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明月夜——雁栀【完结】 |
时间:2022-10-30 23:40:35 作者:雁栀【完结】 |
却是明月夜
作者: 雁栀
简介:
【表面高岭之花实则搞笑属性仙女×人前禁欲清冷人后钟情奶狗温柔仙君】
① 明月怎么也没想到,她堂堂神界公主活了两万年却栽在了一个小她一万九千九百八十岁的凡人小子手里。
逃!再不逃等着晚节不保吗?
② 好不容易历了天劫重返天庭,明月潇洒地决定要在漫漫仙生中做一个快活仙子,什么情啊爱啊此等伤神的东西万万不能碰。
可谁能告诉她,这个本该轮回了不知多少世的凡人怎么会在这?竟还摇身一变成了神界一直活在传说中的的神君大佬?
明月:你演我。
男主篇
望舒神君重回神界后有些苦恼,不为其他,就是他五百年前的结发小妻子不太爱搭理他。
“明月~蓬莱的焰鸟褪了羽毛,我让人取来给你做衣裳!”
明月神色淡淡:“哦。”
“今日天君说我在天宫时间太久,要赶我回瀛洲镇守渊龙QAQ”
明月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嗯。”
“长生林的灵果熟透了!你想要吗?我去给你偷来!”
明月:“……”
微风拂过,明月最喜爱的月枝花落在她的肩头,男人小心地替她拂落了颤动的花瓣,声音委屈:“夫人,你理理我。”
---宴席上,有人端着酒杯满脸谄媚:
“颜大人,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为您摘下来!”
颜煜拿着酒盏醉眼迷离:“星星不及明月半分美。”
【鸟鸟×狗狗】
#二十四桥尚在,却问卿安否?
阅读指南:
1.1v1 HE
2.私设众多,乱编众多,朝代杂糅,架空历史请勿考究
3.主感情线,偏日常向的睡前小甜文~
4.甜度+++++
5.文中神仙阶品设定:仙人→上仙→灵仙→玄君→元君→真君(星君)→神君→灵他→至仙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月,颜煜(望舒神君) ┃ 配角:怀瑶,云昭,蔚朝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拐来爹爹的朋友当夫君
立意:爱情固然伟大,但也要记得爱自己
第一章
天界许久没有遇到这样大的喜事了。
宫娥们有条不紊地把月央宫从里到外重新装饰了一番,从殿门口到庭院的青石路也给撒上了琉璃仙水,月央宫高高的匾额上有几朵被修剪得漂漂亮亮的月枝花簪在上面。
一茬一茬的礼品被仙侍们捧着在长宫街上来往,就连天宫门口的两只饕餮也被擦拭得锃亮。
有几个仙家平日里不常往天宫里来,看着这隆重的情景不由得有些纳闷:“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原本是千年一次的仙言大会,三山五岳的众仙代表全部如往年一样来到天宫照例参会,却惊讶地发现今年的天宫从里到外都格外的隆重,脚底下轻飘飘踩着的琉璃砖干净得能当成仙镜。
不过他们也极为清醒,心知几万年不曾展颜的天帝是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仙言大会动这么大的干戈。
“灵枢世子常年在西海不知晓也是情理之中,今日啊,是怀瑶公主的两万岁生辰!天帝天后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能不隆重么!”
“尧靖上仙此言差矣。”身后,一位仙家慢悠悠走过来,步伐飘逸,手里拿着一柄玉扇,玉冠束发面如琼花玉树。
尧靖上仙蹙了蹙眉,打量了一下这位突然插话的神仙,发现自己竟很难看出他的修为,而刚刚说话又被他打断,心中隐隐有些不爽:“仙友何意?今日怀瑶公主生辰,是家父临走前亲口与我这般说的。”
男子手中的玉扇“刷”地展开,也不恼,笑眯眯地道:“上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怀瑶公主生辰固然重要,却不至于让天后废这么大的心思,今日的宴席可是连南斗六星君都被请了过来。”
二人皆是一惊,灵枢世子向他行了个礼好奇问:“敢问仙君可是知道些什么?”
男子收了扇子,笑呵呵说:“灵枢世子不必多礼,吾乃司命星君座下灵仙,名唤清和。”
二人神色一禀,那唤作尧靖的神仙也收起了此前的愤愤之色,重新郑重行礼,规规矩矩地道:“见过清和灵仙。”
不为有它,天宫规矩森严,刚刚他们的随意议论已经是不妥当,而眼前之人修为不仅比他们高了一个阶品,其还归属司命星君座下且是星君唯一的高徒,是妥妥的“公职仙员”,他们这些从三山四海来的小仙是要对他行礼的。
尧靖上仙垂着头,不免对自己先前的鲁莽行为有些懊悔。
清和灵仙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免了他们的礼,弯弯唇角说:“二位既知怀瑶公主那定然也知明月公主吧?”
两人对视一眼,灵枢世子率先开口:“这个自然知晓,明月公主乃青华灵他唯一骨血,灵鸟一族仅存的后人。青华灵他在两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后归元,灵后尧歌元君诞下幼子后也紧随而去,天帝感念颇深,便册封他唯一的女儿为公主,养在天后膝下。”
清和灵仙道:“正是。”
“不过听闻明月公主在三百年前下凡历劫去了,难不成今日之事与她有关?”
