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顾压星跟人动手还能有几分分寸,这程成就可说是毫无软手了。跟小成哥动过手的人通常都以瘫倒在地告终。
洪冷正和程成说着话,眼看着顾压星和东梁在前头,愣愣地住了嘴。
程成冷笑道:“怕他们干什么?你接着讲。”
顾压星也熟视无睹,跟东梁边走边聊,与程成洪冷擦肩而过。
只听得依稀几句。洪冷说:“就一个月功夫,四万定金,送到后还能拿八万,雇主可不是一般的大方。”
两方走过,顾压星便听不到其他了。
东梁问顾压星:“你听见了么?”
顾压星点头:“听见一点。”
“洪冷又接了大活,前后加起来十二万的生意,怎么不找你,倒是找了程成?”
“他来找过我,我没接。不过他给程成的价格是给我的八折。”
“没接好。这活不该接。送货到燕城,哼,燕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嗯?你还听见洪冷说是燕城?”
东梁笑了:“小子,我这耳力比常人好着呢。”
“好,好。”
“要是程成也不接,洪冷回来找你,给你加钱,加到十八万,你接吗?”
顾压星云淡风轻地说:“说不准。”
东梁拍他一掌:“燕城是秦氏的地盘,你还说不准?”
顾压星依然云淡风轻:“行,那就不去。”
送东梁回三沟子砖房之后,顾压星便在41号区随便转转。
他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了,抓个贼,谈个天,从白天混到黑夜,在淡淡的饥饿中入睡。
今天41号区又死了六个人,勉强打平了半年来的单日最高记录,安保队到处收尸。
睡前顾压星什么都不必多想,梦境会告诉他应该思考什么。
熟悉的早晨,手臂上的显色区域成了红色。
红色,极度饥饿。顾压星体会过太多回,习以为常。
他不紧不慢地拉开窗帘。
今日有朝霞,漫天。烧红的云从半空一路盘旋到天际线,野鸟飞在无际的霞辉之中。
仅仅一瞬,手臂上的红色,变成了绿色。
不饿了。
顾压星觉得腹胃饱极了。
即使头脑依旧因为缺乏营养而有些晕眩,但顾压星硬生生地在饱腹感中丧失了一切食欲。
这种感受其实是美好的。饥饿中长大的人,没有人不爱这种饱腹感。
但顾压星知道,这种饱腹感可以夺人性命。
无数的人曾因为沉溺于饱腹感,遗忘了进食的必要,而在饱腹中饿死。空空如也的肠胃并不会被芯片填满,即使它叫做“糯米丸子”。
早餐,也是中餐,也是晚餐。
顾压星吃的并不奢侈,但已经好过了绝大多数的粗子们。
在毫无食欲的时候进餐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但依然,顾压星习惯了。
早餐过后,他打开衣柜,从一众收集的体面的衣服中挑一套看得顺眼的出来。
男士的衬衫他有不少,但由于体型,能穿得上的也不多。
试了试,最后穿了一件还算得体的黑衬衫。
去城里接顾辰,会被顾辰的同学们见着,不能打扮得像个粗子,否则顾辰在城里的书会读不下去。
他原本嫌热,把衬衫的袖口解了,袖子撩到了上臂,但思考过后还是决定把袖子放下。
摩托车飞驰在从41号区进城的小路上。
从41号区到公路进站口的小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摩托车席卷而过,将泥尘溅起。
油门的轰鸣声是顾压星在路上的符号,谁知下一刻,摩托竟被另一辆摩托给别了。
那张昨日才见过的漂亮脸出现在顾压星的车前。
“星哥,一大早出门,做什么去啊?”
该死,要不是顾压星刹车刹得猛,两辆摩托就撞了。
程成一脸嚣张,顾压星也没个好脸:“让开。”
“星哥,几个月不见,不认得我了?”
