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提出来要让清梦跟他回江北域的,但就因为她答应得太快,导致他自己反倒不知所措了。她到底明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并不确定。
而且,她只说他喜欢她,可从来没说过她对他的意思呢。
顾压星在安置区的众多男粗子之中属于人中龙凤,脸型刚毅棱角分明,而身材又高大魁梧。站在一般人群里面,能高出大部分人半个头。
但与清梦比起来,这张脸就没那么惊艳了。
甚至是放在一些北方区域的城市,例如燕城,他阳刚的体魄和面庞都会显得平均。城市里,长得人模人样的几率总是要大出安置区一大截的。
他其实向来对自己的外貌不是那么认可,尽管以前在众多笑女院子或是声色之地,他往往是被花红柳绿的姑娘们包围住的那个。
“那你呢?”他问。
清梦斩钉截铁:“我也不会对你不好。”
“傻姑娘,我是问你喜欢我吗?你不能因为你觉得我喜欢你,就认定要跟着我走吧。”
“我不会对你不好,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清梦说。
清梦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酒店的位置很巧妙,正处在医院的边上。房间又算是高层,透过窗户,能看见远处那个大商圈散发出的彩光,又听不见喧哗吵闹的声响。
环境不算静得落针可闻,但也是静谧宁和的。
这样静谧的氛围里面,听一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对自己说情话,顾压星纵然不算是毛头小伙,还是心头有横冲直撞的跃动。
加以窗外间歇性变化的灯影,情愫的悸动像是被具象化出了形状。
是影子,落在床与人的中间。
一个早年经历简单得只剩下四方围墙和一块电子屏的女孩,其实更需要从身边的人身上汲取安全感。因为当她离开了围墙之后,原本身畔的保护就全然消失了。
围墙以外的世界,她不曾亲眼见过。
她对于男女的情爱的理解,也不曾体会过。所知道的那点知识,几乎都来自于同一个院子的姐姐们。姐姐们嬉笑怒骂之间,给她展现出的,是情与爱简陋的模样。没有任何人曾让她明白过,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在院子消失的时候,清梦固然是恍然迷茫的,可她对于有保护的生活习惯透了,本能让她做出的选择就是寻找下一个保护自己的东西,或者是人。
偏偏顾压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于是被保护的安全感,顺理成章地被她理解成了喜欢。
当然,安全感对她来说,本就比喜欢更加珍贵。
她看着顾压星,用自己的眼神告诉他“我是认真的”,而又用话语强调了这一点:“我以后不会反悔的,如果我反悔了,就让我饿十天。”
食物匮乏,人与人之间发誓或是许诺的时候,常用“饿几天”代表着诅咒。
这样的诅咒,威力不逊色于“天打雷劈”。因为这种饿,是真的能把人饿死的。
顾压星被她一口咬定的坚毅所触动,手掌覆盖上她伸出来的纤手,点头:“好。我也不会反悔。反悔的话,就让我也饿着。”
“说定了。”
“说定了。”
清梦便笑了,嘴一咧,露出两颗虎牙。
今天受的委屈和惊吓,统统消失不见了。
她本就是一个情绪翻篇极快的人,尤其是负面的情绪,总是会被开心或者温暖的事一下子消灭殆尽。
只在心底留下一点点记忆,好让自己不忘记这样的教训。
顾压星又手痒,摸了摸清梦的脸,便站起身去洗澡了。换下来的衣服随手丢在水池边,沾湿了一片。
洗到一半才想起来没带换洗的衣服上来,洗完之后只好拿了酒店的浴袍穿在身上,随手又把今天的衣服洗了。
好在房间里面有个烘干机,洗完直接烘干,穿上就行。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清梦躺在床上睡着了。
被子已经被她掀在一边。也是他疏忽,房间里面虽然开了空调,可这是夏天,这样厚的被子全给她捂严实了,那不得出个一身汗么。
他走到清梦那张床边,俯下上身,轻轻地亲吻她的额头。
她本就睡得不熟,被他一亲,就醒了过来。
跟顾压星四目相对,顾压星只觉得自己做坏事被抓包了。
本来是偷亲,没想到被发现,尴尬地退后一步说:“我洗好了,你去洗澡吧。要是今天累了的话,就明天起来再说。”
清梦其实是不知道顾压星亲了自己一下的。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的是额头上有轻轻痒痒的触感,并不知道那就是亲吻。她睁开眼睛时,顾压星虽然靠得很近,但唇已经离开了她的额头。
他退后一步,她就一骨碌爬下了床,踢踏着拖鞋要去洗澡。
头一回住酒店房间,竟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软软的床,棉柔的拖鞋,干净的浴室,好像她本该如此生活一般。顾压星提醒她:“衣服要是不脏的话就别弄湿了,没带衣服上来,没得换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清梦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我之前因为衣服没口袋,就把你给我的那些钱捏在手里了。它们,是不是被我弄丢了啊?”