清和灵仙笑眯眯地回答:“不错,公主历劫经三百年之久,近日创始元灵的紫极明珠骤然现九色光芒,想来应是公主历劫成功,飞升了。”
“且本君时常听师尊感叹,公主此番历劫十分不易,貌似是接连经历两道天劫。”
二人听得目瞪口呆,寻常的神仙历一道天劫就已经是九死一生,他们命数到了就该遭比一劫,心里通常却并不会奢求自己能飞升,只愿历劫回来后能神智清醒没缺胳膊少腿儿落下残疾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神仙飞升实属不易,明月公主一下子历了两道天劫还成功飞升,着实是令众仙震惊,闻者感叹其必定前途无量,难怪天帝如此高兴大设筵席。
“这,这,真真是不可思议,上一位连历两道天劫的还是瀛洲的那位望舒神君吧。”
灵枢:“连我父亲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神君大人,只听闻十万年前他接连历生劫与空劫,从玄君直至真君,漫天的紫极光从瀛洲一直延到了天宫,那景象,壮观至极!”
“明月公主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的大造化,仙途不可限量啊。”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在长宫街飞速流窜,宴席之后很快就传遍了三山四海。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老规矩,开文前三章留言发红包哦~
本文神仙阶品的设定参考《太平经》《太真科》,多为私设。具体如下↓
仙人→上仙→灵仙→玄君→元君→真君(星君)→神君→灵他→至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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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时岁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捡回那张被人泄愤丢弃的房卡,踏进了酒店顶层的套房。
【没有人知道那个凉薄多情的男人曾是她信仰,是照亮她阴暗角落的一束光。】
在某个寻常的黄昏,女孩坐在被子里,墨绿色的布料将她的皮肤陈的雪白。
时岁抬起头小声地问他:“先生,我是您的情人吗?”
陆遇礼摸了下她的头发,淡笑一声:“不,你是我的小朋友。”
②时岁初一那年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一位高中部的学长。
瓢泼大雨中,女孩儿趴在男孩儿的背上放声大哭,男孩儿一路沉默。直到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男孩儿蹲在她面前,声音如大提琴般沉稳动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好好学习,考去首城大学,就没人再敢欺负你。”
③两人在一起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遇礼都以为时岁是日久生情才喜欢上了他。直到某天,他偶然间在时岁的手机中看到了一个名为【学长】的相册。
-勇敢是自卑者的座右铭-
暗恋成真×合约关系
乖女×浪子
第二章
距离明月公主历劫归来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一些离天宫遥远的神仙们也都献礼道贺,但他们的贺礼就没有那么快了,需要翻山跨海,并特地派稳重的仙侍前来以示诚意,以至于到了如今还是有贺礼陆续送进月央宫。
月央池中心的池心亭上,怀瑶公主优雅端庄地吃下手里的红叶糕,柔和地笑说:“我早就听说彩云山后的红叶最是有灵,做成糕点寸寸入味,今日一尝果然不凡。”
“只是如今不是红叶采摘的最佳时季,若再过三十年等到彩云山祥云笼罩,那时候的红叶才是颜色最好看,味道最甜香的。”
明月坐在她对面,半个身子都倚在软椅中,神色恹恹。
“天宫这么大,宫宇众多,就属你宫里的这片月央池最有灵气。”怀瑶撑着下巴欣赏池中成片的莲叶。
“你瞧,就连这池子中的锦鲤都欢脱得很,还跃得这么高冲你甩尾巴呢!”
闻言明月一顿,抬眸看过去,一尾欢快的锦鲤跃出水面,又一头砸进去漾起一圈涟漪,明月眉心一跳,忽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深埋的记忆中破土,倏的头痛欲裂。
怀瑶余光一直在她身上,却见她忽然皱眉脸色变得很是不好,倾身蹙眉看她。
“你这是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
明月摆摆手,“没事。”随后面色重归平静,“你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怀瑶眼神自然地抬起胳膊,身旁的宫娥立即起身伺候她净手。
怀瑶优雅地把十只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语气颇有些怨念:“我们两个年岁差不多,自小一起长大,同时开蒙又同时历劫。且不说我不知你为何比我迟了足足两百年才飞升,当年我从东海归来,盼星盼月地等你,等了两百年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可倒好却这般不愿与我说话。”
明月听着她的话顿了顿,将烦躁的回忆抛之脑后,端正一下身子,叹了口气说:“我并非不愿与你说话,只是感觉颇为劳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此时,池心亭的另一端,宫娥们捧着各种样式的礼盒在殿中行走,规矩严谨有条不紊。
怀瑶仔细打量她们手里的东西,说:“东钟山谷新上任的谷主你还没见过,那可是个极为有眼色的,瞧瞧,她们手里的就是东钟山谷最贵重的雪树。”
明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有个宫娥手里的物件雪白莹润,底座映着琉璃光辉,一看就是难得的上乘货色。
不过,明月收回视线,兴致缺缺。
怀瑶见她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便知她对这劳什子雪树没兴趣。想了想,眼神一亮,又说:“我见你喜欢这红叶糕,不如我们一道去彩云山亲自摘红叶,等云昭出关,再寻她过来一起亲手来做如何?”
“只是,”怀瑶说完却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现下不是彩云山的开山之际,辰时山中会有迷障蔓延。”
明月懒懒地道:“那又如何?区区迷障还拦得住我?”
