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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金枝——林起笙

时间:2022-09-24 17:30:19  作者:林起笙
  因着呼吸困难, 他说完这些话,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面颊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他确实, 就是宋家的独子,宋长淮。
  这个名字,也曾光华夺目。
  那时候, 他是长安城交口称誉的少年将军。
  十三岁便随父出征, 声名赫奕。
  不止如此, 他还邂逅了一段天作之合的姻缘。
  和郑家正房的嫡二姑娘, 相遇、相知、相许。
  如果不出意外, 他也可以像其他男儿一般, 树功立业、花烛洞房。
  可惜,天不遂人意。
  到最后,这个名字却只能背负着叛国的骂名亡殁,顺带,也埋葬了所有的荣光和期望。
  只有一个桓颂,背着血海深仇,浴火重生。
  他改头换面、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走到今日。
  却一点都不意外,谢言岐会识破他的身份。
  因为他知道,他永远都瞒不过谢家的人。
  多年前,面对谢二郎的时候,是如此。
  至如今,再和谢言岐对峙,亦是如此。
  随着他话音的甫落,谢言岐的眸色也愈深,静潭一般,蕴着暗涌的杀意。
  桓颂的视野逐渐模糊,瞧不清他的神情。
  可他却真切感受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肃杀冷意。
  是和他父亲当年,如出一辙的情蛊。
  ……
  方才的画面慢慢地在脑海淡去。
  桓颂回过神,和铜镜之中的自己对视。
  他伸手描摹颈间的一圈淤青,神情淡漠。
  昔年,为了掣肘他们宋家,圣人不惜采用卑劣的手段,在暗中给他的父亲种下情蛊,以此制约他父亲的功力——
  就是防着某日,他父亲六亲不认,毫无顾忌地举兵造反。
  是以,在得知圣人的翻脸无情、妻子和母亲的危机四伏,他才会蛊毒发作、走火入魔。
  其实,他父亲一直都知道情蛊的存在。
  可他却并没有想办法解蛊。
  “若是这样就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倒也无妨。”宋颐一边擦拭他的陌刀,一边转过头,看向当时、尚且年少的宋长淮,笑道,“反正我宋颐,只知舞刀弄枪,从未有过篡位之心。既然现在的这位陛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那我就为他守好这方山河,继续做个五大三粗的将军。”
  然,他没有想到的是,圣人从未信过他们宋家的忠心。
  思及此,桓颂不禁对着铜镜冷笑。
  他启开镜台的妆奁,拿出里边的脂粉,细致地抹在颈间,遮掩那道骇人的指痕。
  既然如此,那他也让这位疑神疑鬼的君王,尝一下被人猜忌、提防的滋味。
  所以,他想发设法地偷取了宫里独有的情蛊,下给了谢家的三郎。
  可惜时隔多年,他也不太确认谢言岐身上的情蛊,是否还在。
  于是他才想方设法地针对昭阳公主,设计了连串的刺杀。
  今日,虽然不知道谢言岐为何放过他,没有得到答案,便漠然转身离去。
  但看谢言岐方才,近乎疯魔的反应,他身上的情蛊,应当还没有解除。
  桓颂慢条斯理地遮好淤痕,确认瞧不出端倪以后,方才转身走向外头。
  是时候,该让当年的旧事重演了。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谢家又该如何应对?
  他走在夜风中,无声地浮现几许嗤嘲笑意。
  ***
  夜色浓如泼墨,伸手不见五指。
  月下的林间,晚风吹动树影摇曳,窸窣作响,斑驳有如鬼魅。
  初沅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牵着华阳,在林间的小道趔趄而行。
  奈何她们不识路,始终都没能穿过这片树林,找到救兵。
  许是跑得太急,华阳一个不慎,竟是被路边的荆棘勾住了裙摆,惊呼着跌倒。
  初沅忙是将她扶起,关切问道:“幼珠,有没有怎样?”
  华阳就着她的轻搀,艰难地站稳。她半靠在初沅身上,蹙着眉,垂眸看着足尖,为难道:“阿姐,我好像崴到了。”
  她说着,始终跟在她们后边的跫音,也慢慢地向她们逼近。
  她们好不容易才想到办法,从那两个黑衣人的手里脱身,逃到这里,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再次抓回?
  原先,初沅是想带着华阳继续前行。
  可华阳的扭伤属实难以忽视,没两步,她便又打着趔趄摔跤。
  无可奈何之下,初沅只好先扶着她,躲到就近的一处灌丛藏身,“幼珠,你就先待在这里,等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有任何的动静。除非……真的是金吾卫找到这里,知道了吗?”
