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吃。”方慧发自内心地感慨,“以前家里太穷了,从小妈都没能力给你提供什么好的生活,那时候特别怕你长大了怨我。一转眼你就长大了,这么快妈就享到你的福,这心里真是特别骄傲。但有时候也觉得特别对不起你,穷人的孩子才早当家,你本来能过得更无忧无虑……”
她现在情绪起伏常常控制不住,表现得也明显,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方舒雁把相机递给曹双,让她帮忙继续拍摄,自己也入镜,抱住方慧,母女俩互相依偎,方舒雁轻轻拍着方慧的背。
“怎么会怪你?妈,我特别特别感激你。”她枕在方慧肩上,安稳地闭着眼睛,笑得幸福温暖,“谢谢你给了我生命,谢谢你抚养我长大,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会放弃我,会始终站在我这边,没有别人了,我知道的。”
瞎说。方慧不赞同地轻轻拍她一下:“马上要结婚的人了,说什么呢?这也就是你现在还没成家,说话像个小孩儿一样。等你成了家,老公孩子就是你心里的第一位,到时候你也就顾不上我这个累赘的妈了。不过真到那一天,我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怎么可能。”方舒雁轻轻地笑,声音温软,“妈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要不我不结婚了,一直陪着你好不好?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就这么过一辈子,想想也挺好的。”
方慧一愣,接着声音猛地抬高,脸色也跟着一白:“雁雁!你和致北是不是——”
方舒雁立刻将她抱紧,安抚地顺着她的背。
“不是。”她快速地说,声音毫不迟疑,斩钉截铁,“我们好着呢,冬天就结婚,妈你别想东想西,高高兴兴等着参加女儿的婚礼就行。”
方慧放开她,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半晌终于松了口气,脸色慢慢缓和下来。 “那你没事吓我干什么?!”方慧没好气地说,小孩一样把脸拧到另一边。
“不懂事!一天到晚净折腾你妈。”
方舒雁微微莞尔,乖顺地垂下头去,任由方慧嗔怪,毫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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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慧这一闹别扭,闹得还挺持久,现在完全是小孩脾气。她把方舒雁往外赶了赶,发现赶不动后,赌气地把被子一蒙,开始睡觉。
很快不知不觉真的睡着,秋天走到尾声,她现在一天当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确认她真的睡着之后,方舒雁叮嘱护工仔细照看,和曹双来到外面。
千城医院收费昂贵,准入门槛也高。医院里人不多,走廊安静,没有一般医院里的消毒水味,空气清新剂是好闻的柠檬香,不会太浓,走廊的座椅也很舒适,来探病的人在外面等候也不辛苦。
曹双和方舒雁肩并肩坐着,若有所悟:“已经十一月初了,医生说方阿姨现在的精神状态比预计中好。舒雁姐你是早有打算的吧?告诉方阿姨婚礼在冬天,女儿的大喜日子近在眼前,方阿姨心里有一口气撑着,身体也不容易垮。”
她这段时间都陪在方慧身边,和方慧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曹双真心实意地在思考担心:“那等到十二月的时候怎么办,告诉方阿姨你们太忙,婚礼延期到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时间太久。”方舒雁平静地说,“先延到明年一月份,然后一个月一个月往下延。”
曹双听得怔然。
她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生生拖住方慧生命走到尽头的脚步。方慧要向前走,她就用自己的婚姻大事做绊脚石,死死拽着方慧的胳膊,不让她了却牵挂地安心离开。
可是这样用意志和死神进行的搏斗,又能撑多久呢?曹双一阵鼻酸,不愿细想。
她逃避地转移话题:“方阿姨要去看下一档恋综了,舒雁姐你要不要一起看看?说起来,舒雁姐你可以去当恋综的观察员啊,方阿姨喜欢看这类节目,你可以给她画一个在恋综里看到你的饼。”
其实等到分手之后,舒雁姐去当嘉宾也可以。不过这个对方慧的刺激可能就太大了……
再说,方阿姨她……应该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怎么兜兜转转又想回来了。曹双一口气猛地哽住,立刻强迫自己的思维进行话题转移。
方舒雁倒是没她想得那么多,只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我的恋爱还蛮失败的,就不去对别人的感情问题指手画脚了,没这个底气。” 曹双猛地摇头:“哪有!舒雁姐你最好了!都是致北哥……不,谈致北,都是谈致北不好!”
