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穿着病号服。
谢砚宁立即转身出门。
梅姐拿着许唯提前带来的上衣,许唯连伸胳膊都痛到无法呼吸,好不容易穿好了,她重重地喘着气,惨白着脸向梅姐道谢,梅姐连连摆手说:“这要谢什么?”
许唯说:“我这边手续都办好了,梅姐,那麻烦你这几天住我家帮我一下。”
“好嘞。”梅姐主动帮许唯背起换洗衣服的包,临走时又问许唯:“刚刚那位不是您先生?”
“不是。”许唯回答。
梅姐打开门,谢砚宁一听到动静就转身,许唯主动朝他笑。
谢砚宁问:“准备回家了?”
“嗯。”许唯走上来。
她穿了一件棉质衬衫,外面套了件羊绒大衣,看起来很乖,在她身上很少看到这样的气质,那是一种无力设防的脆弱。
但她一开口,总让人心凉。
“谢总,这两天麻烦你了,我学姐帮我找了一个经验很丰富的护工,她会陪我回去,照顾我这几天的饮食起居。”
谢砚宁早有预料,此刻只说:“我开车送你们。”
“不用了,我到楼下找个出租车就好,这里离我家很近的。”
此话一出,谢砚宁脸上的表情瞬间淡了淡,许唯也感觉到了,但她停顿片刻,还是坚持说:“不能再麻烦你了,这两天搅得你睡也睡不安稳,吃也吃不好,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数不清被拒绝多少回了,谢砚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陪着许唯走到楼下,然后帮她招来出租车。
外面风很大,谢砚宁想要帮许唯的领口拢好,但一旁的梅姐提前伸手了,谢砚宁便错失机会。
许唯始终望向别处。
捅破的窗户纸又被许唯重新糊了起来。
谢砚宁看着许唯和梅姐坐进车里,许唯报了住址,然后就低下头,她知道谢砚宁在看她。
真诚比爱意更让人动容,许唯心里很清楚,她对谢砚宁的感情早就在种种细节的铺陈中变了质。
谢砚宁如同一束光,照进许唯沉寂已久的生命里,他试图照亮她,可那不是一日之功,许唯需要的是经年累月的爱,来治愈她二十七年的缺失。
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出现的。
不会的,没有人的爱可以不知疲惫。
爱情一旦浓烈到顶点,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许唯在这件事上,是无望的悲观主义者,她就像一个慢慢看着自己沉进深海的溺水者,拒绝挣扎和呼救。
可偏偏那束光照过来了。
谢砚宁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闯进她的生活,让她完全招架不住。
她喜欢谢砚宁带着缱绻爱意的眼神,曾有一刻,她想让谢砚宁一直这样看着她,即使她知道那是妄想。
谢砚宁准备关车门的时候,许唯不受控制地,猛然抬起头,对上了谢砚宁的视线。
他长身玉立,扶着车门,冷风吹动他的衣摆,许唯想起那天在手术室门口,谢砚宁抱住她,说:他在。
一瞬间种种情绪涌起,许唯隐隐有种预感,谢砚宁把车门关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也就走到尽头了。
所以她下意识地握住门把手,但后面响起催促的鸣笛声,出租车不能长时间逗留在医院门口。
许唯没有办法,又匆忙收回手。
谢砚宁没注意到许唯的动作,他关上车门,梆的一声,像故事戛然而止。
车子缓缓开远,许唯回头看了一眼。
谢砚宁站在路边,像一棵不染纤尘的玉兰树,和身后匆匆的行人隔成两个世界。
回到家,许唯躺倒在床上,梅姐帮她把要洗的衣服拿出来,一通忙活,偶有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许唯也不觉得吵,倒觉得有生活气息。
她就在这样微微嘈杂的背景声里沉沉睡去。
梦里回到几年前,她正式进入盛风工作,那时候新人要被分别安插进几个工作小组里,许唯和费闻远被分到了同一个组,第一次见面,费闻远主动跟许唯打招呼。
“小许同学,以后多多关照。”
他笑起来很混不吝,许唯本来有些排斥这样的男生,可是他们的工作性质使得她一天有十个小时都和费闻远形影不离,他们一起跑到大大小小的公司拉客户,穿着劣质的正装充门面,有时候天太热,还没到下午,许唯的头发也散了,妆也花了,粉底浮在脸上。
费闻远会笑话她:“姑娘,给自己买点好的化妆品吧。”
许唯板起脸,背过身用纸巾擦。
费闻远说话没有遮拦,调侃时总会伤到许唯的自尊心。
但她生日那天,费闻远是唯一给她送礼物的人,他把一盒化妆品套装放到许唯面前,还是一副痞样,朝许唯笑:“我对你好吧?”
