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劲吧啦地脱裤子时,看到自己那两条绵软的腿,赵醒归心态有点崩了,做了好久的深呼吸才缓过来。
他坐在马桶上规律地按压膀胱,忍住眼角的酸涩,对自己说:“没事,别哭,要尊重卓老师的决定,她值得更好的人。”
赵醒归在卫生间待了十几分钟,洗过手后划着轮椅出去,周日晚上的商场一楼人来人往,很多人都会朝他看一眼,赵醒归四下张望,没看到卓蕴的身影。
可能服务台需要排队,她还没回来。
赵醒归将轮椅停到墙边,静静地等待着。
不远处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在做一场小朋友的服装走秀表演,这时候正好散场,围观的顾客潮水一般地散开,赵醒归只觉得面前人潮涌动,如今的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干脆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有人叫他:“赵小归!”
是清脆、甜美、快乐又熟悉的女声。
赵醒归抬起头,面前依旧是摩肩接踵的人群,有人往左,有人往右,渐渐的,他看到人群后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瘦高的个子,却有着一个硕大的粉色脑袋。
粉色脑袋穿过人群向他走来,终于,赵醒归看到了卓蕴的脸庞,她手里举着一朵好大的棉花糖,笑容从棉花糖后露出来,歪着头说:“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赵醒归仰着头看她,卓蕴把棉花糖递到他面前:“刚做出来的,我排了一会儿队才买到,这是个星球,能看出来吗?”
能看出来,粉红色的圆球是星星,周围有一圈白色光环,当然,棉花糖就是棉花糖,只可意会,粗糙得很。
赵醒归接过棉花糖,又抬眸看向卓蕴,她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嘛,我看别的小孩都在买,就想给你买一个。”
赵醒归扯咬下一口“光环”,一股子糖精味儿,边嚼边说:“你逗小孩呢?”
卓蕴蹲在他面前:“我这不是……刚才凶你了嘛,就想哄哄你,你别生我气啊。”
赵醒归酷脸一沉:“你这是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卓蕴哈哈大笑:“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好,我就是有点着急,说话太冲了,你别往心里去。”
赵醒归举着棉花糖,小口小口地吃着,问:“卓老师,你可以和我说实话,没关系的,是……因为我截瘫吗?我知道我这样的情况,女孩基本都接受不了。”
卓蕴摇摇头,对他弯眼笑:“不是,你别多想,我只是不能接受比我年纪小的男生。”
“为什么?”赵醒归皱起眉,“这不公平,我永远都比你小。”
卓蕴说:“不为什么,我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赵醒归的眼神困惑又失望,卓蕴拍拍他的腿:“其实,赵小归,我很喜欢你,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
赵醒归:“……”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亲弟弟,比你大一岁,我和你说起过的。”卓蕴的语气好温柔,“但是我和他关系特别差,我俩小时候老打架,现在碰到面就吵架,一点也不亲密。一直以来,我对我弟弟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都抱有偏见,觉得他们很不懂事,很讨人厌。直到认识你以后,我才发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我会非常开心。”
赵醒归说:“可是,我从来没叫过你姐姐。”
卓蕴笑起来,突然岔开话题:“赵小归,你觉得我漂亮吗?”
赵醒归愣了一下,点点头。
“除了漂亮呢?”卓蕴说,“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你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醒归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卓蕴摇头,“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因为,你会失望的。”
赵醒归急道:“我不会!”
