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往外面冲去,手里提着借给陈樨做拐杖的木棍。陈樨怕孙见川惹事,双手并用拖住了他,“卫嘉自己会解决的,你别去……”
平时孙见川都让着陈樨,现在人在气头上哪里是她能拦住的,何况她一只手上还有伤。孙见川摆脱了陈樨,怒道:“竟然会有这种事,乐乐什么都不懂……他还是人吗?我要大义灭亲!”
陈樨暗叫糟糕,这是个不嫌事大的家伙。她跺了跺脚,回屋安抚了卫乐两句,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给她玩着,让她好好在家等哥哥回来,自己尾随孙见川跑了出去。
三叔公家就在卫家斜对面,隔着一小片桃树林,是座气派的大房子。院门大敞着,陈樨跑进去时,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猫正受了惊吓从屋里窜出来,擦着她的脚边跑过。她看到正屋里肉包子洒了一地,卫嘉在镶着“祖德流芳”的神龛前揪住了三叔公的衣领。缩在衣服里的三叔公犹如披着画皮的干瘪老尸,平时的庄重体面荡然无存,人是瑟瑟发抖的,嘴里却依然强硬,说什么卫嘉目无尊长,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胆敢往他身上泼脏水,他要让他们全家在村子里没有立足之地……一个胖大老妪畏缩在旁不敢上前,一个劲儿地让他们有话好好说。
卫嘉低头问那老妪,前天晚上她是不是出去打了大半夜的字牌,家里只留三叔公和卫乐两人。如果不是三叔公干的,卫乐为什么会偷跑回家躲着,她身上的伤是从哪里的来?
三叔公颤颤巍巍地喊道:“你家的女娃是个傻子,她懂什么?整个村那么多男人,谁不可以摸她两把?赖到我一个老人家头上算什么本事?”
“老不死的,乐乐说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还敢在这里狡辩,看我怎么收拾你!”卫嘉还没来得及发话,气得浑身发抖的孙见川冲上前去,一棍打在了三叔公肩膀上。
三叔公当即软倒在卫嘉跟前,三叔婆跌跌撞撞冲出门外发出尖利的嚎叫:“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
孙见川没用全力,他哪里知道这老东西这么不经打,高举着“大义灭亲”的棍子回不了神。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年轻人。
来的都是三叔公的儿孙,他们喝问了几句,就和卫嘉、孙见川推搡着动起手来。三叔婆伏在老头身边哭得如同号丧,陈樨凑过去看三叔公的伤情,顺道夺下三叔婆要砸向卫嘉的香炉,撒了揪住孙见川的年轻人一头烟灰。
卫嘉和孙见川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可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就落了下风。陈樨急得不行,这样下去他们得吃大亏!她想不出别的法子,躲到一旁打电话报警。这时,杨哥也带着马场的五六个同伴赶到,二话不说加入了战局。原本敞亮的正屋人头攒动,两拨人吆喝怒骂打成一团,场面混乱至极。
院子里渐渐有了闻声赶来看热闹的乡亲,大家挤在一起议论纷纷,也有胆大的上来劝阻,可根本起不了作用。直到三叔公那个在村子里做支书的孙子领着村委的干部姗姗赶来,这才勉强将打红了眼的两拨人分开。两边的人暂且停止动手,然而事情却不能这样作罢。双方对峙着,一边以杨哥为首的人听孙见川说了动手的原因,自然是怒不可遏,大骂三叔公是老淫虫、没人性,该用马拖出去游街示众。三叔公那边的家人高声喊冤,指责他们含血喷人,欺负个半截都要入土的老人,还把人活生生打死了。
“人没死,还有气呢!你们别光顾着咒他,把人送医院去啊!”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在角落里传出来。这才有人想起了倒地不起的三叔公和哭瘫了的三叔婆,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抬了出去。屋里剩余的人依旧骂战不休。
大半个小时后,镇上的民警终于赶到,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村民问:“是谁报的警?”
“我!”
