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声音倒是清澈干净,如此间山谷流淌的泉水一般沁人心脾。
廖云丞睨着她,命令似的:“撒个娇听听。”
童念果真听话,捏了捏嗓子,娇滴滴的说:“男朋友,给我买键帽嘛——”
廖云丞终于没忍住,笑得酒窝深深嵌在脸颊上,终于认输道:“键帽你自己选,链接给我。”
“谢谢男朋友。”
童念捧着他的脸,在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窝在他心口说:
“其实,我不要这个大奖,还有一点私心。”
“嗯?”
“我爷爷说,人这一辈子的好运是有限的。比如有的人情场失意就会在赌场得意。我不信,但也不想拿你冒险。如果运气有守恒定律,我想把好运气都用在你这里,用在我们漫长的余生里。”
耳畔的风,都不及此刻的她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动人。
对廖云丞来说,这世间最美的情话,是她不假思索说出的跟他有关的承诺。
哪怕她当年喝醉了,趴在他耳边说了句一辈子都喜欢你,他都心动到现在。
“童念……”
廖云丞忽然出声,眼神有些玩味,语气也带着威胁的意味:
“你再说这种情话,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他的手沿着她的腰际滑到后背,隔着衣料,拉着她的内衣带子重重弹了一下。
女孩子读懂了他眼里藏不住的色意,嬉笑着从他腿上跳下来。
“回去吧,今天你走了好多路。”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说。
童念点头,经他这么一暗示,从脚底到小腿都酸酸麻麻的。
廖云丞注意到她的小表情,压低声音问:“要不要男朋友背你回去?”
“不要。”现在知道心疼了。
山间的夜格外深沉,雾气在眼前流淌,遮天蔽月,天上的星星隐去了大半。
陌生的黑夜让人心生畏惧,有他在身边则不一样。
“你知道吗,听你念到我名字的时候,我很开心。”
她主动把手送到他的手心,十指相扣,牢牢锁住。
“为什么?”他轻声问。
“就觉得,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好听。”
初中那时候刚认识的时候,他跟着父母喊她的小名,叫念念。
自那往后,他总是亲昵的叫她念念。
像呼唤一个邻家的小妹妹。
天知道,她多恨她们相隔这四年,他那么优秀,她再怎么用功和努力,还是不能走到他身边。
恰是从现在开始,她觉得他看她的心态也变了,不是恩师家里那个需要他以礼相待的念念,而是能跟他并肩的,童念。
廖云丞低声笑了下,并不知道她还别了这么敏感的小心思,只知道她爱听,他就愿意多喊一遍。
“童念,廖云丞的童念。”
——
两人不疾不徐往民宿的方向走,烧烤店主的板房内灯还亮着,四四方方的玻璃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
忽然,安静的房间里发出一阵争吵。
确切说,是小孩子的嘶吼和大人略带躁怒的安抚声。
大人说的是少数民族语言,听不清楚争吵的内容。
下一秒,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屋里窜出来。
像是丧失理智似的,嘶吼着,咆哮着,手脚并用着,将店主在小菜园前摆放整齐的花盆一个个掀翻在地。
似乎这样还不解气,不断用脚踢着,蹬踏着,近乎绝望的嘶吼着。
第135章 躲在我后面
门廊下的灯被打开,童念这番看清了,这个瘦小的身影是刚才伴舞的那个小男孩,小云。
看见父亲追出来,他更用力的踢着脚边已经碎成一滩的泥瓦罐,童念驻足了脚步,怔怔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发泄情绪,心里有一处摸不到的地方翻搅着疼痛。
她曾经见过陈渊这样情绪失控,也是暴怒,无处宣泄,恨不得伤害自己,跟这个小孩子无异。
廖云丞见她面色不好,以为是她被这个场景吓到了,伸手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柔声说:
“别人家教育孩子,我们在这看,人家打得也不尽兴,走吧。”
他向来是个注重个人空间的,不会轻易打扰别人的喜悦或者悲伤。
换做平时,她肯定会听他的,但是此番,她心里有一些未经证实的东西,急切的跳出来,引诱着她去探究。
童念的脚步定在原地,执着的看向他,征求意见似的说:
“让我过去看看好吗?”
