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枝枝。怎么比上次回来又瘦了一圈?”温玉婷解下围裙, 心疼又唠叨, “这样老出差也不是办法,一天三顿饭都得吃好知不知道?”
瞧着女儿瘦白的脸,温玉婷说:“别自己一个人就瞎糊弄, 要不说......还得是有个家好呢。”
“妈, 你这弯绕到太平洋了吧!”
个头已经窜到一米八五的姜温南往厨房口一站, 险些撞到门框, 他啧了声, 吊儿郎当地拆穿:“姐,爸妈就是想问你谈恋爱了没有!”
姜温枝:“......”
温玉婷面色浮现出尴尬,没好气说:“姜温南,有你什么事儿。”
姜国强统一战线:“就是,你姐现在到谈对象的年纪了。”他白了姜温南一眼,“但你给我老实一点,刚上大学没一个月,你先好好学习再说!”
见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姜温南一下没了气焰,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是出了名的和尚学校,你以为找个女朋友这么容易?”
姜温南成绩一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高考也发挥得马马虎虎,上了个工业大学。前两天军训回来,整个人晒黑了一圈,关灯找不着人的程度。
说话间,几人坐到了餐桌上。
姜温南边吃饭边絮絮叨叨说着在学校的见闻,姜温枝如常安静。
“枝枝,别老吃饭,多吃菜啊。”温玉婷给她夹了块鱼,又顺手给姜温南盛了碗鸡汤。
姜温枝:“谢谢妈。”
温玉婷手一顿,笑道:“......谢什么谢,在家和父母还客气。对了,你后天是不是要去高中同学家?”
“嗯。”
姜温枝放下筷子,难得多说了句,“她和她老公刚搬家,叫了几个朋友聚聚。”
这年初,许宁蔓和恋爱几年的大学学长领证结婚,姜温枝是她唯一的伴娘。
现在许宁蔓就职于一家私立国际双语幼儿园,她老公也是老师,不过是教高中的。两人日子和和美美。
“你看,都是同学,”姜国强自饮自酌,嘬了一口女儿买的白酒,借题发挥道:“过不了多久,人家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
姜温枝敛目垂眉。
“咳咳咳!”温玉婷突然干咳了两声,眼睛也不停地挤弄。
“枝枝,你年纪不小了。”姜国强假装没接收到暗示,继续说,“爸妈也希望你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别老拿工作忙当借口。”
见女儿还是不作声,姜国强转用晓之以情举例子的套路:
“就拿咱楼下来说,你刘叔的闺女绮绮和你一般大。人姑娘大学毕业就结婚,现在孩子见到我都能喊爷爷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眼看姜国强越说越起劲,温玉婷连忙打断他,“我们枝枝这么优秀,你还怕她找不到男朋友不成。”
“啊,疼!”
姜温南正大快朵颐,脚背忽然被人重重踩了两脚。
他手里筷子一斜,面目狰狞地瞟了眼自家老妈,强忍着痛,龇牙咧嘴道:“是啊爸,姐什么时候让你操过心。你实在想听人叫爷爷......”
他想了个馊主意:“那我待会儿给你放个动画片,里面有七个葫芦挨个叫你‘爷爷’,保管你听得满意!”
姜国强势单力薄,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兔崽子——”
“爸,妈。”
吵闹间,姜温枝冒出了声。
姜国强暂时放过皮儿子,和温玉婷商量好似的一齐问:“怎么了?”
“我不考虑这件事。”姜温枝直截了当说。
“什么叫‘不考虑这件事’?”姜国强额头青筋一跳,重复她的话。
温玉婷:“枝枝,你是不是想等工作稳定了再说?”
“我的计划里,”姜温枝说得简洁明了,“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前段时间她莫名收到了一些男生好友申请,验证消息是:温阿姨介绍。她实在懒得应付这些事情,干脆今天说清楚。
啪!
姜国强筷子拍在桌上,客厅顿时静了下来。
他沉声道:“谁家姑娘到了年纪不嫁人,以后亲戚朋友在背后怎么议论你?父母兄弟陪不了你一辈子,你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
一个人怎么不能生活了,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过了。
“我管不住别人的议论。”姜温枝神色温和,平静道:“但您和妈别在这事儿上费心了。”
闻言,姜国强眉头深皱,面对女儿的果断和固执,他忍不住拔高了音调,“枝枝,你——”
“吃着饭呢,你摔摔打打,冲孩子喊什么。”温玉婷出言缓和气氛,把盘子左右推了推,笑说,“菜都凉了,枝枝你快吃......”
