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钟兰告诉说曾子辰提着东西来看望时,所以这会子卧床的秦氏处于清醒状态。
她往上拽拽无力的身子仰靠在垫背上,撑目望了眼快步朝她走来的女儿,原本涩胀的双目不觉湿润起来。
听见门口少年的声音,提气答道:“哎,外头冷千万别冻着。你来瞧我婶子非常高兴,看两眼便妥了。”
才说几句话已觉吃力,气息紊乱起来,她稍稍平复下,又说:“等婶子好全乎了再过来吃包子。”
自己昨晚生的病,今中午曾家小子便过来探望,因何之故她怎会不明晰。
原想节省点钱自己收菜,没想到身子那般不争气。这下好了,除了耽误铺子生意,看病抓药都得不少钱,还连累月儿忙前忙后。
念此,眼眶打转的泪珠子没收住,滚落到围在胸前的被褥上。
适才放下汤碗便跟钟兰出去了,钟月走至床头桌案旁的泥炉边弯腰倒热开水,未注意到秦氏神色异样。
“娘,喝点水。”
恐女儿见她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在其转身时,连忙用袖口试了试眼。
“睡多了,眼胀的慌,”秦氏接过茶碗笑着抿口略烫的开水,“外头落着雨,别让子辰待太久,万一冻着可怎么好。”
卧房面积不大,母女俩话声尽落曾子辰耳中,他将胳膊伸进房中晃晃:“婶子,我不冷。您瞧,今儿穿的是新棉袍,暖和着呢!”
钟月撇头望眼曾子辰炫新衣的动作,噗嗤笑出了声。
门外证明自己不冷的曾子辰丝毫没觉出自己行为有何不妥。
低头喝水的秦氏嗔女儿一眼,抬首对曾子辰说:
“听你奶奶讲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考秀才了,身子可得仔细些,凉馍凉菜吃不得。”
说起饮食,猛然想起这个时候正值饭点,忙问:“子辰,可吃了晌午饭?我身子不舒服吃不下,月儿只熬两碗粥凑合一顿”
曾子辰忙说吃过,同方才应钟月的答案一样。
明白秦氏病未愈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钟月起身朝疲态已显的秦氏说:“娘,我送子辰出去。”
精力不济强打精神的秦氏缓缓点点头,又叮嘱两句曾子辰,才就着钟月的胳膊慢慢躺下,阖眼休息。
钟月掉身出门送人时,睁开紧闭的双目逆光注视着她的背影,弱不可闻地叹口长长地气。
“辛苦了,冷冷呵呵站半晌。该回学堂了吧,走,我送你出门。”
“无事。”少年淡定地浅笑摇头。
“还没事,鼻子都冻红了。”钟月打趣他。
“……”抬手想摸鼻头,想必定又惹她揶揄,捻捻手指头,作罢。
生意暂时不忙的小杜氏瞧见两人从院中出来,便笑吟吟高声道:“子辰,吃饭没,伯娘给摊块煎饼?”
曾子辰笑着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月儿,你娘热烧可退了。我正准备收拾妥铺子去瞅瞅。”
虽是跟钟月说话,但余光却关注着一旁少年的神色。
第68章 母女沟通
以前钟月特烦小杜氏, 能不搭讪尽量绕着走。但自昨晚对方愿意帮忙照看她娘后, 态度略微有了改变。
兵家有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尽管用此话形容小杜氏和她们家是驴唇不对马嘴, 可钟月拿此名言自我开解,令她不再过于纠结以往之事。
吃一千次小亏, 关键时刻能帮一回忙也行。
所以语气温和地答小杜氏的话:“比昨晚强些,才睡下。今儿生意怎样?”
“只晌午那一会儿好点还有几个人,旁时连鬼影都没有。天漏了似的, 愁死个人。”
小杜氏说到最后开始唉声叹气, 注意力放在买卖上,便没心情瞅曾子辰了。
钟月清楚她大伯娘最爱夸大其词,尤其遭遇挫折时, 便苦着脸道:“伯娘,再不济也比我家关门打烊强。你别急, 天晴就好了。”
说罢眨眼给曾子辰一个眼神, 示意他别杵在这儿了, 赶紧回学舍不然让小杜氏八卦揪住哪个话题掰扯个没完没了。
插不上话的曾子辰早就想走,收到钟月的暗示, 神色泛出三分焦急和颜对做势要接话的小杜氏道:“伯娘, 子辰得回学堂了。”
正要问他家酒楼最近生意是否也受天气影响,而且还想打听是谁叫他特意带着礼品探望妯娌的。
可听说人家要去学堂只得作罢, 转而笑道:
“那你赶紧吧, 读书是大事, 咱们钟家村盼着你考上秀才呢。义康总说你厉害, 要学你一样用功。”
曾子辰几乎没跟小杜氏接触过,此刻被她夸得面色涨红,打声招呼加快脚步逃走了。钟月目睹其窘迫磨样忍不住勾唇轻笑。
察觉周边有视线投向自己,目光透出强烈的八卦之意,凭直觉大伙是因曾子辰拎礼拜访的事情。
街头巷尾最不缺的便是道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老百姓,何况是阴雨绵绵的冬日。
钟月止了笑,默默地往自家铺子里走。秦氏病中,家里活计皆落在她身上。
从昨晚至今儿上午一直照料她。灶房里包子馅,发的面都没顾得管。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将余的食材用完,做点包子蒸上。
纵使不卖,她们自己也得吃饭,再晚些时候还需煎药给她娘喝。希望喝了汤药,夜里烧全退了,钟月心底暗暗祈祷。
等她走远后,喝着热菜汤的某食客翘首呲着一口黄牙问小杜氏:“刚走的那小子是你家哪门子亲戚?”
