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该……”
“对我鬼迷心窍的男人太多,仔细来说,我喜欢身材好而且……”何遇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略高的颧骨依旧静静地透着一种生冷的古典美。
林夏亦被何遇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刺激到,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女士,请放手。”
“您累了,请让我们扶您出去休息。”
现场两位安保人员及时赶了过来,一左一右看似帮助地将林夏亦架了出去。
体面场合,她没有挣扎叫唤,而是昂首回头冲何遇极轻蔑地笑了一下。
Kevin刚与专访结束的记者沟通完,从偏门赶回展馆中央的休息小吧。
他看了一眼林夏亦的背影问:“遇,你没事吧?”
何遇从包里掏出另一根草秆插进酒杯里,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我像有事?对了,绿化基金会捐款筹备好了吗?”
见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Kevin这才翘着尾指抚了两下自己的心口跟她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何遇不置可否。
他一笑,立马转了话锋:“亲爱的,你知道吗,刚才的专访里,你真是迷死人了。”
“直说吧。”
“三个月前你人还在浑善达克的时候,我替你接了一个提名通知。前段时间你全心全意扑在摄影展上我没说,这会儿空闲下来,正好。”Kevin适时将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烫金邀请函掏出来,颁奖时间就在明晚。
何遇扫了一眼:“名头不小。”
Kevin笑逐颜开:“以你之前的作品再加上《风息》现在的影响力,这个奖你十拿九稳。”
她没回答,这些年的国际奖项拿得太多。
“遇,这是个好机会,过硬的实力,更多的曝光度,更大的名气,对任何一个摄影师来说都是一种荣耀,伯父伯母也会……”
何遇看了一下时间,听倦了,交代Kevin将邀请函送去她家里。
Kevin说好,笑出了少女的暖意,何遇随口夸了他一句:“皮肤不错。”
“真的?”Kevin受宠若惊,“最近人家每天都有好好保养,给我做医美的那个医生以前跟过李医生的,她的手法……”
何遇没听完,从小吧处找了一张便笺纸写了个电话交给Kevin。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个……”
“是李医生的号码,回头取五万块钱连带这个帮我一起转交给林夏亦,让她打通了就说是我介绍的。至于钱,你告诉她原本就是她十月份落下的就行了。”
Kevin不懂:“宝贝,你是想让李泽瑞给林夏亦治腿上的疤?拜托,帮那个老模特还不如卖个面子给我介绍介绍呢,我一直觉得我的鼻梁还可以再挺一点儿。”
何遇将最后一点儿酒吸尽,平静地说:“好好的,也安心吧。”
“安心?”Kevin觉得越听越糊涂了。
何遇笑了一下,擦干饮酒的吸管,从侧门往展馆外走。
身后Kevin问:“颁奖典礼两天后是巡展南京站开幕,需要我替你订机票吗?”
何遇挥了挥手。
川昱曾说——“林夏亦是我老师的女儿,老师对我有恩,真在我的地盘出事,我会很内疚。”
她记得这句话,也记得自己明明白白告诉过他——“川昱,我不会让自己想念你的。”
说到,做到。
(四)
正蓝旗那日图苏木下属辖区的小镇入口,祭火节时挂出的崭新风马旗还飘在风里,颜色鲜艳、灿烂,与出入其中的蒙古族居民身上纯白色的新衣呼应,亦真亦幻。
辛干趴在小货车的车窗上,眯着眼数小酒馆门廊下的空瓶子,刚数到第三十七个,川昱拍了下他的肩膀。
“去查查,还缺什么别的没有,看样子快变天了。”
辛干笑着应了一声,从棉布口袋里掏出先前列的单子跟着川昱走到车后爬上车斗:“羊肉、面粉、土豆、毛巾、洗发水……咦,春联,三哥,贴门上的春联买了吗?”
川昱哈出了一口白气,眼神在几个装面粉、土豆的麻袋边扫了扫。
辛干眼尖,从靠车门的一侧揪出了一个小包:“这个是不是?”
川昱刚要说话,辛干已经拆开了。
锃亮的一个圆环形五金配件,比以往常见的更精致,倒像是专门抛过光的,辛干瞧了一会儿,拈起来通过配件的孔望着川昱,边玩边问:“这是安哪儿的?”
川昱一把从他手上夺回来揣进兜里,说道:“对联在左手边装肉的袋子下面,数数够数了没?”