后知后觉才发现。
顾压星指了指边上摆行李的架子:“都在,放在那里了,没丢。”
“喔喔。”清梦又笑了。
在她洗澡的时候,顾压星才发现浴室的玻璃是半透明的。磨砂质感的玻璃隔开了浴室与房间,可透过这一层隔阂,浴室里头的人影并不是完全模糊。
若隐若现的身影伴随着哗哗水声,给他的视觉和听觉都带来了一定的冲击。
随后他又想到,刚才他洗澡的时候,清梦也能这样看见他的身影吗?
哦不对,刚才清梦应该是睡着了的。
实在不能再想再看,不然这个夜晚会变得有点难熬。顾压星转移了注意力,站到了窗户前头,居高临下地看一看这环都域的域城。
好歹是工作过的城市,多年过去,看着街道与楼宇,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充盈心头。
今天见到了李兰,他对于这座城市的回忆已经有所浮现。可是他又觉得,李兰与从前很不一样了。从前,他与她都是从安置区出来的人,到城市里来打拼,做的还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身上总是有一股阴森又孤戾的气息。
也正是这种气息相投,当年他才与李兰交好。
许久未见,见到的那个李兰,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她的打扮、做派,像极了一个在城市里土生土长的女人。
反观自己,虽然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根还是扎在了江北域41号区。安置区,就是剥开外壳,把他挖透以后能看见的那层底色。
他叹了口气,也在想,当初如果留在这座城市,会不会生活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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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番外会写环都域域城拍卖场的从前故事。
还有,当年和顾压星、李兰在拍卖场作伴的另一个男人,能猜到是谁么?
第76章 第076秒
咔哒一声,浴室的门打开了。
清梦穿着自己原来的那一套衣服出来了,身上有着刚洗完澡时独有的氤氲,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把她后背的衣服洇湿了大片。
顾压星还在窗前,闻声转身,看见她用一块大浴巾擦拭着自己的发顶。
“我找不到吹风机。”她说。
顾压星便让她到床尾坐好,去浴室拿出了放在抽屉里的吹风机。
顺便,还发现浴巾架子上居然还剩下一块没有动过的浴巾。那架子上原本就只有两块浴巾,他刚才洗完澡擦拭完,随手把自己用过的那块放在了台子上。清梦此时手里也拿着一块正在擦头发。
如此看来,清梦是拿了他用过的浴巾擦的身体和头发。
顾压星拿着吹风机,深深吐出一口气,边舔着后槽牙边出来。就当作无事发生,清梦应该不知道那浴巾他用过。只要他不在意,就没有人会在意。
清梦坐在床尾,伸手问顾压星要吹风机。
“坐好,我给你吹。”顾压星把插头接上,再用手轻轻分开她的发缝。
手指弯曲,从发端处轻轻揉搓。温热又强劲的风从他另一只手控制的吹风机里吹出,既打在他的手上,又打在她的发上。风吹到哪儿,他的手就跟到哪儿。上上下下的头发被暖风鼓舞得四处飞扬,再被他的大手捞在掌边。
这一头秀发当真让人羡慕,又直又黑,发量还大。
酒店的洗发水并没有多么高端,但比清梦从前自己用的那些要好上不少,味道也是清冽的花香。吹风的时候,香味萦绕在顾压星的鼻头。
“要扎起来吗?”吹了十几分钟,才差不多干了。顾压星在噪音之中问她,清梦转过头说“不用”。
待会儿就睡觉了,现在也不必扎起来。顾压星便把吹风机的插头拔了,电线缠绕了几圈放回那个抽屉里。再次出来时,清梦已经坐到了窗边那张属于她的床上。
吹头时坐的那张床,默认给了顾压星。
其实单论时间的话,这个点还算挺早的。
平常时候睡觉不会这么早,现在躺到床上估计也睡不着。
“还早,我去停车场把行李拿上来吧。”
摆行李的架子上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总觉得空空的,怪怪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清梦说。
顾压星问:“你头痛不痛?”
