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笑笑心口一松,她终于明白为何从出生起,自己就是不受待见的那个了。
“本来,我和你妈妈……是很期待你们这对双胞胎的。”
本来?
许笑笑听明白了,许旺东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言止于此,当年的事她已经能够猜出个七八分了。
确实,当年许旺东得知高琳肚子里是对龙凤胎时,他是兴奋且期待的。多年无子的他,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但意外总是来的残酷,临产时,女胎顺利出生了,男胎却因为脐带问题没救过来。而那之后,他因希望的落空,就将所有的愤恨、遗憾、不满全都发泄在了许笑笑身上。
他对着高琳怒吼,说她是丧门星,说如果只能活一个,那也应该是男婴活下来。
“笑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想要个男孩了。”
许笑笑倏地站起来,“你好好休息吧,我去下洗手间。”她在眼泪坠落前,逃一般的离开了病房。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
“笑笑。”
许笑笑抬眸,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温淮安的出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哽咽一声,用手捂住了眼。
就在不久前,她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但短短半个月,从她经历分手开始,接踵而至的意外开始叠加与发酵。患癌、自杀、他杀……老天爷好像在整她。
虽然她对肖凯和许家人的情感颇为复杂,但人在面对生离死别的时候,情绪往往是跳脱在理智外的。
温淮安下意识的想拍拍她的肩,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来,又不着痕迹的放了回去。他捺下语气中的关切,说:“我陪你走走吧。”
VIP楼层有个空中花园,许笑笑抹了把泪,两人并肩走起来。
已经十一月了,夜晚的风很凉,从半开式的窗灌进来时,花园里的植物也跟着摇曳摆动。两人站在窗边,目光所及,是黄浦江畔迷人的夜景。
从这个角度望出去,这座城市,永远都是光鲜亮丽,奢华摩登的。但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才知道,无论这儿的夜景有多么的华丽,霓虹灯也总有谢幕的那一刻。
就像人生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活不可能保持一种状态。
“我看了下,明早医院还会给你父亲做一次会诊,不要太担心了。”温淮安知道,话有些苍白,但至少也是种安慰。
“谢谢。”
“应该的。”
两人都说着客套话,这让许笑笑觉得好陌生。可是,站在他的身旁,她又有种莫名的安定感,好像听着他的声音,就能让心静下来。
“我只是觉得,长大后,就总在做告别。”
温淮安按了下耳廓,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其实……生离死别,才是人生常态,不是吗。”
许笑笑的眼眶刷的一下又红了。她转过头,悄悄用手抹眼泪。
人人都说人生就是一场告别的过程,就是不断上车下车的过程。她明白,只是,还没学会。尤其,是面对他。
以至于她现在站在这儿,看似平静地与他说着话,都成了一件矛盾又无措的事。
“谢谢,我没事了。”她说了句违心的话,语气也刻意轻松起来,“我回家了,明天还要赶回横店。”
“好。”
两人目光都偏了偏,许笑笑向出口走去,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问他:“温医生,咨询你个专业问题。”
“嗯。”
“最近梦多,睡不踏实,有什么办法能改善吗?”
“梦多?”
“是。”
温淮安半开玩笑的说:“那就试试在枕头上画个圈。”
许笑笑愣住,四目相对,她茫然的“哦”了声。
在枕头上画个圈?这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有风拂来,一阵凉意灌进领口,她拢了拢大衣,在暗忖中回到了病房。
许旺东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小憩,高琳见到她,嘱咐她赶紧回家休息。许笑笑有些心绪不宁,说知道了,王叔在楼下等着我呢。
回到家的许笑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一闭眼,就想到那句话“那就试试在枕头上画个圈”。画个圈?
她在纷乱的思绪中睡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往横店赶了。
这天小雨,又恰逢立冬,气温一下低了好几度,整座城市都被阴冷潮湿笼罩着。下雨又导致路况不好,许笑笑的车就一路开开停停。
老王打开交通电台,随之传来主持人的声音:“那么,以上就是关于肖凯意外身亡的全部报道,不得不说,真的是令人唏嘘啊!”
