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喝什么?晚上喝了酒,我便先点了壶茶。”
“谢谢,茶就好。”
林声语拎过桌上的茶壶,给云知倒了一杯,而后看着云知怀里睡着的宝宝又致歉,“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让你出来。”
“没事,刚好还没上楼。副班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叫我声语吧,咱们都毕业好多年了。”
云知笑了笑。
这一番寒暄就此结束,林声语便切入正题。
“你最近在世漫画上投了部作品对吧,你是编剧桓岫,主笔是荆介,也叫夜息。”
云知惊讶地望着林声语,对方没给她时间缓冲,又继续:“我忘记介绍了,那个世漫画是我们公司的,我正好是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之一。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林声语卖了个关子,停下来喝了口茶。
她不愿意错过云知脸上的任何表情,茶水入肚后才又缓缓道:“当初我着急平台的流量,夜息为此还偷偷把以前的作品转投到世漫画,但我还是知道了,知道了所有。夜息你也认识,他就是……李柏松。”
林声语说的每句话单拎出来都是真实的,只是她巧妙地重新组合了一下。
“夜息就是班长?”云知不关心林声语从何而知这些事,她的注意点全在这个。
“对。至于他为什么偷偷帮你,我想先讲讲当年那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当年那事的后续,也不知道他这个人道德感有多么强。”
听到这话,云知心里一咯噔,坐在这个叫“时光”的咖啡馆的惨白灯光下,她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所谓的“当年”,还是说她根本从未成长,只是此时之景与彼时之景互照出一段绵长而浅白的流年。
林声语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操场没什么人,只有两位少女站在树下,交谈声伴着树叶的沙沙声一同响起。
“我来找你是李柏松的嘱托,他说好要帮你的那个事,我知道……”
林声语话还没说完,云知便焦急地打断,“副班长,最近好多同学都说班长家被查了?不会是因为我这个事吧?”
云知这些天一直在担心,只是她的性情,她在班上找不到人来打听,现在林声语主动说起,她便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和她约定好的人怎么突然消失了,还有班级那些谣言……
“抱歉哈,具体不能说,我已经答应过他。只能告诉你,他们家现在或者说以后都帮不了你,所以你考虑看看,我们家可以帮你,这也是李柏松的意思。”
想知道的事没有被解答,云知低下头思考着。
林声语突然觉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的人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怎么这么天真,还问是不是因为她?这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她还在观察,云知已经抬起头,郑重地说:“谢谢副班长,其实一开始我们家就打算让我回老家读,现在已经定下了,如果可以,帮我谢谢班长,这个事费心了。”
云知说话时的神情颇有点不卑不亢,且说完就要走。
林声语叫住她,“你等一下。其实如果李柏松没要我帮忙,我也会帮你,如果朱老师当初找的人是我。”
云知闻言动容起来,可这份动容立马被林声语接下来的话粉碎。
“我知道你的境况,那个录音事件我也知道,你放心,我也没和别人说,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这个不重要。我就是想说,我虽然比不过李柏松从小就那么有正义感,总全力帮助需要帮助的同学,但你既然能信他,就可以信我。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考虑一下,毕竟马上就要高考报名了。”
云知不能确定这些话有没有别的含义,但她却在这个明艳少女面前深刻明白什么叫“相形见绌”,前两天她刚把这个成语整理到小本子上。
云知那时嘴还很笨,不懂怎么掩饰情感,更不知能屈能伸,她不带半点考虑,马上就回绝:“谢谢副班长以及班长的好意。如果我知道当初帮我的人是班长,或是班级里任何一个同学,我绝不会答应的。”
这次云知说完就走了,步伐又急又快,听见后面突然冒出一个男声也不回头,她只想尽快走远点,尽快转走。
林声语则被突然冒出的方水吓一跳,“哎,方水你怎么在这?”
“副班长大人,小的倒垃圾呢,你和咱们班那个云知在谈什么呢?”方水嬉皮笑脸地回答,手里正拎着垃圾桶。
“哪有谈什么……”
林声语往前看,云知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在拐了一个弯后,云知便跑起来,她的耳边终于只剩下风声。可她怎么也挡不住脑海里的声音,一茬一茬的,先是林声语刚刚的话,再是李柏松的话,然后是班主任朱阅的话。
朱阅是在两周前找她谈话的。
高三开学最后一次的数学奥赛,云知很可惜,差了一个名次,这意味着走“保送”这条路已无可能,朱阅对她说:“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没事,咱就正常高考,以你的实力,前二十的院校没问题。就是有一点,去年我说国家一年一个政策,说不定你报名时可以异地高考了,现在看来,今年绝无可能。你户口迁过来没?”