怀瑶轻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如今坐在我面前的人可是大有长进了,连升两道仙阶,你如今已经是得了封号的灵越玄君。”
“唉,也难怪你下凡历劫三百年,接连挨了两道天劫,得此长进实属应该。”
明月微眯着眼,手里把玩着月枝花嫩黄的花瓣,怀瑶公主又说:“父君平日里那般严厉,我从小几乎都没见他笑过,你回来那天父君亲自给你测灵,得知你仙力大涨直接飞升玄君,当时就夸了你一句‘天纵之才’,还说你堪可与望舒神君比肩。”
明月漫不经心地道:“望舒神君才是万年难遇的天纵之才,我只想好好活着,修行什么的随缘吧。”
怀瑶神色飘渺,感叹说:“可惜望舒神君神出鬼没,只你父亲一位友人,两万年前于瀛洲闭关再没出现过,连我父君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要是有机会我真想见见这位神君大人的风姿。”
“哎,对了,你在来到天宫之前不是一直养在神君的膝下吗?你与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月顿了一下,回想良久,然后摊摊手诚实地说:“我不记得了。”
这句话是实话,当年她才两百岁,还没化形,只是一只刚会飞的灵鸟。她只隐约记得那人时常一身白衣,极少说话,唯有修长的指骨时不时会温柔地抚摸她的羽毛。
“估计也是。”
怀瑶思绪活泛,很快就转移了话头:“唉,我如今也两万岁了,不是我说大话,我这般年纪能飞升灵仙也算是佼佼者了,可都不曾听到父君夸奖过一句,唉,可真是羡慕你。”
怀瑶支着下巴连连叹气,满面惆怅。
明月无奈,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说:“不过运气好罢了,你若也能得上天两道天劫,那你也可飞升玄君。”
“哎呀可别可别。”怀瑶摆摆手:“一道生劫已经让我够痛苦了,你那样的运气我宁愿不要。”
明月好笑地摇摇头,说:“天君教子严苛,跟太子殿下比起来你这公主可当得轻松多了。”
怀瑶撇撇嘴:“太子兄长无趣得很,明月你不要提他了。”
“不过我倒有一件事特别好奇。”
明月随意道:“能让你好奇的事情了太多了。”
怀瑶站起来,提着裙子走到明月身边坐下,偏头看着她说:“当年我们二人一同历劫,按道理应当同历生劫才是,而你却在生劫过后留在凡间直接历了第二道劫。可我却知,那生劫历过一道便能直接回来了,哪怕是历劫失败,顶多在凡间得个痨病落个残疾什么的,熬个几十年也得顺势回来。可明月,生劫之后你又是如何做到好端端地留在凡间再历的第二道天劫?那第二道天劫又是何劫?”
明月的眸光倏然一顿,脑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场景,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掌出现在她眼前,杨花自微风飘然而落,男子的声音温润轻柔:
“姑娘可愿随我一路?”
哗啦一声,手中的瓷盏碎落在地,怀瑶吓了一跳,招手唤宫娥过来收拾,扭头看着明月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疑惑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常常说着话就愣神。”
明月缓过心神,略带歉意地道:“抱歉,怀瑶,我有些累了。”
怀瑶理解地点点头:“罢了罢了,我这就回宫,你好好休息养养心神,摘红叶什么的就等三十年之后我再来寻你吧!”
对于天宫中众仙而言,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明月目送着怀瑶公主离开,独自盯着地面上残留的水渍半响,月央池中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什么锦鲤跃出水面。
明月嗤笑了一声,起身抬脚走出池心亭。
在她路过的地方金色的裙摆摇曳,那滩水渍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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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君。”
明月揉着额角走进寝殿,身边的小宫娥双手交叉在身前行了个礼,一边上前给她拖着裙摆,一边轻声问:“玄君可是要歇息?”
明月摆了摆手:“你退下吧,去后面看看云栖回来了没有。”
宫娥应下,规矩地退出寝殿。
明月揉了揉发胀的眼角,随意在妆奁面前坐下,一抬头,一面铜镜将她神色倦怠的面容展现得清清楚楚。
明月一愣,呆呆地望向镜中自己一一
与其说是自己,倒不如说是在看那圆润的耳垂上嵌着的鹅黄色簪花。
曾经几何,一身水色的人温柔地笑着,手掌中心躺着不知何时亲手雕刻而成的两颗仅仅从只言片语中所知道的,并不存在于人世间的月枝花。
明月僵硬地抬手,轻轻抚摸过花瓣的纹路,感受着从指腹传来的坚硬质感。
徒然一下,明月收回了手,殿外小宫娥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公主!”
云栖跑进寝殿,在明月的身后立住,清脆的声音带着欣喜:“云昭灵仙果真是心灵手巧,公主要的月枝花耳铛早就做好啦!”
明月从铜镜里望向她,微妙地扯起唇角笑了一下,转过身说:“那就替我带上吧。”
云栖应下,小心地把明月耳朵上陈旧的木质月枝花摘下来,换上了软金镶的新鲜嫩黄色的耳铛。
灵玉被打磨得透明,鲜嫩的花瓣浸在其中,迎着阳光金芒流转。
“殿下您看,美极了。”
明月垂着眼没有去看铜镜,只是怔愣地盯着那两颗被搁在妆奁上的木质丁香①。
云栖见她没反应,顺着明月的目光看去,两颗小巧的木质花朵静静地躺在妆台上。
云栖歪了歪脑袋,说:“殿下,您自从回来就一直带着它,这是什么花呀?难道是凡间独有的吗?”
