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子轻轻拨拉着碟子里的奶油蛋糕,严欢故作不经意地问她:“他那边这么严格,手机都不能用的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8月17号就回来了。”赖宝婺给她倒了点饮料,“这次夏令营好像跟全国数学联赛的报名有关,所以搞得很严。”
严欢低头闷闷地嗯了声:“等他回来暑假都要结束了呀……”
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严欢也不想告诉她,这整个假期她都在等邵天赐给她发微信,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赖宝婺,除非联系不上赖宝婺,他才会来找自己。问题是现在她都不跟赖宝婺一起上课,邵天赐就更没道理来找她聊天。最后还是严欢主动跟他搭的话,问他赖宝婺哪天生日。
他大概也是有事,过了一个多钟头才回了个日期。
不想被邵天赐觉得自己一直守在手机边等他的消息,严欢姗姗才回,没话找话地:“啊,她狮子座啊?”
这次邵天赐倒是秒回:“对啊,所以千万别招她。”
“哈?”
“她一哭起来那不是跟你吹,孟姜女都得叫一声前辈。”
严欢笑到手抖。三个人的友谊里严欢不算中心,可是跟他两个人私下里说起第三人的时候,让她觉得跟邵天赐的距离瞬间又拉近了不少。他说赖宝婺爱哭,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长辈,跟人炫耀自己孩子性格上那些不足为道的缺点,让严欢羡慕不已。
送她写真集当礼物其实也是邵天赐的建议。
严欢其实很想跟他再聊一会儿的,可是话题除开赖宝婺又没有其他能聊的东西,硬聊当然可以,问题是邵天赐这个人又很容易给人幻想,无论问他什么总是有问必答,说的话还句句俏皮。
严欢从来没有跟一个异性建立过这么密切的关系,而邵天赐的热情经常让她感到微微的迷茫,明明很正常的一个表情,很平常的一句话,总能被她放在心里琢磨很久,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明明也不是那种敏感纤细的性格啊。
“怎么了欢欢,发什么呆?”赖宝婺在她面前一挥手,严欢陡然回神,对上她关切表情,强笑着摇头,“没什么。”
吃过饭,两女孩相约逛街看电影。受张美琴熏陶,赖宝婺的审美很高,给严欢选的衣服配的饰品总是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一个女孩子生活的环境其实很容易反应在她举手投足上,看东西的眼光,待人接物的方式。赖宝婺私底下常穿的那几个牌子动辄上千,严欢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踏进它们的专柜,但赖宝婺自己却没有很当一回事。
买了衣服鞋子,看时间还早的样子,她们又去看了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天也不早了,两人讨论着电影里的情节,一直走到公交站台才分道扬镳。
赖宝婺中途转车,绕去国钢家属院看姑姑赖芬云。
下周就要走了,赖芬云忙着收拾。赖宝婺坐在客厅,六十平的老公房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赖芬云从厨房倒了杯水给她,19点整,电视机里准时开始播放新闻联播。姑侄二人对坐着,该说的贴心话早已说完,终于无话可讲。桌上放了一些衣服和零食,是赖宝婺买的。她查过深圳的气候,不怎么冷,她给她挑了两套家居服,还有些点心让她带在路上吃,到底是个小姑娘,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些东西哪里又买不到。
赖芬云有点生气地说:“你不赚钱,花这种钱干什么?”她让赖宝婺把零食拿回去自己吃。赖宝婺摇了摇头,拘谨地坐着,目光垂在鞋尖,像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样子。
分别让赖宝婺终于领略到了一点人生的残酷,而这残酷恰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一切她以为永恒不变的,终将惨遭剧变,她不得已去学着一点点接受它。
当分别降临的那一刻,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解脱。
很小的时候,别人问起赖芬云跟她的关系,赖芬云总会特地加一句,“姑姑跟妈妈是一样的。”就怕别人说她没妈。那时候表姐罗文静正念高三,学业吃紧,成绩波动,脾气暴躁,处在一个最需要大人关注的阶段,可赖芬云还得分出一部分精力来照顾赖宝婺,导致最后罗文静高考失利,关在房里哭了一个暑假,把一切都怪在赖宝婺身上,说她是扫把星,骂她妈是扶弟魔,扶完弟弟还要扶弟弟生的小孩。
这种状况持续到赖宝婺被邵家领养为止,当时民政局有规定,被收养的儿童必须没有监护人,或者有抚养能力的亲属自愿选择放弃才行。赖芬云本来不想答应的,毕竟是自己亲弟弟的孩子,给谁带都不如自己放心。结果不知怎么让罗文静知道了这件事,连夜从深圳过来,把行李往客厅一堆,坐在地上撒泼,说如果赖宝婺不走,她就不去上这个学。
加上邵家那边三番五次地上门,又是给她买衣服又是给她买玩具,要定了这个孩子的架势,还让邵荣找当时民政局工作的大学同学作保,一起上门做思想工作,人家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上门一看,一边是一家四口挤在八十平米的破两居,一边是别墅洋房车接车送,心里当时也有数了,拉赖芬云到一边,推心置腹地劝她:“大姐,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娃儿想想,你过的什么日子,人家那边又是什么日子,留着她让她受这种委屈,她将来长大难保不恨你的。”就因为这席话,让赖芬云终于妥协。
赖宝婺会恨她吗?
她不知道,从头到尾她都是被推着往前走,没有一个选择是她自己做的。
赖芬云去而复返,把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
“本来答应过你爸好好照顾你的,现在想想,幸亏没把你留下……”声音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发哑,赖芬云低头捻去裤子腿上的浮毛,“钱都在这了,原来想攒着给你大学用,也没多少,你自己留着,以后做点什么也方便。”
赖宝婺摇头,赖芬云硬把卡塞她手上:“钱是你的就是你的,别让你静静姐姐看到让姑姑为难。”
从赖芬云家里出来已经将近八点,天彻底暗透,老小区没什么照明设施,路灯过了很远才有一盏,从家属院出来的路上,赖宝婺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拿起放到耳边,脚下依然不停,走到了小区门口最近也是唯一一盏路灯下面,灯光由顶至踵地照着自己,像一个猝然搭就的舞台。
演员只有她。
而听到对方声音的第一秒,她永永远远只有一副表情:面无表情。
“出来。”
出来,出哪去?他不是应该也在省城培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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