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余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下次你也说点什么吧。”李成蹊说,“你可以讲晚饭吃了什么,好吃还是不好吃——不论多小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讲一讲,我也想听你说话。”
大约是怕江寄余拒绝,李成蹊很快地说了再见:“我回去睡觉啦,晚安,江寄余,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挂掉电话,看着两个人的通话时间变成了三十五分钟。
次日的期末考试按照上次月考的排名来安排考场和座次,第一名江寄余的位置因为他本人缺席而空置,名列第九、第十的宋斯怀和李成蹊一前一后坐在一起,没到考试时间,李成蹊正绘声绘色地给宋斯怀吹嘘自己昨晚徒手抓蚊子的功绩。
“那蚊子多半是喝饱了你的血撑死的。”宋斯怀并不相信李成蹊略显夸张的描述,两人一番争执,最后约定明晚考完试,共同去女生宿舍楼下的小花坛比赛抓蚊子,并邀请在上次月考中考取了年级第六的余深深同学作为裁判以示公允。
余深深表示:“不如直接表演喂蚊子,看一个小时候后谁身上的蚊子包最多,由此来证明谁的血更甜。”
宋斯怀眼睛一亮,看向李成蹊:“也未尝不可。”
“你是傻子吗?”李成蹊转过身,不再理宋斯怀。监考老师几乎在同时进到教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第一场语文考试开始了。
由于是按照上次月考的排名分的考场,前五十名所在的第一考场几乎都是高321班的同学,也有几个其他班的尖子生,名次并不靠前,在考场里存在感很低。
时芊和高灵都不在第一考场,时芊是第五十六名,在第二考场,高灵的名次还要低一些,出了前一百,去了第四考场。
如果年级组坚持实行流动班级制,那么时芊和高灵很快就会离开高321班。
最后一门外语考试结束,班主任老黄已经提前十分钟站在考场外等着,就怕这群皮猴子考完了蹿上天。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还没等李成蹊扔个草稿纸欢呼,老黄就站在门口,屈指敲了敲教室门。
“要上厕所的去上厕所。”老黄说,“宋斯怀,你带着剩下的人,把教室座位复原,然后打扫一下卫生,六点半我来检查。今天的晚自习照常上,还没放暑假呢,明后天都有课,讲你们的期末考试试卷。”
宋斯怀哀嚎一声,抓住李成蹊的校服衣领:“不准跑,你和余深深一个都不能少!”
“松手,不跑。”李成蹊一巴掌拍到宋斯怀的手背上,宋斯怀手还挺嫩,直接被李成蹊拍出了个红印子。
“靠!我现在信你能徒手抓蚊子了,打人忒痛啊李成蹊……李成蹊你又跑了!”
趁着宋斯怀低头看手的功夫,余深深和李成蹊对视一眼,同时拔腿从后门溜出了教室。不管宋斯怀在后面怎么骂,也绝不回头。
宋斯怀对着同样留下来打扫卫生的盛以慕班长深表感激,他道:“上辈子我一定欠了李成蹊和余深深很多钱,对了,班长,你天台喊话的稿子写好了吗?”
盛以慕脸色一黑,把扫把扔给了宋斯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天台喊话是琴南一中素质教育理念下的又一新的尝试,表面上说是面向全体学生,其实主要还是为已经参加完高考的高三学生准备的,让他们释放一下压力,最后轰轰烈烈一把。当然,目前高二的准高三生们作为重点关照对象,必然没有参与这种活动的机会,不过李成蹊他们这一届,却恰好合适去凑个热闹人头。
以防没人站上去尴尬或者话题跑得太偏,老师们还提前找好了几个托,一看就稳重靠谱的盛以慕班长,自然是不二人选。
但即使是盛以慕这样的好学生,也不乐意上天台去喊我是高321班的盛以慕,虽然我的学习压力不小,但我热爱学习,对未来充满憧憬,希望大家跟我一起努力之类的话。
忒没面儿了。
对此,李成蹊他们给盛以慕支招:“你要表面服从老黄的安排,把稿子背得熟练,但真的站上去了,你就把藏在口袋里的稿纸取出来,‘哗啦’一下撕碎,然后往底下一抛,大声地告诉大家,在上来之前,你其实准备了稿子,但真正地站在这里,你忍不住说几句真心话,比如——暑假补课是屎啊!”
盛以慕脸色黑如锅底,李成蹊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宋斯怀补充道:“然后年纪主任站在底下喊,盛以慕你怎么能乱扔垃圾呢,罚扫一个月的清洁区!”
