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他已听得耳朵起茧,但这一回他意外偷听到爸妈晚上在房间讨论此事。他妈妈说:“陈樨肯定不会在本科时期出国,陈澍学校和专业都给她物色好了,只等她高考分数过线。你儿子犟起来可怎么办,他整天抱着那把破吉他,也不是块读书的料……陈樨也就长得还行,性子那么强势,万一川川跟她在一起,一辈子被压得死死的!”
他爸听了只是笑。“你放心,樨樨能看上咱们家傻儿子才怪。”
孙见川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樨樨不喜欢他。从小到大,她身边的朋友变了又变,只有他们总在一块。樨樨总是一边抽他后脑勺,一边把作业借给他抄。他的后脑勺就是为她的手掌而生的。
可他很难讨得陈樨欢心,他有的她都不缺。唯独这马场是连陈樨也觉得稀罕的,所以她在又闷又热,灰尘苍蝇齐飞的地方喝一杯滚烫的开水也没有半分不耐烦。
“你说得对,这马场赚不了多少钱,全靠我爸拿钱养着。他喜欢马。”枯坐无趣,孙见川放下背包和吉他,提议到附近转一转。
太阳缓缓地朝西边沉去了,陈樨和孙见川沿着马场周遭被踩出来的小路漫无目的地逛。他们所在的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开阔地。延绵的草场与林地相连,不须人工圈出跑道,绿草如茵的平坦地势是绝佳的跑马场。忽略和青草气息一同飘入鼻腔的牲畜粪便味和无处不在的黑色小飞虫,只看远处青山苍翠,脚下野花如锦,这里算得上是个远离尘嚣的好地方。
刚才他们经过马厩,里面只有不到十匹马,看马的大叔说大部分马匹都带旅行团出去了。陈樨以手遮眼眺望来路,问:“刚才那马队也是你们马场的人?”
孙见川说:“那当然,有马就得有马倌。希望他们天黑前能回来,我们还能去跑几圈。我会让他们给你挑最好的马!”
他手上挥舞着不知哪儿捡来的一根长棍,这里敲敲,那里戳戳,像个多动症的孩子。陈樨正想远离他免遭误伤,忽听他压低了声音,指着远处的高草丛说:“咦,你看!那边草里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蹲着,一定没干什么好事……我想起来了,路上我也看到草丛里露出半个头。难道有人在暗处跟踪我们,偷窥我们?”
陈樨顺着孙见川棍指的方向看去,依稀能看到几十米开外齐腰高的草丛里有人影晃动,仿佛是觉察到他们的注视,那人还悄悄挪了个位置。可他们初来乍到,这太阳还没下山呢,别人偷窥他们图什么?
“喂,你别……”
“樨樨你留在这不要动,我去把那家伙揪出来!”心仪的女生在旁,孙见川保护欲暴增,不等陈樨拽住他,“嗖”一声窜进了草丛,疾冲向那人,长棍一挥就戳了过去。
陈樨只听到一前一后两声惨叫,后面那个声音十分熟悉,然后入耳的是一串气急败坏的谩骂。往前走了几步,她听清了那方言谩骂的片段——
“我在这拉屎招你惹你了……哎呦,我的腰啊,你拿什么戳的我……兔崽子你还拿了棍子。不赔我医药费别想走!”
“樨樨,樨樨,你快过来。”孙见川看到陈樨如见救星,窘迫地招呼着她。
“我才不过去。”陈樨憋着笑说道。
“可他不让我走……我,我的鞋子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樨樨,快过来帮帮我!”
这下陈樨再也憋不住了,两手撑额仰天大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渐近的马蹄声。
本章完
第20章 马背上的小白杨1
马队的人带孙见川简单清理了鞋子回来,陈樨仍不时抽风似地笑上几声。她不能想,只要脑子里一出现孙见川像他的祖宗孙悟空那样朝个拉野屎的大哥刺出了金箍棒——“妖怪,哪里跑。”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孙见川光顾着懊恼了,陈樨替他给那个倒霉的大哥赔礼道歉。那人腰确实被棍子戳得红肿,她也主动掏了医药费。反正钱是孙叔叔给的,他好像知道自己儿子会闯祸似的。
与马队的归来的人对接上,他们才得知那拉野屎的大哥也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平日里就在马场打散工,今天一时情急就地解决,没想着了孙见川的道。乡里乡亲,又有孙长鸣那层关系,那大哥接受了道歉,医药费也只拿了陈樨给的一半。
“樨樨,你鼻子好使,你闻闻我身上还有那味吗?”孙见川别别扭扭地回到陈樨身边,站在一米开外不敢轻易靠近。
要不是实在太了解孙见川,陈樨会怀疑他在骂她。
“我的嗅觉不是用来给你闻屎的。”她的语气是严肃的,可说完又开始笑了。
孙见川也挠着头跟她一起笑。“你不嫌弃我臭了?”