“你会的,相信我。”卓蕴站起身,眼睛望向远处,“赵醒归,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棉花糖有一点化了,赵醒归手上沾了一些,黏黏的,让人很不舒服。
卓蕴推着他的轮椅去地下车库,在他转移上车时,她将那朵没吃完的棉花糖丢进了垃圾桶。
赵醒归远远地看了一眼,心里一阵失落。
这一天的“约会”,开始得很意外,结束得又叫人惆怅。
卓蕴开着车把赵醒归送回家,她没有送他进屋,只站在院子里目送他从无障碍坡道上去。
赵醒归的轮椅停在后门边,转过头时,卓蕴已经走了,他只能看到她高挑的黑色背影。
他还是留下了一点纪念,是那张烤肉店的水单,被服务台敲过章,卓蕴上车时顺手放在储物槽里,被赵醒归偷偷拿出来,塞进衣服口袋,最后放进了他的百宝箱。
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干脆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拿起英语书开始背单词。
背着背着,他渐渐停下来,放下书本,双手交叠趴在了桌面上。
夜深人静,赵醒归躲在臂弯里眨动眼睛,想着这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
第二次,他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第32章 、“少男的爱就像烈火。”
卓蕴猜得没错, 第二天,她就接到了边琳的电话,心里感到庆幸, 还好不是她爸,不用再吵一架。
她有心和妈妈聊会儿天, 一点都没隐瞒, 把于娟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边琳。
“这可是石靖承他妈亲口盖章认戳的, 不是我瞎编啊。”卓蕴说,“妈,你是不是还要劝我, 男人都那样?因为石靖承条件好, 所以是小姑娘缠着他,等到我和他结了婚,他就会脱胎换骨, 变成一个二十四孝好男人。”
边琳在电话里沉默了。
卓蕴与她一起沉默,一会儿后, 边琳说:“我试着去劝劝你爸吧, 其实,主要还是公司的问题。”
卓蕴万分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考虑他的公司?你又没在那里上班, 他公司出问题也是他经营不善,还能赖到我头上?他可以降低价格, 也可以提升品质,或者去开拓更多的客户。我就奇了怪了, 嘉城是小,那也没小到石家不进他的货, 他就要饿死的地步吧?他难道不应该从自身找找原因吗?”
边琳又一次唉声叹气:“小蕴, 你不懂, 做生意没那么简单的。”
卓蕴一点儿也不想懂:“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一句假话都没讲。妈,我不想嫁给石靖承,婚约的事,趁着还没订婚,你们找个机会去和石家谈一下吧。你让爸再好好想想这公司怎么开下去,那些员工失业下岗发不出工资,是他的问题,可不是我的。”
电话打完后,过了两天,卓蕴收到卓明毅打过来的一笔钱——两万块。卓明毅给她发微信,语气讨好,说让她买点喜欢的东西,下个月她要过生日了,如果想要什么礼物,就和爸爸说。
最后,他不忘交代:关于你和靖承的婚约,你先不要任性,等到春节时,我们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切都可以商量的。
“啧。”卓蕴看着微信对苏漫琴说,“我爸还真是能屈能伸,知道骂我已经没用,改成给我打钱了,还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别任性。”
苏漫琴问:“那这钱你拿吗?”
“拿呀,为什么不拿?”卓蕴看看自己的小金库,“我存不少了,为了离家出走做好充足的准备,就是……”
她叹了口气,“出国的话,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
经历过“表白”风波,卓蕴依旧会去紫柳郡给赵醒归上课,一周三次,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有赵醒归知道,还是有一点点不同的,卓老师对他客气了不少,不会再肆无忌惮地与他开玩笑了,两人再也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包括撸头发、拍胳膊、拍肩膀等等。坐在书桌前,卓老师与他的距离都远了一些。
她也没再给他带过好吃的,甚至不怎么吃他给她准备的零食点心。她绝口不提自己的私事,赵醒归偶尔问问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她都只是笑笑,接着就转移话题。
赵醒归也不好说什么,觉得这都是自己搞砸的。
他好像,的确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了解卓蕴。
他只能把心意深深地藏起来,再也不敢逾规越矩,因为不想惹卓老师生气,他害怕,她一怒之下真的会辞职。
如果她辞职了,他能怎么办呢?他连见都见不到她了。
一周后,二中进行了期中考试,赵醒归坐在高一3班教室里考高二的卷子。
对他来说,题目的难度不算什么,最大的挑战是考试强度。整整两天,他要坐着轮椅在学校从早待到晚,每门考试间隙,还要抓紧时间去上厕所。
为了防止出纰漏,赵醒归连水都很少喝,考到后来真是口干舌燥,两天考完,他甚至觉得自己瘦了一大圈。
成绩出来得很快,他的分数在高二年级排名中上,老师们分析过他的卷子,一致同意让赵醒归跳级到高二就读。
决定出来后,老师们讨论哪个高二班级需要搬教室,最后定下赵醒归加入一个平行班——高二5班。在一个周五下午,这个班级的学生们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和原高一3班互换教室。
于是,到了下一个周一,赵醒归来到学校时,就在教室见到了一群完全陌生的同学。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他只能又驾轻就熟地板起那张冷脸,从后门转着轮椅来到自己的座位旁,发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高二5班原本是单数学生,加上赵醒归后变成了双数,总的学生数又比原高一3班多几个,所以教室里加塞了几张课桌,赵醒归身边原本的空桌也有了新主人。
他打量着他的新同桌,那是个身材高壮、不修边幅的男生,头发乱蓬蓬,皮肤有点粗糙,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就是长得……有点儿着急。
看到赵醒归后,那男生的视线又移到他的轮椅和双腿上,老半天都没说话。
赵醒归更不会主动说话,把书包从轮椅后面摘下来放到桌子上,闷着头掏书本笔袋。
他能感觉到新同桌一直在观察他,终于,那人憋不住了,粗声粗气地问:“哎,你叫什么名字?”
