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怔了两秒,她迅速站直退后,和周加弈拉开距离。
四目相对。
辛悦马上偏开脸。
乱开的碎发下,是一张绯红的脸。
周加弈的视线落在辛悦捏紧外套下摆的手指上。
她的大拇指抵在食指指节那,蜷缩了两下。
少年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他眉眼一弯,捂住胸口:“哟哟哟,疼疼疼,你撞伤我了!”
辛悦:“……”我刚刚没碰到你那吧。
周加弈继续碰瓷:“心绞痛,没法呼吸了。”
旁边有人看过来。
“怎么啦,男生好像要哭了。”
“没事,小情侣闹别扭呢。”
“我看到,好像小姑娘骂了男孩子,他就伤心得要哭了。”
关键时刻听力特别好的辛悦:“……”
她默默地把围巾往上拉,遮住下半张脸,嗫嚅道,“周加弈,你够了……”
“我心脏受伤了,你得负责……得赔偿我,”他抽了两包薯片扔到车里,“就把它们赔给我好了。”
辛悦定睛一看:“芥末味?”
“不是说没吃过吗,正好尝尝。”
辛悦用“你是傻子吗”的眼神望他:“行吧,你开心就好。”
“超市的暖气太足了,”周加弈推着车,垂眸看辛悦,“你要不要解开围巾?”
“不要,我不热。”
“还说不热,脸都红成煮熟的螃蟹了。”周加弈抬手刮了一下辛悦的脸颊,“烫。”
轰。
一股热气从脖颈处直窜到耳廓。
辛悦一言不发地把围巾拢得更紧了,遮住了自己泛红的脸。
她机械性地把沿路的薯片全扫到车里。
“哎哎,”周加弈捉住她的手,“咱们秋游就出去一天,又不是一个月,这也太多了吧。”
辛悦下意识地就回:“不多,反正你吃得下。”
回过神后又加了句,“还有石磊呢……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吃。”
“不是三个,就咱两,”周加弈去揪辛悦围巾上的流苏,“不带他。”
“自私了啊,人家还带你喝排骨汤呢。”
“谁让我护食呢。
招财猫
两人出了超市。
辛悦手里抓着车钥匙,满满的购物袋被拎在周加弈手里。
周加弈落后一步,掸了掸辛悦的马尾。
“干嘛?”辛悦回头问他。
“发量挺多啊,还经得起数理化的摧残。”
“……”辛悦去捶他的胳膊,“你在诅咒我变成老王那样的聪明绝顶吗?”
冬日里的太阳落得早,被高楼完全遮住前,有一缕余晖落在了他们身上。
“坐稳了?”
“稳了,gogogo。”
“哎悦悦,”周加弈紧了紧外套领口,“我能把手放进你衣服口袋吗,我口袋太小,只能揣半只进去,剩下的一半风一吹,干得跟老树皮一样,都要皲裂了。”
他嘴上说着询问的话,手却抢先一步行动了。
辛悦还在想,我口袋里没放什么让人尴尬的东西吧,上次穿它,好像天刚冷,正好来例假……
没回忆完,周加弈的两只手就进了口袋。
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和衬衫,压根没有贴靠着,可辛悦还是觉得,周加弈的手掌触碰到了自己的皮肤。
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辛悦身体明显一僵。
就好像有一小撮电流从触碰的腰侧处扶摇往上,直达天灵盖。
“哎呀,我在超市熟食区试吃完好像没洗手,”周加弈把手收回去,“你外套这么白,要是沾上点污渍很难洗的。”
辛悦记得清楚,吃完后周加弈已经去过旁边洗手池了,他约莫也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和不自在,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他一向都这么敏锐。
回学校的路上,周加弈一直在跟辛悦聊各种话题,嘴没闲着。
“你去过附中吗?就石磊他姐的学校,我反正没去过。听老王说,元旦扬城的数学竞赛就在附中举办,因为去年的第一名是他们学校的,如果今年我们一中拿了第一,那明年的比赛我们就是东道主。”
“前几天隔壁宿舍的小黑跟我说,他晚上下自习看到有个男的开了吉普车来接宁小玉,车挺帅,人也帅,不愧是咱玉姐看上的人。”
“你知道……”
刚刚的不适很快抛之脑后,辛悦放松下来,在周加弈长话连篇的间隙里,插上一两个“嗯”、“是吗”。
到了学校,辛悦在车棚里停好车,一转身看到周加弈盯着一排排的电动车发呆。
“零食放车篓里不会有人拿的,我放学再带回去,放心好了。”
“不是这个。你看啊,其他人的电动车前面都有厚厚的挡风被,”周加弈指着左右电动车,“怎么就你没有,不冷吗?”
