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摇了摇头。
“不是我觉得你应该去。”她说,“是你自己想不想去。雁雁,你想要去深造吗?”
方舒雁沉默了一会儿。
“也挺好的。”她说,朝方慧微笑,“以后能把妈妈拍得更好,也能拍很多别的东西,挺好的。等我学成归来,就给我最伟大的妈妈拍一部电影,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妈妈有多好。”
“我哪配?”方慧吃惊地问,方舒雁和曹双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簇拥在她身边。
“怎么不配了?舒雁姐说您配您就配!”曹双轻轻晃着她,笑盈盈地接话,情绪饱满,“等舒雁姐成了大导演,想拍什么都自己说了算,不光能以您为原型拍电影,说不定还能以我为原型——咳咳,我吧,虽然说实话没什么可拍的,但如果舒雁姐就宠我,那也没什么问题!”
方慧被她的话逗笑,乐了好一会儿,才一手一个,拍了拍两个女孩的手背。
“行,行,那我就等着我的大导演女儿给我拍电影了。”方慧笑容满面地点头答应,看向一旁的女儿,眼中不自觉盈满慈爱的神光。
“这样很好。”她温和地说,“人有属于自己的梦想,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会很幸福。妈其实没有别的展望,也不是真想让你扬名立万,越来越忙,你只要永远开心健康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方舒雁眨了下眼,唇角上弯,用力把头点点。
“我知道的。”她笑着说,“妈,我会努力过得幸福的,你要一直看着。”
好,一直看着。方慧这次没反驳她,只点了点头,心里那种温馨酸楚的感情过去,又开始习惯性地操心:“去念书有没有钱啊?还去国外,花销很高的吧……”
方舒雁失笑,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里还会缺钱?最近正好在盘点资产,小双,你和我妈简单汇报一下。”
哦哦!好。曹双领命而来,喜滋滋地向方慧汇报:“放心吧方阿姨!舒雁姐这几年节省得在娱乐圈都出名,那是真把赚到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刀刃上。除了给您治病,剩下的钱都拿去买房和理财了,现在房子升值这么快,舒雁姐理财也理得很好,完完全全是个富婆,您尽管放心!”
买房好,理财也好。方慧放心地连连点头,对女儿的消费观十分欣赏。她高兴了一阵后,突然心生疑惑:“雁雁你盘点资产干什么?”
曹双一惊,方舒雁眼都不眨,应对的话张口就来:“亲夫妻明算账,结婚之前总要先算算。”
方慧顿时连连点头:“对,说得太对了,咱不是图谈家的钱,结婚前得说清了……”
再次提到谈家,方慧突然一顿,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一个之前一直忽略的事。
“下个月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还不带致北来见我?”方慧问女儿,不高兴地沉下脸,情绪说变就变,“还有谈家的家长,怎么回事?结婚之前都不约时间见个面的?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之前你们谈恋爱时我就不说了,现在都在谈婚论嫁了,怎么能就这么将就过去?赶快约个时间见一面!”
曹双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快速和方舒雁对了个视线。
怎么办?舒雁姐都要分手了,肯定是不想让谈致北过来见方慧的,谈家人就更别提了。现在方慧主动提起,这事应该怎么圆回去?
曹双心里有点发慌,看向方舒雁,见她也有点猝不及防,脸上的表情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方舒雁很快回过神来。
她轻轻抚着方慧的手背,镇定地浅笑以对:“妈,致北最近行程特别忙,我们定好了下个月两家见面,您再稍微等等。”
“决定结婚这都有一阵了,非得拖到最后一阵?”方慧这次没那么好糊弄,虎着脸问,语气不善,表情恨铁不成钢。
“你个傻丫头,这还是不够重视你的意思!快,你给谈致北打电话,我要亲自和他说几句话,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看我女儿的。你给他打过去!”
方舒雁为难地顿了一下,方慧目光灼灼地看她,竟是最近难得的精神气十足。
计划不如变化快。方舒雁妥协地站起身,给曹双递了个眼色。
“那我去外面给他打电话。”她说,“致北现在忙,不一定能马上接,等他接通了我把电话给你,妈你稍微等一下。”
曹双接到她的眼神示意,明白她是要去外面拖下时间,拖到方慧睡着。反正方慧最近清醒的时间不多,这次也已经差不多快到时间。
她心领神会,立刻重新拿起相册,吸引方慧的注意力:“阿姨看这边!我给您讲一下拍摄现场的花絮,可有趣了……”
方慧没有马上转过头去,她注视着女儿的背影,看到她越发轻减的身影走向门口,身形轻微地趔趄了一下,很快自行稳住。
“雁雁?”她担心地叫了一声,眉头紧皱,“你最近怎么回事?身体这么差。瘦了这么多不说,今天站都站不稳了。前一阵我还听见你去卫生间里干呕……”
她说了几句,突然反应过来,吃惊地抬高声音:“雁雁?!你不会是怀了吧?!”
什么?方舒雁转头看她,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头晕中完全恢复,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可能……”
方慧眯起眼,狐疑地看着她:“真不可能?”
方舒雁忽地反应过来,这下愣得更久。
看她的反应,方慧心里就有数了,忍不住牙疼地嘶了一声,很是生气:“这怎么都不能确定的?每个月来没来事儿你自己没记?真要是怀了,你最近瘦成这样,孩子缺营养的!还好下个月就是婚礼了,到时候应该也不显怀,不然现在就要去改婚纱……”
方舒雁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法理解,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看她这个样子,方慧更是来气:“愣着干什么呢?!这里不就是医院,你赶紧过去检查!不对,赶紧给谈致北打电话,让他过来陪你一起!你心里没数他心里也没数,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这让我怎么放心……”
她一转头,看见愣在一边,张着嘴,表情有点惊恐的曹双,只当她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傻了,立刻迁怒过去:“还有你!小双,我以为你比雁雁靠谱的!赶快陪着她过去检查!”