“是我……”
不约而同发声的卫嘉和陈樨分别在屋子的两个角落看了对方一眼。
由于涉事者众多,双方各执一词,民警将人带到村委会了解情况。参与斗殴的人大多都挂了彩,孙见川的面颊红肿着,卫嘉的牙齿里也带了血,就连没有动手的陈樨也在混乱中被人踢了一脚,背上印着老大一个脚印。
除了陈樨和孙见川这两个外乡人,其他人都乡里乡亲的,平时也没有龃龉,矛盾的关键还是在于三叔公是否对卫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三叔公人在卫生所吸氧,卫乐被胖姐带了过来。可无论民警怎么问她,她都只是哭。卫嘉在旁安慰引导,她也只能含糊不清地说三叔公把她弄疼了。
可民警办案要的是证据。
乡里卫生院赶来的女医生给卫乐做了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处女膜破损,外阴轻度裂伤并伴随炎症。这意味着她确实受到了性侵害,然而距离卫乐阐述的最近一次受害时间已过去四十多小时,她事后还洗了澡,体内未能提取到任何侵害人的体液。
本章完
第42章 祖德流芳2
陈樨眼睁睁看着三叔公那个担任村支书的孙子对人耳语了几句,很快他们那边被霜打过一般的家人都提起了精神。没有证据,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卫乐那傻姑娘是被谁占了便宜。她说是三叔公,可她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
又有消息从卫生所传来,三叔公醒了,人无大碍,只是肩膀红肿了一片,更多的是惊吓引发的身体老毛病。
三叔公一时半会死不了,陈樨松了口气。可是去卫生所问话的民警回来说,老人痛哭赌咒,否认自己对卫乐做过任何一件不道德的事。他还说自己和老伴一直把卫乐当做孙女疼爱,照顾她也是受了她家人的托付。极有可能是卫乐前天向他索要家里的老黄猫不成,心里恨上了他,才咬他一口。陈樨听了这话,又恨不得他在医院一命呜呼,不要再活下来遗害人间了。
她悄然站到距离卫嘉只有几步的地方,心里想着万一他要做什么傻事,她还能赶在民警反应过来之前拦下他。是该扑上去抱他大腿还是充当人肉缓冲垫她都暗暗计划过了,可卫嘉仿佛已出离愤怒,除了陪伴卫乐接受闻讯之外,他一直很沉默,脸上也无多余表情。周围人声鼎沸,大家都情绪激烈,他的安静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妖异。
有个三叔公家的女眷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说什么:“卫乐那傻子长得跟狐狸精似的,鱼臭怪不得猫馋。想赖到我们家老头子身上,没门儿!要我说他们家里成日只有兄妹俩,年轻人不懂事,说不定关起门来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去死吧!”刚才还盼着卫嘉冷静的陈樨先爆发了,抓起村干部给民警倒的热茶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泼去。她长那么大还没听过这样无耻下流的话,气得眼泪都要迸了出来。那边一片惊叫声伴随瓷器破碎的清响,又有人要冲过来找她算账,被民警喝止了。陈樨的肩膀也不知是被谁重重按了下去,她忍着疼大声咒骂:“你们这样胡说是要下地狱拔舌抽筋的!”
如她所料,她的骂声和愤怒并不能激起半点波澜。他们没有证据,这也不是个说理的地方。陈樨通体发凉,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卫嘉即使听到那么脏的污蔑也只是撇过头去冷笑了一声。她第一次真实感受到了他经历着的无力和绝望。
事情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蜷缩在卫嘉身边的卫乐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连哭都不会了,浑身哆嗦着,整张脸是呆滞的。有民警过来跟卫嘉沟通,这事儿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他最好先带着妹妹回家去。只要他们双方承诺不再动手,打架斗殴的事过后再处理。参与了这件事的人这几日都不得离家,随时等候传唤。
“嘉嘉,我要走,我不要留在这里了。”卫乐发出蚊吟般的哀求,“哥,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妈妈下葬至今,卫乐头一回喊他“哥”。卫嘉喉结滚动,对她点了点头。
“你们家没大人?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只有你们两个孩子出面?”民警也有些同情这对兄妹。有些事公道自在人心,但他们没有办法。
“我妈死了,我爸不在家。”卫嘉说。他刚才在村委会给他爸打过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好好照顾你妹妹,让她缓一缓,回头还会再找她问话。”民警送他们出了门,压低声音道:“卫昆贤,也就是你们指控的侵害人在卫生所让医生开具了他不具备性侵害能力的说明。他今年78岁,确实年纪比较大了,我们也很为难。如果拿不出更直接的证据,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有准备。”
“我有证据!”
沉默须臾后,卫嘉和陈樨再度同时开口。
民警把目光投向了那个长得漂亮但脾气火爆的女孩儿。
“我也说不准那算不算证据,或许会有点用处吧。”陈樨瞥了卫嘉一眼,将民警带到了十几步开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民警接过去翻看了一会,脸上明显流露出惊愕的表情,抬头看了看陈樨,又定睛去看照片。
“照片是你拍的?你是他们什么人?”
“朋……”陈樨话说到一半有些泄气。她想起了卫嘉去找三叔公前对她的质问。拉倒吧,他们算哪门子朋友!她怏怏地说:“我啊,我是他们表侄子的发小,暂时借住在他们家。照片是我早上偷拍的,如假包换!”
本章完
第43章 我们“三口子”
陈樨与卫嘉兄妹一同回了家,被刚才那比电视剧还夸张的场面吓到的孙见川也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头。
陈樨到了院门口便不再往前。这也是卫嘉所期望的,她继续留在他家没有任何好处。已经率先进了院里的孙见川又退回来,站在陈樨身旁说:“咦,不进去吗?”
陈樨反问他:“这是你家?”