“冷啊。”
“冷还不加一个?”
“刚开学那会,我骑车怕晒,就加了个薄款的,结果隔天上学路上被旁边车刮了一下,连人带车摔在路上,还差点被后面的电动车从身上碾过去。”
辛悦揉了揉胳膊肘,心有余悸,“自那以后我就不用挡风被了,宁愿冻着。”
“还疼吗?”周加弈问。
辛悦摆动手臂做了个招财猫的动作:“都这么长时间,早不疼了。”
周加弈突然托起她的手臂,凑近细看。
“你透视眼吗,隔着三层衣服能看到什么?”辛悦被他傻乎乎的想法逗笑了,“就算我今天穿的短袖,车棚灯这么昏暗,你还是一样看不到。”
“行吧,那等你穿短袖了我再看。”
两人并排走在“文汇大道”上。
路两边栽种了桧柏树。
桧柏体型高直,耐寒耐热,四季常青,能防风固沙,蕴含了学校对学生美好的祝愿和寓意。
后面有学生快步超过了他们,一路小跑。
辛悦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口气:“一看就是高三的,步履匆匆,手上还拎着个饼,可怜又可敬。”
“没什么可敬的,这人前两年肯定学习松懈不求上进,不然也不会到了高三连吃块饼的时间都没有。”周加弈不以为然,“磨刀不误砍柴工,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精力学习。”
辛悦偏头看了他一眼。
高门大院里的公子哥哪里会知道贫苦百姓家的鸡零狗碎,天资聪颖的人也绝不会知晓学渣的难处。
刚上了四楼,隔着三班,辛悦就察觉到不对劲。
往日里人声鼎沸、上蹿下跳的四班,这会静悄悄地缩在西边的角落里,低调安稳得有些诡异。
不安地和周加弈对视了一眼,谁知他慢里斯条地说:“只要不抓早恋,怕什么。”
辛悦:“……”这么正经的氛围里耍什么流氓啊你。
紧张的心情瞬间被瓦解,趁着小脸没不争气地再次发红,她疾步进了教室。
甫一进门,辛悦就知道今天众人安静的原因了——
方傲梅抱着胳膊,杀气腾腾地坐在讲台上,边上有好几只耸拉着脑袋的鹌鹑。
王拓风站在一旁。
老王眼尖,辛悦才进来,就招呼她:“辛悦来啦,我记得你是走读的吧,回家吃过饭了?”
辛悦被班主任突如其来的热情招呼得有点懵,茫然地点点头,刚要回座位上,听到王老师又招呼了跟在后面的周加弈:“食堂吃过晚饭了?晚上冷,你这外套看着有些薄。”
辛悦带着疑问坐下,半转身问后座的孔菲:“王老师抽风了?怎么突然走起了知心班主任路线,往常也没见他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我们啊。”
“屁!”孔菲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你自己看看,方铁嘴边上都站着谁。”
辛悦从桌肚里摸出眼镜戴上,定睛一看,脑袋耸拉得最低的是蒋旭辉,圆圆滚滚的是冯天硕,即使罚站也不耽误他抖腿抖成缝纫机的是罗昊……
辛悦问:“他们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惹到方老师了?”