明月静了片刻,随后把它们捻起收进了妆奁旁的一方楠木匣子中。
“凡间独有,也算是吧。”
这样纯人手雕刻的物件可不是只有凡间才有么。
云栖眨了眨眼,只觉得那木头做的小花样子看起来有些熟悉,不过没多想,就见明月站起身,淡金色的宫绦在空中晃了晃,“我去睡一会儿,晚些时候唤我。”
云栖应下,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走进里间,收拾了床铺,织金纱的幔帐落下来半隐半遮住了里面合衣睡下的人。
原本明月是没有这么嗜睡的,天上的日子用她原来的话来说就是索然无味,无聊至极。
十分随意地过了两万年游手好闲的日子,乍一下被扔去了凡间忽然就有了日月晨辉之分,白天不管她多么活蹦乱跳,太阳一落她还是得乖乖灭了蜡烛钻进被窝。好不容易适应了三百年的晨起夜休,结果天上的紫极星一亮,又把毫无准备的她拽回了天上,就跟当时司命星君一声不吭地给她套上了第二道天劫一样。
天上不比凡间时间飞逝,在他们这些神仙看来,一年也许不过是一盘棋的功夫。而又因此前青华灵他与焱阴山之战大捷,整整两万年间三界太平,天宫的神仙们职务轻松,常常就是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简单束个发,抱着棋盘往晴雪庭走,一坐就是不休不眠。
就连天宫中最忙碌的南斗六星君们都有心赏个花描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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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宫
益算星君抱着算盘笑眯眯地凑到司命星君面前,慢条斯理地翻着他案子上的命谱。
司命把一本刚刚写好的命册搁在架子上,一回头就看见他胆大妄为地扒着他的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啪一”的一声,司命面无表情地把命谱合上,看了眼书脊上的编号,回头工工整整地把它放回去。
一排排册子按照大小类别摆放得整整齐齐,翼鸟的羽毛干净松软被司命星君拿在手里,将刚刚被人碰过的地方慢条斯理地清扫了一遍。
益算星君脸拉得老长,不满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当然,他是被人从蒲团上赶走的。
不过这天宫之中,除了他也没人敢不经司命星君允许就私自触碰天府宫中的东西。
“苦瓜脸,你够了吧。”益算掐着腰道:“你这老龟毛,不如直接住去千寒山!”
千寒山乃极北之地,尽是冰川雪山,也是极净之地,方圆百里内寸草不生,一丝尘土都会被冻成冰粒。
这话司命星君早已经听过千百遍,木着张脸,把翼鸟的尾巴插进竹筒,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你有事?”语调毫无波澜,像是根本就没听见人说了什么。
益算星君早已经习惯,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这老东西,这天上怎么会有你这种神仙?龟毛也就罢了,还心肠歹毒,心狠手辣,心冷面寒,心……心十分的不善!”
司命:“……”
转身欲走,益算赶紧抓起翼鸟尾巴挡在他面前,“你自己说说,明月多长时间没理你了?”
司命星君没说话,只是垂眼盯着抓着羽毛的那只手。
“司命啊司命,明月那孩子多少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怎么能坑自己家孩子呢?”
“真是想不到,平日里见你一声不吭,竟会做出如此不堪的行径!”
“作为你的仙僚,我表示十分的痛心,今天我就替上一任素未谋面的老星君说教说教他的弟子,想必老星君元魂有灵,应当感念颇深吧!”
司命:“……”
心知他嘴里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出主殿,益算星君喋喋不休地还想跟上,被司命一个袖子打出了天府宫。
“彭一”的一声殿门合上,益算星君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宝贝算盘煞有介事地嘟囔道:“果然灵力高的神仙都只会动蛮力。”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先交代一下背景和设定,马上开始对线!
注:①古时称耳钉为丁香。
文中神仙们的住所参考《晋书·天文志》
第三章
怀瑶虽说要三十年后再来找明月,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坚持那么久。
云昭灵仙随药王闭关,太子殿下奉了天帝之命去协助北海镇压渊龙,怀瑶在天上过得索然无味,眼珠子一转,便一不做二不休的把说过的话抛去脑后,自持优雅地又去了月央宫。
两人相对而坐,明月的寝殿中。
明月撑着下巴,指尖百般无聊地把玩着随意从一堆物件中挑出来的红珊瑚珠手串。
“真是没想到,当年我只说过一次蔚朝就记得了,竟真的派人送来了一箱子东海夜明珠!“
怀瑶一脸的神色荡漾,笑眯眯地说。
她口中之人乃东海蔚朝世子,怀瑶历劫落在东海的岱屿仙岛上,两人年岁差不多,这一百年间关系进展飞速,自怀瑶历劫回来后,天宫与东海之间的神鸟往来愈发频繁。
“你回来的那天刚好是仙言大会,他正好随东海神君一同来天宫赴会,可惜当时你还没醒过来,不然我定要让你见见他。”
明月纤长的手指揉了揉额角,颇为头疼:“怀瑶公主,灵仙祖宗,赤尾凤凰族最尊贵的公主殿下,这车轱辘话您已经说了千百遍了,看在我都回来这么久了灵力都还没彻底恢复的份儿上还我几天安生日子吧。”
怀瑶眨眨眼,端坐在蒲团上翘起一个漂亮的兰花指,捻着茶盏抿了一口,末了还象征性地取出锦帕拭了拭唇角。
“别乱说,我是那么不矜持的人吗?”