姜温南也说:“就是啊,爸,我姐才毕业多久,你着啥急,再多玩两年又怎么了!”
......
一顿饭下来,姜温枝鲜明的态度没撼动分毫,倒是姜国强憋了一肚子气。
十点左右,温玉婷关上卧室门,确认外面没动静了,这才恶狠狠瞪了眼姜国强,嫌弃道:“下去!没洗澡一身酒气就往床上躺,坐椅子上!”
“就你事多。”姜国强话虽这么说,可还是勉强爬起来,顺势往椅子上一瘫。
两人相顾无言,寂了良久。姜国强捏了捏鼻梁,带了几分不清醒说:“老婆,你有没有觉得,枝枝这几年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
温玉婷嗯了声,叹了口气,“这孩子一向少言执拗,从不和我们说心里话,只报喜不报忧。”
话赶话说到这儿,姜国强模糊联想到了什么,骤然坐起来,又泄了气的球般靠回椅子,“我记得枝枝小时候挺活泼的,她上幼儿园时,一放学就和我们讲学校好玩的事情。后来有了南南,我俩工作也忙......”
“她一直很乖,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到底什么时候枝枝一下变沉默了......”姜国强声音减弱,眼皮也耷拉下来,不多时便打起了轻鼾。
不同于姜国强心大,此刻,温玉婷是完全静默了。
她知道的。
枝枝并不是一下变沉默。
温玉婷和姜国强结婚后从县城搬到了市里,两人租了房子,又在同一家工厂上班,第二年便有了姜温枝。
孩子的到来让他们本就拮据的经济愈发捉襟见肘。
好在自己福气好,从怀孕到生产,再到一点点长大,她这个女儿就像来报恩的一样,从没让温玉婷操过一点心。
枝枝从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稍大些,因为工作忙,温玉婷把她带到工厂,枝枝从不哭闹,小小一个人安静蹲在地上拿树枝画画。
别家小孩儿要玩具要裙子时,枝枝开开心心穿着她从亲戚家淘来的旧衣服。
温玉婷自豪以为是她教育得好,等枝枝六岁,儿子姜温南出生,她才明白。
孩子和孩子真是不一样的。
姜温南是个混世魔王,会走路就挑吃挑穿,一见卖玩具便走不动路,撒泼打滚也得买。但只要顺他的意,又不住的“好妈妈,我爱你”嘴甜地哄人。
父母总会偏心更让自己操心的孩子,温玉婷承认,她确实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花在了儿子身上。
直至那件事发生,温玉婷才恍然意识到,她似乎忽略女儿太久了。
那时枝枝六年级,一个周末,她要去买套新床单,碰上姜国强临时加班,没办法,温玉婷只能带上两个孩子去逛街。
一进百货商场,姜温南照旧把她往玩具摊拽,他挑了个挖土车不肯放下,无奈,温玉婷只能掏钱。
玩具到手,小儿子美滋滋要走,转身时,温玉婷衣角突的一沉,她低头看去。
枝枝柔嫩的小手拉住了她。
仿若纠结了很久,枝枝圆亮的眼睛眨了又眨,才吞吞吐吐说:“妈妈,我喜欢这个......”她声音极小,表情也是小心翼翼地乞求,“你可不可以把她买给我......”
温玉婷看向女儿指的玩具。
是个并不漂亮,但笑容可爱的娃娃。
她刚被姜温南闹过一通,又惦记着正事床单还没买,于是,只看了一眼温玉婷就收回视线,语气不耐烦,“喜欢有什么用!妈妈没钱了,我们买不起。”
“......”
