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萧萧跟安妮一起离开办公室,走之前朝桌上那杯星冰乐瞟了眼,安妮早把它给忘了,任杯口上那一大坨好看的奶油融化坍塌。
何萧萧当晚就给安妮的同学打电话,“张先生,我是你同学安妮的朋友……”
“谁?谁是我同学?”
“安妮,陈安妮!”
对方这才“哦”了一声,态度并未变得热情,“她怎么了?”
何萧萧忙把打了好几遍的腹稿一股脑儿倒出来,张先生没听完就说:“我上个月跳槽了,已经不在SHE,不好意思啊,这事我帮不了你!”
何萧萧再次带着赵一诺去云辉大厦求见乔冬,保安把电话打到办事处,嗯啊了两句就挂断,扭头朝何萧萧摆手,“还是不行!没预约不能见。”
何萧萧气闷,和赵一诺一起走出大厦,在背光的墙边站着,使劲想办法却依然无计可施。
赵一诺掏出烟来递给何萧萧,她摇头,“我不抽。”
“别装了,我知道你抽的,来一根解解乏嘛!”
何萧萧把烟叼嘴上,任赵一诺给她点了火,深吸一口,仰头缓缓吐出个烟圈。
“手法很熟练啊!”赵一诺调侃她。
何萧萧笑着白了他一眼。赵一诺的烟比她平时抽的凶,也更带劲儿,吸了两口,胸中的郁气似乎跑掉不少。
赵一诺眯眼打量她,何萧萧白皙清秀,个子娇小,虽然三十多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在公司里成天装甜妹子,跟谁都特热络似的。赵一诺跟她相处久了,才有机会看到她放松下来后的另一面。
她抽烟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自知的妖娆却从眉眼里溢出,淡淡的很勾人,此外还有些别的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微微有点硌人,像一个人冷硬的内核不小心从皮囊里戳出来。不过赵一诺从不担心她会对付自己,他俩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这下可以回去交差了吧?事不过三,闭门羹咱已经吃够三回了啊!”
何萧萧苦笑,“交什么差?人都没见着,哪有脸交差?”
“这本来就是个坑,意思到了就成!”
“不是坑能轮着我?”
赵一诺诧异地睁大眼睛,“你不会真打算干吧?”
“当然!”何萧萧看看他,“你也好好干,干好了你舅舅你爸妈都能对你刮目相看!我呢,说不定还能再升个一两级。”
明知是苦中作乐,何萧萧还是望着对面高楼的银色尖顶嘿嘿笑了几声,人总得有点梦想才活得下去。
赵一诺又调侃她,“你是打算挤掉陈安妮还是庄莹?”
“我谁也不想挤,给我涨工资就行……哎,什么时候我也能过上月薪两万的日子啊!”
赵一诺笑嘻嘻道:“去我爸那儿怎么样?他们缺个公关,薪水随你开。”
他家里开着个规模不小的服装公司,父母都希望唯一的儿子能继承家业,可惜赵一诺跟经商有仇,一点不想当做买卖的,为此不惜打造了个不务正业的形象,着实令其父恼火,他母亲就找杜坤帮忙,安排儿子在别的公司先干几年,想等他收了心再押回家去接班。
何萧萧不假辞色说:“行啊!你给我介绍介绍。”
“那工作可不是好干的,酒量得好,还得心大……”
“只要能给我两万一个月,让我伺候变态我都干!”
赵一诺嬉皮笑脸的不接茬了,在他不过是句玩笑,他转了个话题,“听说你为这个项目找过陈安妮?”
“嗯。”
“有用吗?”
何萧萧鼻子里哼气,“有用我还跟你在这儿抽烟晒太阳?”
赵一诺乐,“你本来就没必要找她!屁本事没有,还一天到晚拿乔,好像公司没她就活不下去了!”
“你以为我真是去请教她的?我这叫摆姿态,姿态是摆给想难为你的人看的……不过这回摆姿态也没用,干不成我跟你舅舅得一块儿滚蛋。”
赵一诺不以为然,“没这么严重吧?”
何萧萧面色沉了沉,“对你来说不严重,对我就是丢饭碗的事。”
赵一诺愣了下,把烟头在垃圾桶上揿灭,“行吧!你想干就干,我配合你!”
何萧萧转头看身边竖着的牌子,上面写满入驻云辉大厦的公司,她搜索到SHE办事处,盯着那行字慢悠悠说:“希望下次来,我们能直接杀上26层!”
第6章 寻找
“为什么你要拦着我?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又愤怒起来。
怪说:“怎么会没关系呢?我是你的守护怪,如果你死了,我会被问责,以后很难在花生界混下去。”
“为什么会有一个花生界的怪来保护我?”
