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斗笠影响视野,太阳未至泼辣时刻,钟月便将它摘掉悬于背上。
由于近两年生意稳中向好,再加之越来越多的农户采用秧苗大田栽培法种植棉花。
综合考量,她家自去年始就没再种棉花了,秋季作物全部改做蔬菜。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魄力将四五亩地块种菜,一则自家开着包子铺消耗掉一部分;另一原因得益于大前年雨雪灾去京城卖白菜获得了销售途径。
近两年种的白菜、萝卜以及少部分葱蒜于腊月上旬便被京城的菜商收购,连带县郊其它不少菜农也跟着受益。
入春以来风调雨顺,麦秧长势十分漂亮,齐刷刷的如穿了绿色军/装健壮挺拔的士兵,望之心生欢喜。
拔节抽穗结束已经齐腿深了,再过十来天就到扬花期。
这个时期对钟月来说非常关键,因为她要对参与实验的麦穗进行套袋隔离。
好在去年的牛皮纸袋还能接着用,纸袋其中一部分是她自己手工制作。
没办法条件艰苦为节约成本,她找曾子辰讨的他练完字废弃的宣纸,裁剪后用浆糊沾成,当然自己做的耐性太差第二年没法用,需得重新补做些。
钟月一边想一边沿着炭渣铺成的小路往麦田正中央走。
她的一亩田被安排于正中,免得有好奇之人见套袋的麦穗搞破坏。
为起到隔离效果,她将四周辟出约一米半的空白,不过并未浪费。这不,马上就要种黄瓜子和西瓜子,一举两得。
两样瓜蔬是自家吃的,所种面积并不大,将种子播完后,余下的空地留着栽{。
钟月取下斗笠拨了拨溜到身前的秀发,抬头看看日头,天已不早,便收家伙转身往地头走,还要摘些菜回家。
曾子辰看见钟月时,她已将菜苔掐完,正准备挪到地头高埂上摘首茬蚕豆。
相隔十来米的距离,只见她一身淡蓝素衣,斗笠将秀巧的脸蛋遮了大半,调皮的乌发滑落前肩迎风浮动。
主人仿佛顾不得管它们,而是猫着腰在紫色花朵中寻找饱满的蚕荚。
他看的眼热了热,四周静悄悄的,不敢突然出声免得吓到了她。
怔神间,少女警醒的目光忽然射来,待看出是他后,又收回身先是一笑随之簇着眉头问:“你不是在学堂吗,快晌午了,怎么跑这儿来?”
若在城中街肆或家里的包子铺碰到曾子辰她都不会觉得稀奇,可如今这个时间点这个场所,都让人觉得不解。
曾子辰环顾四周见附近没什么农人,远处亦没过路的。
于是稍稍走近几步笑道:“今日学堂休沐,夫子说做文章需言之有物,我想着近日正值春种就来看看。”
解释完,面上笑意更盛:“顺道赏赏春景……”
钟月见一身青衫悠闲自在地背剪着双手,笑得十分欠揍,便冲他翻个白眼,扬胳膊指着河流方向:“河边景色美,有花又有水,曾公子请那边去吧。”
曾子辰本想还嘴,可见钟月被暖阳熏得脸颊粉里透红,藏着嗔意的杏眸水光潋滟,心头忽地柔软的厉害。
“要不我来帮你摘,你歇会儿。”
“你?!”钟月颇为怀疑地斜睨着曾子辰,见其一本神态正经的样子,摆摆手:
“算了吧,我还不晓得你们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上得了朝堂,下不得灶房……不难为你了,赶紧回去读你的书。”
曾子辰脸黑了黑,什么叫“十指不沾阳春水,下不得灶房”,臭丫头耍起无赖来真想敲晕她。
被她气得思绪慢了半拍,挺了挺胸膛深吸一口气打算继续“斗智斗勇”。
视线扫到随风荡起的麦浪时蓦然想起再过些时候钟月就要开始给她的麦穗套牛皮袋了。
于是便转了语气问:“今年纸袋够不够,我那还有几叠用了的宣纸,明儿一早去学堂我拿给你。”
“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行,这几天正预备糊袋子呢,明早你可别忘了。”钟月眉眼弯弯地转身应道。
由于太过惊喜失手碰掉了腕边一朵盛开的蚕豆花。
曾子辰摇头笑说:“放心,我记性好着呢,不会忘的。倒是你,可别起晚了。”
钟月无视他的调侃,预先投桃报李道:“过两年,等我的麦种成了先给你家田,保准比其它的产的粮多!”
曾子辰晓得钟月对其捣鼓的良种非常在意,不忍打破嘴气她,非常配合地应答。
“下田的人快归家了,我菜也马上摘好了,你先回去。”
钟月话说的非常自然,但曾子辰听后耳根热起来,不敢再与之对视。
颔首唔了声,叮嘱让她别呆太久,觑了她一眼便转身往县城方向走。
钟月在曾子辰转身时,停下手中动作,眸色复杂地望着他,难不成真要花开堪折直须折?