他话音落后,好奇者亦竖耳倾听。
小杜氏常年混迹人场,啥样的没碰到过,撇眼贼眉鼠眼的汉子,心下啐他一口:穷逼样,连煎饼都舍不得吃,还有说闲话的气力!
“月儿娘昨儿染了风寒,人家兜着礼来瞧姑母,你说是哪门子亲戚?”
她只知村子里曾家闺女嫁给了钟月三舅,一时算不出正确的称呼,便随口胡诌了一个。
食客听之,点头拖长音哦了声,失了探究下去的兴趣。
……
揉面,擀皮,填馅,包子成型。
板门紧闭毡帘半掩,炭火烧得正旺,房中静谧的连发出的蒸气咝咝声都清晰可闻。
钟月边捏包子边想事情,即便昨儿一整晚没睡,今儿又忙碌大半天,脑袋胀痛的想把它扭下来,可意识却非常清晰。
接二连三的波折让当初信心满满憧憬未来的两口之家陷入重重的晦暗里。
难不成即将进入是水逆之年?钟月脑海里蹦出来这个可笑想法。
她反反复复地思索最终得出结论,接踵而来的倒霉事来袭,归根结底缘于她们自己。一没钱,二没动脑子。
没钱不怪她们,谁让家里没矿呢。可没努力动脑子就是自己的错了。
既然当初计划当半个菜农,那为何种菜之前不去多观察真正的菜农具体怎么栽种的呢,包括菜田规划,菜种类的搭配以及销售渠道。
家里没钱是真,可雇人挖菜的几百文钱还是能拿出来的。当初自己怎么转回弯来呢。
俗话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不是为了家仇而是为几车白菜,自己竟然有魄力拿命换,当真可笑又可气。
等将两蓖笼包子放入锅炉上后,外头天色已昏暗下来,到了煎药时间。
期间她跑卧房看了两次秦氏,除此外小杜氏和郭氏也分别过去瞅一回,见秦氏睡的昏昏沉沉便轻言轻脚的离开了。
“娘,该喝药了。”
钟月将托盘放置桌案上,盘中白瓷碗里是散发着浓郁苦味黑黢黢药汁,药被她冷好了,温度适宜。
“累坏了吧,娘好多了,我自己来。”秦氏避开女儿帮她喂药的动作,望着她眼下重重的青色,心疼道。
钟月瞧她精神不错,额头触感也比上午凉些,便放手让秦氏自己来,顺手倒杯热水。
她坐在床头凳子上手中拿条干净的棉巾,注视着屏气大口喝药的秦氏。满屋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印在青帐上。
待秦氏一息饮尽,钟月立即递上前茶碗,然后将空碗接过。
“娘,明儿雇两人去田里收白菜吧?”钟月说出早斟酌好的话。
秦氏拿棉巾擦嘴的手顿了顿,叹气道:“都怪娘的身子不中用,沾下水就病一场。卖菜的钱都不够我这次抓药的,早知昨儿就听你的了。”
钟月知道她娘这是同意花钱请人了,观之面露懊悔,忙劝慰道:
“就咱那菜地,别说娘你了,庄稼汉泥水里趟半天也受不住。往后该花的钱便是借钱,也得使。”
恐过了这茬以后遇到花钱之事,她娘又舍不得,又说:
“娘,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月儿今后该怎么过,不得给人家欺负死。”
秦氏见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口似被利刀割了下。
是啊,自己没了丈夫诸事已那般艰难。倘若她有个万一,女儿孤苦伶仃活于世间,日子何等凄惨。
就是为了女儿顺顺当当出门嫁人那一天也得保重身子,没钱大不了日子过得清苦些。
“月儿,你长大了比娘有主意。往后只要你说的在理儿,娘都听你的。”
刚听说女儿明儿要去牙行雇人,心底不放心,“明儿让你大表哥跟你一道,趁便把二舅家的菜也收了。”
钟月欢喜地直点头,她娘终于想通了!