许唯很久没有收过礼物了,她当即落下泪来,把费闻远吓了一大跳。
两个人的关系忽然就有了些变化,许唯不再冷漠,她甚至开始有些依赖费闻远。
她会给费闻远带饭,会帮费闻远写工作报告,像所有春心萌动的女孩一样。
但好景不长,两个人的暧昧还没持续多久,费闻远的花花肠子就慢慢暴露出来。
他太爱拈花惹草,连去公司前台拿快递文件的时候,都能对着前台小姑娘撩拨几句,他对谁都好,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央空调,许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他们为此吵过架,费闻远烦到极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这么让人窒息啊?我没有义务去照顾你所有情绪。”
是啊,他没有义务。
他没有义务对她的缺爱、缺安全感、和敏感多疑负责。
许唯的自尊心再一次爆发,她迅速和费闻远划清界限,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工作,费闻远向她道歉,想了各种办法,许唯都没有再回头。
直到后来费闻远被调去分公司,她参加了送行的酒局,快结束时费闻远醉醺醺地告诉她:“小唯,我那时候也不成熟,对不起,其实我挺喜欢——”
许唯打断他的话,“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祝他前程似锦,像个疏离的陌生人。
再后来费闻远带着未婚妻杨卉来请同事吃饭,许唯主动和杨卉打招呼,找话题同她聊天,两个人相谈甚欢,席上便没有人敢开她和费闻远的玩笑。
一段感情无始无终,许唯对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费闻远送她的那盒化妆品。
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别人给她一点温暖和重视,就恨不得感激涕零。
许唯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很难对谢砚宁无动于衷,尽管她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合适,但每次谢砚宁望向她时,心跳还是忍不住加速。
到底该怎么办呢?
许唯抚摸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摘月亮的小熊,轻轻嘟囔着:该怎么办呢?
她当然是不想再和谢砚宁纠缠不清的,但当谢砚宁整整两天没给她发消息打电话的时候,许唯看着空荡荡的聊天框,还是很不争气地——
失眠了。
刚分开没多久,许唯就开始想他了。
作者有话说:
不会虐的,明天两个崽又要见面啦,小谢持续直球,小唯即将失守!(明晚还是十二点)
第19章
谢砚宁回到家, 商妍歪着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
谢砚宁一顿,“怎么了?”
“这是谁啊?两天没回家的谁啊?”
谢砚宁笑了笑,“你儿子呗, 还有谁。”
“去哪里了?和你上回说的那个女孩在一起吗?”商妍趴在沙发边好奇地问他。
谢砚宁坐到商妍身边, 解开大衣纽扣,淡淡地看了商妍一眼, 然后有些疲惫地躺下,说:“嗯,但也不算。”
“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谢砚宁和商妍的母子关系一直很融洽,但对于许唯的事, 谢砚宁还是不想说太多, 以免商妍误会许唯身体或者性格上有什么问题。
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 追一个人比想象中的难很多。”
商妍噗嗤一声笑出来,谢砚宁很是无语, 质疑道:“你在嘲讽我?”
“我是觉得, 以我儿子的相貌条件和家世, 人家不喜欢你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在吊着你, 二是——”商妍拖长了尾调。
“是什么?”
商妍一脸遗憾:“是真不喜欢你。”
“……”
“宝贝, 万事都有第一次的, 毕竟你是第一次追女孩, 有点挫折也很正常,可能你之前习惯了被簇拥被喜欢, 所以会觉得那个女孩接受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没有, 我从来没觉得她应该喜欢我, 而且她是真的不喜欢我。”
商妍拍了拍谢砚宁的发顶。
“但我现在最烦恼的不是她喜不喜欢我,而是我的追求是不是给她带来了困扰,我不想那样,她本身就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女孩。”
“嗯……如果是这样,你这两天就不要打扰她,看看她的反应。”商妍提建议。
“妈,你的建议靠谱吗?”
“为什么不靠谱?”商妍很是不满,拧了一下谢砚宁的耳朵,“我和爸爸这些年有多恩爱你没有看在眼里吗?”
