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是有这么大的杀伤性,它可以激励一个人奋进,也可以给人近乎毁灭的打击。杨辉自身带着的“光环”,让他说的每句话都有着极高的“权威性”,很容易让人直接接受,所以当杨辉的话和过去的经验产生冲突时,艾浅红等人就迷茫了。
叶瑶枝甚至不用去问杨辉讲了些什么。
“你们内心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叶瑶枝问道。
“我、我不知道。”艾浅红迷茫的摇头。
杜心兰和陈梦莹对视一眼,陈梦莹才有些不安的说道:“我们觉得他说的不对。”
“可是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杜心兰补充了一句。
“既然觉得不对,那就不用接受。”叶瑶枝给出了快刀斩乱麻的方案,因为有的时候,想得越多错得越多,对付杨辉这种狡猾的人,直截了当才是最佳的应对方法。
如果一心想着要去辩驳杨辉,反而会落入杨辉设下的圈套。
“可、可是我们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艾浅红丧气的说道。
“当初太|祖皇帝反对理学的时候,也没有去与理学家争辩,而只是坚持贯彻自己认为对的道路,仅此而已。”叶瑶枝稍微换了一点概念,搬出更厉害的人来给几个朋友做心灵上的抚慰:“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咱们的万大校长就是反理学的先锋。”
听到叶瑶枝的话之后,艾浅红、陈梦莹和杜心兰都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她们的表情把叶瑶枝给逗笑了:“好啦,有的时候‘断章取义’是很好的调节手段,你们只需要吸收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可以了,对于自己不想听的就当做耳旁风就好。”
陈梦莹首先反应过来,直接了当的询问:“可有什么事例可以参考?”
平日里,陈梦莹是五个人里最不爱说话的一个女孩子,她总是安静的倾听着别人说话,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是,今天的陈梦莹一反常态的变得积极,因为她内心很清楚不能相信杨辉的话,也不能再听杨辉讲的故事了,可是她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甚至偶尔会产生“有问题的是我”这种想法。
陈梦莹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想尽快的从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
“当然有。”叶瑶枝自然不会忘记万游对待理学的长篇大论,还是扯着这面打旗子说道:“虽然咱们大政国不推崇理学,可是对理学里的一些观点,不照样摘取了出来作为标杆吗?”
“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叶瑶枝说出这句话之后,陈梦莹、艾浅红和杜心兰脸上的表情更加迷茫了,倒是杨蔓蔓已经有了明悟。
“这句话的主人是大理学家张载,出自他的《横渠语录》,不照样被高高的捧起来了。”叶瑶枝耐心的解释道:“我说过了,有的时候‘断章取义’是很有必要的手段,我们只要摘下自己需要的那些果实就可以了,其他的根本不用管。”
这下子,陈梦莹是彻底明白了叶瑶枝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根本不必在乎一整个故事所代表的意义?也不需要去理解?”
“对。”叶瑶枝点头:“只要这样做,你们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陈梦莹知道叶瑶枝说的是真的,但她还是有点担心:“但是杨夫子带来的问题,并没有真正的解决。”
叶瑶枝安慰她们:“或许是时机未到。”
长叹了一口气,陈梦莹下定了决心,柔声对叶瑶枝说道:“我明白了。”
这个时候,艾浅红和杜心兰依然茫然的看着她们,等到叶瑶枝和陈梦莹说完了话,艾浅红迫不及待的说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陈梦莹便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刚才谈话的内容解释给了两个还没有听懂的朋友,在听过陈梦莹的解释后,艾浅红的杏眼瞪得大了一圈,嘴巴微微张开,没有想到困扰自己这么久的问题,竟然只需要这么简单的解决方式。
“小枝,这真的可以让我不再烦恼吗?”
叶瑶枝笑道:“其实,多做几道数学题有助于头脑清醒,你们可以试一试。”
“不!”陈梦莹,艾浅红和杜心兰同时摇头,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
四月中旬起,江南地区的雨水就没有断过,且常常伴随着电闪雷鸣,让各地的驻守官员们夜不能寐。
不好的事情总是最先应验,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夜不能寐之后,林谢春收到了山体滑坡的消息,他的心陡然凉了一截。
一般而言,山体滑坡是七月或者八月才会发生的事情,今年竟然四月就发生了,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让林谢春感到庆幸的是,这次的山体滑坡距离山村还有几百米远的距离,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山体滑坡后,那里村民的安全已经受到了严重威胁。
此时此刻,林谢春真的想要请一帮和尚去那座山做做法事,乞求老天爷的保佑,可是在方知味和傅空山的眼皮子底下,他又不敢大张旗鼓的这么做,真是愁死了!