正在小憩的许笑笑睁开了眼,她望着窗外茫然数秒,又闭上了。
老王摇了摇头,换了个频道。
“听众朋友,这次的月全食,是今年以来月亮距离地球最近的一次,到时候我们就能看见又大又圆的月亮——”
电台里,主持人正在介绍即将来临的月全食。许笑笑忽然睁开眼,她脑子里一下就闪现出一个场景。
那是两年前的一段微信对话。
有天晚上,她告诉温淮安自己做了个噩梦,那人说“小时候做恶梦了,大人会在枕头上画个圈”,她回说“画圈?用手指画?”他说对,那个圈就是月亮。
许笑笑一下坐直了身子,终于知道为何昨晚那人说的话,让她如此耳熟了。
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那人不是失去前一世的记忆了吗?
“王叔,掉头,回上海!”
“回上海?现在?”
“是。”
沪昆高速上,一辆银色保姆车偏离了预定的路线,在最近的路口掉了头。
下午两点。怡佳私立医院。
车在地库一停稳,许笑笑便迫不及待的下去了。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电梯,到了心理健康中心,又直奔温淮安的诊室。
服务台的护士看到她时,急忙走出来,问:“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许笑笑隔着口罩喘气,“没有,我找温医生。”
护士看了眼身后的同事,神情有些欲言又止,“温医生今天不在,请问您是要预约看诊,还是?”
“他今天请假了吗?”
“……嗯,是的。”
许笑笑道过谢,拿出手机给那人打电话,可响了好久却迟迟无人接听。她又走回服务台,问:“那能帮我看一下,温医生明天在吗?”
“温医生他……”
护士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李哓玉急匆匆跑来,问道:“院长来了吗?温医生已经——”
倏地,她在看到许笑笑的瞬间,刹住了话头。
“李医生,温淮安他怎么了?”许笑笑心跳快了起来,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李哓玉推了推眼镜,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下,“许小姐,我们过来说吧。”
两人来到一处偏角,雨水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声音搅的许笑笑有些烦躁,急不可耐的又追问了句:“温淮安他怎么了?”
李哓玉仍蹙着眉,说:“看来他连你也瞒住了。”
“啊?”
“他今天接诊的时候……心脏停搏了。”
许笑笑一愣,对方接着说:“他脑子里长了个瘤,我们也是刚知道。”
“瘤……那、那他现在在哪儿?”
“人还没醒,在神经外科。”
白炽灯从天花板发出莹白的光,那光照在许笑笑的脸上,有种渗人的白。那是一种恐惧的颜色,是一种了然的状态。
他提分手,言之凿凿的给了她一堆理由,将她的怀疑、困惑拆解的干干净净。
原来,一切都是宿命的轮回。
第57章
“我去找他。”
许笑笑拔腿就走,李哓玉看着那个背影,一时五味杂陈。
温淮安送去急救时,她正在出诊,等她知道这事时,那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她和所有人的反应一样,那人的病灶一定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
否则,怎么可能到了心脏停搏的程度呢。
神经外科的走廊里,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一扇门前。许笑笑隔着门框窗看到了温母的身影,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姨。”
温母抬头,认出了许笑笑。这位和蔼可亲的院长夫人,眼圈泛红,面色憔悴,完全没了平日的雍容华贵。
“阿姨,他怎么样了?”许笑笑问的小心翼翼。
“现在算是稳定了,就是……”温母哽咽起来,“就是那个瘤比较棘手。”
言谈间,又进来一位护士,看了看监测仪,做了记录又出去了。许笑笑看着护士的背影,心里憋了好多问题。
她刚要开口,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点声响,她和温母立刻靠过去,只见那人缓缓睁开了眼。
温淮安醒来的刹那,眩晕感仍在体内游走。直到他看见许笑笑,他心头狠狠颤了下。那些被他隐忍起来的情绪,按捺下的念头,全都开始反噬他。
他稳了稳声音,说:“妈,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行,你爸一会儿就到了,你好好休息。”温母转身看了眼笑笑,默默离开了。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两人谁都没说话,但许笑笑的眼眶红了。
她想起这人头一天说的话,他说生离死别,才是人生常态,她的情绪一下就绷不住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过分,一次又一次的把她推到所谓的界限外。
“你全都想起来了,是吗?”