陈樨猜测他所谓的“清理鞋子”顶多是用野草蹭了一遍。她不在意地说:“别靠近我就行。”
“我们干脆跟他们骑马回去吧。”孙见川现在一看到马就眼睛放光,连自己闹的乌龙也丢到脑后了。
说话间,马队有人牵了两匹马过来,问两个年轻人:“会骑吗?”
他们这一队有五六人,赶着二十来匹马。那些马的体型样貌和陈樨在马厮里看到的差不多,都是有蒙古马血统的杂血山地马,个子不高,擅爬山路,可骑乘可负重,持久力也不错。
孙见川说:“当然会。”
陈樨沿斜角走到一匹马的身侧,站在与它左肩平行的位置上,轻轻呼哨一声,马儿安详地动了动耳朵。
“这种马还没骑过。”她轻搔马的面颊说。
“会骑就行,都差不多。”给她牵马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体格高大壮实,脸上长着络腮胡,圆眼睛,笑起来很是爽快。“这匹叫‘小花骝’,性子温顺,最适合女孩子。”
“它叫什么名字?”陈樨指着正前方那匹枣红马问道。
“它……它叫嘉嘉。”胡子大哥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意外。
陈樨对这个名字也十分满意,头一点:“我要骑嘉嘉!”
她话一说完,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正在马背上聊着今晚喝要多少酒的其他马倌也止住了嘴。过了一会,哄笑声四起,连孙见川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不行吗?”陈樨迟疑地问。
“行,行!我们嘉嘉可行了!”
“哎,话别说得太早哟,没试过怎么知道?”
“女人爱俏,要不怎么年轻的、年老的都爱挑嘉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不例外。”
……
又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陈樨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倒也不恼,长长地“哦”了一声,冲着站在枣红马身旁那人道:“原来你叫嘉嘉。”
胡子大哥用力拍着那人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嘉嘉长大了,可以被骑了!”
“你们尽瞎闹。”那人正在给孙见川的马换鞍,甩开胡子大汉的手笑骂了一声,回头看了眼陈樨正色道:“他们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现在笑得最大声的只剩下孙见川,仿佛在报陈樨不久前的“一箭之仇”。
“樨樨,你傻不傻……我表弟都要被你吓死了。”
“表弟?”
陈樨打量并肩而立的两个男孩,他们身高差不多,看起来年纪也相仿。“我差点忘说了,这是我表弟嘉嘉。马场就是他爸弄的。这几天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孙见川说完,“表弟嘉嘉”友好而腼腆地笑了笑,权当是打招呼。陈樨方才因为孙见川搅屎事件一阵狂笑,继而自己又沦为了别人的笑柄,几番情绪起落,脸蛋是潮红汗湿的,碎发湿哒哒地糊额头上,用不着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跟疯婆子没两样。她把头发拢了拢,重新扎了个马尾。
“不带这么介绍人的,你表弟姓什么呀?”陈樨嘴里咬着发圈,话是跟孙见川说的,目光的落点却在他身旁。与马队会合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正是路上偶遇的“马背上的小白杨”吗!
“叫什么嘉来着,孙嘉,不对……表弟,你姓什么?”孙见川转脸问道。
陈樨嗤笑,她也是服了孙见川,这亲戚是从路边捡来的?
还好对方脾气不错,面不改色地为“表哥”解惑。
“卫嘉。”
“卫嘉——“守卫”的“卫’,‘嘉许’的‘嘉’?”
“小白杨”点头了,陈樨又把这个名字在嘴里默念了一遍,松开刚扎好的头发,笑吟吟道:“你好卫嘉,我是陈樨。”
“我们先回服务点吧。”卫嘉的视线并未与陈樨触碰。他走到一旁去牵“小花骝”,背对着陈樨问:“你自己可以吧?”
“你的马不能让我骑?”陈樨还没放弃,她看得出卫嘉原本骑着的那匹枣红马是在场唯一的纯血蒙古马。
“它年纪大了性子古怪,生人骑不了。”
卫嘉的普通话说得比马场其他同伴们好,只有一丁点方言的尾音,语气不紧不慢。陈樨反而觉得那点尾音也成了恰到好处的委婉。
“好吧,小花骝也不错。”陈樨一踩马镫翻身上马,孙见川也骑在了马背上,很快地跑出十几米,在前方招呼她跟上。
本章完
第21章 马背上的小白杨2
卫嘉还在原地跟胡子大汉说话,马鞭的手柄轻轻梳理着枣红马的鬃毛。陈樨回头:“你不跟我们一起?”