明月:“………”
饶是同她从小一起长大,明月还是被她这矫揉造作的做派刺激得生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明月公主何必妄自菲薄?您是青华灵他的女儿,是这世间灵鸟族仅存唯一的后人,三山四海谁见了你不得乖乖行礼?”怀瑶优雅地坐直身子,假模假样地膈应她。
明月做出惶恐状,道:“不敢不敢,我哪敢和怀瑶公主相比?只不过就升了个玄君,也就比您高出整整一个仙阶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不就是阴阳怪气么,谁不会呢!
怀瑶:“………”
“文弱优雅”的公主一下子跌落神坛,美眸瞪着她怒目而视,气道:“明月!”
明月见好就收,笑吟吟地坐到她身边,双手环在怀瑶的腰上说:“别气别气,不如瑶瑶同我讲一讲你与那东海世子的故事?”
“哼。”怀瑶睨了她一眼,“刚才谁说不愿听来着?这会儿你想听了我还就不愿讲了呢!”
明月笑眯眯地凑过去哄着她:“瑶瑶讲一讲嘛,如今我又想听了!你与那东海世子的故事我可是十分好奇的!”
怀瑶端了片刻后忍不住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说话。
与此同时,在长宫街的尽头,天宫祥云聚拢,紫晨光乍现天门大开,创始元灵执着法杖神色肃穆地立在祥云之上。
“来了!”
创始元灵屏气凝神,云雾缭绕天雷骤然显现。
他身后的几名弟子具神色凝重,纷纷列队排好,手中的法器凝满了灵力。
在他们身后,由创始元灵雄厚的灵力搭建起来的结界可以保证无论外面如何天翻地覆,天宫内都不会受任何的影响。
九道天雷先后降世,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渐散,两名神使一左一右上前,在创始元灵面前屈身拱手:“不负师尊嘱托,弟子已将此次飞升的神人请回。”
创始元灵收了灵力,眉间放松下来,颔首:“嗯,做得好。”
“只是这次同以往有些不同。”其中一人道。
语罢,二人退至两旁,他们身后的两人也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创始元灵身后的一名弟子蹙眉:“怎么会有两个人?”
“凡人修仙最高可至神人,仙人每五百年挑选资质绝佳的五人禀报上仙,再由上仙对他们的前生三世进行考察,最后只留下一人将其命薄交给司命星君。数万年以来都是如此,怎可能一次飞升两人?”
创始元灵深思片刻,随后抬眸,目光在两人中那名素色长衫男子的身上停留一瞬,道:“此事待我回去禀明天君。”
随后一名神使上前,对那两人道:“二位已受九道天雷,随天缘指引,脚踏祥云飞升天界,从今往后便不再是处于修行之中的神人,而是封了仙阶的仙人。”
“现在师尊要带你们去面见天君,天君会为你们在天宫安排职务,只一条要谨记,身处天宫规矩森严,天规天条不可触犯,望谨言慎行。”
两人不敢多言,只低头道:”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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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怀瑶公主在临近两万岁生辰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偏要作死,拉着明月在陵光神君的寿宴上偷偷去长生林摘灵果,结果天君大怒,两人被罚下神界,只能等天劫过后才能回来。
明月在凡间待了三百年,而怀瑶就比较幸运了,她的劫并不在人界。
怀瑶只记得自己醒来时躺在一片汪洋中心的孤岛上,身边只有一位少年手拿着一根枯木枝漫不经心地在水里画圈。
怀瑶身为神界公主,哪怕贪玩了些,但还是经常被她的太子兄长扣在房间里看书,她只一眼就看出这座环山伴水的仙岛乃东海的岱屿仙境。
东海地处偏远,主神青龙孟章神君性情平淡,从不愿虚与委蛇,天宫大大小小的宴席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且作为东海主他还要时时提防镇压在深海中的邪祟,不常露面。
所以当那位少年将怀瑶带到东海神殿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认出她是天宫帝姬,还以为她只是一名走失的宫娥。
最后还是她和东海世子朝夕相处动了情,才主动把身份告诉了他们。
怀瑶历的是生劫,当冰冷的海水灌入她口鼻的那一刻她才真正领悟到了为什么云昭灵仙对她历劫失败的事三缄其口。
神仙从不逃避死亡,他们认为他们的生命是天地馈赠,而归元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无声无息的将自己的全部归还给天地万物罢了。
但他们也有心跳,有热切的情感,东海虽也是神仙地界,但因离天宫颇远,又受凡间恩惠,倾听凡人心愿,多少接了点凡间的烟火气。怀瑶在这里体验了日月朝晖,人间冷暖,临近死亡的那一刻,那种倾倒般的黑暗无法抵挡的压迫而来,她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害怕。
怀瑶在这一百年间才感觉自己是真真正正地活了一回。
直到意识模糊的一刻她方明白,凡人之所以畏惧死亡,不是愚蠢,而是不舍。
是对他们短暂而遗憾的一生不舍。
食不果腹的乞丐遗憾自己没能等到太平盛世,缠绵病榻的病人不舍窗牖前的一缕阳光。
怀瑶不舍这一百年在东海的朝夕过往,遗憾自己没能抓住最后深海之中伸向自己的那只手。
明月安静地听着,怀瑶撑着下巴将这些娓娓道来,望着远方山峦的轮廓眼神飘渺。
明月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想起怀瑶之前询问她的一句话:
“历完一道生劫便可直接飞升,你是如何做到生劫过后又完好无损地历第二道天劫?”
