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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心头朱砂痣——雷恩那

时间:2022-08-05 06:54:11  作者:雷恩那
  「小姐……那炕头角落有什麽东西吗?您瞅得眼都不眨。」瑞春边问着,脑袋瓜好奇地凑过来。「该不会又有耗子尾巴乱晃吧?」
  一声尖叫随之响起,挨在另一边的碧穗吓出浑身鸡皮疙瘩。「不要耗子啊!」哀号。
  那炕头角落空空如也,再不见什麽骨灰坛子。
  李明沁记起上一世每晚入睡前,都会对着那骨灰坛子聊心底事、聊生活琐事, 一时间有些恍惚,被同样爬上炕的两丫头一闹,当真什麽惆怅迷惘的心情都烟消云散。
  老滕家的三合小院虽还有其他寝间,但既然都把一个大炕床烧暖暖,李明沁乾脆把两丫头全招上暖炕,自西关边陲入秋後,三个女儿家就这麽睡在一起,既暖和也省柴薪,每晚睡前还可以胡乱聊几句。
  「没有耗子,是我想事儿想得出了神,瑞春你别吓唬她。」李明沁不禁笑叹。
  「臭瑞春!呜呜……」碧穗继续号两声表示不满,若非中间隔着主子,八成要扑过去掐人以泄心头之惊。
  见两只小的相互扮起鬼脸较劲儿,李明沁拍拍两人脑袋瓜,柔声安抚。「好了好了,都漱洗过,明儿个医馆正式开张,早些睡吧。」
  瑞春应了声,将炕头的一盏小油灯吹熄,房中顿时一片幽暗。
  三人散着发并肩躺平,各盖着自个儿的棉被,幽静中听到碧穗小声问:「小姐的脚够暖和了吗?」
  李明沁牵唇微笑。「没事儿,一会儿就会暖和的。」
  「小姐您医术这麽好,懂得那麽多事,也该仔细对待自个儿的身子啊。」瑞春也跟着压低出声。「每回小姐月事来都很疼似,上个月尤其严重,连着三、四天脸色都是惨白的,小姐说过,清泉谷谷主曾教您如何练气调养,可平时也没见您练得多勤快……」
  她竟然被叨念了,念她的还是自家小婢。李明沁裹在被子里的脚丫子相互磨蹭取暖,暗暗叹气……
  好吧,只能怪上个月那几天小日子,她真是疼到直不起腰,把两只小的给吓坏了。
  「唔……有啦,後来就多少有练。」她答得略心虚。
  确实自出谷返回帝都後,她就把谷主前辈教的那套抑制寒症的呼吸吐纳法搁一边去,如今悬於心头的事皆已尘埃落定,她要想在西关好好生活,甚至当个西关最全才的大夫,的确得把身子顾好。
  「小姐往後就天天练气,有什麽事交代瑞春和咱就好,看是要赶马出门采买还是炮制药材等等,咱也学会不少,如今在这大丰屯,婢子也识得不少人,小姐别担心咱出去会走丢又或者被谁骗了去。」碧穗语气小小得意。
  李明沁不由得低低笑出声。
  在决定离开帝都时,她曾清楚告诉两婢子自己欲往哪里去、此生欲做些什麽,如果她们不愿意跟随,有其他心思,她也会随她们二人所愿,放了身契,了结这段主仆之缘。
  她没想到两只小的会那般毫不犹豫追随她到底。
  离开繁华帝都,远赴荒凉边陲,一路上的苦她心里有数,两婢子傻傻被她拖着走,竟也各开各花,比那时在帝都时多了几分飒爽之气。
  如上一世那般,她老早就把她俩的身契归还,没了什麽主仆之别,连每月月银也省下,有她一 口吃喝,就绝对少不了她们俩,走的差不多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路数,尽管如此,但瑞春和碧穗依旧改不了口,仍是称呼她小姐,自称婢子。
  改不过来,李明沁也就随她俩了,大不了往後送她们出嫁时多多为她俩添妆,成全这名义上是主仆,实为姊妹的情义。
  「小姐……」瑞春低幽一唤。
  李明沁应了声,听瑞春语气不太痛快接着道——
  「我觉着……全大丰屯最坏最坏的人,咱们一家三口最该留意的人,就是姓徐的那个保正兼屯长。」
  李明沁先是因那「一家三口」的用词暖心到嘴角失守,随即一颗心狠狠促跳,跳得她思路清晰,睡意顿失。
  「咱们大丰屯的徐屯长他、他瞧着人不错啊,也帮了咱们许多忙……他是哪里招惹到你?」问得小心翼翼却暗暗夹带心花怒放的笑意。