哗啦啦、哗啦啦的雨声遮蔽了天底下其他的声音,让叶瑶枝更能专注于手头的事情。经过一本又一本厚厚书册的学习,在对过去的印刷术做了泥巴上的分析后,她稍微有了一点眉目。
没当有了进展的时候,叶瑶枝总会在第一时间与杨蔓蔓分享,并且相互讨论和验证。
一江学府无愧于绍雍城内最为“财大气粗”的学府之一,手工社里同样有着印刷术需要的工具和材料,能够让叶瑶枝和杨蔓蔓反复实验。
由于叶瑶枝和杨蔓蔓重新开始研究印刷术,无论是杨辉还是董氏姐妹都送了一口气,除此之外,董氏姐妹对她们的盯梢变得更紧了。
杨蔓蔓偶尔也会担心狗急跳墙。
但是看到叶瑶枝老神在在,什么都不说,仿佛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又慢慢安心下来。与叶瑶枝相处的时间越久,杨蔓蔓越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暴风雨前的平静”。
对于自己和杨蔓蔓的研究进度,叶瑶枝毫不保留的告诉了曾翠翠,因为从一开始她就选择了要和太学府合作。
前来拜访曾翠翠的傅空山在听到叶瑶枝的阐述后,内心冒出了一阵又一阵的酸意,想着虽然自己是个商人,也是个有良心的商人,如果印刷术卖给了自己,他一定能够让印刷术发挥更大的价值。
大家都是为大政帝国做事的人,为什么“彼”和“我”要分得那么清楚呢?
看出了傅空山的怨念后,曾翠翠笑着骂了他一句,算作是提点:“你是嫌弃自己的靶子竖得不够高,还是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太轻了?”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傅空山偃旗息鼓了。
叶瑶枝看傅空山的模样实在可怜:“印刷术研究到现在,一切都只是空谈而已,如果真的能实现,我想在推广它的道路上,必然少不了傅小侯爷的参与。”
“真的?”傅空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内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有多少种方案可以让活字印刷术发挥它最大的价值了。
“这就要看太学府的意愿了。”
从一开始,叶瑶枝就没有想过要从印刷术上收获什么,能够将它复原出来,对叶瑶枝而言就是最大的收获。
一番闲谈之后,曾翠翠又提醒道:“最近淮南王动作频频,你们都要小心。”
“我明白。”
对于叶瑶枝这边,曾翠翠并不算担心,有活字印刷术吊着淮南王的胃口,他必然不会对叶瑶枝和杨蔓蔓动手,但是傅空山头上戴着钦差的帽子,又掌握着巨额财富,圣主隆恩,如果淮南王要“祭品”,傅空山必然是备选项。
随着四月的雷声在绍雍城的上空一遍遍的炸响,身处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了风雨已经到来。
“这个世道,何时才能真正的安宁啊?”曾翠翠想到江南学子们必然会波折的命运,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
第一三三章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
一江学府的藏书楼内,艾浅红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整个人散发出快要发霉的气息。
自从风筝大赛之后,绍雍城的气候就发生了前列的变化,对大家的情绪也产生了影响。
艾浅红是爱玩的个性,可是连续不断的雨水把她关在了房子里。
“明明还不是梅雨季节,何况现在的雨水比往年梅雨季的雨水可怕多了!”艾浅红继续嘀咕,对这段时间的天气非常不满。
杨蔓蔓从书堆里抬起头,忧心忡忡的望向窗外,然后对坐在她身边的叶瑶枝说道:“这雨水继续下,恐怕会出问题。”
官府已经贴出了告示,这段时间雨水不断的情况,是因为台风的影响。
在大政帝国,地理、水文、气候等知识,都是有志于科举的举子们必须掌握的知识,而且要求他们对这些知识的掌握达到“常识”的地步。
对于走工举这条路的举子则有更进一步的要求,必须掌握现象背后的道理,而对他们的终极要求,则是要把道理转化为提高生产提升生活品质的实际应用。
当初楚澜提出诸如此类的诸多要求时,曾经被一些顽固的儒学家斥责为“奇技婬巧终将误国”,说楚澜提倡这些东西是不尊重孔圣人,是对礼教的违背,是亡国的前兆。
但是,楚澜在朝堂上掷地有声的提出了自己的道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这振聋发聩的八个大字一出,让那些平日里嚷嚷来嚷嚷去的老夫子们通通闭嘴了。
楚澜为了实现自己的这个目标,又令工部、兵部、户部整理出各类发明创造利国利民的成果广发天下,又要求翰林院、太学府将“空谈误国”的历史事迹一一整理出来,教授给天下学子。
此消彼长,打消那群老夫子的气焰。
接着,楚澜又大力推行王阳明先生的心学,故意把王阳明先生树立为从理学的桎梏中破茧而出的反理学先锋。
楚澜花了最大的力气去转变旧有的观念,几乎是全方位的打压了儒家的气焰,甚至“自创”了“科学”这个概念,并且旗帜鲜明的表示:“思想伦理和科学技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的理学家,楚澜只好请他们离开自己的官员队伍,对于他们的言论更是进行了全方位的打压。
所以,在大政帝国没有读书人会认为海上的台风对千里之外的城市产生影响是谬论,因为他们有着一百多年的历史记录证明。
