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马车都安排好了,就在外边候着,随时能走。」
「那边呢?」雍绍白从容问,棋仍下着。
「从江北拉来的东西全数到位,就等爷亲自验看。」双青像察觉客院里的氛围有点古怪,他迅速环顾一圈,最后头微歪了歪,决定忽略,「呃……爷,咱们还是走吧。」
「好。」雍绍白边说边直起上半身,侧目对斜后方的元叔吩咐。「把苏大爹一并带走。」
「是。」元叔立时起身。
「别动我爹——」、「雍爷,这是干什么!」苏仰娴和袁大成皆出声,表情愕然。
「好、好,咱们走!」苏大爹棋不下了,是输是赢也不在乎了,蹲圆圆的小富态身躯欢喜地从圈椅上跳落地,听说马车已在外边,他又跑又跳又嚷。「阿妞快来,爹到外头等你,你快来!」
「老爷您别跑!慢些啊!老爷——」川叔见状连忙跟上。
「爹啊!」唤也唤不回,苏仰娴都想跺脚了,他雍大爷是拿她家老爹当枪使呢!
被他得知她心里最在意的人,制住阿爹等回于牵制住她……是,没错,他珍贵无比、价值连城的手受了伤,她该要「代父偿债」,她亦会对他负责到底,但是把她爹牵扯进来,那是信不过她吗?
厘不清内心滋味,反正不太好受,而瞪他也无用,他大爷就一副不痛不痒、清清淡淡的神态,但到底逮到了他嘴角细微浮现的一抹翘弧……他这人啊,欸,又哪里不是故意耍她、玩她?
苏仰娴追出歇业的「福宝斋」大门时,她家老爹早已爬上雍家的大马车,任凭川叔在车窗帘子外好说歹说,不下来就是不下来。
走就走,该还的就还,且看对方到底想把她父女俩带往哪里。
结果她跳上马车,袁大成也跟进来,最后上车的雍绍白似乎已预料到会是这般情状,漂亮的眉毛动也没动一下,仅轻敛袍摆坐进马车内的主位,对着两眼弯弯、满脸尽是兴奋与好奇的苏大爹道——
「方才那盘棋虽没下完,但实已见到结局,是我赢了。」略顿,他转向袁大成再道:「袁爷那盘棋亦是。」
袁大成想了想,颔首认同。「确实。」
「嗯……确实、确实。」苏大爹瞄了袁大成一眼,有样学样,好认真地点点头,老实说,有新事物值得期待,此际的他根本已把下棋的输赢抛诸脑后。
马车动起,轮子碌碌转动,苏仰娴不发一语,思绪还颇为紊乱。
忽觉有目光投注过来,她下意识扬睫,就见雍绍白一双长而不狭的俊目瞅着她,瞳底闪着碎碎的光点,像在跟她展现什么……她恍惚了会儿才意会过来,他是在跟她表示,他确实很厉害是吗?
好吧,他的确很厉害,非常非常。
但近身接触之后,她内心那个完美无瑕、任谁也无法企及的他,却是崩坏再崩坏,一再地崩坏,令她无限地怅然若失。
她没有做岀任何表情或动作回应他的期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张微微泛红的瓜子脸尽量端凝着,猜想随他走之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大小事。
只是任她东想西想,往心底琢磨再三,也没料到她家老爹和大师哥会把她给「遗忘」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马车没有出城,而是在城内走了两刻钟后,停在西大街某条石巷中。
石巷两旁全是高墙,瞧着应是来到高门大户聚集的一区,开在石巷里的那扇门极为普通,比寻常小宅的后门要再宽大些,但也没大到哪儿去,他们的马车抵达,立时有几位管事迎将出来。
苏仰娴之所以一眼就认出那些人是雍家管事,是因雍绍白窝在她家养伤时,那些人天天轮流往她家跑,有过几面之缘。
一被迎进那扇门内,绕过一面石刻影壁,苏大爹和袁大成就懵了。
尤其是袁大成,被一脸丰腴挤成眯眸两道的小眼睛瞬间放光,肉肉的鼻翼不住歙张。展开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座玉作坊,江北昙陵源雍氏在帝京城内的玉作坊。
俗话说「同行相忌」,袁大成身为治玉师匠,亦是帝京流派玉作坊的掌事,怎么也没想到雍绍白会如此毫无芥蒂对他大开门户。
这座玉作坊显然才刚布置好,露天场子连着里边的大堂,一眼望去十分开阔。
每道工序所需的器具皆按顺序排列,井井有条,有些还是新式器具,尽管尚未开工,但被袁大成这般的治玉能手一瞧,暗中已有心得。
对那些新式器具大感趣,一跟雍家的大小管事和几位治玉匠人交谈上,袁大成完全陷进狂热中无法自拔,苏大爹则是津津有味地听着、看着,还从匠人那儿接来一方石花偏多的便宜玉石,自个儿操作新式器具边探边玩。
然后,他们便把她给忘了。
内心一口气还没叹尽,苏仰娴一侧眸就对上雍绍白的目光,此时,几个跟他说话的底下人已都退下,他沉静而立,不知望了她多久。
若非他这个当主子爷的应允,那些管事和治玉匠人哪里敢围着大师哥说聊,对大师哥几乎是有问必答,更别提还由着她家老爹碰那些新式器具,随意摸着玩。
「雍爷什么意思?到底有何打算?我爹和大师哥他们……欸?你、你等等啊——」竟不等她问完话,他旋身便走,直接往堂内去。
苏仰娴微挎裙摆、小步追赶,穿过大堂步上内院游廊,她一时间失去他的踪迹,左顾右盼间,在相距好几根廊柱那儿看到他转进一道月洞门的身影。
她只得再追,随着他弯弯绕绕好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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