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最终章
1945年的关门节里,家家户户都准备着过赕请奘房里佛爷讲经,去庙里滴水。
瑟曼丽和月明一边就着炸得喷香的干巴、蜂蛹喝酒一边聊天。
看着月明一口酒一口肉吃得美滋滋:“这黑相公炸出来就是比白相公香脆,下酒最好。”(长了翅膀还未挣出蜂巢的蜂蛹就叫相公。)
瑟曼丽凝眉道:“你最近怎么胃口这么好?怀孕了。”
月明白了她一眼:“你哥三个月没回家,我 要是真怀孕了,他得掐死我。”
瑟曼丽笑道:“这两年都是你管着允相,那些郎爷们私底下都在说,怪不得我表哥以前爱听《八百媳妇战元兵》。他是真敢效仿,让自己婆娘当土司。”
月明一脸小人得志道:“说就说呗,我又不少块肉。我就喜欢看他们不服我但又干不掉我的样子。”说完她觑眼看着瑟曼丽:“你和那些郎爷太太们处得倒好,这种话她们都肯说给你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她们以为我还和你不对付,见我出去走动当然要拉拢我。”
“那你继续和她们好,把她们骂我的话都给我学一遍,我拿个记仇本记下。等你哥回来秋后算帐。”
瑟曼丽瞅了她一眼:“你真无聊。”说完又叹气道:“这日本人什么时候才能打完,都打了多少年了!”
月明抬头饶有兴味道:“想姓刘的了?”
瑟曼丽不理她,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慢慢啜着。
月明撇了撇嘴:“想就想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瑟曼丽淡淡道:“这两年他从来没给过我只言片语,有关他的消息还是你和表哥说给我听的。也许他从头到尾只是打算和我来一场露水情缘,早就把我忘了。”
“他要是真的忘记你,那你也忘记他呗。这世上三条腿的男人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这个不行换一个,你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瑟曼丽嗤笑一声后道:“有些人就是嘴硬,这么会说当初怎么又被我表哥给骗回来了。”
“真是遗憾,老娘当初还真是没打算在你哥这棵歪脖子上吊死。我当时是有可以结婚的对象的,要不是他拒绝了我的求婚,你哥又死皮赖脸的。我能回允相这邪罪。”
“你求婚失败为啥还这么得意。”瑟曼丽感叹道:“拒绝你的这个男人还真是个人物,你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
月明昂着头道:“你以为他是不喜欢我才拒绝我的?告诉你,我还没来允相前他就追我了。我跟你哥订婚了他都还不死心呢!拒绝我是因为他当时身已许国了,他要等把日本人全赶出去才会考虑婚姻大事。”
瑟曼丽哑然地看着她:“怪不得我哥说全家心最狠的就是你,说走就走,说放下就放下,绝对不带含糊的。”
月明眯起眼睛:“我们不是说你和姓刘的么?怎么最后变成批判我了?你摸摸你的良心再说我的坏话。”
瑟曼丽准备再刺激她几句,艾叶激动地跑进来冲她们喊道:“太太,太太,日本人.......日本人投降了。”
两人瞪着激动得脸都红了的艾叶齐声问道:“谁说的?真的么?”
“真的,真的,老爷说的。”
月明和瑟曼丽面面相觑,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茫然和不敢置信。
瑟曼丽梦呓一般喃喃道:“日本人投降了......战争.......结束了?”
月明反应更快,扔下筷子下榻,艾叶连忙来扶她。朝门口走了几步,发现瑟曼丽兀自坐在榻上继续喝酒,奇怪道:“你不去么?你哥肯定有姓刘的消息。”
艾叶捂着嘴笑道:“刘长官也跟着一起回来的。正跟老爷在书房说话,说不定过一会要去亲自过来。”
“哦-!”月明长长哦了一声,贼兮兮道:“那我得赶快去说说老爷,有什么话不能晚些再说,这么耽误了人家相会。”
瑟曼丽被艾叶闹得脸红,沉下脸道:“你们主仆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拿我消遣。”
月明和艾叶笑嘻嘻地走了,穿过莲池回廊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刘上尉。
刘上尉见了月明拱手见礼:“月明太太。”
月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多日不见刘学长变得这么客气,不喊我学妹了?”
刘上尉正色道:“我和瑟曼丽的事多亏您在罕土司面前周全。刘某真是无以为报。”
月明挑眉:“那学长您这次来是要把婚事办了?”
刘上尉迟疑了下道:“这婚事暂时还办不了。我受令尊举荐,去昆明与卢总司令汇合到越南的河内接受受降。婚事得等我从越南回来再商议。瑟曼丽还得在府上叨扰些时日。”
月明摇着扇子道:“哦,我父亲就单单举荐了您?杜学长呢?”
听月明提起学弟,刘上尉变了脸色,面上一片黯然。从衣袋掏出一封信递给月明,沉痛道:“宥杰兄已经殉国,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把他的遗书带给你。”
月明盯着刘上尉手中的信封,有些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你说他怎么了?”