“还没,我家房产证还没拿到。”云知坑着头答道。
“眼看要报名了,就怕来不及。你家有没有什么亲戚户口在这里,可以挂靠一下?”
挂靠?云知完全不懂,这合法不正规不?但她没什么亲戚在宁市,于是摇了摇头。
“你之前说想在这高考对吧,我之前有个学生和你一样,户口在老家,我的法子是找关系把你户口挂靠在这,你就能在这考。你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这两天就给我答复。”
云知回去没说这个事,她自己做了决定,接受朱阅说的法子。因为老家的高考政策毕竟不同于宁市,而她自己也不想回去,但她万万没想到朱阅说的关系是李柏松家。当朱阅把他俩叫去谈话,云知感到无比不自在,可班主任辛苦牵线,人家也要帮你,自己之前又答应好好的,这怎么临时反悔?只是约定好办理手续的时间后,李柏松人却不见了……
就在云知和林声语谈话之后,关于李柏松家的谣言不知为何加上了“云知”的名字,什么版本的说辞都有。无论李柏松的两个好友卢默和林声语如何说事与云知无关,流言还是无法打消,因为他们绝口不说李柏松家出了何事,所以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些同学跑去向云知求证,可云知自始自终都保持沉默,直到转学离开。而这又变相坐实了谣言,有些人甚至又胡诌她是心虚了,才不辩解就选择逃跑。
“……他当年消失的原因就是这样。他其实不欠你什么,只是他这人道德感比较强,便耿耿于怀至今,如今遇见了你,你又……所以才又默默助你,不然他早就不画漫画了。云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无论如何,不是都应该自己承担?你就放过他吧。”
世上有种成功人士,在发表成功感言时往往鼓吹自己的努力,而不谈他的成功有多少是因为机遇、贵人相助,以及因为家世。他们还认为失败者得到幸运的帮助是不对的,因为失败者之所以失败就是不够努力,这其实很双标,可演讲总是鼓舞人心,鼓吹努力也总是直击人心,云知觉得如果当年自己在林声语面前还有点自尊心的话,此刻则荡然无存了。
“云知?”林声语有些不安地叫了声那个呆住的人。
“副班长,我懂你意思。我……还没那么厚脸皮,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
“我会假装不知道这些,那个漫画……也不会再继续了。”
林声语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以她对云知的了解,云知自尊心那么强,如果知道一切,一定会找李柏松挑明,然后再选择远离……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云知的做法更好,这样一来,李柏松不仅不会再耿耿于怀,还不会知道事情和她有关。只不过前提是这方法真得能成,于是她又问:“你确定?”
“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林声语没觉得尴尬,反而松了口气,她又听云知在说:“无论你信不信,我如果知道大神……夜息就是班长的话,我不会让这事发生。”
时隔多年,又说同样的话,云知不自觉地心虚起来,这不仅相形见绌,简直无地自容。
林声语瞧着她,“云知,我今晚说这些没任何恶意。我只希望李柏松别再背负本不该背负的事,这些年他已经够苦了,在他身边的我们也是。我知道这座城市有你大学时候的恋人,我衷心祝你早日和他修成正果。”
最后一句话让云知尬到冒火,林声语也误会了什么?难道也看过她写的脚本?所以她的故事才会被世漫画看中?李柏松还说什么问心无愧,什么好故事,都是谎言!原来她是走了后门,没一点实力!
