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棋想起在临定古镇路过的中学,想来他并没有猜错。利俐不叫利俐,至少在18岁以前她不是利俐。而那个叫赵云妍的女孩,距离利俐已经很远很远。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没有以前的赵云妍,就不会有现在他喜欢的利俐。祁棋凝神屏气,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一笔一划地在巧克力牌上写下“妍妍”两个字。
晚上六点,祁棋下到利俐家楼下大堂,等她回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利俐刷卡进来了,见到祁棋,一点都不吃惊。祁棋赶紧在微信上和利俐的母亲打了点蜡烛的暗号,然后才和利俐会和。
“想必我一开门就能看见一个点了蜡烛的蛋糕。”利俐直接说。
“在那之前,我想先送我的礼物。”祁棋按了电梯上升键,避开利俐的目光,“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他从口袋里拿出平安符,递到利俐眼前,“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利俐的眼睫毛猛地颤抖了好几下,倒吸了一口气,脸上随即绽放一个堪比烟花灿烂的笑容。她接过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放到手袋的夹层里。“谢谢,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祁棋已经能熟练快速地看出利俐的笑容是假意还是真情。大多数时候,利俐的笑容属于前者,美得像没有感情的娃娃。当她真心实意地笑了,她便是这世界上最鲜活明亮的存在。
祁棋忍不住嘴角上扬:“你喜欢就好。”
到了家门口,利俐看了祁棋一眼,祁棋朝她挑挑眉,她才输入密码。
还没输到第三个数字,门就开了。弘弘捧着点了蜡烛的蛋糕站在玄关处,两位长辈站在他后面。
祁棋跟在她后面,高举手机,记录下她的27岁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弘弘唱着生日歌,笑开了的嘴露出缺了的大门牙。
利俐的父母努力打拍子,祁棋走到她侧面,也小声地唱着生日快乐歌。
“小姨,先许愿,后吹蜡烛。”弘弘说,“愿望不能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
“好。”利俐笑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烛光背后的利俐柔和得如同美玉浸过溪流、触过春风。明明是凌厉的红唇黑发,她却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娇美。她此刻的平静、安定、快乐,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化成一个保护罩,将在场的所有人紧紧护住。
祁棋一时看呆,直到利俐吹完蜡烛才反应过来。
“还要切蛋糕。”弘弘今晚专职cue流程。
“别忘了生日王冠。”祁棋提醒。
弘弘一拍手,蹦跳着要拿祁棋的手机。“祁叔叔也要入镜,我来拍。”
利俐的母亲拦道:“别摔了祁叔叔的手机,苹果很贵的。”
祁棋二话没说,把手机交给弘弘,让他录下自己和利俐同框的时刻。
然后利俐被拉到饭桌旁边,接过父亲递来的水果刀,尽量一刀下去,不破坏整个糕体。桌上除了蛋糕还有鱼虾蟹鸡鸭鹅,都是家常做法,不算精致但色香味俱全,丰盛之余家庭温暖满满。
“小姨快点吃蛋糕,蛋糕是我和祁叔叔做的。”弘弘催促道。
“弘弘这么厉害啊。”利俐说着,眼睛却看着祁棋。
吃完饭,祁棋的肚子撑得走不动路。利俐的母亲觉得他太瘦了,拼命往他碗里夹菜,夹菜速度远超祁棋的消耗速度。
弘弘跑回自己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个明黄色绑了白色蝴蝶结的礼盒。
“小姨,这是我和祁叔叔一起送你的礼物。祝小姨生日快乐,心想事成。”弘弘清脆的童音真挚质朴,集齐了成年人对小孩最美好的想象。
利俐接过礼盒,动手拆盒子,视线一直停留在祁棋脸上。
“嗯,这礼物有点朴实。”祁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
利俐看到盒子里的礼物,眼框一下子红了。她放开盒子,把弘弘抱在怀里,不停深呼吸。眼泪顺着她的鼻侧一滴接一滴落下,黏住她的发丝,还打湿了弘弘特意换上的白色小礼服。
祁棋有点不知所措,正想上前宽慰两句,却被利俐的父亲拉住了。
“她好久不在我们面前哭了。做父亲的其实不想她太坚强。但是谁叫我没本事。哎,让她哭吧。”她父亲小声道。
祁棋点点头,默默地等利俐哭完。他不需要利俐在他跟前永远都是完美得体的样子。他希望利俐做自己,希望她相信,他喜欢她,包括她的喜怒哀乐。
临睡前,祁棋收到了利俐的微信。
“谢谢你,这是我过去九年最幸福的生日。”
紧随其后,是一条短信。通讯簿备注的名字告诉祁棋,这是思敏发来的。