  大丰屯的保正兼屯长是个黝黑略矮壮的年轻汉子,既正直又有责任心,上一世硕纥虎狼军兵临城下欲攻破西关之际,她把她家的瑞春丫头托付给了他。
  所以情缘未变,依旧从前世到了今生,走的好像还是当初「欢喜冤家」、「不闹不相识」的路线。
  「他那个人就是……就是不好!从头到尾都不好!」瑞春说不出个所以然,竟乾脆耍赖。
  李明沁闷住笑,放柔嗓声纵容着。「好、好,徐屯长不好,咱们一家三口都要多多提防。」略顿。「往後他要是又来咱们这儿东问西问,还拿咱们当硕纥奸细乱查,全权交给你对付,我和碧穗就退得远远的,你说成不成?」
  「当然成!」瑞春鼻子不通般哼哼两声,小手在棉被里握成两团粉拳。「要他走着进来,滚着回去!」
  李明沁的低低笑音着实忍不住,笑到後来「噗哧!」一声,跟着就放声大笑。
  她这一笑,两只小的也跟着哈哈大笑,当真把朦胧的睡意笑到九霄云外。
  「喝酒!」李明沁乾脆盘腿坐起,指示瑞春把炕头边上的油灯重新点燃。
  白日时候,那位被「诋毁」成「从头到尾都不好」的徐屯长为即将开张的屯堡医馆送来了五坛自家酿成的粟米酒,李明沁决定心安理得喝起来。
  小小贪杯的碧穗丫头立时一招堪比鲤鱼打挺的招式,俐落从炕上跃起,两脚稳稳落地。
  「好,咱去取酒!不醉不睡!」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
  李明沁笑到不行,房中再度亮起的微弱灯火映出她满脸笑意。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哪里还管明儿个的大丰屯医馆开张不开张,今夜一家三口不醉不归。
 
 
第十章 ~为讨债而来
  老滕家三合小院的医馆没有费事取名,既在大丰屯开业,就称作大丰屯医馆,总归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李明沁上一世在此地落脚行医,开始时一切低调而为,重生後再次开业倒热闹许多,连鞭炮都有人莫名其妙跑来帮她放了 一长串,屯民们彷佛百无禁忌,还来祝她生意兴荣、财源滚滚,当真令她啼笑皆非。
  然後老滕家很快就回归上一世的「荣景」,屯民们时不时在三合院内聚成一块儿,有病的看病,没病的闲话家常,她依然时常收到屯民们送来的青菜果物、肉条果脯当作诊金或药费。
  入冬前的这一天,大丰屯医馆难得没开张,但还能跟内外坐镇的两丫鬟买到内服外用的上好成药,一问之下才知坐堂的女大夫夭未亮便出门采药去,估计最快也得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大丰屯的屯民前两天就被知会过,知晓女大夫要上山采药,会扑空的多是其他屯堡跑来求诊的百姓,这下子,不想来回折腾的百姓们只得赶紧在大丰屯中寻宿头,然而妙的是,大丰屯屯民还挺乐意让所谓的「外地人」为求诊而借宿,细想想,大抵是优越感作祟,有一种「瞧,咱们有正经大夫开医馆坐堂,你们没有」的那种显摆神气。
  屯民们这些好笑的心思李明沁自然未曾留意,此际她唯一在意的是得趁着西关北路初雪前,赶紧将不知山整面悬崖峭壁的野生觅幽草采个遍。
  有了之前单骑赶去青林围场的经历,如今她的骑术较上一世进步许多,策马奔驰时已能稳控僵绳,胆子也大了些,不会再动不动就想扯缰缓速。
  天未亮她就出发往山上来,瑞春和碧穗尽管想跟,却也知道对於采药一事完全帮不上忙,况且家里仅有一匹马,总不能又套上马车、带上野宿所需的什物,再把她们三个慢吞吞拉到山上去,如此这般,等采完药再下山回大丰屯,都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再加上老滕家的三合院确实需要有人留守,所以她单独上山采药,医馆的事儿就留给两丫头管着。
  李明沁近来才以大量觅幽草用薰洗之法治癒一名老妇人多年的眼疾,眼见觅幽草库存锐减,又知晓不知山一带盛产此药,怎可能还乖乖家中坐?