“看到了,可是你也只谈过我爸一个。”
“一个就够了,”商妍朝谢砚宁挑了下眉,认真又得意地说:“对于真爱来说,一个就够了。”
谢砚宁回房间洗了个澡,然后睡了一觉,晚上习惯性地想给许唯打个电话,但又想起商妍的建议,思索再三还是放弃。
他没有谈过恋爱,但就他这些年对他父母以及身边情侣的观察而言,许唯的种种反应有抵触有抗拒有无奈接受,总之没有喜欢。
就像她今天执意要坐出租车回家。
她半点都不想麻烦他。
身上还缠着绑带,就说要请他去家里吃饭,为了还人情。
谢砚宁把胳膊垫在头下,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猜想许唯此刻在做什么。
第一次心动的感觉很奇妙,和少年时期的懵懂爱慕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许唯吸引他的地方是什么。
是矛盾感,惹人疼惜的矛盾感。
每次看到她,心脏就缺开一个口子,想要把她装进去。
_
三天后许唯去医院换了一次绑带,因为创口疼到受不了,吃了布洛芬也不管用,许唯只好让梅姐陪着她再去医院看一下。
医生检查了一下,给她开了一些药。许唯又买了果篮去看望做完手术的周欣,小姑娘刚从悲痛情绪里走出来,一看到许唯又要掉眼泪,但她很坚强,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部,破涕为笑地说:“姐,我妈说了,把这道坎迈过去,以后人生就都是坦途了。”
“是,是这样。”
许唯主动给周欣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又稍微聊了会天才离开。出医院的时候她看路程不长,在家里又闷坏了,于是向梅姐提议一同走回去。
梅姐拉着家常,说自己的儿子在哪里工作,找了个怎样怎样的女朋友。
许唯静静地听着。
“诶哟我儿子要是能像许小姐你这样多读点书就好了,他现在在工厂里上班,房子买不起老婆娶不起,我这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要出来帮他挣老婆本。”
“不是说谈了个女朋友吗?”
“是啊,谈了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女朋友,但是人家家长看不上我们家,谈到彩礼嫁妆的时候,闹得不愉快,总之没钱就事事不顺。”
梅姐叹了口气,“不提这些烦心事了,对了许小姐,你有没有谈对象?”
许唯顿了顿,然后说没有。
“你不着急,条件这么好,慢慢找慢慢找。”
正聊着,迎面撞上了叶惠婷。
叶惠婷匆匆忙忙地走过来,快和许唯擦肩而过了才认出来,“小唯?”
她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梅姐,她问许唯:“这是谁啊?”
“我请的保姆。”许唯挺直腰背,故作无事。
“瞧瞧,又乱花钱,一个人住还花钱请保姆,下了班打扫打扫不就好了?”
许唯表情淡漠,她甚至没向梅姐介绍叶惠婷,还是叶惠婷自己没话找话地说:“你妹妹不是月经一直不调嘛,我在这边的中医院给她开了中药,喝了一个月还挺有效果的,就来帮她再开一个疗程的。”
“哦。”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脸色差的,哪还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将来怎么嫁人?”
梅姐十分不解,刚想插话就被许唯拦住,许唯对叶惠婷说:“你快去拿药吧,现在医院人不多。”
叶惠婷看了眼时间,忙说:“行,那我就先去了。”
梅姐整张脸都皱起来,她甚至有些义愤填膺地想卷起袖子,“许小姐,这是你妈妈?”
“嗯。”
“这当妈的,闺女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明显是生病了,这都看不出来?她怎么、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
“是养母。”
许唯没有任何缘由地突然说出来,这个秘密原本她只对苏桐说过。
梅姐一愣,又反驳道:“养女就不疼了?那为什么要领养?”
许唯在心里冷笑,为什么要领养?
因为领养一个孩子,叶惠婷的心情就会变好一些,心情好了,身体也跟着变好,就能怀上她自己的孩子。
许唯想不通人怎么能这样自私?
给她亲情又把她抛弃,给她希望又亲手扑灭,这是叶惠婷和许致军给许唯留下的一辈子的阴影,可偏偏始作俑者毫无愧意。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梅姐说。
她们一同回了家,梅姐翻了翻许唯的冰箱,说没什么菜了。
许唯坐在旁边,忽然心尖微动,她给了梅姐几百块钱,让梅姐去菜场帮她多买一些菜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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