李成蹊们不安分的反动思想必然被各个班主任们察觉得明明白白。晚自习时老黄站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再三强调:“不管高三的学长姐们喊什么,你们自己心里要有点数,人家高考完了毕业了,除了拿录取通知书,就不用再回来了。你们还要在这里读两年书,真站上去胡言乱语了,到时候得丢两年人。”
老黄虽未直接指名道姓,但眼神却直往李成蹊、余深深和宋斯怀几个身上瞟,李成蹊很难不替老黄担心,长此以往,他离斗鸡眼或许不远了,愿孟德尔保佑他。
“总之,你们要是站上去了,记住不要谈跟早恋有关的话题,不要骂科任老师和年级主任,千万不要尾巴上插根孔雀毛就嘚瑟上天!”
第44章 天台喊话
老黄在讲台上吼得唾沫星子飞溅,这唾液传播路线十分霸道,以至于坐在第三排的盛以慕不得不低头躲避。不过对于真插了孔雀尾巴的叛逆少年们,哪怕老黄三令五申,他们也很难不想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课下李成蹊问问余深深是否要上天台喊话,余深深很纳闷:“我是想不明白这个活动,如果有些话你面对面都说不出口,又怎么能跑到天台上,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也不知道是给自己找难堪,还是想给对方难堪。”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一个形式重于实质的活动。”宋斯怀深表赞同,“唯一的乐趣是看高三的学长姐们互相表白。尽管老黄再三强调不要早恋,但这个话题一定无法避免。”
“是的。”余深深点头同意,“这种场合,控诉家长,控诉老师,都比不上向喜欢的人告白来得刺激。在很多日漫里,天台原本就是与爱情、告白相关的场景,只是到了国内发生了一点异化,大家非要在这个场景里来控诉学校、家庭的压力,或者讴歌青春岁月,学习万岁。”
宋斯怀暗恋一个高三学姐很长时间,这时候忽然有点紧张,他叹了口气:“学姐要是给其他人表白了,我就失恋了。”
李成蹊和余深深笑得前仰后合,余深深说:“清醒一点,你从来没有恋过,谁给你的勇气说这样的话?”
“唉。”宋斯怀摸了摸后脑勺,“要不然我也上去表个白?”
李成蹊和余深深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摇头,李成蹊看着宋斯怀,说:“推己及人,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个陌生人告白,未必会带来多少愉悦感,反而会觉得麻烦。感情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偏偏每个人都有窥私欲,如果你把私人感情敞到太阳底下,就要做好被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准备。你一定会面对一些‘无伤大雅’但非常没劲的玩笑,一定会有人问你喜欢她什么,然后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你。学姐毕业了,走了,那你呢?老黄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宋斯怀耸了耸肩,低下了头。
余深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赞成你这样做的原因,纯粹因为我是个爱情去死悲观主义者,我恳请大家一定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情情爱爱能比得过高考重要?先高考,好不好?”
“好的,好的!”
李成蹊揽住余深深的肩膀,三人一起去食堂后面的小操场,天台喊话的地点就在那里,宋斯怀路过小超市时,还给李成蹊和余深深一人买了一瓶可乐。
盛以慕看见李成蹊,立刻招手喊她:“没几分钟就开始了,现在正在按班级站队,你快点一点人,我们班怎么好像有一大半没下来,我已经让丁一帆去教室里叫人了!”
李成蹊一口可乐还没咽下去,就被盛以慕念叨了一通,她鼓着腮帮子,有点含糊地道:“好的,好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琴南是个海滨城市,还没到早上九点,太阳就已经晒人得很。
李成蹊看见校服扣子系得整整齐齐的盛以慕班长,已经满额头都是汗了。高三的年级主任掏出了个大喇叭,正在那儿大喊去站队,已经毕业的高三学生,今天就没几个人穿校服,仅仅是脱下校服这一个行为,就能让人的气质变得天差地别,李成蹊一边点着高321班的人数,一边暗暗羡慕。看到他们,很难不去想两年后,他们毕业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九点整,勉强才把这么多学生组织好,第一个天台喊话的高三学生已经走上去了。她是为数不多穿校服来的学生,一看就知道肩负了跟盛以慕班长一样的政治任务。
“我叫黄佳薇,来自高109班。作为第一个来天台喊话的学生,其实我有点紧张。”说着,她看了一眼年级主任,“主任刚刚还推了我一把,我差点一脚要踩空了。”
底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想说,谢谢琴南一中,谢谢各位老师。我特别喜欢李老师的数学课,虽然高考我数学考得应该不怎么理想,但还是要谢谢刘老师,琴南一中的每一个老师都非常认真负责,课也上得很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学数学了,我去超市买零食吃的时候,用不上导数也用不上解析几何,今年高考的解析几何题,太难了!”