怪笑了,“因为你爱吃花生呀!”
**
凌瑶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时家里已经没人,客厅桌上摆着何萧萧买来的早餐,两个包子一袋豆浆,一连几天都没换过花样。
早点买来时应该是热的,等凌瑶吃的时候已经凉透,她洗漱完了,把包子放微波炉转热,然后拿在手上边吃边在房子里转悠。
三个房间刚好一人一间,数凌瑶住的那间面积最小,她猜想原先应该是个书房,被何萧萧改成了客卧。
家里没有书柜,何锐的书桌上有一架课本和零星的课外读物。凌瑶带来的书码在床头柜上,何萧萧从来不看书,房间床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还有一张照,凌瑶抄起镜框打量,居然不是何萧萧跟何锐的,而是姐妹俩的,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是十二年前在镇上的合影,也是她俩最后一次合影,一年后何萧萧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再没回齐眉镇长住过,像一只离巢独立的燕。
凌瑶觉得照片上的自己很陌生,毕竟那时她才十四岁,偏瘦偏黑,跟饱满白皙的何萧萧站一块儿就显得更黑更瘦了。何萧萧从小就有雪白细腻的肌肤,凌瑶羡慕过好多年,当这种羡慕里开始掺杂妒忌时,她就开始拒绝跟何萧萧一起拍照了,免得变为她的陪衬。
不过凌瑶也不是哪里都比不过姐姐,她有双漂亮的眼睛,总是睁得很大,好奇与机敏共存,爷爷评价过她,“聪慧,敏感,恩怨都记得牢牢的。”
凌瑶轻轻笑了笑,把镜框放下。
吃饱喝足后她就出门溜达,没什么目的,到附近的街巷逛逛,有时也会跑远一点,去看看此地比较著名的景点,走累了找家奶茶店喝点什么。
她还去爬了何锐告诉她的那座晚山,山上没有何锐形容得那么无聊,翠竹青葱,溪水潺潺,宁静清幽。登顶时能看到西北角的全貌,包括杏林花园。更远处是辽阔的江面,以及横跨江上的铁锁大桥,雄伟壮丽,气势磅礴。
山上确实有座庙,不过山门紧闭,也没写什么时间对外开放。
凌瑶经过时有诵经声从里面传出,她驻足听了会儿,似乎是在念圆觉经。她小时听爷爷讲过经,还记得开头几句。她随着这声音默默走下了山。
头两天中午,她还惦记周四餐厅的饭食,一过十一点就兴冲冲往古柏街赶,谁知两回都吃了闭门羹,那块写着餐厅名的牌子翻转过来,是“暂停营业”四字,仍是漂亮的手写体,但在凌瑶眼里未免扫兴。
黄昏来临时,凌瑶坐上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在珠海路上的CBD站下,找一间临街咖啡馆,叫上一杯海盐摩卡,盯着暗绿玻璃外的街面慢慢喝。
六点,窗外是下班高峰,附近商业街写字楼里涌出无数年轻的打工人,散布在横横竖竖的街上,寻找着回家的路。
凌瑶也曾是类似场景里的一员,现在她脱离出来,独坐暗处,却依然看见了自己,还有过去时光的清晰样貌,一条湍急的溪流在她身边流淌过去,而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流淌下去,不可能出现枯竭。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如果她能从汹涌的人潮中捕捉到周彦的身影,是否意味着她的生活将重新注入水源?
她和周彦第一次正式约会也是在咖啡馆,她给他讲家里的事,讲的最多的是爷爷。
“我爷爷是老文青,从小我就爱黏着他,他耐心可好了,不像奶奶,忙起来会嫌小孩子烦——瘟囡!再不走我一脚踩死你!哈哈!我奶奶凶不凶?爷爷带我去听戏,听苏州评弹,还有去小公园看人下棋,啊,他下象棋可厉害了,别人对着僵局冥思苦想,他出手把哪个子儿推一格就柳暗花明了!不过不能老这么干,会惹人厌的,爷爷说做人要有分寸,懂见好就收……爷爷最爱听京剧,我上班后发的头一个月工资就给他买了个CD机,还有马连良的唱片……”
凌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个不停,也许是第一次约会有点紧张,周彦听得很认真,脸上的笑容或深或浅,却从未断过。凌瑶终于不好意思了,停下来问他笑什么。
周彦说:“我希望将来你和别人聊天,说的不再是你爷爷,而是我。”
相恋一年后,凌瑶带周彦回家见爷爷,那是爷爷在世的最后一个年份,爷爷很高兴,说周彦是个有家教的好孩子,凌瑶和他在一起自己很放心,又把周彦叫来,郑重地将凌瑶托付给他。
爷爷在奶奶过世三年后终于也走了,凌瑶伤心得不能自已,“以后我没有亲人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周彦把她搂在怀里,很用力,“你还有我,还有我。”
他整日整夜陪着凌瑶,帮她度过最难受的时期,凌瑶终于完全接纳他,像依恋爷爷奶奶那样依恋他,从此以后,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凌瑶在咖啡馆一坐就是两个小时,窗外的街面渐渐冷清,天色暗淡下来,咖啡馆里的灯突然亮如白昼,里外空间像颠倒了似的。她醒觉过来,又一天即将过去,而她仍旧一无所获。
“你还爱我吗?”