  固定好麻绳後,她悬绳攀下山壁,岩壁上有不少突出的踩点可以利用,才轻松攀下不到两尺就见到从岩缝中顽强生长的觅幽草,竟然停在第一个采撷点便采到十余株,非常让人欣喜,当然也非常令人见猎心喜。
  简直停不住手,於是她往下再往下,瑞春和碧穗给她准备好肉米团子和水煮粟米当午饭,还有一囊子羊奶茶,全被她搁在崖上,见到无数药草随手就可采到,尽管早已过了饭时,她不觉饿也不觉渴,最後是发觉麻绳长度不够已无法再往下探,这才甘愿收手。
  揹在背後的竹笼子收获满满,她扣好竹编盖子,开始往上爬。
  直到这时才觉腹中饥饿,幸好并未饿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她咧嘴苦笑了下,越是这种时候,她每下的抓握和脚下踩踏就会更谨慎,缓缓往上,慢慢将放出的绳子一圈圈斜身收挂。
  「咦?」明显感觉到崖顶上有人在帮她。
  那人像是知道她要上去,所以正帮她收绳,对方收绳的速度以及将她往上带的力道配合得恰到好处,且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反应,常是她脚才寻点踩稳,接着没施什麽力气人已被对方往上提一阶。
  竟然花不到一刻钟,她两手已攀到崖顶。
  李明沁四肢并用,姿态不甚优美地滚了半圈落在枯黄草地上,微喘着赶紧站起,边把几缕散到颊面的发丝撩到耳後,未抬眸声音已出——
  「多谢这位……」话语尾音戛然而止,她瞬间顿住。
  离她约五步之距,人理应在繁华帝都翻云覆雨、享荣华富贵的昭阳王爷就站在那儿,不动如山般杵着。
  李明沁不动,他也不动。
  李明沁张着一双丽眸瞬也不瞬,他亦静谧谧注视她,彷佛之所以出现在此,仅为了拉她上来再同她大眼瞪小眼似。
  「王爷你……我、我……」被吓得不轻,她背上的竹笼和身上一大昆斜捎的麻绳都没来得及卸下,顿时有头重脚轻之感,不由得往後倒退两步。
  「小心!」封劲野脸色微变,抓在手中的麻绳再次一个施劲,两人之间的距离瞬消,他展臂将姑娘家扯来抱住。
  熟悉的气味,厚实的胸膛,男人的铁臂将自己圈住,那姿态和力道一如以往……那个属於前一世的以往。
  李明沁好一会儿才意会到她人在封劲野怀中,这是自重生以来,她头一次如今亲曙贴靠他。
  回过神来,她心跳加速,本能就想退开。
  结果不是她退开,而是封劲野主动松手,紧接着把她背上捎的、腰身上缠绕的东西全卸除得一乾二净。
  李明沁觉得应该出声,无奈几回张口都说不得话,被卸下竹笼和重量颇沉的麻绳後,又像个提线木偶般受他摆布,被他带去一旁大石边落坐,她今日带上山的一只小包袱就搁在那儿,上头绑的布结松垮垮,很明显已被翻开过。
  然後那个翻她包袱的人完全不在乎当着她的面再翻一次。
  「吃。」封劲野把包袱里的食物翻出,一个油纸包裹的肉米团子递到她嘴边。
  近近对视,李明沁辨不出他目中神情,唯有语气中的命令意味再明显不过,一下子记起那时跑去青林围场寻他,他也曾这般不由分说要她进食。
  接过油纸包,她安静咬下一 口食物,瑞春和碧穗为她捏的这颗肉米团子着实硕大,得两手才能捧好,她低头咬食,小半张脸都埋进团子里,一双明眸仍滴溜溜打转,留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见她乖乖吃起东西,封劲野随即转身去把卸下的竹笼子和成捆麻绳捞起。