……
有了曾子辰的支助,钟月像前两年一样在扬花期给样种麦穗套袋,并做记录。有好奇者,她一律回答怕鸟雀偷吃麦粒。
“娘,你有没有觉得二表嫂近段时日老是跑三婶家耍。她也想学绣活?”
钟月见秦文富的妻子贞娘吃过中饭又来到郭氏铺子里,不解道。
按理说,论亲疏远近贞娘应该同她们走的密些,再说两家人关系那般好也不至于如此差距。
秦氏迟疑了下,点点头:“他们家生意有你二哥跟舅娘招呼,你表嫂想做些针黹女红,你三嫂手艺好。”
她也是两天前从贞娘口里听说娘家二嫂相中了钟莲,想跟郭氏结两性之好做亲家。
至于二嫂小刘氏倒没和她通气,她猜测大概是一年前想让月儿将来说给文和被她婉拒了,心里生了结。
若非如此,早就告诉她让她来做这个中间人了。
秦氏说得正和钟月所想,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再过两月你就要及笄了,咱是回家过还是在城里。”
钟月的生辰是端午那天,而每年这个时候正值麦收时节,亲戚没时间来她们也没空闲过多准备。
今年则不同,及笄之年无论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普通百姓的姑娘,都得像模像样过个礼。
“也像大姐一样,在城里过吧。天热,就在酒馆订两桌酒席。”
她恐亲戚好多都是开食肆的,打算自家人掌勺请客,忙加上外边宴客。
虽然这不是她真正的生辰,可念在隐藏心底的愧意,每年端午她都极为诚意许愿祈祷。
第80章 麦田大火
秦氏也没打算在家里办席宴, 她只这么一个女儿, 恨不得疼到骨子里去。往年农忙生辰不重视不要紧, 可及笄之年必须要好好办。
连妯娌小杜氏都在酒馆招呼来客,她怎会连对方都不如。
母女在地点问题达成一致后,又就请哪些亲戚以及哪个酒馆订餐细细商量。
……
“还真别说,这片麦穗普遍大些,麦籽也饱的很。”秦氏将手掌中的麦糠吹落,捻了捻沉下的金色麦粒, 欣喜道。
专心观察二代麦穗性状分离比例的钟月正抬头要回应,结果一瞅, 发现她娘竟然辣手摧残了她宝贝的麦穗, 顿时心疼的要死。
急得立刻叫道:“娘, 你看看就行了,干嘛揪它们呀, 明年我还要继续做种子呢!”
秦氏摊开手掌解释:“就揪一根, 这都熟了, 过两天就能下镰收了。”
钟月见秦氏手心的麦粒确实不多,并非她反应过度,实因这一亩田中包括多个品种性状。
而且碍于实验条件要求苛刻, 本身很多都没法严格遵守,若再有其它不必要小失误,最后结果偏差会更大。
因需要提前准备打麦场, 菜园不能清, 她的麦秧又位于地中, 只能像往年一年先割田头的麦秧。
麦忙时期加上要请客吃饭,刚入五月包子铺生意便停了。
连郭氏和小杜氏两家也准备关几天店回村抢收庄稼,等五月初四再过来参加钟月的及笄礼。
……
晚饭后,洗澡棚洗沐的秦氏忽听院外人声躁动,慌忙穿衣披裳快步走出,像是跟灶房中刷碗的钟月说,又仿佛自言自语道:
“外边在吵什么……谁家着火了?”
“啊?着火了?!”钟月停止洗碗,仔细一听:“好像是哪里失火了!”