但是,大政帝国周边的一些小国家却总以此为笑话,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早已听过和尚和道士谈话的叶瑶枝对杨蔓蔓的猜测心中有数,感叹一声道:“这雨一下就不停,不说会带来泥石流、山体滑坡等灾害,对我们的生产生活也会有巨大的影响,各类农作物必然减产,疫病、蝗灾、河流改道、来年可能会发生的干旱……倘若依照现在这个情形,未来几年的日子都不会太好。”
认真听着叶瑶枝说话的艾浅红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她只是讨厌天天连续不断的下雨而已,并没有想到雨水还会带来这么多的影响。
即使明白自己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学生,艾浅红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难道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
在艾浅红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盯着叶瑶枝看,期待着叶瑶枝的答案。
其他人的反应也与艾浅红相同。
“过一段时间,官府应该会发出捐款捐物的倡议,咱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通过学府捐出去一些吧。”
叶瑶枝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是艾浅红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为什么?只做这点事真的好吗?如果灾民入城,难道我们要视而不见?”
艾浅红觉得向官府捐款捐物的行动太空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捐出去的财物能不能真的落到灾民手里。
叶瑶枝一眼就看出了艾浅红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又问杨蔓蔓、陈梦莹和杜心兰几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杨蔓蔓有些犹豫,但是没有说话。
陈梦莹和杜心兰则是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们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仅凭我们现在拥有的东西和本事,也许能帮助一两个灾民度过几天的困难,但是他们的将来呢?谁能负责?”叶瑶枝问道。
艾浅红不解的看向叶瑶枝:“这与把钱物先给官府又由他们捐出去有什么关系?”
叶瑶枝十分耐心的解释:“众人拾柴火焰高,官府有人力、有渠道、有智慧,他们能对资源做最大限度的调度,让更多的人受益。也许灾民们的生活不会一下子回到正规,还会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但不会让他们一直饱受皆、寒冷和疾病的威胁,保证他们有余力去劳动,不会让他们养成只靠别人的救济就将就过下去的坏毛病。”
话说到这里,杨蔓蔓已经完全明白了叶瑶枝的意思。
杨蔓蔓便接过叶瑶枝的话头往下说:“升米恩斗米仇,何况到时候入城的灾民也许是几千,甚至是几万,我们却只有帮助一、两个人几天日子的能力,无论我们是给他们钱,还是其他东西,也许不是在救他们,而是在害他们。”
这话一出口,几乎把艾浅红给砸懵了。
坐在艾浅红身边的陈梦莹则轻轻叹气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时沉默,好半天之后,艾浅红才双眼含泪的问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叶瑶枝说道:“这就是我们在一江学府的理由,我们学习,参加科举,努力进入仕途,这一切都是为了改变现状。现在的我们只是个读书人,在天灾之前几乎是无能为力,但是将来呢?”
“当我们有幸通过科举,到了一个小县城任职,在预感到天灾会到来的时候,我们还会像今日这般无力吗?”
“我们救不了当下的人,但在我们走到那个位置的时候,要尽全力避免悲剧重演,要想办法改变这种历史。”
当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叶瑶枝只想通过科举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获得一份尊重和一份安全感。
但是,这一年多的经历让叶瑶枝慢慢改变了想法。
曾翠翠的帮助,傅空山的奔波,李蔚对法令的坚持……种种现实都让叶瑶枝看到了人生应该具备的更高的追求和坚持。
叶瑶枝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志存高远”,以及“仕途”两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含义。
她拼命的学习,汲取各种知识,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通过科举考试,而是为了将来做事储备必要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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