顾压星怎么会不认得他。化成灰了都能认得。这张脸,实在很难忘掉。
但程成这拦车纯属是来挑事的,他在区里也属于游民,或者说全区的人都是游民,谁都有没事做想挑事的时候。但程成想挑顾压星的事的时候格外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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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读者们能通过这些浅薄的文字认识一些乱世中的灵魂。
第7章 第007秒
“小成哥,劝你让开。”顾压星冷着声音。
程成当然不会轻易给顾压星让路。挑衅顾压星已经成了他在41区生活的动力之一。
他的摩托是从沪城新买的,锃亮的外表涂上了鲜艳的红漆,骷髅头的头盔被他摘下,随意地挂在车把手上。
“星哥,是去城里吧?好巧,我也是去城里。”
程成操持着一脸流里流气的笑,上扬的凤眼让顾压星的不耐烦更胜一筹。
顾压星也摘下了头盔,翻身从摩托上下来,站到了程成面前:“打架,不是今天。”
无奈程成从来不会因为顾压星的三两句话而停下作死步伐,他上前一步,贴得离顾压星近极了:“星哥,去城里接顾辰对吧?你还真是个好父亲呢。”
顾压星深吸一口气,给他下最后通牒:“让开。”
程成继续嚣张:“可惜你这个好父亲,辜负了你儿子的母亲。”
一颗石子落进池塘里,激起涟漪层层。
一句话落进顾压星耳里,激起他的回忆。
小取,小取。
年少时第一个让他心动的丽人,她和程成有着一样的凤眼,一样的白皙皮肤。
顾压星曾为她与东梁决裂,为她与顾辰的将来在刀山火海中拼命。
但他的小取走了,无声无息,在一场争执之后。
顾压星找遍了江北域的每一寸土地,没有小取,没有她。
他自此失去了她,失去了夜晚的呢喃。
他的孩子失去了母亲,失去了轻柔的摇篮。
程成不该拿小取挑衅他的。
顾压星多次劝褚越不要跟程成打架,但当程成横亘在自己面前时,他的怒气完全冲散了理智。
跳过了舔后槽牙的步骤,他微微地松动了一番手腕,随即一拳冲向程成的面颊。
程成是了解顾压星的身手的。这一拳,他躲避地很及时。
但顾压星的一拳并不是为了到位的攻击,而只是宣布这一场斗争的开始。
程成也露出了拳脚。
比起程成,顾压星的身法更加老练,他在躲避几击重拳的同时也主动进攻,一个肘击令程成挂上了今天的初彩。
“星哥,宝刀未老啊。”程成言辞依旧嚣张。
他不会因自己先挂彩而气馁,他的拳头在两人一来一往之间没少砸到顾压星身上。
这一场搏斗如果放到城里的地下搏斗场,门票估计会被黄牛炒上天。
可惜这只是一条泥泞的小路,两辆摩托暂且搭起了拳击台。
拳拳到肉的、夹杂着风的呼啸的搏斗暂时没有观众,直到一辆黑白条纹的车逐渐靠近。
黑白条纹,纠察队的标志。
城佬们会吐槽这标志像一匹斑马,但好在纠察队不多管城佬的闲事,而被管着的粗子们又从没有见过什么是斑马。
纠察队的两名纠察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看两人打架。
狠戾的拳风把这两个擅长用电击棍的城里来的纠察看呆了,直到程成吐出了一小口血,负责维护安定的纠察才急匆匆地赶下车制止。
“两位先生,快别打了!”
纠察高喊。
纠察队对待粗子们绝不会这么客气,“先生”并不是他们称呼粗子的口吻。
只不过顾压星今日穿着一件粗子们不配拥有的高档衬衫,程成又骑着一辆飞腾集团售出高价的摩托,纠察们便下意识地把这场争斗的主人认成了城里人。
更何况程成的一张好脸,不像是阴沟遍野的安置区能生长出来的。
无论这抡着拳头的两人是城佬还是娃娃爷,反正都不会是粗子。
“两位先生,别打了,别打了!”
纠察见劝导无果,大着胆子,一人拉一个,把顾压星和程成拉开。
顾压星甩开纠察的手,自顾自地理着衣领。
程成则往地上呸出一口血沫子,不屑地看着顾压星。
纠察好声好气地劝道:“先生们,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手打人呢,对吧。”
程成咒道:“关你们屁事!”
纠察:“先生,我们是纠察队的,维护安定是我们的责任嘛。两位先生,再往前头去一点就是安置区了,您二位在这里挺不安全的。”
顾压星冷笑一声。他此时丝毫不想跟纠察队的人废话。他也知道,倘若这俩纠察把话再讲下去几句,一旁眼睛冒火的程成就要憋不住了。
程成则怒:“怎么,安置区怎么了?安置区能让我们怎么不安全?”
纠察憨憨地笑:“先生,安置区里都是粗子。粗子们一个个都粗鲁野蛮,从小学的就是偷鸡摸狗,您二位小心被他们偷了骗了。”
顾压星和程成对视一眼。
这一眼,顾压星就知道程成火气上头了。
刚才他们两人的对打,虽然程成逐渐落了下风,但也算是把筋骨活动开了。
纠察队的一番话,可谓是完美地踩中了程成的雷区。
可怜的两个纠察尚未发现程成变了的脸色,还在一唱一和地介绍:“前天刚有两位先生报案,说在咱们域29号区被一群粗子抢劫了。”
“这世上最卑鄙恶心的就是安置区的粗子们了,两位先生还是赶紧离开吧。”
“是呀,两位先生要打架也别在这里打。”
程成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了一个纠察的衣领。
“他妈的,你再说一次!”