  「啊!我的药草……」李明沁禁不住叫出。竹笼中有她满满的心血,就怕他这位大王一个不痛快要干出什麽暴殄天物之举。
  闻声,一手抓竹笼一手握麻绳的封劲野侧首回望。
  身後的她有着一张比实际年岁还要年轻稚嫩的脸容,从来占尽优势,连这西关边陲的风沙都奈何不了她似的,白里透红的肤泽、明朗疏淡的眉眼,看着比在帝都时候好上太多。
  男人微微眯目,轻抿的嘴角显得沉峻,无形威压立现。
  李明沁缩缩脖子,瞬间就……怂了,遂咬咬唇不敢再有意见,捧着团子继续一口 一口慢吞吞啃食。
  封劲野收回目光,背对着她露出一丝笑来,他亲眼见她在荒凉西关过得比在帝都还好因而不痛快,那表示她真心要撇掉他,像没有他,她到哪儿都能过得好似……这可能性令他难以接受。
  火大到快吐血,却瞥见她那张脸因为被他逼着进食,她好生卖力,差不多是拿那一大球肉米团子在「洗脸」,她定然不知,那张脸蛋被她自个儿「洗」成什麽模样,碎米粒混着微焦肉末一颗颗黏在两边颊面,下巴也沾得油光水嫩,连人中都没放过,猛一看真像长出胡碴。
  他不满的、甚至近乎委屈的心绪,在觑见她那模样时,终於稍稍获得安抚。
  这一边,李明沁怂归怂,依旧拿眼角余光扫他。
  还好是她想太多,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男人没要丢了她的药草,而是将竹笼子以及成捆草绳安置在她的那匹坐骑背上。
  她家那匹善走耐操的壮马来到不知山上原本挺自在悠闲,她将牠拴在不远处一棵老松上,绳子留得好长一段,方便牠大范围活动啃草,然,此时她家壮马竟有些可怜兮兮地缩在一处,为何?
  事出必有因,李明沁观察了会儿,寻到症结所在。
  问题出在封劲野那匹毛色乌亮亮的坐骑!
  昭阳王的爱驹想必是历经过无数铁血沙场的战马,这匹明显一看就剽悍惊人的黑骏没有被拴住,牠家主子完全放任牠自由,但牠满山头哪儿也不去,就是很故意一般在那棵老松的周围慢行缓踱。
  可怜她家的壮马像只老实头,傻乎乎被黑骏战马的气势困得不敢乱动。
  一时间竟生出「物伤其类」之感,李明沁觉得自个儿真像自家可怜壮马,被封劲野这匹身经百战的黑骏镇得手脚都伸展不开。
  有些难过,她内心叹了口气,捧着还剩一小半的肉米团子怔怔看着,绝非矫情或什麽食量小之类,她确实饱了,吃不下去了。
  忽地一道阴影笼罩过来,她下意识抬起蜂首,略迷蒙的眸光与那双深沉莫测的男性峻目对上,後者一开始像在观察,约莫是见她有些恍惚,终才纡尊降贵地单膝触地,取走她捧在手心中的剩食。
  她手中没有空下,被他紧接着塞进一只沉沉囊袋。
  「喝。」他再次命令,不容分说。
  李明沁一直到拔开囊袋塞子并灌下好几口羊奶茶後才悲情地再次惊觉——
  她确实跟她家可怜壮马处在同等位阶,一接收到他这位「有力人士」所下指令,身躯就随之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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