赵醒归拿了一本作业本推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的名字:“赵醒归。”
“我叫向剑。”男生兴奋地说,“你就是那个跳级的高一弟弟吗?老王说让我照顾你一把,以后你就跟着哥混吧,喊我剑哥就行!”
赵醒归缓缓转头看他:“我比你大。”
向剑:“啊?”
赵醒归:“你要叫我归哥。”
向剑:“……”
赵醒归换到高二5班后,开始试着全天上学,但不参加晚自修。
这样一来,苗叔的工作量变大许多,范玉华就为赵醒归请来一位新陪护兼司机,名叫史磊,三十多岁,已婚已育,工作内容就是和苗叔一起轮班陪同赵醒归去学校上学。
史磊并不是个陌生人,赵醒归受伤入院初期,史磊就在医院给他做过陪护,直到两个月后苗叔从广东回来,史磊才离职。
重新见到史磊,赵醒归心里有一种亲切感,因为他们相处过的那两个月,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当时他整天躺在病床上,下半身赤/条条的,一动都不能动,吃喝拉撒全要人来帮忙,毫无尊严可言。
他自然发过脾气,摔过东西,情绪失控地骂过史磊,史磊却一点都没生气,始终陪在他身边悉心地照顾他,还会鼓励他,安慰他,劝他好好配合医生治疗,慢慢会好起来的。
赵醒归坐在轮椅上,仰着头喊史磊:“磊哥,好久不见。”
“哎哎,小赵,是好久没见啦!”史磊也很高兴,上上下下打量过赵醒归后,夸他,“你看着很精神啊,和当初在医院完全不一样了,我听你妈妈说你一直在坚持锻炼,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就那样,习惯了。”赵醒归摸摸自己无知觉的腿,微微一笑,“磊哥,你也喊我小归吧。”
赵醒归正式成为一名高二生,生活悄悄地开始变化,他在苗叔或史磊的陪同下,每天去学校上学,碰到阴雨天也不会轻易请假,因为怕落下新课。
他上课时,苗叔或史磊就在走廊上等着,学校为他们准备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可以让他们坐着休息。
每天的午饭是由苗叔或史磊从食堂买来,赵醒归就在教室里吃,吃完后去车上午休,放平副驾驶座的座椅靠背,躺着休息一会儿。
他只在教室、厕所和停车场三点一线地移动,其他地方统统都不去,就是为了避免见到任何不想见的人。
他好像有了一个新朋友,就是向剑,这人大大咧咧,说起话来没心没肺,赵醒归觉得和他相处没什么压力,两个大男生躲在教室角落里,有时候也会简单地聊聊天。
向剑成绩很一般,喜欢踢足球,场上位置是守门员,每次看过精彩的足球比赛,他都会在朋友圈写几百字的技战术分析。向剑握着拳对赵醒归说,他的梦想是做一名体育记者。
赵醒归还知道了向剑的一个小秘密,他暗恋班里的一个女生金筱雪。坐在最后一排,向剑时常托着下巴,痴汉般地望着金筱雪的背影。
赵醒归觉得好笑,不禁又想起自己,是不是在卓老师眼里,他也是如此痴汉?
卓蕴的确在为赵醒归而发愁。
她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可那小孩却并未太过收敛。
卓蕴实在见不得赵醒归的眼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着太多情绪,每次看着她时,她整颗心都会提起来,像被羽毛挠着,那感受太过酸爽,令她叫苦不迭。
天气越来越冷,这时已是十一月下旬,到了吃火锅的好季节,卓蕴和苏漫琴坐在火锅店里,一边涮着菜料,一边闲聊天。
彭凯文和倪航去拿调料了,苏漫琴问卓蕴:“你那便宜未婚夫最近有联系你么?”
卓蕴在辣锅里涮着羊肉卷:“别提他了,这人有病,给我寄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手链、靴子、包包,我都没拆,直接寄回家去让我妈处理。”
她夹起肉卷,蘸过调料后送进嘴里,趁两个男生还没回来,小声问苏漫琴:“漫,我问你个问题,你说,在不辞职的前提下,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紫柳郡弟弟彻底对我断了念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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