“他和驻印的新38师在缅北追击溃逃的日军,不幸英勇殉国了。去芒友前他写了两封遗书,一封给昆明的家人,一封是给你的。”
月明接过信,平静地对刘上尉道谢。刘上尉本想安慰她几句,但念及她身为土司府的印太却和学弟关系暧昧,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踌躇半晌,拱手告辞。
月明抽出信,见上面写道:
月明学妹:
见字如唔,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很奇怪,松山之战那么惨烈我都熬过来了,这次上峰派我去芒友,我却莫名生了思乡之愁。夜夜梦到家中父母高堂和念书时候的事,也梦到了你。我想,这大概是男人自尊心里的那一点子不甘心吧!我喜欢你那么久,还是眼睁睁看着你嫁人,是个男人都会觉得意难平。除非你家罕土司英年早逝,否则咱俩这辈子注定是无缘了。但如果有来生,你我有幸生在一个和平、安宁的时代,我希望你能正经且真心地再向我求一次婚,我会欣然答应与你结成一生的伴侣,恩爱一生。
如果你看到我写的这些傻话,肯定又要骂我是神经病。幸而,除非我身死殉国,否则你应该没机会看到这些疯言疯语。
好了,写完这封信我要继续去履行我的诺言了,还你一个国泰民安的中华。
再见了,我的月亮。
远处传来一阵欢快的鼓声,应当是城里的百姓知道日本人投降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庆祝。连大佛爷都让僧人敲响了官佛寺内的大钟。今天的天蓝得象一片寂静的湖水,层层叠叠的白云幻化着各种形状,仿若也在庆祝这一个好消息。
月明把手中的信慢慢地撕成碎片,手一样,碎纸如蝴蝶一般随风飘去,最后落在池子里盛开的睡莲上。呆呆地想,好可惜!这么好听的鼓声,这么美的景,杜宥杰都看不到了!
云开回到房中饭已经摆好,月明神色如常的坐在桌前,见他进来吩咐艾叶开饭。用饭时还和他闲聊起来。
“日本怎么突然就投降了?”
“中国人一直和他们死磕,上个月美国往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了两颗原子弹,苏联红军也宣布对日宣战,他们还能怎么蹦Q?他们的天皇月中的时候就在本土发布了《停战诏书》。”
“刘上尉被爸爸举荐去越南受降是好事,知道是因为谁他才有了这份荣耀,以后他就不敢对瑟曼丽生二心。”
看着喋喋不休的月明云开突然道:“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没必要忍着。”
话音才落,就看到月明眼泪滚了一脸。
月明咬着牙抽泣:“他老爱说自己会为国舍身,早知道会一语成谶,我当时就应该大耳刮子扇他。”
云开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杜兄舍身为国,无愧忠义二字。”
“去年美国的飞机开始炸日本的时候我真是开心啊!看着我爸爸寄给我的军报上写着日本被炸毁了多少城市,被炸死了多少人,我激动得睡不着,心里可真是痛快!虽然受苦的是普通老百姓,但我可一点都不同情他们,这都是报应啊!他们开着飞机满中国扔炸弹的时候有没有料到,他们也有这一天。就因为他们,中国多少年少有为的青年放弃优渥的生活,放弃大好的前程,脱下校服穿上了军装。我家太太的先前的丈夫、杜宥杰的表哥、杜宥杰.......他们那么年轻就死了,没有机会亲眼看到我们赢了,只留下家里白发高堂,捧着他们的遗像不知道是欣慰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
云开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所以,我们要感恩他们的牺牲,记住他们的名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日子。”
月明伏在他的胸口放声痛哭:“他们看不到了,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云开眼含热泪,轻拍她的背哑声道:“那就让我们替他们看。”
两个人都没了胃口,云开见月明哭得都快背过气了觉得不是办法。牵着抽泣不已的她的走出房门,穿过花园、佛堂、戏楼,最后在议事厅前停住脚步。眼睛扫过议事厅的三重歇山顶,端立于厅内那一人多高的宝座龛台,回忆起他端坐于龛台之上与衙门的郎爷们及各勐圈的头人议事,问应之声如在耳畔。
他指着高高的龛台对双眼红肿的月明道:“你信吗,我对这个位子从未有贪恋之心。”
月明因为哭泣声音暗哑:“你说这个做什么?我早就释怀了,我知道你若不是身系土司府的兴衰荣辱,担了允相万民性命,也不会答应母亲的请求。”
云开握着她的手掌放在胸口柔声道:“其实上次抓到普江那次我就想跟你说,等把日本人打退了,等三弟和良运再大一点。咱们就走吧!”
月明吃惊地看着她:“去哪里?”
“去曼谷吧,哪里我熟,朋友也多。”
月明的眼里闪过一片光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太太不会同意的。”
“嗯,太太一开始可能不会同意,还有可能象以前一样要死要活的。但没关系,我会说服她的。”
月明咬着唇:“你努力了那么多年允相才有了这番局面,你真的舍得抛下不管么?”
云开抬头打量议事厅盯上玲珑轩昂、繁复华丽的斗拱,笑了笑道:“我又不是会长生不老,等我死了,允相会变成什么样我不也管不着了么?我在这里和这些人缠斗这么些年,对没有实际利益的勾心斗角早就厌恶至极。他们都想着允相千秋万代,却不想想那个王朝能做到千秋万代。他们没有意识到,时代变了,王权真的没落了。张勋复辟,袁世凯称帝、溥仪的伪满现在都在哪里呢?他们妄想着这花团锦簇的日子永远不变,我不想陪着他们做梦。”
他深情地看着月明:“从这个位子退下来,土司府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也带不走土司府的财产,也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和庇佑。这样,你还愿意跟我走么?”
月明搂住他的腰哽咽道:“我说过,不管你是土司府的二少爷、曼谷的云二、是新的召片领,就算你一名不文的叫花子,只要你是我的云开,我都会跟定你的。我兰月明说话算话。”
云开埋首在她的发间:“那我们就代死去的亲人、朋友好好活着,代他们去看看这世界越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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