她眼神里的执着,不容反驳。
廖云丞犹疑了下,扯着她的手将人护在身后说:“躲在我后面。”
两人走上近前,小孩子正捧起地上的泥瓦罐往墙上砸。
飞溅起的瓦砾反弹回来,斜斜地冲着童念飞过去。
廖云丞抬手一挡,锋利的瓦砾擦着他的掌心划过。
“嘶——”
他的掌心浮起一条细长的白色划痕。紧接着,血丝沿着那条细线,缓缓涌了出来。
童念经过脱敏治疗后,看到少量的静止的血不会晕,但还是不能看这种动态的,血液慢慢流淌出的过程。
她有些晕,抱着廖云丞的胳膊还觉得天旋地转。
待稍微缓和一点,小云的动作已经停下来了。
店主正在用民族语言跟他沟通,但是他根本听不进去,僵直着身体,眼睛直勾勾盯着廖云丞的手。
他的面色在灯光下显得蜡黄,牙床在战栗,手也在颤抖。
“他晕血!”童念低声提醒廖云丞。
廖云丞赶紧将手攥成拳头背在身后,切断了小云的视线。
“真对不起!这个孩子又犯浑,让我看看伤口重不重?”
“没事。”廖云丞还是将拳头攥住,放在身后。
小云终于停止了暴躁,转身回了房间里,过了片刻,他拿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儿童医药箱,站在廖云丞面前。
头还是低着,拒绝与人交流。
“你要给他包扎吗?”童念问。
小云还是不说话,直直看着廖云丞的手,跟人没有眼神的交流。
“如果阿姨猜对了,你可以点头的。”童念低声引导。
小云没有给出回应,但能明显看出,他抓着药箱的手在不断用力。
童念拉着廖云丞坐在椅子上,摊开掌心,将他的手递到小云面前。
血已经止住,沿着大鱼际内侧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小云……这位叔叔的伤不用包扎,你收起来吧。”小云的爸爸软声劝慰,生怕再惹得他暴跳。
“没关系,让他包扎。”
廖云丞跟童念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了她的意思,将手掌往小云面前伸了伸。
小云颇费了点时间打开药箱。
“你们放心吧,这里面的药物都是定期更换的,没有过期。”小云爸爸面带着歉意解释。
小云打开那一小瓶碘伏,用棉球吸满,笨拙又耐心地往他的伤口上擦拭。
一遍不行,再来一遍。
“好了好了,这就够多了。”小云的父亲在边上提示。
小云听不进去似的,一遍遍重复刚才的动作,直到那一小瓶里的碘伏被棉签吸干净,廖云丞的整个手掌都被涂成了灰褐色。
小云停下来认真想了想,拿起一小瓶药粉,整个往廖云丞的掌心里倾倒。
“这个药也是好的,我们平时跌打损伤都用它。”小云的父亲在一边解释。
“没事。”廖云丞简单应声。
还是一整瓶药粉都倾倒完,他又拿起纱布帮廖云丞包扎。
整卷纱布被缓慢的,一圈圈缠到了廖云丞的手上。
包扎完成时,廖云丞的手被圆鼓鼓的,像是戴了一个拳击手套。
“谢谢你。”廖云丞跟小云道谢。
小云没有任何表情,合上自己的药箱,端着进了屋里。
再出来的时候,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眼神没有交流。
小云的父亲有些动容,在这里看人来人往,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对一个小孩如此释放善意。
“那个……我帮你拆了吧,真不好意思……”
廖云丞将手往后收了收,背在身后,低头看了下正在发呆的小云说:
“不用……”
“没事,他看不见的。”
小云的父亲宽慰,还为自己的孩子把人家的手包扎成这样感到抱歉。
“那也不用。”廖云丞很坚持,小云的父亲只好作罢。
童念刚才一直在观察,小云的一举一动她都尽收眼底。
她以前跟着导师探访特殊儿童关爱中心时,见过太多这样的小孩子,当时不觉得,现在再回想,心里觉得酸酸涩涩的。
“大哥,冒昧问一下,小云刚才发脾气,是有什么诱因吗?”