她路上偶尔见着带着游客的马倌,不是陪骑在客人身边,就是在前头牵着马慢行。这里人生地不熟,她觉得自己也理应享有这种待遇。
“我还要去接两个散客。”卫嘉说:“杨哥会陪着你们。”
“好嘞!”被叫到名字的胡子大汉打马上前,陪着陈樨和孙见川先往服务点去了。
开饭前卫嘉才领着两个女客跑马回来。那两个女孩儿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衣着鲜亮,看打扮不是城里的大学生就是刚迈进社会的小白领。她们与卫嘉熟稔地交谈,想是在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相处融洽。卫嘉把马交给同伴,还一路护送她们去了专供给游客住宿的小木屋。
此时天色已近全黑,服务点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原本在前台看电视的胖大姐忙着杀鸡、做饭,奔走于简易厨房和户外的烧烤架之间。马队里见过的另几个中年男子已将烤全羊架在了火上。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烟熏味儿和动物油脂散发出的异香,屁股下泥土的味道却和夜晚一起变得湿润了起来。
孙见川围观烤全羊去了,在他看来那才是男人该感兴趣的活计,兴许还能得到第一口热腾腾的肉。陈樨坐在离篝火不远的小马扎上和大胡子杨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杨哥粗犷的大胡子掩盖了他真实的年纪,刚回服务点的时候孙见川礼貌地管他叫“叔叔”。他扒开胡子,认真地给他们展示了自己二十八岁的年轻容颜。现在陈樨还知道了,喜欢看还珠格格的那位胖大姐原来是杨哥的妻子。他们夫妇都是本地人,从卫嘉爸爸包下这个马场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帮忙,可以说是看着卫嘉长大的。
卫嘉在两个女客的屋子里停留了十几分钟才出来。杨哥瞧着他走近,笑呵呵地对陈樨说:“看到了吧,我们嘉嘉很受欢迎的。经常有来马场的女客指明非要他陪同不可。他可是我们这里的金字招牌。”
陈樨偷偷做了个鬼脸,这位大哥究竟知不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奇怪。还“金字招牌”呢,干脆说他是“马场名花”好了。
陈樨没接话,杨哥以为她不肯相信,又特意强调:“我说的可是真的。我们嘉嘉多俊啊,哪儿哪儿都是顶呱呱的,不比你的小男朋友差!”
“谁?”陈樨意识到杨哥指的是把她带来这里的孙见川。她漫不经心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发小……你们嘉嘉是不差,还很有陪客的天赋,我看出来了。”
“嘉嘉,这边……快过来!”杨哥朝卫嘉吼了一嗓子。卫嘉闻声走到他们身边。
“你们饿了吧,很快可以开饭了。”他客气地招呼陈樨。
“樨樨刚才夸你是好样儿的,很有陪客的天赋!”杨哥得意洋洋地向卫嘉转述。陈樨阻止不及,只得默默地把头埋在臂腕,假装欣赏跳动的火苗。
卫嘉的眼神在她后脑勺停留了片刻:“什么陪客?”
杨哥拉他坐下来,用手肘捅了他两下:“喂,你刚才在那两个女的房里干什么了?”
“没什么。”卫嘉并没有讨论这件事的意愿。
专心看火的陈樨勾起嘴角,那火苗也一下子蹿高了,仿佛在朝她点头。
忽然有个毛扎扎的东西落在她手臂上。陈樨弹跳起来,她能抓老鼠敢拿蛇,唯独害怕一切鞘翅目昆虫。她拍打着自己,一个有着柔软小毛刺的草果从她身上跌落。
“你想死吗?”她朝面前的人龇牙。
席地而坐的卫嘉抬眼看她,问:“为什么笑?”
陈樨抚着自己鸡皮疙瘩未消的光裸手臂,篝火的火光蹿进了她眼底。有些话她本来不想说出口的:“那两个女的回来时走路的姿势别提有多奇怪了。还有,你人还在她们房间里,那木屋卫浴间的排气扇就转个不停。这不好笑?”
杨哥半张着嘴,他有些跟不上趟。这俩孩子都在说什么……什么走路的姿势?什么排气扇?谁笑了?谁恼了?谁招的谁?
良久,卫嘉才低声解释道:“她们不听我的,非要穿着裙子骑马。大腿……内侧很容易磨破皮。我给她们拿了点儿药,涂药前得先把伤口清理一下。她们都是头一天入住,那木屋的热水很长时间出不来,我留下来检查了一下热水器和龙头——这样还好笑吗?”
陈樨有些不自在,她自问只是偷偷地笑了一下,既没出声也没碍着旁人,怎么就成诬陷他了。可他这么一解释,她好像是诬陷了他。
11/93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