第69章 好消息
满心愉悦的钟月伺候秦氏睡下后, 给自己也熬了碗柴胡汤水喝下预防风寒。
怕秦氏夜间病情反复再次发热, 她一直强撑到子时,见情况尚好才放心歇下。
因记挂着事, 纵使异常疲累, 钟月仍然睡的不安稳卯时二刻突然从梦中惊醒。
房中黑黢一片,她探手抓来盖在被褥上的棉袄,正准备披衣下床点灯却听从床另一头传来秦氏沙哑声音:
“月儿,娘没事,天还早再睡会儿。”
“真没事?”钟月稍稍犹豫,但仍披了袄子从被窝里起身,“反正醒了, 我给你倒碗茶再睡。”
说话间已用火折子点亮油灯。
“有点烧。”钟月用手背试试秦氏的额头后,将茶碗递给她:“喝口水润润喉咙,大夫嘱咐说要多喝温水。”
秦氏见她仅着了件袄子,嗔怪道:“赶紧回床上, 我喝了茶就睡。别我没好全, 你又冻病!”
钟月知晓风寒非短短几日能痊愈的,只要病情渐渐好转便无性命之忧了。
为保持房中空气流通,窗户被她闪开一条缝隙, 正要跟秦氏言语忽然一股冷风钻进房中, 钟月只觉寒气透过衣衫扎进皮肉里似冷针般,激得她颤了颤。
她不敢大意, 朝秦氏说声:“待会我来吹灯。”, 随之慌忙爬上床铺裹进尚有余温的被窝里, 暖了好一会双脚方觉得热乎。
……
吃过早饭,钟月遵秦氏的叮嘱去二舅家,然后同再到西市牙行。
虽然阴雨连绵多日,但农户无法下田,故而进城打短工的汉子较往常并未减少。
言明要干什么活计后,小刘氏和钟月很快从有意向者中挑了两名身材壮实并且看起来憨厚的中年汉子。
工钱商议妥当,一行人先去钟月家取板车、镢头、竹筐等物什。
“一块油布就行,我家顶多收三车菜,”小刘氏见病未痊愈的小姑子要去跟郭氏借油布,忙阻拦道。
想起昨日有事没来探望,又笑着解释:“昨儿文富岳家那边的一叔父殁了,铺子没人守我就没过来看你。”
“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前儿晚上你和文富在这熬大半夜才走,又不是什么大病……”
“舅娘,咱们走吧。”钟月找全收菜所需的工具,同小刘氏道。
然后又叮嘱已下床活动的秦氏:
“娘,若乏得慌就躺床上歇歇,外头还在落毛毛雨,别凉着。闷了,喊大伯娘和三婶拉拉家常。”
说罢面带笑意望着现场看热闹的小杜氏和郭氏。
两人皆笑着打趣钟月孝顺知冷知热,顺道客套贬低几句跟前的自家女儿。
自生了一场病,秦氏格外留心女儿,见之还没昨日穿的厚,没想也没想便道:“怎不多穿件夹衣?城外比家里风大。”
“干起活就暖和了,穿太厚反倒不好。”郭氏出声接话。
秦氏一想,也是。即使不下田砍菜,在泥巴路上推菜车亦累出汗来,闪了汗更糟,便没多再多言。
……
随着雨期拉长,越来越多的菜农加入雨中收菜队伍。
谁也不知雨还要下多久,继续等下去万一田中雨水越积越多到时愈发麻烦。
反正再有月余年节便至,收回来放几天价钱差不了多少。
钟月见官道上的车辆比两天前稠密,暗自庆幸花钱请人收菜是正确的做法。
离她家农田不远有一何姓人家,祖上三代皆以种菜卖菜为生。
钟月几乎每次下田都会看见田家人,时而驻足聊上几句。
此次也不例外,又给碰上了。
大概小刘氏也认识,她扬声向站在田头往车上装白菜的何家女主人李氏打招呼:
“李婶,你们好利落,那多菜转天就收完了。”
李氏听有人跟她说话,抬首瞧是熟人,未语先笑,指向自家田地道:
“没法子,我家地势低,你瞧瞧积得都是明晃晃的水。白菜根都泡烂了,谁能想挨着年节落恁些雨。”
钟月顺些她手指方向平目而望,在灰蒙蒙的雨气笼罩下,墨绿色的田野烟雾袅袅,能见度不高。
她只瞧见近处的田沟里蓄满了水,再远处何家的男人正挎篮收菜。
她有意打听何家蔬菜是否往京都卖,便故作随意道:“李婶,前几日听人从京都回来讲那里的菜价钱高,又好卖。你家种那多,怎不去试试。”
李氏自然也认得钟月,知道她家开着包子铺,地里种的菜留着自用。同她家构不成太大威胁,就没藏着掖着实话实说道:
“可不嘛,京城人口密,大酒楼也多。青菜只要运过去有多少人家的要多少,而且还不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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