辛干翻身去查数,川昱自顾自地走回了驾驶室里。
车载电台正随机播那些热闹喜庆的歌曲,川昱将音量调小后掏出了手机。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多云转雪。
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提示,川昱将手机塞回了衣兜里。
“咣”一声轻响,手机磕到了那个早该安在淋浴管上的金属环。
他无意识地用指腹摸了摸配件内壁,它不似先前放在车斗里那样冰冷,入手光滑且清清凉凉的,就像那个女人的皮肤……
正播着的一首歌唱完了最后一句词,本该接下一首却莫名其妙跟了句歌手的祝福,说的粤语,发音从廉价音响里透出来含混且带着一种信号不稳的“吱吱”声。川昱抬手准备关掉,刚一伸手便听到歌手字正腔圆地憋出了一个词——团聚。
他缩回了手,扭头语气平淡地问辛干:“好了吗?”
“三哥,三哥你快看谁来了,快看呀!”
辛干站在车斗上叫了起来,川昱抿了下唇,愣了一秒猛地拉开车门回头。
他的嘴角比眼神更快挑起了弧度,以至于乌尼拉着庆格尔泰来到车边撞上川昱这个表情时有些不知所措。
辛干将孩子抱在怀里惊喜不已:“竟然都已经会走路了!真好!叫舅舅,叫舅舅!”
乌尼笑了一下,看了川昱一眼。
他嘴角依旧勾着,只是悄无声息地将脸上的惊喜转化为一种熟稔礼貌的笑意:“走得真好,再过一段日子,就该能满街追着舅舅买糖吃了。”
乌尼笑,辛干也笑,姐弟俩对了个眼色,辛干在兜里摸了一两块零钱跟川昱说:“三哥,你等我一会儿,我给尔泰买个零嘴吃。”
川昱点头,靠在车门上看一大一小往不远处的一个点心摊子走。
乌尼没动,川昱便随口跟她聊:“晚上队里一起吃个饭就算完事了,我让辛干早点儿回来,今年你们一家也在镇上过年吗?”
乌尼摇头:“阿布今年的羊卖了好价钱,在阿巴嘎旗买了两个铺面,说今年去铺子里过年,顺便帮着收拾起来,开春就开业。”
川昱点头:“好事啊!到时候我去喝酒。”
乌尼笑了笑,见路两边这会儿人不多,抿嘴理了下鬓边的头发往川昱凑了一步。
“昱哥。”
川昱如常应了一声。
她将说话的音量降了一些说:“不然……你跟我们一道儿去?”
川昱笑:“不用,队里还有人。”
他声音大,乌尼的脸“唰”一下红了:“昱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川昱回过神,见她的样子一下明白了。
乌尼索性将话说破:“先前我以为何遇会留下来跟你的,现在她走了,昱哥,外面的女人靠不住,咱俩好吧。你还干你的,我把铺子关了去你们队上给你暖被窝烧饭吃,你要喜欢孩子,我叫尔泰改了口之后,还给你生一个……”
车道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有行人,乌尼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却很坚定。
川昱看了看点心铺子前的一大一小还没回来的意思,轻咳了两声缓和气氛后,低声跟她说:“我一直把你当妹子……”
“可你总要成家的,我乐意跟你,乐意给你生孩子。”
“乌尼,”他叫了她一声,看着她认真的脸愣是将嘴边委婉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沉默了几秒,坦诚地跟她说了句没羞没臊的话,“我跟她在一起惯了,这辈子换不了人。”
“她根本不把你当男朋友,我在手机上看了她说……”话说到一半,乌尼于心不忍地收了声。
川昱平平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凌厉的眉峰自然舒展,伸手捞了一下风,语气寻常地跟她聊:“快要下雪了,不然一会儿叫辛干直接跟你走吧,早点儿出发省得碰上暴雪路不好。”
乌尼红了眼圈:“她不会回来了。”
川昱笑了一声,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从兜里拿出卫生纸递给她:“嘿,兜久了都皱了,干净的。”
乌尼接过,辛干抱着孩子从点心铺回来了。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三个人却心知肚明。辛干看到乌尼的表情就已经将事情的结果猜了八九分,偏还有点儿不甘心地说:“三哥,今晚就是除夕了,不然……”
川昱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故意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除夕过后两天你可就满二十了,开春领种子包的时候,我可得亲自去植保店看看,行的话这媒人钱队里就省了……”