曹双被撵得立刻站起身,心里顷刻间将方舒雁这几个月的身体异样串了一遍,脸上惊恐的表情完全掩饰不住。
生理性呕吐?
……孕吐?
明明暂时还没有任何检查报告能证明这件事,但曹双已然在强烈的不详预感当中,脸色煞白。
她游魂一样地走过去,腿肚子都打颤,背对方慧之后,脸上惊恐的表情完全遏制不住,六神无主地望着方舒雁,声音抖得不行。
“舒雁姐……”
方舒雁冷静得比她想象中更快,她按住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口时平静镇定。
“你在这里陪着我妈。”她对曹双说,“我去打个电话给致北,让他过来。”
真打假打?真过来假过来?曹双心绪完全乱了,一时连她眼神中的潜台词都分辨不出来。
方舒雁没给她多说多错的机会,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把她魂游天外的意识重新按回身体。她走出病房,曹双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总算明白她的意思是让自己按计划先哄睡方慧。
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法改变。曹双拼尽全力定了定神,再转过身,对方慧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方阿姨,你困了吗?没困啊……那我们接着……接着看相册……”
方舒雁没走远,出了病房后,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这个推论来得太快,让她猝不及防,全无准备。
一个孩子。
一个她和谈致北的孩子。
……有可能吗?现在有一个未成形的小生命,就在她的肚子里?
这个结论太过陌生,好像根本不该出现,让她理解得很费力。方舒雁愣了很久,慢慢抬手,掌心贴上自己的肚子。
她这两三个月确实没来月经,方慧的病情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她只以为自己最近是内分泌紊乱,面对的事情太多,根本没有余力去管自己的身体问题。
不时出现的恶心干呕,疲乏头晕,持续性的食欲不振……
方舒雁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
如果真的有一个孩子。她想,那她要怎么办?要留下来吗?在她和谈致北渐行渐远的当下?让这个孩子像她一样,从生下来起就没有爸爸?
在她和谈致北认认真真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能和谈致北有一个孩子。谈致北很不喜欢小孩,也不喜欢家庭,对爱情甚至也一向嗤之以鼻,她一直都非常清楚。
谈致北会是个好爸爸吗?
不会的。
那她会是个好妈妈吗?能像方慧一样,坚强地独自把一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方舒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怔怔地坐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长久地出神。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仿佛离得很近又很远,只有病房里零星几句话,带着如今唯一让她有所反应的字眼,飘进她的耳朵里。
“都拍小提琴的艺术照了,怎么没顺便拍个在钢琴边的照片哦?雁雁可喜欢钢琴了,你们拍照的那个别墅里不是有吗?我都看见你拍到了。”
“致北不喜欢?他为什么不喜欢?钢琴这么优雅的乐器,拍照肯定好看。他不是嫌弃雁雁不会弹吧?他怎么这样,一个玩乐队的富家少爷,肯定会弹钢琴的吧,他就不能教教雁雁?对雁雁什么态度!等会儿我得在电话里好好说说他……”
谈致北。
你如果知道的话,会怎么想?方舒雁在心里轻声问,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真去问他。
“你在想什么?”
温馨静谧的居民楼小区中,空气里弥漫着轻软的甜香,温聆看着对面的谈致北,神色略带复杂。
谈致北抬眼看她,平静地说:“在想希望你的办法真的有效,在完全探明我的经历之后,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得这么快,会拖到十二月再过来。”温聆专注地望着他,声音轻柔地问,“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想教雁雁弹钢琴。”谈致北声音清淡,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唇角稍稍一弯。
“从小就有人说我手指修长,是弹钢琴的好苗子。后来我真学了一阵,四岁开始,那时候表现出来的天赋很好,有人说我勤加练习,以后可以考虑当个钢琴家。”他说,短暂地陷入回忆,神情略微恍惚,眼底带上了浓重的阴霾。
他自行挣脱出来,放下手,重新将略有些佝偻的脊背挺直,平静地有尊严地端坐。
“五岁后我就没再学过了,那之后一直没有碰过钢琴。”他面无表情地说,却在不知道想到什么之后,神情忽地和缓。
“但是雁雁很喜欢钢琴。”他说,浅浅地微笑起来,眉宇间终于带上了几分温柔,这让他原本漂亮而阴郁的眉眼骤然驱散了不少阴霾,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暖。
“现在开始学确实有点晚,我想亲自教她,就这么学上几年,等到以后有了孩子,大概就可以从小去教,不用将孩子交到别人手里。”
提及孩子这个话题,他突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像是被压上了什么难以承受的重担,被深深地压弯了腰,很想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到一起。但很快,他又自行停止了颤抖,缓慢地抬起头,眼中戾气与挣扎交织,看起来极为可怖。
“开始吧。”他说,面无表情,只有嘴角在动,“我要迈过去,我要结婚了,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妻子,有孩子。让那些事情都滚,都——从我心里滚出去。”
温聆长久地看着他,短暂失神,最后终于垂下眼睫,温和地应了一声。
“好。”她说,“努力不会被辜负,挥别过去的噩梦,你的幸福在前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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