怀瑶说的那种不舍她是体验过的,但却并不是因为生劫。
她被淹没在冰冷的湖水之中,仰着头看着水面折射进来刺眼的光静静地等着死亡地到来,心想生劫也不过如此。
却不曾想自己再次醒来不是在月央宫的打坐台上,而是在泥泞的河边。
一身青衫的男子坐在扬树下,望着她笑意温柔。
纯粹的笑不夹杂一丝的杂质,施施然地被温暖的光包裹。
那时的她也毫无预兆地跌进这样的温暖中,却也因为这片温暖尝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看着明月愈发的沉默,怀瑶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握住她的手,道:“我虽不知你这三百年间发生了什么,但如今都已经过去了。所谓凡间事凡间毕,凡间的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或者说,当时经历了那些事的人并不是你,只是你的一道影子而已。”
明月很清楚,也明白怀瑶的担心,当初云昭的事情历历在目。
反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说:“我都明白。”
怀瑶公主走后,明月提着裙子又回去睡了一觉。
梦里光怪陆离,所有幻象支离破碎。
再次从大汗淋漓中醒来,明月的脸色很不好。
换了身衣裳抬步往益算星君的天同宫去。
“见过灵越玄君。”门口的小仙童毕恭毕敬地行礼。
明月抬了下手,道:“星君可在宫中?”
“回玄君,师尊前日出门去会司命星君,这会儿还没回来。”
明月一顿,声音没有波澜:“哦,那算了。”语罢就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明月!”
回头一看,云慕上仙抱着算盘出来,见着明月笑着露出唇边的虎牙:“今日你怎么有空来天同宫?”
“我来找你师父打听点事。”说完,有些嫌弃地看了眼云慕怀里的算盘:“跟你师父一个德性,走哪都带着这破玩意。”
云慕上仙倒不在意,“师父说了,星算盘是咱们天同宫的命根。”
“师父出门了还没回来,明月,你跟我去茶室坐坐吧。”
本想上前去拉她的胳膊,云慕顿了一下,还是改为扯了扯她的衣袖。
明月,怀瑶,云昭,云慕四人年龄相仿,算是在天宫中自幼玩起来的。
两万多年前焱阴山大捷,许多小仙借势顺利飞升,南斗六星君也从中选了合适的人选继承衣钵。云慕作为一名男仙,还是益算星君的大弟子也不知是怎么跟明月她们熟络起来的。
左右也没什么事,明月便应了他,一起进了天同宫。
“还没来得及说,恭喜你飞升玄君。”
明月轻抿了一口茶,“话说这五百年你都在忙什么?之前怀瑶来找我的时候总说你忙。”
云慕眼眸一暗,叹了口气:“还是云昭的事。”
“自从她历劫失败身子一直都没养好,这回你和怀瑶两人飞升她虽是嘴上没说什么但我想她心里估计也是难受。”
明月默了默,道:“云昭她有心结。”
云慕:“是啊,只可惜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能知晓她的想法。”
“不过好在这次她师父,药王亲自带她闭关养病,总会规劝她一些。”
明月顿了顿,心知不该多嘴,却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知,云昭当初历劫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说天劫确实不好历,失败者大有人在。可云昭并非资质平庸,是药王亲自从洛水仙畔的灵鹤一族中指名要收为弟子的。
师承药王之后云昭也的确显示出了惊人的天赋,天后也曾褒奖过她天纵奇才。
许是云昭资质太过优秀,她比明月和怀瑶早了四百年历劫。
明月一直记得那一天,所有人都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三十年,在天庭上就如同只打个盹的功夫,云昭就回来了。
她周身的气韵告诉他们,她已经成功飞升灵仙。
正当他们收起了惊讶,激动地想上前恭喜她的时候,云昭毫无预兆地倒下来。
随后赶来的药王为她施针,眉头紧皱。
后来才得知,虽然云昭飞升灵仙,但她的身体遭受重创,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建树。
也就是说云昭此生恐怕只能止步灵仙。
云昭醒来的当天,明月和怀瑶一直陪着她。
对于自己历劫的一切她都闭口不谈,只是偶尔的时候明月会发现她总是望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云慕看着明月,忽然问:“听说你是在凡间历的劫,那你可听说过凡间的坤和皇帝?”
明月蹙眉:“在凡间的史书上看过,貌似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怎么了?难道他和怀瑶有关?”
云慕摇摇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晓得云昭当初是以凡人之身渡的情劫。”
明月愣住,好像突然之间就想明白了云昭当初刚回来时候的种种。
明月和怀瑶都是以一魂重塑仙躯历劫,身上尚有十分之一的灵力,记忆和心智也完好。但有些神仙却是七魂六魄全部投身□□凡胎,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也没有任何灵力,变成真正的凡人。
云昭便是后者。
明月沉默了半响,才艰难开口:“辛苦她了。”
瞧了瞧明月的脸色,云慕道:“我时机未到现在还仍是一个修为甚弱的上仙,自是无法了解你们所经历的苦楚。”
“等云昭出关,还是得你和怀瑶去多陪陪她。”
明月低头看着茶盏中的倒影一阵晃神,微风轻拂略过茶面掀起一小圈涟漪。
“天同宫日月同辉,宛如静室,哪儿来的风?”