每次两人吵架后和解,凌瑶都要确认一遍,她紧紧盯着周彦的眼睛,像在等他作出判决,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对自己而言都至关重要。
“当然。”起先,他总是这样回答。
但周而复始之后,他终于开始不耐烦,“我觉得我对你了解不够,我爱的你也许一直是我想象中的你。”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他说的话,之后不久,他就消失了。
凌瑶忽然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周彦,但也怕再见到他。如果周彦出现,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忍不住冲上去,扑在他怀里,把太多委屈和思念洒在他胸襟上?那样也许会让他再次逃跑。
凌瑶起身结账时,决定以后不再过来。
辞职后的生活像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轻松自由。凌瑶迷上了爬山,开始每天早起,在阳光变得炽烈前钻进山里,手上经常拎一袋花生,爬到山顶时开始吃。她热衷观察山中的地形、方位,有时会做一些奇怪的姿势,偶有驴友经过,以为她脑筋不正常朝她侧目,她也无所谓。
凌瑶悠游的生活令何锐羡慕妒忌恨,有个傍晚,两人吃过晚饭到家,何锐站在凌瑶身旁,看她给刚翻过盆的番茄苗浇水,然后把自己的心情说了出来。
凌瑶辩解,“我又不会一直这样,最多休息一个月而已,就像你放寒暑假。而且我每天都干家务啊!”
凌瑶爱干净,又是借住在姐姐家,很想作点贡献,打扫卫生特别积极,何萧萧开玩笑说来了个免费保洁员。
“我要是每天就干一会儿家务,然后时间全是自己的,最重要不必写作业,我非高兴死不可!”
凌瑶听何锐这么说,很担心自己的散漫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就说:“我不是什么都不干,我在写小说呢!”
为了向何锐证明,凌瑶领他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文档给他看,小说名叫《花生侠的探索之旅》,署名凌瑶。
何锐对小说名没兴趣,大概觉得太稀松平常,没多少探讨价值,不过凌瑶的名字引发了他另一个问题。
“你和我妈是同一个爷爷奶奶,为什么你俩不同姓?”
“你妈没告诉你?”
“没,我也没问过,不看见你想不起来。”
凌瑶说:“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因为爷爷奶奶都是二婚,爷爷的儿子姓凌,奶奶的儿子姓何,简单讲,我是爷爷的孙女,你妈妈是奶奶的孙女——你能弄明白吗?”
何锐眨巴着眼睛,在一张纸上涂涂写写,画了个简单的关系图出来,然后给凌瑶看,“是这样吗?”
“正确!”
“所以你俩没有血缘关系?我是说你和我妈。”
“是的。”
不过即便爷爷奶奶是原配,她与何萧萧依然不会存在血缘关系。凌瑶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何锐开始阅读凌瑶的小说,但只看了个开头就失去耐心,直接问:“你写的是个什么故事?”
凌瑶没指望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能成为自己的读者,她向何锐证明完自己没撒谎后就把文档关了,两人一边喝酸梅汤一边聊天。
“故事是讲一个男孩,他女朋友因为车祸死了,他很伤心。这人还是个社恐,女朋友是他在世上唯一可以交流的人……
“射孔是什么?”
“社交恐惧症啊,一种现代病,特别害怕跟人打交道……唔,这个男生除了很爱他的女朋友,还很爱吃花生。”
何锐再次不解,“花生有什么好吃的?”
“炒花生可香了!你妈妈就特爱吃,小时候还跟我抢。”
“然后呢?我是说那个男生。”
“有一天他发现花生吃起来也不香了,简直生无可恋,就自杀了。”凌瑶停下来,“跟你说这些会不会不太好?”
何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没事,我玩游戏还经常看人爆头呢!”
“你这个年纪不能玩暴力游戏的吧?”
“我看别人玩——你接着讲呀,他死了吗?”
“没死成,被花生怪救下来了。”
“花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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