总在方慧面前致北哥致北哥地叫,曹双一不留神在方舒雁面前也叫了出来,话刚出口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改口,自己生自己的闷气。
方舒雁对她的失言倒没什么反应,只平淡地否认:“恋情失败,双方都有问题。”
曹双眨了眨眼,歪头看她。
“舒雁姐,你是会给自己揽锅的人啊?”她好奇地问。
方舒雁摇头:“也没有,只是不会拒不承认自己的问题。”
这种东西总是口说无凭。曹双摇了摇头,给她设定具体场景:“我这么问吧,假设,假设哈。舒雁姐你分手之后,如果接受媒体采访,你会怎么评价你的前男友?包括以后的前男友。”
方舒雁想了想,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分两种情况。”
曹双虚心请教:“哪两种?”
方舒雁认真地答:“一种是其他前男友,一种是致北。”
曹双:“……”
“其他前男友的话,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性格不合会承认,对方劈腿也不会瞒着。结婚的话会签婚前协议,孩子的归属问题我肯定也有所准备,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身而退问题不大。”
从舒雁姐和谈致北谈了七年恋爱,濒临分手之际依然冷静镇定,思路清晰,曹双也觉得她全身而退好像没什么困难。这让她放心了不少,赞同地点点头,同时对另一种情况更加好奇。
“谈致北呢?”她问,“他不同在哪里啊?”
方舒雁弯起唇角,露出个浅淡的笑。
“是他的话,无论发生什么,因为什么分手,我都不会在别人面前对他横加指摘,分手之后也是朋友。无论谁,怎么问,我都唯有祝福。”
曹双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嘴唇动了动。
“就……那么爱他?”
方舒雁轻轻摇头。
“我和他之间,不是只有爱情。”
“小双,我妈是肾衰竭中期发病确诊的。”她慢慢地说,“那年我十七岁,还在上高中,没成年,还背不起生活的重担。那时候会觉得,我这辈子的天已经塌了,再也走不出来。我要失去我妈妈了,从此以后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心疼我。”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对过往的苦痛显然已经消化完毕,曹双却听得眼底骤然湿润。
明明是这么好的人,却偏偏承受过这么多本不该经受的辛苦。
“十七岁能干什么呢?我不敢不继续上学,出去赚钱养家,那样我妈会失望。我开始在年级帮人代写作业,晚自习时接单,一张卷子两块,晚自习结束之前给人家。那时要在学校待到晚上十点半,我不住校,回家的时候有段很黑的路,我每天都一个人走,其实很害怕,但是我没办法。”
曹双动了动嘴唇,无力地想要阻止她往下讲:“舒雁姐……”
方舒雁浅浅莞尔,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过去已经能心平气和谈起。
“过得特别辛苦,而且看不到希望。”她说,呼吸平稳地起伏,微微出神,“我妈刚确诊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查肾衰竭的存活年限,掰着手指头算,思考她能不能等到我挣到钱后给她治病。还要上那么久的学,怎么算都不敢确定。也不敢在我妈面前哭,梦里才能流眼泪,整个人都绷得死紧。”
她顿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吗,我那些年,戾气很重。”
曹双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她。
“因为从来没感受到过这个世界给我的什么善意,所以也很难跟自己面对的一切和解。”方舒雁语气清浅,露出追忆的神情,略带着几分怀念,轻描淡写地娓娓道来,“上天还要连我唯一的妈妈都早早抢走,我的人生里仿佛只剩下不幸。那时我太恨了,我恨比我过得幸福的所有人。”
曹双愣了一会儿,突然说:“后来你遇到了谈致北。”
方舒雁眨了下眼,笑了起来。
“对。”她点了点头,浅浅地笑开,眉眼缱绻。
“后来我遇到了致北。”她说,“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也在被人看见,也会有人保护我,尽管他也不是个完美的守护者……啊,这个词形容他好像太奇怪了。”