云慕眉头微皱,刚起身就听见外面的门童禀报:“上仙,是天府宫的清和灵仙来了。”
明月也起身,等到来人走到门口,云慕拱手做礼:“见过清和灵仙。”
清和微微一笑,看向他身边的人:“明月公主安好。”
明月点头示意,“许久未见灵仙。”
清和灵仙笑意不减,说:“殿下多年未踏足天府宫的门,我家星君着实想念着紧。”
明月冷哼一声,道:“怕是你家星君也不愿见我吧。”
“哎,此言差矣,今日下棋时小仙还听见星君他老人家长吁短叹,叹他孤独一人斟酒御棋真是十分寂寥。”
云慕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出声道:“我师尊自前日去天府宫到如今都没回来,若司命星君无人作陪那师尊他打哪儿去了?”
清和仍是笑盈盈的,看了他一眼,面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只道:“总之小仙听闻殿下出了月央宫的殿门,便特地来此寻。”
然后像是怕她不信,又添了一句:“这句话是真。”
明月:“………”
满嘴跑火车,也不知司命那无趣的老头是怎么教养出这样的徒弟。
“你们怎么都来这儿了,真让我好找!”
怀瑶从前厅施施然走过来,瞪了云慕一眼,“你们二人在这品茶快活,都不来叫我一声。”
云慕冤枉极了,苦笑:“小祖宗,您冤死我了。”
“见过怀瑶公主。”
“清和灵仙,你怎么也在这?”怀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想必怀瑶公主此番前来跟小仙是同一个目的吧。”清和含笑说。
“哦,对对,明月,出大事了!”
明月扶额,道:“又怎么了?”
“方才我见元灵掌司带着两个凡人面见我父君!”
明月一愣,说:“是新飞升的凡人?”
怀瑶点头:“应该是,但居然有两个。”
云慕惊讶道:“不会吧,凡人飞升何其艰难,每五百年能有一人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怀瑶你会不会看错了?”
“怎么可能,除了掌司以外的那两个人周身虽有气韵,但甚是微弱,就像上次我见五荒山新出生的树神娃娃一样。”
“好了咱们别说了,明月快跟我去看看。”
明月被她拉着踉跄地走:“这不合规矩吧。”
怀瑶哪里管这个,只道:“没事,我带着你,父君不会发现的。”
明月拗不过她,只好被她拉着走出天同宫。
明月走了几步,忽的若有所感,回头看见清和灵仙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心中升出一丝微妙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男主出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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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五章
“启禀天君,天地凝结万物之魂,通千古灵气,这才孕育出神界。数万年来凡人须经千年轮回的修炼才能得以飞升,每五百年得一次机会是天人之间的平衡,万万不能打破。”
龙升殿上无人敢说话,度厄星君声音铿锵有力,眼神直视天帝。
“度厄星君此言差矣。”
身后说话的男子上前一步,对上方拱手:“数万年来斗转星移,日新月异,凡间沧海桑田,无数生灵沐天地之灵气诞生,又泯灭在气韵万象之中。”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度厄星君的说法是否有些安常守故。”
“陵光神君久不在天庭,自然不清楚天庭的规矩,这种时候神君怕是不便进言吧。”度厄星君冷着脸看也没看旁边的人。
大殿之上剑拔弩张,众仙都深深低下头不敢说话,心里琢磨着天帝真正的想法。
怀瑶下了一道屏息咒,拉着明月悄悄藏在龙升殿的偏厅。
“咱们这样偷听违背天规,要是被发现了咱俩都跑不了,创始元灵还在,少不掉一顿责罚。”明月皱着眉,有些担心。
“嘘,别说话。现在那边哪还有心思注意咱们这里,只要别出声父君不会发现的。”怀瑶轻轻扯了一下明月的袖口,“你再过来点。”
“此事诸位仙家争论不断,还望天君定夺。”创始元灵拱手行礼,声音严肃道。
“还望天君定夺。”众仙纷纷行礼,齐声说。
天帝神色淡然,眼神缓缓扫向这件事情的两位主人公身上。
“创始元灵曾与本君说过,白郃仙人在五百年前就曾递过转世谱。”
司命星君上前一步,道:“确有此事,每飞升的神人都要由小仙考察前生三世,白郃仙人上次的功德量数不够,便被驳回了。”
天帝眯了眯眼,又问:“那这回他的功德数可是够了?”
司命星君:“回天君,够了。”
“如此说来白郃仙人如今飞升是理所应当了。”
司命星君:“正是。”
“那另一位呢,可也是理所应当吗?”
司命星君沉默片刻,再次拱手:“回天君,另一位仙人在此确实不为寻常。”
众仙哗然,度厄星君瞪着眼睛面色不善地看向司命星君:“如何不寻常?”
“启禀天君,五百年前明月公主在凡间连渡两劫飞升玄君,其中凶险小仙不便多说,只言这两道天劫分别为生劫与情劫。”
天帝手指轻叩,淡淡道:“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此人在无意中帮助了明月公主成功历劫,且魂魄为千年一遇之纯净,所以他成了这数万年间的唯一变数。”
偏殿处,怀瑶惊愕地捂住嘴巴,扭头看向明月。
明月皱着眉打量殿中央站着的几个人,却并没有从他们之中发现她在凡间历劫时候见过的人物。
“此人因帮助殿下历劫成功,虽是无心但却因此结下了仙缘,再加上他前世三生都为至纯至善之人,因而没有刻意修炼便自成神人境界。”
“奇了!这可真是奇了!”