说罢,来不及拿棉巾擦手小跑出院外,结果迎面撞上了面色慌张的秦氏。
秦氏丢一句:“东郊麦田起火了!”便往灶房跑。
钟月闻声下意识往东郊方向望去,只见夜幕被火光映红半边,她心口狠狠跳起来。
糟糕!她家的田也在东郊,回过神来秦氏已拿着木桶和俩盆子出来。
钟月接过水桶,两人朝城外麦田位置飞奔,她暗暗祈祷火势尽快被控制,千万别漫延到她们家田里。
晚饭期间城中大多百姓尚未歇下,不少人得知东郊大火聚集在街道旁议论。
“今儿风还不小呢,哪个缺德放的火。”
“谁有那贼胆,八成是拿个汉子磕烟锅灰引燃的……”
……
当然也有好心者前去帮忙救火。
等钟月气喘吁吁跑出城门,便看见漫天火舌借着东南风气势汹汹席卷着麦田。
再细看大概位置,悬着的心立时凉半截,脑袋像被人砸了一砖头又木又痛。
她几年的心血啊,被一场火毁灭。怎么不提前几天收仓呢,她悔恨的想。
落后一步的秦氏也意识到家里麦田保不住了,与此同时她还在担心着娘家二哥仅割一小半的麦子。
犹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母女俩还是小跑着往火光处赶。
越过自家已烧成黑黢黢的麦田,到达火龙漫延处,发现包括官府派来的衙役在内许多人都在忙着救火,拿盆泼水的,用簸箕扬土的……
喧嚣的人群中,哭声,骂声,诅咒声混在一起。
眼看控制不住,官吏又赶紧让人们撤到前方五十米处一家菜田,以此为界辟出条东西走向的土线,阻止火势向东南漫延吞噬良田,危急中娘俩也加入救火之列。
兵民协同奋战大火终于得以扑灭,尽管县令大人再三申明官府尽快给损失惨重的农户一个说法,但钟月却没有一丝欣慰。
带着满身灰土同秦氏沉默地又返回自家麦田。
秦氏闻着麦子的焦香味沉声叹惜道:“哎,白忙活半年,早知道就提前几天割了晾晒……瓜秧青菜估摸也都烤死了。”
一直没见女儿出声,秦氏以为她太伤心,张口要安慰,却听她轻轻说:
“回去吧,明儿找牛犁地种菜。”
“娘也是这样想。”秦氏扭头望望隔壁秦二郎同样被烧的乌漆嘛黑的麦田,凝起眉头:“咋没见你二舅他们,佃户也没个人影。”
“指不定他们先回去了,明天再去问吧。”钟月说着,率先朝官道方向走。
她强迫心情平复下来,不断安慰自己只种了两年,不是最后成功时刻。
两人不知,在她们走后没多久,曾子辰同秦文富等人就过来了。
当他看到钟月精耕细作,宝贝的不得了的套袋麦秧随着大火化成灰烬时沉默良久,思忖该如何劝慰难过的丫头。
……
秦二郎哑着嗓子慈爱地对钟月道:“麦子烧了就烧了,咱们该过生辰还过生辰。”
虽说他家的麦田没有全部烧完,可也损失不少,连七八亩的棉苗也给热火烤死了,不心疼是假的。
今年特意为外甥女十五岁生辰从京城赶回,谁知道竟然碰到如此糟心之事。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她还哪有好心情过生辰,不过想着酒宴已经提前在金满楼订好,亲戚们亦都告知了,突然爽约肯定不好。
于是压下懒惫,笑着宽慰秦二郎道:“嗯,二舅你也要放开怀些,棉苗没了就种其它庄嫁。”
秦氏看着自家二哥布满血丝的双眼心疼道:“瞧你的眼熬的,我和月儿没事。家里暂时没啥活项,耕牛也找好了,等一落雨就把地犁了。你快回去歇一觉。”
秦二郎见母女俩神态确实没什么问题,担着的心便放下,昨晚他确实整夜没合眼,由于担心她们娘俩一早便跑了过来。
送走秦二郎,秦氏和钟月商量着去田里看看菜园的菜如何了,没被蒸死的浇水补救补救。
还得撒些菜籽,否则过两天包包子总不能长时间去菜场买菜。如今这个天气,何时落雨夏种仍然是个未知数,得早做准备。
昨晚天黑只能借着火光瞅出个轮廓,白天看到灾后情形后又是另外一个心情,更加触目惊心也更让人伤心。
原本风吹金浪起的沃野变成了风吹黑灰飞的鬼样子。
因为土壤本身就干燥且加上烈火一烤愈发坚硬。两人先沽水把地浇湿,次日清晨趁凉快再撒菜种。
“子辰?”秦氏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来人居然是曾子辰,以为他是来买包子的,笑道:“婶子今儿没做包子,过了端午你再来。”
曾子辰忙解释说:“二婶,我吃过早饭了。昨晚听夏里正管家说官府打算免除这次大火受灾农户的田赋,想必近日县令大人便会张榜公告,你们别忘了拿着田契去县衙登册。”
“真的?!太好了!”秦氏听闻要免田赋,十分惊喜,满脸笑意的对提前透漏消息的曾子辰道:“明儿婶子给你做最爱吃的酱肉包子!”
曾子辰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视线越过秦氏没见钟月在院中,犹豫了下从书篓里取出两册书卷道:“这是月儿让我帮她找的书,二婶拿给她吧。”
“这丫头总是麻烦你,回头我得好好说道说道她。”秦氏接过书卷,笑出一脸花来,然后习惯性地随意翻了翻书页。
曾子辰没想到她要翻书,心嗖地提了上来。盯着秦氏手中书册耳根热起来,见她很快合上才放松。
“二婶,那我去学堂了。”
“读书要紧,你快去吧。”
……
“给我的?”钟月接过秦氏递来的两本书,疑惑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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