之前撞到才晕过去的,检查虽然没什么毛病,但洗了头之后说不定会有点阵痛。清梦感受了一下,说:“不痛。”
“好,那就一起去。”顾压星把她脱在一边的鞋放到床边,自己也穿上了自己的鞋子。
拿上房卡出门,一路朝着停车场走去。
酒店是靠近医院的,医院是靠近商区的,商区是靠近停车场的。
三个靠近层层叠加之下,这个“近”就显得不那么实在了。环都域的平均温度是低于江北域的,但国度之中夏季普遍高温,环都域域城的夏夜也并没有什么清凉的晚风。
蝉声聒噪,路边的绿化带里的生态都比安置区丰富多彩。坐在车上时的注意力不会被小小的植被们吸引,而现在正顺着人行道走着,清梦倒是关注起路边的一棵棵树。
没有风,树叶就不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能听见车辆穿行的嗡鸣和夏蝉的嚎叫。清梦紧紧地跟在顾压星的身后,他在看车流,她在看树木。
走过了医院一带,大路直行一段,便到了白天经过的商圈。
流光溢彩的灯光秀拼出“我爱环都域”的大字,到底是域城,一座城市撑起了一整个域的门面,虚幻浮华还是纸醉金迷,高楼大厦之间有人正在寻找答案。
顺着最亮的地方看去,眼见的就是环都域最高的塔。塔顶高耸入云,有人趁着夜晚的汹涌热浪,从塔顶一跃而下。
清梦看见了,也被吓到了。
那个跳下高塔的人以科学家们想法设法计算出的加速度奔向地面,清梦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没有见过这种结束生命的方式,因为她生长的地方从没有出现过高得足以杀死性命的建筑。而她更不知道的是,有些人纵身一跃为的并不是消失于世,一根决不允许任何意外的绳子足以让他们在惊心动魄之时攥紧自己独一无二的小命。
身体下坠,灵魂荡漾,绳索紧绷。
清梦问顾压星:“星哥,你看见了吗?”
顾压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海岱塔。整个环都域最高的建筑,也是国度内第九高的建筑。”
“那个塔上,刚才有人掉下去了!”
顾压星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来到环都域域城的时候,看见海岱塔上掉下来的人的时候那种惊讶与震撼。
李兰告诉他,那叫做“蹦极”。
人从高塔之上跳下,追求生死一线的刺激,却又偏偏要做好不出事的保障。
纵身是潇洒的,他站在塔下,抬起头看了一个下午。
看着那些潇洒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拥抱高速拍打脸部的气流,再被绳子狼狈地拉回去。
他告诉清梦这是蹦极,并解释了什么是蹦极。
清梦的表情与当年的他如出一辙。
这个项目并不在清梦的认知能力之内,她不敢相信会有人喜欢从高塔上坠下的感受。她光是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更不要说站到那么高的地方再去想跳不跳下去这回事了。而且就这样短暂的一跃,要价也是不菲的。
理解不了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清梦的脚步已经顿住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塔的位置。
那里该有多高呢?她不知道,总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建筑物。
顾压星仍然在给她介绍:“很久很久以前,在国度之外,有一座岛上有一对夫妻。他们两人感情不好,丈夫总是殴打凌虐妻子。有一天,妻子终于受不了了,她要想个办法摆脱她的丈夫。她爬上了一棵很高的树,用有弹性的藤蔓绑住了双脚,从树上跳了下去。他的丈夫一直紧紧地跟着她,看见妻子从树上跳下去后,也傻傻地跟在妻子后面一跃而下。只不过,有藤蔓保护的妻子活了下来,而没有绑上藤蔓的丈夫直接死了。从那以后,这个岛上的很多年轻人都开始像这位妻子一样,将藤蔓绑在脚上,从高高的树上跳下去。逐渐,这成为了这座岛的一种风俗,男人们以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勇敢和成熟。”
“后来,这种活动被岛外的更多人知道。追求刺激的人们纷纷效仿,将藤蔓换成结实的绳子,将树换成高耸的建筑。人们把这种活动称作‘蹦极’。几十年前,‘蹦极’也传入了我们国家。”
蹦极诞生,是智慧的妻子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
而后,这项智慧又勇敢的运动走向了另一种状态。人们跳下,为了感受死亡的边际。
顾压星问过李兰:“活着,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奢侈的事吗?”
他朝着清梦伸出了手,吹了声口哨将她的思绪抽回当下。
清梦看着他伸出的手眨了眨眼,不解地问:“要牵手吗?”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姑娘,顾压星一笑,不再白白地等待,直接拉起了她垂在衣角的手,包裹着。
对方的体温并不是没有感受过。
他掌心的薄茧贴上了她细腻的皮肉,触觉描摹出了相握的另一只手的形状。
那座塔上又有人跳下,或许伴随着被风吹散的尖叫,陌生的夜晚添上了刺激的色彩。两人牵手并行,顾压星很快就不满足于简单的手心相贴。
她已经说过了,愿意跟他回江北域。
不妨大胆一点。
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分开了清梦的五指,在她错愕之时横穿其中,又抓紧了她的手掌。
步伐没有停下,有五步路的时间,清梦的手都是愣愣地张开的,并没有像顾压星抓着她那样扣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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