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题材和内容都没问,大手一挥就说好了拉团队的事,和方舒雁可谓交情确实过硬。
邵明远听得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明星的帅哥原来是公司的高管。短暂的怔忡过后,他迅速调整表情,越过坐在两人中间的程阳,遥遥向谈时凯举杯示意。
“那到时候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笑着说,“嘉华应该接受外部的个人投资吧?我手里可是挥舞着大把的钞票,就等着给贵司送钱了。什么时候大家换个正式点的场合,一起坐下来聊聊?”
话里话外不经意透出些许不自知的优越,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小年轻,想法还很天真,没怎么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谈时凯闻言眉毛一挑,也朝他举了下杯回应,脸上的表情笑眯眯。
“这个看情况吧?也不是什么投资都要,毕竟我们公司不缺钱,自己也会投项目,回报率相当不错。全球上线的那部萌宠片《喵皇驾到》听过吧?我们公司投拍的,投资回报率百分之两千多。这还是纯票房,没算上续集和衍生。改编IP的原作者也和我们公司关系匪浅,是我干儿子的亲妈呢。”
他这一连串的说辞砸下来,听得邵明远一愣一愣的,有点回不过神来。看着谈时凯笑得毫无城府,异常真诚的脸,被谈致北说得无语凝噎的情绪又重新浮上了他的心头。
他不会是和姓谈的这一家子犯冲吧,邵明远脸色有点难看。然而方舒雁就在这里,他绝不可能知难而退。别说这种不疼不痒的软钉子,就算谈致北再出现,他也半点都不会退缩动摇。
邵明远脸上的笑容不变,好似什么画外音都没体能出来一般,礼貌地将杯里的酒喝了一口。
“我和舒雁毕竟之前在独立电影上已经合作过,也取得过一些成绩,在大洋彼岸也是有一些业内人士关注的。舒雁要拍的内容在国内院线可能并不讨喜,但在国外却是很受电影节青睐的题材,如果和我继续合作,相信会对电影声誉有一个比较积极的影响。”
在座的四个人里,有三个动作都顿了一下。曹双看他们三个都没说话,迟疑了一下,好奇地小声问方舒雁:“舒雁姐,他说你拍的独立电影已经有一些成绩了?什么成绩啊?”
她问的声音不大,但其他人都没说话,顿时也就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舒雁没和你们说?”邵明远主动和她搭话,遥遥地朝她和善地一笑,“舒雁去年的时候拍的小成本独立电影《遗忘》,获得了本土青年电影协会的年度金奖。”
这个奖绝非什么闻所闻未的小众奖项,前头的颁奖机构更是很有说服力。听得大家都是一愣,秦丽娜和程阳都很有行动力,当机立断地拿出手机,输入关键词去百度。
一直负责跟进影视项目的谈时凯却是已经知道他说的是哪部,惊愕地轻轻地抽了口气。
“HUI。”他说,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错愕,“舒雁,那个叫HUI的导演,是你?”
方舒雁扬了下眉毛,对他竟然能想起这个名字有点惊讶,不过也没有否认。
她轻描淡写地笑笑:“取了点评委倾向的巧,影片本身的质量其实不太配得上这个奖。”
谈时凯摇了摇头,饱含惊叹地说:“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这我可真没想到。”
他广泛关注着国内外电影行业的最新动态,这部获奖影片他更是看过。主角是一个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人,全片讲述的就是围绕着他发生的种种故事。
电影节奏很慢,故事也并不复杂,导演在拍摄上更是十分大胆,全片的台词加起来总共可能也就三四十句,寥寥几笔勾勒出些许背景设定。作为主角的老人更是全程都没有一句台词,据说甚至不是个专业的电影演员,只是个热心的电影爱好者,为了拍这部电影,去医院和病人同住了半年多。
这么平常的剧情,这么平淡的运镜,电影全程都流淌着舒缓的温柔,本来怎么想都该是个极其冷门的作品,然而里面蕴涵的情感和镜头语言的细腻,却让每一个观影人都深深触动。无论是专业的影评人士还是普通的影迷观众,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称它是一滴安静的眼泪。
谈时凯也很受打动,自己看完后还拉着穆湛秋又看了一遍。两人都很是唏嘘,当即就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穆湛秋父母,大力游说他们,硬是把他们磨得同意退休后来上京定居,和女儿一家团圆。
他当然也关注了电影导演的名字,HUI,看起来像个东方人的名字,但不清楚是辉还是惠,亦或是什么别的同音字,连男女都辨认不出来,导演本人也没有什么照片流出,让人无从了解。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但并没有去深入调查,觉得左右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顶多以后看到这个导演的新电影时会多留意一下。
结果没想到,这个HUI,竟然是方慧的慧,是方舒雁本人。
强烈的震惊过后,谈致北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隐藏的意义,猛地坐直了身体。
“你回国后要拍的也是这类电影?”他立刻问,再不见刚才的轻松写意,表情郑重地确认,“这种在商业上可能反响不会太热烈,但是非常受业内推崇的小众影片?”