  说罢,她便要作势起身。
  华阳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她不由得心口一紧,连忙牵住她的袖角,含着担忧地问道:“阿姐,那你呢?”
  初沅温柔笑着,将她的小手自袖口取下,道:“放心,阿姐一定会平安无事,尽快找来援兵的。”
  言外之意,便是她先行一步,负责引开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如果能幸运逃脱,自当回来接她。
  华阳倒是不会觉得,她的阿姐,会将她置之不顾。
  她噙着泪摇头:“阿姐,你这样,岂不是独自去面对危险?不行的,你不能一个人走……”
  耽搁的时间越久,紧随其后的那阵脚步便是越发靠近。
  初沅没办法过多解释,她安抚似的捏捏华阳的脸颊,轻声道:“听话。”
  旋即,也不管她的阻挠,径直离去。
  华阳又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见到阿姐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往灌丛里躲了躲,双臂环膝,紧咬着下唇抑住啜泣,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只在心里默默祈求着上苍,阿姐能平安无事。
  另一边,初沅提着裙摆,艰难地穿过灌丛。
  尖锐的荆棘勾破她的衣袂,她的髻鬟也在匆促之中散落。
  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脚步不停地在林中小跑着。
  慢慢地,她已经听不见身后的跫音,耳畔就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她如同擂鼓的心跳、急促紊乱的呼吸。
  终于,初沅耗尽了所有气力,疲软地摔倒在地。
  心脏的剧烈律动,似乎也扯得呼吸生疼。
  她强撑着支起身子,想要站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阴影从头顶覆下。
  初沅整个人一怔,屏息抬首,看向这个、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蹲下身,单肘搭在膝上,和她四目相接。
  天际的淡云散去,皎月出岫,倾泻淡淡银辉。
  恰好照亮初沅的视野,让她看清眼前人清隽的眉眼。
  一时间,原先的震骇和惊慌散去。
  她的心口只余不知所措的茫然。
  初沅安静地看着他,莫名地,鼻尖有些发酸,止不住地酸。
  谢言岐伸手,理顺她鬓边凌乱的碎发,颇是有几分无奈地笑道:“殿下怎么就像小兔子似的,跑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说:
  不是小谢在追她!
 
 
第158章 
  他嗓音低沉、语调舒缓, 抑着笑,说不出的温柔。
  一字一句地,将她心里那些的惴惴不安, 尽数击碎。
  “谢言岐……”初沅望着他的瞳眸,始终悬空的整颗心, 似乎在此刻, 终于得到了安定。
  绝处逢生的欣喜、慰怀,瞬间溢满心口。
  她眼睑微垂,睫羽遮住眸里情绪。
  旋即, 她倾身靠向他, 额头抵着他的肩。细微的动作,透着难以言喻的眷恋。
  她近乎嗫嚅地哽咽道:“因为、因为我害怕。后面有坏人, 在追着我们……”
  她怕她逃不掉。
  怕她们不能活着回去。
  所以,她才铤而走险, 带着华阳逃离那间屋子。
  毕竟谁也说不准, 那些人掳走她和华阳,到底有着怎样的意图,又会不会,伤及她们的性命?
  思及停在原地等她的华阳, 初沅极力平复好情绪。
  下一刻,她轻攥谢言岐身前的衣襟,眸里含着水雾, 怯怯地抬头看向他, 道:“幼珠还躲在后面的灌丛里, 你先去救救她, 好不好?”
  她的嗓音明显还带着一点哭腔, 尚未散尽的惊慌。
  俨然已是自顾不暇, 却仍旧顾及着她的妹妹。
  谢言岐对上她那双盈盈带泪的清眸,不由得笑意愈甚。
  他探出指尖,轻碰她眼尾,道:“好,我已经让奚平过去了。”
  闻言,初沅显然有几许懵怔,“真的吗?”
  谢言岐颔首应道:“当然是真的。”
  初沅不可避免地一怔。她樱唇翕动,眸里泛起茫然。
  见状,谢言岐不禁轻笑着,伸手扣住她的颀秀后颈,稍稍一使力,就带着她向他靠近。
  他略微俯首,前额抵住她的,唇边始终噙着淡淡笑意,语调温和,“所以……殿下是怎么逃出来的,嗯?”
