡楚欣正一脸八卦地看着她。
“你别笑了。”陆氧把衣服递过去,“你闻闻看。”
胡楚欣连忙摆手,抗拒地后仰:“别别别,我没这么变态。”
“不是,你帮我闻闻这是什么香水。”
胡楚欣瞪大眼睛惊恐道:“他身上有别人的香水味?”
“反正你先闻闻。”
胡楚欣接过衣服,皱着鼻子嗅了嗅,香味不是很明显,但她仔细琢磨了下,回答说:“这好像是百瑞德的无人区玫瑰。”
“无人区玫瑰。”陆氧低声重复。
胡楚欣又闻了闻,确定道:“就是,我买过小样。一千块一瓶呢,这女的比你还有钱啊?狗男人就挑白富美下手是吧?”
陆氧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没出轨,你别多想啊。”
胡楚欣心里存疑:“真不是?你别恋爱脑啊,清醒一点,对他多留心眼知道吗?”
陆氧连连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玫瑰香,她肯定自己在哪里闻见过,但是哪儿呢。
陆氧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晃晃脑袋,收拾东西去浴室。
按洗发水的时候发现瓶子快空了,洗完澡,陆氧擦着头发坐在桌前,打开微信发消息给江玉兰。
陆氧:妈,洗发水用完了,你问问齐阿姨那儿还有没有。
齐阿姨是江玉兰的朋友,做海外产品代购的,陆氧习惯了这个牌子的洗发水,就一直在她那儿买。
江玉兰回:知道了,我给你再寄两瓶过去。
江玉兰:要不要给你换个味道?
陆氧:不要,就茉莉的。
江玉兰问:你以前不是特别讨厌花香的洗发露吗,怎么现在喜欢了?
陆氧:不知道,反正我就要茉莉的。
朔接连几天都没出现,也没再找她,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陆氧每天隔一会儿就要喊声布鲁托,确定风灵还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周三没课,陆氧抱着笔记本去学校外的咖啡馆赶论文。
这几日阴雨连绵,湿冷的空气和灰暗的天空让人心情也跟着压抑。
陆氧捧着一杯热摩卡,文档上没敲几个字,哈欠却已经打了无数个了。
店里开了空调,温热暖意熏得她更加昏昏欲睡。
陆氧搓搓脸颊,起身去前台又点了一杯冰柠檬茶。
她端着饮料杯转身抬眸,在点单的队伍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郁医生?”
郁攸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见是陆氧,眼里闪过惊喜:“小氧。”
陆氧问她:“你怎么来杭城了呀?”
郁攸的大衣外套搭在臂弯处,一件修身的打底衫将她的身材很好地勾勒出来,露出的一段脖颈肤如凝脂,有一缕长发从夹子里跑了出来,落在她肩头。
陆氧每次见到她总要感慨,明明郁医生应该和她妈妈差不多年岁,但这么多年过去一点也没见她老。
郁攸回答她说:“来出差,你们学校心理系的老师是我朋友,找我做讲座,我还想联系你呢,最近还好吧?”
陆氧叹了一声气,实话实说:“不太好,论文要写不完了。”
郁攸舒展眉眼轻轻笑起来:“你先去坐,我等会去找你聊。”
“好。”
很快郁攸端着咖啡来到她桌前,陆氧收拾了一下散乱的资料,给她腾出地方。
“学习很忙?”郁攸问她。
陆氧用力点头:“作业太多了。”
郁攸喝了口咖啡,戳穿她:“是你喜欢拖延吧,小姑娘。”
陆氧讪讪一笑。
郁攸放下纸杯,突然抬手摁住自己的耳朵。
陆氧问:“怎么了?”
郁攸弯着眼睛笑了下:“这里有点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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