李成蹊搭着余深深的肩膀,两个人一起笑出了声。
“虽然这样说,但我对一中的喜爱和感谢是真的,一中是个特别好的学校,我在这里度过了高中三年,很辛苦,但也很快乐。高一的时候大家一起去海边以做调研的名义玩沙子很快乐,艺术节跟大家一起演话剧很快乐,上课的时候偷偷看小说当然也很快乐,能以这种天台喊话的形式再次回到学校里,同样也很快乐。”
“不骗大家,我的高中过得很快乐,希望每一个学弟学妹也一样。有时候我看着窗户外面,会觉得可能青春本身就很容易快乐。你的好朋友都在身边,除了考试没有别的烦恼,喜欢的人能轻易地在食堂和篮球场碰见,我们都好年轻。”
底下有人在喊:“黄佳薇!你喜欢谁?”
李成蹊看见这个学姐弯着眼睛笑了:“秘密。我喜欢暗恋,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图个我自己开心,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哦。”
李成蹊赞同至极。
“最后,我想告诉所有的学弟学妹们,‘少年辛苦终生事,莫向光阴惰寸功’。你如果很努力的话,结果一定不会很差,祝大家都能高考顺利!期待在大学跟大家再见面。”
李成蹊不属于很努力的人,对于她来说,更多是习惯,自然而然就这样了。这话要是说出来,可能会被很多人骂,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才算努力,这个学校里的几百上千人,大家都共享一样的教学资源、作息时间,为什么大家的成绩还是有如此大的差距?
是江寄余特别努力吗?还是时芊不够努力吗?
李成蹊不知道“努力”是不是正确的方法论。
第二个走上天台的是个学长,看起来有些腼腆,他在上面摸了摸后脑勺,说:“我没有黄佳薇那么会说话,我今天是被推上来的,我就想说——”
这个学长顿了顿,然后非常流利地说了一串:“食堂的黄焖鸡里面平均五块鸡肉,水煮肉片除了最上面那一层是肉,底下都是豆芽,西红柿炒鸡蛋能不能保持鸡蛋与西红柿至少1:1的比例,炸虾仁里面要有虾仁,不要做成炸空气,烤鸡腿倒是好吃,但能不能多烤一点,我读了三年书,可能都没吃到过十次,还有水饺能不能不要只买白菜猪肉馅儿的,我也想尝尝什么虾仁、鲅鱼,最后洋葱肉的馅饼真的不好吃……”
宋斯怀笑得直拍大腿:“这说的全是我心里话,说得太好了!”
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都很会说,他们完全不煽情,也不俗套地喊“xxx我喜欢你”,说的很多话都很有趣,比如“学校门口那家叫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的书店太做作了,里面卖的书又贵又不好看,只有晚上来清书的那个店员是帅的,学弟妹们可以去看帅哥”,“大家千万不要再去艺体馆后面的小树林里偷偷喝啤酒,年纪主任一天到晚就在哪儿转悠,去了一定会被抓”,“高考前不要表白,被拒绝的概率是100%,虽然我没有喊出你的名字,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狗屎了”……
轮到盛以慕的时候,大班长踟躇了很久要不要走上去,大概是因为他的稿子太正经了,跟刚刚开心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犹豫地看向老黄,老黄却没瞧见,在跟主任讲话。
“我去吧。”李成蹊想了想,朝盛以慕伸出了手,让他把那个小纸条递给自己。
盛以慕帮过李成蹊很多次,李成蹊这个班长当得非常不合规,全靠盛以慕又当爹又当妈,才让高321班没出大乱子,投桃报李,李成蹊得还点人情。
“你不喜欢抛头露面,那就我来吧,我保证不乱说话。”
盛以慕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他的脑子其实还没想明白让李成蹊去好还是不好,但身体已经诚实地把稿子递了出去。
李成蹊边看稿子,边替盛以慕走了上去。
“各位老师、学长学姐们上午好,我是高321班的李成蹊。”
天台下面,宋斯怀一个劲儿地拧盛以慕的胳膊:“你真勇啊,敢放李成蹊上去!老黄已经明令禁止了我、深姐和李成蹊上去放屁,他说了,我们仨上去就只能放屁。”
盛以慕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看见李成蹊在天台上看他的稿子,边看边在皱眉头,最后干脆地将稿子揣到兜里,开始信口胡说了。
盛以慕对宋斯怀说:“她说的东西是放屁,我写的那些,难道不也是吗?”
“首先我也要感谢我的班主任,我们敬爱的黄老师,您是我遇见的最最最开明、最最最尊重和理解我们的好老师,我们都很喜欢您,您是全世界最好的老黄!”
老黄看到李成蹊走了上去,惊得两条稀疏的眉毛一抖。
“天台喊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因为我一直嘴巴就没停过,但来都来了,站在这里,我——”
李成蹊看到人群里的闻潮,低着头,漫不经心、光明正大地玩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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