  他这极尽温柔的模样,和方才那个几欲掐死桓颂、近乎癫狂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初沅听着他的话,慢慢地软下脊背,心弦放松地靠着他。
  他身上的清冽松香环绕着她,占据着她的呼吸,似乎也将她心里余下的那些惊悸驱散。
  初沅轻咬着下唇,缓了缓,回忆道:“我和幼珠把那个房子给烧了……他们可能是害怕我们死在里边,所以就开了门。我和幼珠躲在门后,给了他们一棒,这才趁机逃走的……”
  之后,她和幼珠便在林中不要命地逃亡,不敢回头,也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唯恐身后穷追不舍的黑衣人,再次抓到她们。
  思及彼时的惊心动魄,初沅不由得将谢言岐的衣襟攥得更紧。她微阖双眸,埋进他的颈窝,极轻地颤栗着。
  谢言岐揽过她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下颌搁在她的发顶,半晌,他终是几不可闻地叹道:“难道殿下就不怕,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吗?”
  初沅在他的颈侧轻蹭一下,旋即,她瓮着嗓音,颔首道:“怕……但更怕的是,坐以待毙,甚至都没有机会,能够见到你们最后一面。”
  许是因为心有余悸,她的轻语散在风中,声线是楚楚可怜的单薄。
  谢言岐下意识地抱她更紧。
  却又担忧伤着她,转瞬之间,又克制着收好力道。
  他微垂着眼睑,动作极轻地抚着她背,带着安慰的意味。
  他道:“怪我,来得太晚。”
  原本,她不该受到这样的惊吓。
  得知虞崇峻遇难的时候,他就知道,桓颂应该会在今夜动手。
  桓颂想要的,不过是以牙还牙的报复。
  当年,宋家功高望重,圣人的一念之差,就害得宋家门殚户尽,背负叛国骂名。
  如今,是镇国公府位极人臣。
  所以,桓颂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借用镇国公府这把刀,反杀圣人。
  既如此,那他谢言岐身上的情蛊,便是最佳的利刃。
  因为稍有不慎,他就会由于情蛊发作、走火附魔。
  只要他失控做出错事,桓颂便有机会借题发挥,利用圣人的疑心,给他们镇国公府也安上一个心怀不轨的罪名。
  届时,桓颂便可作壁上观——
  若是他们镇国公府得胜,于他而言,自是再好不过。
  若是圣人更胜一筹,痛失镇国公这位股肱之臣,那他也能让圣人再次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他也能趁着圣人病重、朝中无虎将,联络吐蕃直攻中原。
  为了将计就计,谢言岐只好默认桓颂掳走初沅,以此刺探他身上的情蛊。
  他也顺着桓颂的意,演了一出情蛊发作的戏码。
  尽管他在暗中布好了一切,安排奚平紧随其后,保护她和华阳的安全。但奈何时间仓促,他没能做到万无一失,及时地告知初沅情况,结果便害得她如今徒受惊吓,落得如此狼狈。
  思及此,谢言岐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怎么只顾着逃命,就不想想,为何两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会轻而易举地着了她们的道,甚至,还一直没办法追上她们?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有奚平,在后头为她们挡着。
  谢言岐拥着怀里的初沅,直到她慢慢地平复了情绪,方才就着相拥的姿势,在她耳畔沉声问道:“要回去吗?”
  初沅也不想在这里逗留过久,让阿耶和姑母担心。
  于是她极轻地“嗯”了声,然后,便扶着谢言岐的肘臂,徐缓站起。
  孰料,她却是一个不稳,再次倾倒他怀中。
  温香软玉盈满怀,谢言岐顺势扣住她的纤腰,撑着她站直。
  他稍一敛眸,便对上她那双盈盈秋水一般的眼睛。
  初沅靠着他的肩,目光澄澈地望向他,无辜地陈述道:“谢言岐,我腿酸。”
  适才为着逃命,她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如今终是脱险,那阵扯着双|腿的酸痛,自是再难忽视。
  谢言岐轻笑着,揽住她的细腰。
  他看着她,小幅度地挑了下眉,佯作没懂她的意思。
  初沅不由得抬高手臂,勾住他的脖颈,软着嗓音,直言道:“要背。”
  谢言岐顺着她的动作略微躬身。他目不转睛地凝注着她的眉眼,笑问:“殿下有赏赐吗?”
  话音甫落,初沅仰首啄吻他下颌。
  如蜻蜓点水、雨打清荷。
  她问:“这样……够了吗?”
  ***
  许是因为心里记挂着初沅和华阳,约莫半个时辰以后,呕血晕厥的圣人便苏醒了过来。
  他恢复意识的头一件事,便是询问她们的下落。
  为了不让他的情绪复又波动,长公主着令所有人都瞒着他,不可透露只言片语,甚至不惜犯下欺君之罪,诓骗他说初沅和华阳已经安然无恙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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