纠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懵懂地说:“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
另一个纠察“诶”了一声,上来拉开程成。
顾压星默默后退几步,他知道,另一场好戏即将开始。
这两个纠察算是彻底把程成激怒了。
敢在程成和他、这两个土生土长的粗子面前大骂粗子,两个纠察确实是倒了大霉嫌命长了。
好在顾压星今日尚有任务在身,城里的儿子还要去接。刚才跟程成打了一架,已经耗费了一点儿时间,他没空也没兴趣跟两个纠察对打。
被程成激起的愤怒在刚刚已经消化完毕,他是时候离开了。
在顾压星悄悄地带上头盔,发动摩托车的时候,程成已经跟纠察们动起手来了。
尽管纠察们后知后觉地发现程成身上的戾气似极了粗子,但为时已晚。粗子程成的两拳完胜他们的四臂。
“叫你们尝尝粗子的拳头!”
程成边骂边打。
顾压星也不作壁上观,他选择扬长而去。
程成瞄到了他飞驰而过的背影,心里骂道:“混蛋,被人指着鼻梁骂了还能走!”
顾压星何尝不知道程成脑子里在骂他些什么,但他毫不在乎。他被程成咒骂并痛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差这一回。
上了进城的公路之后,顾压星把摩托的车速飙高,在一众四轮车中飞速穿梭。
公路上的豪车不少,每每路过一辆,顾压星都侧头瞄一眼,然后在头盔里啧舌,想着:“哪天也弄一辆跑车开开。”
他已经这么想了十年了,但再怎么上刀山下火海地挣钱,也挣不到一辆能让他在公路上威风的豪车。退一万步讲,就算真赚到了能买豪车的钱,他也不会舍得买下它们。
食物才是刚需,有那钱,不如让自己和顾辰吃得好些,不用顿顿都吃压缩饼干。
一辆车身涂满镭□□料的车,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打开。
涂满美甲油的白皙秀手从窗中伸出,往空中洒下一地瓜子壳。轻飘飘的瓜子壳裹挟着没吃干净的果仁以及那位女士的口水一同在公路的风中飘扬。
顾压星跟这辆镭射车隔着一个车道,但将这位副驾驶座女士的举止看得一清二楚。
她扔出的瓜子壳,让顾压星一瞬间恍惚。
那一把瓜子,放到41号区,可以卖到天价。为了买上几粒,甚至会有人铤而走险或是大打出手。
这女士就这样随心所欲地嗑开,扔出车窗了么?
但顾压星很快明白,那位女士是位城佬。城佬们随意地消遣粗子们眼中的奢侈品,这是这世道的常态。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他一个还算见过世面的粗子,把事情想通得很容易。
顾压星的摩托在进城后的第一个出站口出站。
顾辰的学校没在这么偏的位置,顾压星选择在此处出站的理由很简单:只有这里有一所仅存的加油站。
他的摩托没高科技到能用电飞驰,它是吃油的。
油价又跌了,可就算它不要钱了,也没人会再买燃油机车了,毕竟在飞腾集团的引领下,众多车企都用电能车取缔了燃油车。买主想买都买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呢?
给摩托加满油,总共花了不到三十块钱。
在加油站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块巧克力,打八折,七十二块。
顾压星习以为常,幸好他生逢其时,若是再迟生个几十年,估计连巧克力是什么东西都没机会知道了。
手头上的巧克力当然不是他吃的,重金买它,自然是有用的。
加油站往城市中心的马路边,顾压星进了个公共厕所。
摩托车自然可以随意地停在一边,只要在城里,360度24小时的监控摄像头可以完美地保护好一切居民的一切财产。
厕所里,头顶的吊灯富丽堂皇,每一根挂下吊坠都像水晶一般亮闪闪;镜子被自动清洁器擦得一尘不染,连排的洗手台前齐整地摆放着高档洗护用品。尽管洗护用品们因从没有人使用而落寞地没拆过封,但淡淡的清香依然从它们的瓶身中散发。
第8章 第008秒
顾压星在镜子前,仔细地用清水洗去脖子上和眼眶边沾染的点点血迹。不知道这是他的血还是程成的血,反正鲜艳的红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
幸好身上穿的衬衫是黑色的,不凑近看,几乎看不出上面的血斑。正在他清理完毕,准备洗手出去时,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从厕所门口进来。
很远就能听到他们嘴里肮脏的词汇和轻狂的语气。
看见顾压星在里头,三人丝毫不收敛自己嘴上的脏话。
“那两个老东西真是蠢得他妈的可以,cao,老子就随口说说要跳楼,他们立马慌得要死给老子打钱了。煞笔玩意儿,要早知道这么容易,我用得着去抢我舅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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