孔菲答:“之前语文课默写《赤壁赋》,最差的几个被拎出来了。咱们班,还有九班十班,三个班里就数我们四班的默写成绩最差,按方铁嘴刚刚的话说,‘奇差无比、触目惊心、一片狼藉’!你是来得晚没见着,老王从进门开始就陪着笑,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不教咱班了……”
“不就一次小小的默写吗,”辛悦望着被不争气的学生拖累的可怜老王,“方老师这么劳师动众,夸张了。”
孔菲“呵呵”了两声,语气极尽讽刺:“其他主课老师都只教一两个班,就铁嘴教了三个,本来就有传言,说下学期她要少教一个班。而且,教语文的古书看多了,都喜欢上纲上线,无一例外。这小小的默写在她们看来,就等于学习态度、尊师重道的态度,再往大了说,还是做人的态度!以上都是我中学语文老师的原话,我一个字没改。”
“那敢情好!”周加弈也加入了悄悄话阵营,“让她专心去迫害九班十班吧。”
“做你的春秋大梦!”孔菲撇了他一眼,“方铁嘴教学质量那么硬,上届高三,扬城的文科状元就是她教出来的,上上届也是,所以老王死都不会让她撂挑子不干的。我可听高倩说了,这次默写三个班总计十五个全对,九班五个,十班八个,咱班两个。”
“2:5:8,咱班这默写,比其他班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辛悦说,“难怪方老师脸色那么差,杀气那么重。”
她整个人往右后方转了半个身子,周加弈往左后方偏,两人的膝盖不免会碰到。
才碰到就错开,刚错开又碰到。
他像是故意的。
辛悦就瞪他,谁知周加弈正叼着钢尺专心地和孔菲数落方傲梅的凶悍,压根没看她。
想把椅子往左边挪挪,试了两次却发现纹丝不动,一回头才发现,石磊那厮也偏着肩膀听他们讲悄悄话,两只脚跷在她椅子边的横杠上,体重全压在这。
这兄弟俩。
周加弈和孔菲数落得起劲,开心之余晃了晃腿,又和辛悦的膝盖碰上了。
他眼尾扔了点余光过来,见辛悦托着腮没动静,收了光,笑着问道:“高倩跟你说了没,咱班哪两个默写全对?”
“就我面前两个啊,”孔菲一摆手,“你和辛悦。”
辛悦正低头看周加弈洗得泛白的帆布鞋,不留神被点了名:“昂?”
石磊旁听多时,这才开口:“不然你以为呢,我进教室的时候老王看都没看我,哪来的嘘寒问暖!”
“所以说,老师的关心和照顾都是假的,他们眼里只有能带来荣耀和利益的好成绩同学,”孔菲酸溜溜地,“我等渣渣羡慕不来哦。”
辛悦反应过来,她看向讲台边上的那一窝鹌鹑,不由心生怜惜——亲,你们怎么就没想到提前做个小抄呢,瞅瞅我旁边这位,做小抄都抄出满分了,不仅给班级争了光,还给王老师保全了最后一丁点面子。
叹了口气,辛悦摊开《江苏历年高考优秀作文大全》,看了几行,觉得有一段写得情真意切,想要做个记号,结果笔袋里翻了遍也没找到钢尺。
“我钢尺呢?”她喃喃念着,低头翻书包。
“我叼着呢,要吗?”耳旁有人说。
木糖醇
离得太近。
辛悦木了一下,随即把书包合上。
她反手抽了张面纸递给周加弈:“我不要了,你留着吧,我用家里那根新的。纸给你擦口水。”
“弈哥,钢尺你咬得动吗,”孔菲往额上卷了个刘海夹,瞄了眼正襟危坐的方傲梅,下一秒又悻悻拿下来,“牙口不错啊。”
“那是,我铜牙铁齿周加弈。”话是回答孔菲的,人却朝辛悦咧了嘴,小虎牙在两排齐整的白牙里很跳脱显眼。
他们这边没茶没点心的茶话会刚结束,那边讲台上就有了动静。
方傲梅法外开恩,赏了那几只鹌鹑一人一记眼刀,和五遍《赤壁赋》的抄写。
“靠,我要是高二文理分班后还落在方铁嘴手里,要么辍学转学二选一、要么死!”蒋旭辉坐下后狠狠地立了个flag,然后乖巧地翻开书本抄写文章。
王拓风拍了拍一直尬笑笑僵了的脸,刚目送走方傲梅,转身就看见自家的皮猴子们如遇大赦,眨眼的工夫就欢脱起来:交头接耳的,吃零食喝饮料的……
和半分钟前人人自危的怕死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老王默默摸了把顶上仅剩不多的头发,心情略微有些复杂——我是该欣喜孩子们对我的亲近和不忌惮,还是惭愧自己的震慑力和威严力远不如一个任课老师?
好在上课铃及时响了,及时把他从对自我的怀疑和纠结中解救出来。
“安静安静!”王拓风清了清嗓,示意底下的学生听他说话,“我宣布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又来这套!”
“就是,老掉牙了!”
“我们能不能只听好消息啊!”
“先听好消息!”罗昊坐在最后一排,他扯着嗓门技压四座,而后直达天听,“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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