隔了许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淮安,我恨你。”
许笑笑隔空看过去的眼神仿佛翻滚的云雨,“我不管你得了什么病,你必须好好活着,否则我不但恨你,我还会忘了你,我会和另一个男人共度一生,将你忘的一干二净。以后有人和我提起你的名字,我大概连回忆都不会有,你听懂了吗?”
将恐惧化作威胁,成了许笑笑此刻唯一的办法。她仿佛已经沉到水底的人,即使抓到的是根草,也要用力再博上一次。
言毕,她收回目光,转身就向外走去。
她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几乎是泣不成声却又干脆果决的离开了房间。
到了车库,有人与她擦肩而过,那人盯着许笑笑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试探道:“许小姐?”
许笑笑回头,认出了李力。
。……
十来分钟后,温淮安的病房出现脚步声,他虽听到了动静,但眼里几乎没什么波动。李力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的说:“我刚刚碰见许笑笑了。”
床上的人看了他一眼。
“你们分手了?”
温淮安依旧沉默。
李力叹气,情况很糟糕,却还是宽慰他,“其实不用到一步吧,你这整的跟世界末日似的。”
“如果是呢?”
温淮安终于开口。没人知道,与他而言,这个时空里的任何一点疾病,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何况,以他目前的状态来说,他的生命已经处在倒计时的阶段了。
其实,当他看到病例上“疑似脑癌”几个字时,他的恐惧是可控的。那时的他也有一丝犹豫,这事是否要让许笑笑知道。
直到他遇见那只猫。直到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那个晚上,他畏缩了,胆怯了。
甚至,绝望了。
他开始遏抑情绪,用“好聚好散”的说辞,让她退出自己的世界。虽说他的时间已不多,但笑笑的日子还很长。她的痛苦与失落终会被时间治愈。
。……
横店。城西影视城。某剧组。
“笑笑姐,又有花送来了。”
许笑笑在背台词,抬眼的当口,正好看见手捧鲜花的快递小哥,跟着场工往侧门走。喵喵的目光也放在那把硕大的捧花上,她心说这是第三天了吧,送花的人明显就是在对笑笑姐表白啊!
思绪到这儿,她便又想到了温医生。
笑笑姐从敦煌回来后就开始不对劲,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喵喵大概已经看出了端倪。这对才子佳人十有八九是分了。
居然分了,真是好可惜。
在敦煌的那两天,她还和许笑笑开玩笑,说温医生要是在娱乐圈出道,估计一票男明星的饭碗要不保了。
那人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要学问有学问。这样的人进圈,那就是降维打击啊。
“笑笑!”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将喵喵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走过来的是生活制片主管王哥,那人笑吟吟的说:“笑笑啊,你给剧组订茶点了?”
“没啊。”
“那看来要么是你的粉丝,要么是你的暗恋者啦,外面在发茶点呢,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喵猫抢先一步问。
“燕窝。”
“哇!那我也去拿一份。”
王哥哈哈笑,“多着呢,我看外卖小哥提了满满两个保温箱,收货人写的是笑笑的名字,反正谢啦啊!”
生活制片一走,喵喵一颗八卦的心就蠢蠢欲动起来。
“笑笑姐,你说这土豪是谁啊,既然要追你,怎么着也要露个面吧!”
就在喵猫困惑不已时,神秘追求者终于露面了。那人出现在剧组的当天,许笑笑正在上海赶往横店的路上。
自从她给温淮安放下狠话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
因为许旺东,她过起了横店上海两头跑的日子,但她每次去医院,都克制着自己去神经外科的冲动。
她不见他,是寄希望于用“恨”,来激发他的求生欲。
那天在停车场,李力说温淮安的症状与脑癌相似,不过没确诊,大家就都还抱着一线希望。在回横店的路上,她一边哭一边搜索起脑癌的信息。
她看到好多不敢想象的字眼,那些字组合在一起,就成了最伤人的武器。
如果真像搜索结果说的那样,脑癌的存活率是如此的低,那除了治疗,她觉得只有患病本人的求生欲足够强,才有可能多一分希望。
城西停车场,一辆银色保姆车刚停稳,许笑笑就收到了喵喵发来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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