“你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卫嘉说完,把恍恍惚惚的卫乐带进了屋。陈樨“哼”声道:“你是谁呀,你让我等我就等?”
然而她只是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人却没有走开。过了将近十分钟卫嘉才从屋里出来,陈樨脚下的硬土地已被她的脚尖踢出一个规整的圆。孙见川早就按捺不住跑到附近的桃树林溜达去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你给民警看的是什么?”
陈樨如鲠在喉。她强压着心中的不耐在这里等他,就是为了这个?哪怕他说一句“对不起”或者“谢谢”也行啊!
“你是这样教卫乐讲礼貌的?”
“‘请’你告诉我,你给民警看了什么?”
“很抱歉地回答您,那只是我用来证明自己的东西。”陈樨用卫嘉说过的话把他堵了回去。她又等了一会,他既没有追问,看样子也无别的话要说,只是克制而疏远地望着她。她觉得没劲透了,吁了口气道:“照片民警会酌情处理的,你看了也没用。”
陈樨说完掉头就走,卫嘉在她身后提醒道:“你们暂时先回马场。杨哥的马栓在村口,可以把你们捎回去。”
到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管这些。换了段妍飞姐妹俩,或是别的游客在这里,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客客气气拒人于千里之外。陈樨现在觉得不止自己没劲,他也没劲,这几天的时间仿佛喂了狗。
孙见川从桃树林里跑出来与陈樨会合,递给她几个一看就没熟的青桃子。
“樨樨我们要去哪儿?”
“去村口等你爸,他的车快到了。”
“我爸来了?”孙见川愣住了,摸摸自己还红肿着的面颊,“你跟他说了我们打架的事?”
“打架的是‘你’,不是‘我们’。”陈樨残忍提醒,“要不是你‘大义灭亲’,后面的事儿闹不了那么大。”
“我是好心!完了……我爸不会放过我的。”孙见川一想到这事儿都惊动了警察,还有人进了医院,心里就阵阵发憷,用力地把他这几天最心爱的木棍扔进了草丛里,仿佛这样就可以销毁他惹事的证据。
陈樨好气又好笑,说:“放心,你爸不是来收拾你的。你不会以为光凭我们几个能应付今天的事儿吧?”
“你说得对,我爸会把事情解决的。樨樨你真厉害,还知道搬救兵了。”孙见川又盲目地高兴了起来,“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卫嘉的表侄子到底是谁?”
陈樨想,孙见川和卫嘉怎么可能是表亲呢。他们分明是两个物种,关系遥远到足以产生生殖隔离的那种。要不是孙叔叔揍孙见川的方式像足了亲父子,她也不能相信他是孙叔叔亲生的。
孙见川的父亲孙长鸣天黑前赶到了村子里。他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头脑清醒,手段灵活,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陈樨和孙见川有了主心骨,卫嘉也跟他见了面。如陈樨所言,孙长鸣完全没有顾得上儿子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他弄清了事情原委后,默默拍了拍卫嘉的肩膀,安慰、心疼和对晚辈的照拂尽在不言中。他说他们都还是孩子,事情不是他们的错。卫嘉他爸工地上出了点状况,人一时半会回不来,剩下的事他会解决。
孙长鸣在三叔公家和马场两边都说得上话,他的出现让两边水火不容的局面有所改观。在他连夜斡旋之下,至少双方不会在民警走后重操家伙打个头破血流。但卫乐的事必须有个说法,三叔公那边打死不肯承认是他干的。
陈樨拍的照片孙长鸣也看了,他私下里把陈樨训了一通,然后和民警一同带着照片去“探望”了卧床不起的三叔公。那些不堪入目照片里只有三叔公一个人,确实无法构成他强奸卫乐的证据。但是在孙长鸣威胁公开照片和承认自己罪行之间,三叔公痛苦挣扎了一日一夜,几乎熬干半条老命,最终选择了后者。
三叔公说他前两年轻微中风后出现了脑萎缩,时常行为混乱,管不住自己。他承认自己出于对卫乐的喜爱,做过几次糊涂事,但也仅限于动手动脚,他说卫乐下身的伤是他用手造成的。
松口认罪的当晚,三叔公就被民警以“强制猥亵”为由传唤并拘留了,可是他只在拘留所待了不到两天,就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被遣回家中监视居住。村子里一片哗然,那些天田间巷道里人人都在议论这桩丑事。三叔公名声尽毁,一蹶不振,连床都下不来了,由他的儿孙出面向卫乐赔了不是,也象征性地提出一些物质补偿。
卫嘉没让他们接触卫乐。他并不认可这个结果,可他清楚自己唯有接受一途。孙长鸣掏心掏肺地分析了利弊——他们以后还要在村子里继续生活,三叔公家人丁兴旺,而他们只有兄妹俩。即使逼死了那个老淫棍,他们又能得到什么?为了卫乐他也必须忍耐再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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