须臾,身上力道一松,温玉婷瞥见女儿眼里的光黯淡了,白皙的小脸红了个透,也不敢抬头看她,只无措垂着头。
温玉婷有一秒的不忍,也只是一秒,而后,很敷衍地说:“下回吧,等下次发工资的。”
她想着孩子忘性大,忽悠过去转眼就会忘了。
下午到家,温玉婷在阳台洗衣服,客厅里两个孩子不知怎么闹了起来,争执声不小,她甩了甩手上的水赶紧走了过去。
原来家里就剩最后一只雪糕了,枝枝先拿了想吃,姜温南上去抢没得手,这才恼羞成怒不依不饶。
了解情况后,温玉婷狐疑地看了看女儿。
她知道枝枝从不会在这种事上争夺,顺理成章调解道:“枝枝,给弟弟吃吧,他还小。妈妈下次再给你买。”
温玉婷有自信,只要她这么一说,那这桩小官司肯定就过去了。岂料,一向顺和的姜温枝拗了,怎么都不愿意相让,只倔强地重复:“我先拿到的。”
“妈妈知道,但你让让弟弟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是我让?”枝枝低着头,温玉婷没看到她的表情,但从颤着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的不服气。
“我要吃,我就要吃!”姜温南坐地上耍赖。
想着一盆没洗的衣服,加上姜温南又聒噪,温玉婷也烦了。她脑子抽了般,忽地就推了枝枝一把,说出的话也无比锋利:
“姜温枝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又欺负弟弟又要买玩具,妈妈这么辛苦,你就不能给我省省心!”
时间过去太久了。
温玉婷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有没有使大劲儿,只记得枝枝连连退了好几步,转而,一声不吭地,把雪糕塞给了姜温南,没再看她一眼,安静回了房间。
事后几天想起这件事,温玉婷有点自责。
明明女儿那样乖巧,自从儿子出生,她和姜国强可以说是没怎么管过枝枝了。
何况,女儿长这么大,好像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喜欢什么东西。
她这是做了什么糊涂事?
越想越不安,休息时温玉婷又去了趟百货商场,找到了那家摊位,可老板说,那个娃娃卖出去了。
......
日子过得很快,那个小插曲宛若不值一提,但温玉婷隐约觉得,枝枝变得比以前更敏感话少,也更懂事了。
也是从那时起,枝枝再没和姜温南发生过一点摩擦,也再没和家里人说过她有喜欢想要的任何。
温玉婷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没有姜温南的六年,她为枝枝的省心沾沾自喜,甚少操心。
姜温南出生后的第六年,她才惊觉自己又亏待了枝枝六年。
姜国强亦然。
此时枝枝上了初中,早上天不亮出门,晚上回来也半夜。温玉婷开始细致地关心女儿的穿衣饮食,加了倍的对她好。
想弥补也是挽回。
可物质可以,精神上的缺失和隔阂却不容易消去。
一天,枝枝到客厅和她说:“妈,你能不能给我点钱。”
能不能。
可不可以。
谢谢。
这是枝枝对她说过最多的词汇,从前不在意还好,现在温玉婷只觉得刺耳。她慌忙掏出钱包,为了掩饰失态,胡乱扯了句:“当然能,你想买什么?”
她真的只是没话找话说,直到枝枝慢腾腾吐出三个字回答她:“卫生巾。”
温玉婷钱包一抖,抬眼盯着女儿看了许久,没绷住苦笑,“你......什么时候来的初潮?”
第一次来是什么情况下,怕不怕。
怎么不和妈妈说呢。
枝枝平淡极了,“上个月。”
“你知道卫生巾怎么用吗?来得时候肚子疼不疼,血量多吗?”温玉婷抛出一连串问题后,怔怔感慨:“枝枝,你长大了,怎么......来得这样快。”
她还来不及多参与,襁褓里的小女孩儿就已经这样高了。
“我算晚的了。六年级我们班所有女同学都来了,我还以为自己不正常,查了不少书——”温玉婷正听得入神,枝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似不太习惯和她说这样的事情。
停了话后,枝枝接过她手里的钱,自然说:“谢谢妈妈。”
......
偶然的机会,温玉婷发现枝枝晚自习下课回家总比中午花得时间长些。
担心不安全,放学后她悄悄跟了几天,很轻易发觉到枝枝在光线暗的地方格外小心,明明她手里一直拿着照明的东西。
但路上确实没耽搁,就只是走慢了些。
她放下心来。
不久后。
中午吃饭时间,温玉婷想和枝枝多说几句话,但实在找不到话题,只好随便拉出个由头聊:
“枝枝,我单位的李姨你记得吧?前两天她带儿子去检查眼睛,你猜怎么着?医生说她儿子有夜盲症!”
“就是晚上看不见东西的,可怜那孩子了,得多不方便啊,你说是不是?”
本当是件家长里短的事情说出来,谁知枝枝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温玉婷一愣。
顿了下,枝枝似有若无地补充了句,“告诉李姨别担心。我也夜盲,没什么的。”
“......”
有年冬。
姜国强在同事那里买了盒糖,下了班回到家刚放到茶几上,正写作业的姜温南冲上前就要打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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