他紧紧地盯着方舒雁看,肃然等待着方舒雁的回应。
说这类电影是小众影片,其实不够准确,它有一个更加直白的名字,叫做冲奖片。
国内目前关于这类影片的市场和宣发机制尚在起步之中,但这个模式在国外已经十分成熟。和抢占院线绝大部分份额的商业片相比,冲奖片的重心不在于宏大的场面和炫目的特效,它更侧重于讲好一个故事,承担一定的社会思考和社会责任,让每一个看过影片的人都有一定体悟。
它或许不会在商业上太受欢迎,但在电影这种艺术领域中一定必不可少。金钱至上的当下,人心浮躁,会拍冲奖片的导演凤毛麟角,比会拍商业片的导演少太多。
嘉华由于之前几个成功的决策,目前在商业片投资中已经能占据一定份额,有了一些声量,在冲奖片这片蓝海中却始终没什么突破,这也是公司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只是冲奖片不是谁都能拍,天分大于一切技巧,可遇不可求,算是件急不来的规划展望。
谁也没能想到,此时竟是方舒雁横空出世,带来了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希望曙光。
面对他灼灼的视线,方舒雁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受不受业内推崇不是我能左右的。”她认真地说,朝他平和地弯了弯唇角,没有半点对于自己成绩的自得,“我在考虑拍什么题材时不会去想太多社会意义,就是一些从我妈妈身上得到的灵感而已,我觉得如果我能把这些好好拍出来,她知道了也会觉得高兴吧。”
谈时凯短暂地怔了一下,心里刹时若有所悟。
之前拍阿兹海默症病人,是因为方慧也曾常年患病,她有过作为病人家属的经历。
影片中那些浓郁到流淌不散的温情并不是凭空杜撰,每一帧表达的都是她自己的心意,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感人至深。
谈时凯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压低,表情更加温和。
“那这次呢,想拍的是什么题材?”他问。
“一个从小山村走向大城市的年轻人。”方舒雁说,剧本也是她自己写的,理解清晰,聊起里面的角色来有条不紊,娓娓道来,“电影开始的背景是十年前,男主角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不是不够努力,是得到的教育资源让他没法再向上走。带着对大城市的向往,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和方慧的经历相似又不同,他带着希冀与不安踏上陌生的城市,经历人间百态,人情冷暖。
方舒雁说:“我不想拍一个追梦人最终梦碎的故事,也不是要拍新时代新风貌,有梦就会实现。只是想忠诚地表现出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一种众生百态,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想向上爬有多难,对痛觉的体会又有多钝感,即便被压弯了腰,也不会轻易折断。”
这么说好像多多少少有点抽象。方舒雁想了想,体贴地补充:“剧本我已经写好了,回头我递到公司,关于影片有什么问题和审批意见,我们可以到时候坐下来详谈。”
邵明远和方舒雁中间隔着秦丽娜,他定定地看着方舒雁优雅恬静的侧脸,眼中满溢的欣赏明晃晃无所遁形。
谈时凯认真地听着她讲述自己的拍摄思路,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等她说完之后,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妈妈真的带给你很多正向的影响。”他说,“把你培养得这么好,真厉害。”
方舒雁微怔,而后浅浅莞尔,笑得沉静而柔和。
“谢谢。”她轻声说,“这是我最喜欢收到的夸奖,让我与有荣焉。”
曹双有点发怔地看着方舒雁,只觉三年多过去,她已经成长成了让自己有点陌生的样子,变得更好,成长得这么快。秦丽娜深深地望过去一眼,露出个明亮的笑来。
“放心吧雁雁,以后你只管拍你想拍的戏。”她说,“谁敢对你指手画脚,先过我这一关。”
她说着就扫了眼谈时凯,意思不言而喻。谈时凯无辜地抬起手,一迭声地表示自己绝无恶意:“这话说的,怎么可能干涉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导演,公司又不傻!不过有个事我倒真的想问问,舒雁你在国外读书时有另外的名字,这很正常,那回国后拍电影怎么署名?能用本名吗?”