方舒雁兀自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半闭着眼睛轻笑。
她说:“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一直都知道。那时候我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女孩,所以没关系。和坏男孩纠缠不清没关系,不被对方珍而重之也没关系。我太害怕孤单了,孤单到即便是和这样一个人搅在一起也可以。我抱着这样轻浮的想法开始这段感情,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认真在一起。”
“……后来呢?”曹双小声问她。
方舒雁笑笑:“后来啊……”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你听过致北和狗仔交恶的原委是吧?”她问曹双,“外界的说法是他情绪失控,对狗仔实施暴力,要不是手里没武器,很有可能会闹出人命。”
曹双沉默地点点头,这次却没有再草率臆测什么。方舒雁没在看她,曹双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答案。
方舒雁声音轻缓,将她轻易带入感同身受的褪色回忆里。
“起因是我给我妈买的房子被曝光了,一个市郊的偏僻平房,离我妈打工的超市只用坐一班公交。那时我没太多钱,买不到安保更好的房子,对狗仔的厉害也不够了解,被狗仔跟住了也没发现,第二天她出门工作时被狗仔堵住,家都回不来,刚养的狗也被挤丢了,发病晕眩也没人在意。”
她抬起手,慢慢盖住眼睛,呼吸渐渐沉重。
“我和致北那时闹了点儿矛盾,很小的事情,放到现在肯定吵不起来,但当时都还不够成熟。我当时在家等我妈回来,外面有狗仔的吵闹声音,她的电话我也打不通,我当时太急了,没法顾及太多,就那么冲了出去,想要把我妈带回来。
“人太多了,我打不过。我妈被推到一边,倒在地上。”方舒雁慢慢地说,手背盖在眼睛上,没有放下来。
“那时路边有一块石头……不算大也不算小,刚好能让我两只手拿起来。我被狗仔挤得走路都打晃,怎么都走不到我妈那边,她倒在地上……我当时看着石头,心里在想,抄起来,向外砸,砸得他们头破血流,没法再拦着我……没人会施以援手,我要救我妈妈,伤害到别人也可以,我不在乎。”
曹双心中猛地一震。
“……最开始是舒雁姐你想动手的。”她喃喃地说,“后来谈致北……取而代之了?”
“他本来是过来道歉,想要接我回去的。”方舒雁低低笑了一声,“结果替我打了场架。他把我妈扶起来送进家门,又把我也推进去,关上门之前看着我,说这些人不值得我弄脏手。”
曹双微微恍惚。
那之后的事传得到处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谈致北和媒体大打出手,即便手里没武器,也以不计后果的打法,把好几个狗仔和记者送进了医院,自己也没能幸免。
他是从那个时候起,在媒体那边口碑骤跌到谷底的。在那之前,他在音乐唱作节目中横空出世,从长相到家世,从才华到恋情,无一不是热议焦点,在媒体笔下前途一片光明。
那之后,好几家媒体再没说过他一句好话。
“你明白吗?小双。”方舒雁放下手,睁开眼睛,仰着脸向上看。
医院走廊的顶灯光线柔和,她看了一会儿,轻轻莞尔。
“不管他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们将走向何方,结局如何。”方舒雁眸光专注,抬起手,伸直手臂,虚虚触碰向头顶散发着冷光的顶灯。
“——他都曾经是我的英雄,在我最需要光的时候拯救过我。”
不止一次,不止一天。
在她置身于无尽黑暗,走一条独行长路的时候。
他是她恒久闪烁的北极星。
“所以如果假定官宣分手的情况,要分成致北和其他前男友。”方舒雁将话题转回来,坦然地说,唇角微微含笑,“我其实不是个大度的人,爱憎分明,睚眦必报。一般的人要是对不起我,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就此揭过。”
曹双垂下眼帘,默默地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心中酸涩难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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