一听到“植保店”,辛干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方才还有的小大人谋划样儿瞬间被两腮的深红羞得无影无踪了。
尔泰不懂事地指着辛干的脸颊叫:“舅舅红红,舅舅红红……”
川昱玩笑似的拌了两句嘴,又交代了一阵。
辛干直接跟着乌尼回去了,川昱一个人开了车,带着采购的东西往驻地开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先前还多云阴沉的天气赶在暴雪飘下之前砸起了“簌簌”的雨点。
趁着还没下雪,川昱提了车速。
气温飞快地降了下来,刮起的寒风拍在车棚布上有种纵贯撕裂的气势。川昱盯着前方的沙道,莫名想起了自己受托去机场接何遇那天。
当时他扑了空,半夜骑马从阿巴嘎旗往回赶,没下雨,但风跟今天一样,出奇地冷,将他的脖子和脸冻得发红发肿,露出袄子外的手更是麻木到几次差点脱了缰绳。他想:这个女人,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了。
“咣当——”新买的那个五金配件由于颠簸,从他兜里抖了出来。
川昱瞄了一眼,本可以到家再捡,他却下意识地停了车。
将配件拈起揩了揩灰,望着车窗玻璃外夹杂狂风的冻雨苦笑了一句:“我那天说着玩的,你要是真有灵性,别当真。”
川昱将配件放回口袋里,正要重新发动车辆,手机响了起来。
是乌尼。
天气不好,多半是问平安的。
川昱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驾驶台上,沙地四周风声呼啸,乌尼用一种怯怯的声音说:“昱……昱哥,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何遇,她……被人绑起来了。”
(五)
川昱马上掉转车头,将油门踩到了最底。
小货车在冻雨里驰骋,驾驶室内的通话仍在继续——
“几个人?往哪个方向走的?是不是何遇,你看清楚了?”
“我不确定,才看到一个影儿就被捂嘴拉走了。不过……不过那件衣服,跟上次你们来买车的那天她穿的一样,是两男一女……动作很快,往东边开的,那辆车的车牌是27……辛干骑马追去了。”乌尼不确定,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担心着辛干答得慌慌张张。
雨势又大了几分,“啪啪”乱砸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斑驳的水迹,雨刷左右清理依旧有死角处的视线被遮蔽,听筒里尔泰乍然“哇哇”哭了起来。
川昱不便再问,全力操纵着方向盘闷声道:“先挂了,有情况立马告诉我。”
“好……还有,那个女的我好像……”
“谁?”
“二男一女,那个女的我见过,不过不知道名字,她……”
“有什么特……”
“想起来了!是在集上,我带尔泰买糖她也在,留了一头红头发,我看到你们进去照相……”
乌尼的话没说完,车体颠簸摇晃中手机从驾驶台颠到了车座下,通话声很快被激荡的风雨声与引擎的轰鸣掩盖。
川昱俯扒着方向盘,迎着愈发猛烈的冻雨丝毫没有减速。
东边,向东边,渗入雨水的路沙松软异常,轮胎越开越陷,越陷越滑,川昱心里只想着一个方向,将车开得如游蛇一般。
很快,雨迹斑驳的车窗外露出了一个暗黑色的影子。
有人在骑马。
辛干对着身后的小货车喊:“三哥那边!何遇姐被他们抓了!”
马匹连带人都淋得一身狼狈,一张精黑的小脸冻得发紫却急红了眼。
川昱没有回答,冲他往回摆了一下手后,一个加速朝辛干追的方向冲离了车道。
松散的沙丘比原有的道路更加坑洼,川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辨别哪里有凹坑哪里有藏起的碎石,死踩着油门往野地的风雨迷障里冲。
“哐咣哐咣……”车体的震颤声一下下冲击着耳膜。
突然,一道声音混进了川昱耳中。
前面有人说:“海哥,有车追来了!”
报信声明确了位置,川昱立马朝着声源处猛冲。
小货车失控般的速度已然暴露了来意,四下都是荒丘,海哥心一横,没有急着招呼手下逃窜,而是亲自上手一个原地回扫,停了车。
川昱见状猛地踩下刹车,滑行了十数米后小货车在一辆改装后的越野车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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