“今天真的很对不起。小孩是我先生大姐的孩子,平常家里娇养管了,出门在外也改不了脾气。我只是他的舅妈,没有立场去教育他,只能代他说一声抱歉。”
祁棋还是很气黄鹰。他就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小孩,大小肉相比之下简直是天使。他甚至迁怒于黄鹰的父母,心说能教出这样的孩子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收到思敏的短信后,他不仅仅生气,还有点担心思敏。
“子不教父之过,你也做不了什么。你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他家的事我管不着,管了还吃力不讨好。我只要教好自己的孩子就够了。”
“就该是这样。现在十一点多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为什么思敏要摊上这么奇葩的一家人呢?祁棋关了房间的灯,叹了口气,真为思敏觉得不值。
是因为自己啊。
可是下一瞬间,他又想到,利俐今晚这么开心,也是因为他啊。
信华分店装修要比预期的快,正好有更多的时间驱散甲醇。这段时间祁棋和利俐主要还是留在总店。祁棋负责运营和制度规划,利俐负责招聘和培训员工。配合默契,效率一流。沈问茶随口问起时,都被他们的进程惊到了。
在宣传方面,祁棋其实想到了一个点子,但暂时没这个精力去细化。这檔口,秦辛济来电话了。
“祁老板最近在干嘛呢?”秦辛济笑嘻嘻地说,“出来喝杯咖啡嘛,有工作上的事要找你。当然,你不是主角。我主要还是想找你家大美女。”
利俐听了祁棋的转述,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朋友工作的那个电视台,今天找我了。我猜是因为同一件事。”
“找你做什么?”祁棋手上端着咖啡,倚在门边看她拇指翻飞编织布偶。当她不需要用手工作时,她喜欢一边做手工一边做脑力活。看上去她在做一只哈士奇布偶。
“他们电视台要搞一个新兴行业发展的观察节目,想选’寻意时光‘做剧本杀一行的代表。”利俐咬了咬下嘴唇。
“这是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祁棋捕捉到利俐脸上微妙的神态变动,“你有什么顾虑吗?”
“节目要求创始人上镜。”
祁棋立刻就明白了:“你不想出现在节目里。”
“麻烦太多。”利俐转过头去。
“但是你又放不下这个难得的免费宣传机会。”祁棋走过来,放下咖啡,手肘放在桌子上,对她说:“没关系,我们和老秦聊聊,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他们和秦辛济约在了烤肉店,秦辛济和节目副导演一起过来。副导演见到利俐的那一刻,眼睛“蹭”地一下子亮了。倒不是那种猥琐的眼光,反而更像是看见了金子。
副导演详细地给他们说了一遍节目的情况。这个节目已经筹划了半年了,预计明年夏天播出,暂定名字为《“玩了”背后》,目前已经接洽好了狼人杀、电竞、密室逃脱等行业的代表人物。利俐和“寻意时光”,则是他们眼里剧本杀届最好的代表。
秦辛济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出面约这个局。
“我很珍惜这个机会,但我能不能不出镜?”利俐说。
坐她旁边的祁棋看到她悄咪咪地攥紧了衣角,而且还是他的衣角。
“额……其他几位嘉宾都出镜的。我们不好对你搞特殊。而且利小姐这样的条件,一定可以给我们节目增添不少关注度。”副导演面露为难。
“对啊,利小姐,我秦辛济以祁棋的人格保证,这个节目是上面给的政治任务,不会粗制滥造也不会喧哗取众。 ”秦辛济拍心口说。
祁棋分明感受到利俐的纠结和不甘,甚至说——难受。他灵光一闪,把心一横,说道:“不如我来吧。”
第36章 第 36 章
秦辛济本来在好好地吃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听了祁棋的话,嘴里滚烫的五花肉差点顺着喉咙哗啦一下滑倒胃里。
就连利俐也瞬间变了脸色,眼里除了震惊还说出她对祁棋这一举动的理解。“你再好好想想。”
“现在’寻意时光‘我也有份,我和你一样希望它能茁壮成长。如果你不想出镜的话,那就我来吧。虽然总店我没怎么参与,但你可以给我补课,我来复述给观众。我自己也有筹划分店的经验,总不会拖你后腿。”祁棋其实是冲动之下提出的建议,但说出口之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不是不行,祁先生的条件同样优越。”副导演摸着下巴的胡茬,“不过说起来,你们两人同时出镜是最好不过了。你们两人男帅女靓,一出场肯定吸引眼球,能最大程度地扩充这个节目的可讨论性。这样吧,如果你们同时出镜,我保证你们在接下来所有宣传活动都占C位,在节目中的时常排第一。”
“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出名,而是为了’寻意时光‘出名。”祁棋说完,收到利俐肯定的眼神。