程阳动作微顿,无声看了眼方舒雁,在心里轻轻叹气。
自从方舒雁离开之后,她的社交账号就再没有更新过一个字。谈致北人在国内,当时还有一些原本定好的行程,在最开始的一年,尚且会由他上线,不时转发一些公司的个人活动取消公告,方舒雁因为人已经不在这边,他不太好帮着上线,斟酌之下,一直没有上号帮她发过声。
不知道她现在还愿不愿意用方舒雁这个名字回到人们的视线里。尽管三年多过去,如今她的账号底下早已经门庭冷落,鲜少再有人问津。但眼下正值久违地被邓展鸣带上热搜,趁天降的热度回归公众视野,着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谈时凯提这个事显然也有这个意思。小众电影宣发难,但如果导演是方舒雁的名字,那单凭噱头就已经能吸引足够多的目光了,这年头哪个宣发会嫌关注度太高呢,小众电影关乎评奖和向国际影展输出,导演名气更加重要。
大家本以为方舒雁会迟疑一下,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方舒雁没怎么犹豫,痛快地点了点头。
“就署本名吧。”她坦然地说,“我的英文名我妈不认识,我一直有点担心她找不见我。”
一句话就说得众人都是一顿,心里酸涩不已。
曹双深吸口气,立刻转移话题,活泼地笑着接话:“那正好呀舒雁姐!你现在就在热搜上呢,邓展鸣发文让大家不要再打扰你。哦,邓展鸣就是何展鸣,他现在跟他妈妈姓了……”
是吗?大家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这件事,方舒雁意外地扬了下眉,拿出手机登上社交软件,自己上去看了一眼。
打开软件的时候,手机竟然卡死了好几分钟。
从她出国之后,应该就再也没打开过这个软件。坐她旁边的秦丽娜和曹双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得出了这个结论。
方舒雁对卡顿的手机没什么反应,顺手将所有未读的消息都点掉,点开热搜,看了下邓展鸣发的微博。
看完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看向秦丽娜,朝她露出个歉意的表情:“原来你们今天是在忙这件事,辛苦了。”
也没有,通稿早八百年就准备好了。秦丽娜潇洒地挥挥手,自信满满:“完全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情况,也就配让我练个手。这才哪到哪,看好吧雁雁,你重出江湖的通稿我也准备了好多,我倒要看看这回哪家的水军跳出来没事找事……”
曹双在一旁积极响应,两个信心满满的女人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看得方舒雁莞尔不已。
大家一起吃了其乐融融的一顿饭,聊了很久。中途快到十点时谈时凯要去接老婆回家,先走一步,剩下的几人在一起又聊了半晌,这才结束了这场接风宴,一起向外走。
私房菜馆没有坐落在繁华地段,露天停车场车位宽裕。秦丽娜和曹双现在合租在一起,都喝得满脸红光,程阳今晚也没控制住喝了酒,几人都只能找代驾。
程阳为人仔细,找的代驾已经在外面等着。他将秦丽娜和曹双塞进去,转身看向方舒雁:“一起上车吧舒雁?送你回去。”
这么坐着多挤。方舒雁笑着摆了摆手,刚想说话,突然疑惑地微微皱眉,转开视线,看向一边,露出侧耳倾听的表情。
几人看到她的动作,都是一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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