小云父亲无奈叹了口气,似乎已经对这类事情麻木了:
“刚才他非要去找他的小马,可这明天还要演出呢,我不开马厩,他就……”
童念猜测,他去找小马,应该是刚才跳舞的兴奋劲还没过去。
方才发泄了一通,体力耗费得差不多了,现在又乖巧的抱着膝盖蹲在原地。
“小云的这种状况,以前带他看过医生吗?”童念又问。
说到这里,小云的父亲愁容堆满脸,失神地看了一眼小云,叹了口气:
“他妈妈带他去医院看过,说是自闭症……”
“自闭症?”
童念跟廖云丞换了个眼神,又看了看小云,压低声音问:
“检查的时候他多大?”
小云爸爸几乎是没经思索,脱口而出:“两岁零三个月,他妈妈还在的时候。”
听这个语境,不用问也知道,小云的妈妈现在已经不在了。
童念识趣,没有追问,免得提及人家的伤心事。
“那最近一年去医院复查过吗?”
“没有。下山他都不配合……”
小云的父亲摇头,语气里尽是无奈:“何况医院各种检查加起来那么贵,还不都是一样的结论,中药西药,各种偏方都试过了,连驱邪的巫师都请过好几个,没有效果。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吧。”
童念想了想,并不认同小云爸爸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结论,径直说:
“我觉得他不是自闭症。”
第136章 跟我不用见外
小云的父亲听童念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对她有了戒心:
“妹子,可不要乱说。”
童念沉吟了下,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老父亲,认真的说:
“小云的肢体协调能力很强,他关心我男朋友手受伤,并且有意识帮他包扎,这些细节都太不符合常规自闭症的表现,您有没有考虑带他去重新做评估?”
小云父亲听进去了她的分析,认真问道:“妹子,你懂这个?”
童念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专业,但是我朋友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她对儿童发展教育很有研究。”
童念从店主的桌子上取了纸笔,写下了苏心禾的名字和电话,想了想,又把自己的电话写在了下面。
她双手把纸条递过去,认真的说:“云老板,您可以去找她咨询一下,或者先电话咨询也可以。如果确诊小云是自闭症,她会帮忙推荐好的精神科医生,如果真是心理问题,她能帮助小云得到好的诊治。”
小云的父亲有些动容,喉咙紧着,发出声音说:“好。我先谢谢你了。”
“云老板,就算不相信我和我朋友,也要带小云去正规医院的儿童康复科去看一看。”
童念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他这个年龄段的大脑发育是非常活跃的,病情发展也是动态的,两岁时的诊断并不能保证准确。孩子还小,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小云父亲点头,还用手覆在心口行了一个礼。
小云已经抱着膝盖昏昏欲睡过去了,小云父亲扯着胳膊将他背在身后,关了灯,月影下一个小山似的黑影渐渐隐匿在薄雾里。
视线从远方收回来,童念注意到了廖云丞那个被包扎成大面包的右手。
她赶紧把那只手扯过来,一边拆着纱布,一边道歉说:“对不起,让你跟着……”
“童念念……”廖云丞打断她,暖声说:“跟我不用见外。”
“好……”
童念浅笑着跟他对视一眼,低下头去继续拆着纱布,缓缓的说:
“我发现,你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将来会是一个好爸爸。”
童念真的没有想到,廖云丞方才能一动不动的,专心陪着小云去演这么一场戏。
像他这种凡事追求效率,以结果为导向的人,能耐心盯着一个小人一圈一圈缠纱布是件很违和的事。
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人,弯腰附身,小心翼翼的护着一个弱小的人,实在令人动容。
廖云丞「嗯」了一声,回敬她说:“你将来也会是一个好妈妈。”
感觉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又补充了一句:“也会是一个好的心理咨询师。”
童念抬头看了他一眼,相视一笑,没有接话。
她缓缓拆掉他的纱布,一团细密的带着中药味的药物粉末被抖进风里。
童念用干净的纱布帮他把手心擦干净,刚才那条细线已经发黑,浅浅的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征兆。
云爸爸说的不对,小云不是看不到,他只是不懂如何表达。
他对外界是有感知的,他知道手流血了会痛,包扎起来就不会继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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