两人的举动已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大家见二人的神色,一个磊落,一个羞愧,就知道谁理亏了。云知像是能感知到所有的目光,匆匆撂下最后一句话。
“我也祝福班长和副班长。对不起。”
可对不起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这就是演讲蛊惑人心的魔力,更何况是口才了得的林声语vs不自信的云知。
第二十六章
云知一路形色匆匆,要不是身前还挂着乐宝,她早就像当年那样跑起来。可快到小区门口时,她又放缓脚步,她看见徐奶奶从出租车上下来。
云知没上前去打招呼,她此时只想避开所有认识的人。
徐奶奶也没看见云知,她在讲电话,正好和对方谈到她外孙。
“唉,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心太好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再过几年他身边朋友都结了婚,我怕他一个人会太孤单。”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徐奶奶又道:“我前些天给小松求了姻缘签,是好兆头。我也不求他找个什么样的女孩,他喜欢的就行。当然,找个能让他开心的姑娘是最好,最好比他活泼……”
云知心里发闷。
她很早就知道这个社会大多数人尤其长辈们喜欢怎么样的姑娘,最好是大方得体,又或者是嘴甜聪明……可她一样都不占,她只会死气沉沉地坐在位子上学习,结果最后上的大学也就那样,毕业混得不用说,只有四个字:大失所望。
此外,她小时候还模模糊糊懂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能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评价中得出这个人对自己的评价。这个道理又随着经历不断地被加深被巩固。
所以徐奶奶欣赏的女孩不会是她这样,理想的外孙媳妇更不会是她。
云知觉得每天都背的乐宝现在让她觉得有些重,脚步也因而越来越沉重。等到家将乐宝卸下来,她浑身一轻,人也跟着滑落在地。
她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便恣意地放任它在身体里蔓延,一寸一寸抽光她的气力,可她一点儿也哭不出来。
要说她来林川市从没想过遇见李柏松那是假话,可每次只要冒出一丝幻想,就被自己压制下去。她最起码要把自己搞好才有资格幻想吧,她最起码要落落大方才行吧。
可一切都不按照她预想的来,她偏在极糟糕的时刻遇见那个昨日少年。更想不到的是,她本以为少年明朗如初,可今天她才知道少年这些年竟历经斑驳,而自己还是加重他斑驳的一员。
云知沉浸在这种怠工状态没多久,乐宝的夜奶信号响起,她条件反射地爬起来去抱她,可今天乐宝一点儿都不配合,一直“哇哇”大哭,云知无法,抱着她去泡奶,可当她要把奶瓶塞进那张小嘴时,乐宝又偏偏躲着,头不住地左晃右晃,晃得让人烦躁,烦躁使邪念在云知心里刹时长起。
为什么她放任难过时还要被打断,为什么她不能放肆一次!就因为养了个孩子!带孩子真得太累太难了,比她当初想得要累百倍,难千倍。
云知还没辨明与转移这种情绪,手已经伸过去拍了一下怀中的软软婴孩,又用了点力气固定住婴孩的头部,这才把奶嘴塞进去,然后屋子安静了,乐宝闭着眼畅快地喝着奶,对刚刚的“被打”毫无知觉。
屋子静得突兀,云知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浑身发起颤来,等乐宝又沉沉睡去后,她再也忍不住,蹲下来猛打自己耳光,眼泪终似决了堤般流出来。
良久,云知还是无法平静心情,她受不了自己对乐宝做的事,受不了李柏松现在就在她楼下,受不了自己存在于此时此地,于是她拿起手机打给了沈辰。
“辰哥,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嘛?”
“出什么事了,云知?云知?”
沈辰很快就来,他一看见云知的脸就奔向卧室,“乐宝怎么了?”
可乐宝睡得一派安恬,沈辰又折回客厅再次询问,“怎么回事云知,电话里听见你的哭腔,我还以为乐宝……”
沈辰话没说完,他已经发现不对劲的人其实是云知。
“怎么了云知。”他缓下语气问。
“你能相信?我刚刚……打了乐宝……辰哥,我不是人……我竟然和我妈一样……”云知一说话就要哭,她已经崩溃了。
“云知,你先别急。我看过了,乐宝睡得好好的,她很好,嘴角甚至还带着笑。”
云知哭得更凶了,“她还那么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夏天……她身上现在就会有一道红印子……是我干的……”
“云知,你听我说。”
可云知双手抱头不住地摇头,“我和她一样,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没人喜欢我。云知心说。
“冷静点,现在不是夏天!乐宝睡得很好!”
“这才几个月,我竟然就这样,当初……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其实……和我妈没什么不同,只会把坏情绪撒在……小孩身上,这个人还是乐宝,我对不起……”
沈辰打断了云知,“不,云知,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多新手妈妈在照顾孩子时都会崩溃好多次,更何况是你,平常不仅要带孩子,还要忙别的,人都会有情绪不好的时候,这很正常,这和像不像你妈妈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我怎么可以伸手打乐宝。”
云知还是转不出来,她好像就是要为难自己,不想让自己开脱,不想别人来减轻她的负罪感。
17/46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