“我能询问一下利小姐,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出镜呢?我们商量商量,说不定我们节目组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比如镜头剪辑、后期解释什么的。”
秦辛济猛点头。
利俐的视线移到面前的烤肉架子上,除了嘴唇微微抖动,其余五官僵在脸上,木得很。“不好意思,我不便说原因。”
副导演泄了气,但还是保持礼貌。“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强求利小姐了。祁先生愿意代替利小姐出镜的话,我们节目组一定会配合好你们的工作。”
“麻烦你们了。”祁棋点点头,挥挥手叫服务员多加两碟肥牛和九节虾。
离开烤肉店后,利俐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上车之后把头靠在窗户上,双手抱胸,肩膀缩起来,侧过身子无言地看着窗外景色。祁棋知道这是一种保护自我的不自觉姿势,便想着把车内音乐调到比较欢快的曲单。好巧不巧,出来的第一首歌是《Monster》。
\'I see your monsters
I see your pain
Tell me your problems, I\'ll chase them away
I\'ll be your light house, I\'ll make it okay
When I see your monsters
I\'ll stand out so brave
And chase them all away...\‘
路两旁的街灯拉成长长的光线,洒进车里,在人的脸上刻下一道道光痕。光与阴影变换,在脸上来回占上风。听着听着,既是一时兴起也是故意为之,祁棋跟着节奏哼起来。
利俐还是望着车外,问道:“这是什么歌?”
“《Monster》,”祁棋回道,“你喜欢吗?”
“挺好听的。”利俐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把利俐送到她家楼下,祁棋嘱咐她早点休息,然后目送她进了电梯间。利俐朝他挥挥手,同时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祁棋正要离开,电梯门又开了。利俐冲了出来,叫住祁棋。
“我的过去……你猜到了多少?”她有点激动,但没有抗拒和责问的意思,好像只是单纯求一个答案。
“半年前在临定古镇,我经过了你们镇上的中学,学校外边的围墙还挂着十多年前的状元红榜。”祁棋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后来还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客栈老板说了他的故事。”
“祁棋,你太聪明了。”利俐不去看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无意冒犯。”
“你为什么不来问我?我的故事那么跌宕起伏,你难道不八卦吗?”
祁棋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道:“你对过去闭口不谈,我为什么要触你霉头?如果提及过去会让你不开心,就像今晚这样,我为什么要让你不开心呢?不在意你的人当然会好奇你的故事,但我不是。”
利俐深呼吸一口气,“你确定你要出镜吗?”
“我挺喜欢接触新鲜事物的。我不是书呆子啦。”祁棋想活跃气氛,故意大笑,“我不会给自己的人生体验设置条条框框。我更相信既来之则安之。或许这会是我人生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利俐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原地跺了两下脚,然后一言不发又冲进电梯了。
祁棋感觉到,这番剖白过后,利俐再没恋爱经验也察觉到他的一部分心思了。她看上去并没有强烈地抗拒,更像是在自己内心作斗争,至于斗争的内容,祁棋猜不出。但那微妙变化的脸部神情,欲语还休的眼神,似乎在说她的故事感因为祁棋而再添新的风韵。
至于故事走向如何,暂时还保有悬念。
祁棋踢了踢水泥地上并不存在的沙子,回到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秦辛济约了他到一家私人会所喝酒,想来就是说节目的事。
秦辛济选的私人会所不是那种金灿灿的土豪饮酒吹牛泡妞的地方,更像是一个清净的茶馆,墙上挂了一幅幅小众艺术家的作品,从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黑幕下的日式枯山水庭院。
祁棋去到的时候,包厢里坐着秦辛济和方怀纬。
“怎么不陪你家娃了?”祁棋在方怀纬对面的沙发坐下。
“他们九点就得上床睡觉,我给他们讲完睡前故事才出来的。”方怀纬靠在沙发上,一脸惬意。
“这时间差打的。”祁棋先吃了几块日式点心垫肚子,而后才端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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