“老身活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
龙升殿上群仙议论纷纷,天帝皱了下眉,轻咳一声,殿上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如此说来到也属合情合理,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在偏殿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素色的身影从度厄星君的遮挡中逐渐显现身形,熟悉的声音响彻龙升殿:“小仙颜煜,见过天君。”
怀瑶只感觉一阵风从耳边略过,再回头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哎明月!”
怀瑶一个激灵,吓得赶紧捂住嘴,也不敢往殿中看,抬脚就跑出了偏殿。
殊不知刚出殿门,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明月捏了个疾速决,飞快回到月央宫。
咣当一声关上门,静谧的房间之内,砰砰砰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明月抬手捂住胸口,面上一片冷色。
簪花镜的镜面折射出清冷的光,为静室笼罩上一层浅淡的轻纱。
“明月!”
门外,怀瑶也跟在她身后赶了过来。
感受到屋内气韵平和,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怀瑶稍稍安心,站在紧闭的门口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明月回身,拉开门语气平缓:“没事,就是刚刚我见天君好像往咱们这边看了一眼。”
“啊?不会吧!”
怀瑶吓了一跳,“创始元灵那老头儿就站在父君身边,他不会也看见了吧!”
明月摇摇头:“我也没太看清。”
怀瑶:“父君还好说,不会管这点儿小事,要是被创始元灵发现了可就倒霉了,那老头儿最是不讲情理。”
明月失笑,说:“创始元灵大人顽固归顽固,但当初咱们历劫还是他心软,准我们可以不用凡人之身历劫。”
怀瑶“切”了一声:“可别提,当初要不是他去父君那告状咱们偷去了长生林,我们也不会被罚。”
明月现在脑子里被刚才的一切搅得一团乱麻,实在没精力应付怀瑶公主喋喋不休的小嘴。
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我有些累了,想去睡会儿,你去找云慕玩吧。”
怀瑶奇怪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从历劫回来开始就总是嗜睡,过阵子云昭和药王出关我陪你去看看。”
明月上前轻抱住她,下巴搁在怀瑶软绵绵的肩上,浅笑说:“知道了,等云昭出关就去找她。”
怀瑶走后,明月也冷静了下来,脑中不断回想刚才殿中司命星君说的话。
凡人误打误撞帮助神仙历劫的事情不是没有,不过以往的做法大都将其功德注入轮回,使他们在转世时不会太过痛苦。
凡人之中极少有人能顿悟天道,加以修行,而这些尚有些天赋的人更是很难碰到这种天赐的机遇。
因而凡人成仙大都历经几千年苦修才得以修成仙骨飞升神界。
明月可以确信,颜煜此人,是没有任何成仙的慧根的。
若是他有那么一点,早就轮不到创始元灵把他带上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结的仙缘,亏的她当初想了不知多少种方法,还违反规定私自回天庭翻阅典籍都一无所获。
她都没有办法的事,他一个没有一点慧根的凡人是如何做到只用了五百年,还打破了数万年的天规成功飞升的?!
明月此刻又茫然又愤怒,不小心从簪花镜中瞧见了自己熟悉的表情一一那是每次那个男人惹恼她后自己都会露出的情绪。
簪花镜宛如一桶冷水从上到下将明月浇了个透心凉。
她凭什么在意这些?那人是轮回是飞升跟她有什么关系?
凡间事凡间毕,过往皆为序章,从前在凡间的种种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包括认识的人。
明月面无表情捏了个决给无辜的簪花镜蒙上了一层雾。
“云栖呢?”
“哎,公主,我在呢!”云栖推开门走进来,声音甜甜地说。
明月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簪花镜:“五百年之内我不想再看见它。”
云栖应了一声,抱起簪花镜说:“那我就把它沉塘啦!等五百年后我再把它捞出来!”
明月点了下头,懒的出声。
云栖抱着委屈至极的簪花镜走去月央宫的池塘。
池塘底已经沉了许多大大小小明月公主看不顺眼的物件。
池底的物什们大眼瞪小眼,眼见着云栖走过来,就连塘中的锦鲤都愈发欢快起来,甩着尾巴迎接新朋友。
“别伤心,五百年而已,公主肯定舍不得你的!”
“当初可是殿下同怀瑶公主和云昭灵仙亲自采集月枝花给你做的底子,等云昭灵仙出关自然会过问你。”
云栖一边把簪花镜沉塘一边念念有词道。
“云栖大人。”
云栖回头,看见守门的小宫娥恭敬地站在后面像是有事要说。
她作为月央宫中的掌事宫娥,寻常宫娥见到她都要尊称大人的。
云栖甩了甩手上的水,问:“怎么了?”
宫娥行了个礼道:“上升星君请殿下到天机宫。”
明月听到这个消息后有种不详的预感。
天机宫一直掌管凡人飞升事宜,是创始元灵的直系所属,分管天庭的职位安排,明月除了当年渡劫回来到天机宫登册,一直都跟天机宫没有太多交集。
明月实在想不出上升星君为何要找她。
抱着警惕的心理去了天机宫,刚好碰到了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司命星君。
“见过公主。”司命星君中规中矩地行礼。
明月顿了一下,想起自己还在跟他冷战,冷哼了一声就要走,司命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说:“缘至无可挡,殿下切莫冲动,随遇而安许为上策。”
明月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司命星君行了个礼便抬步走了。
还没等明月多想,天机宫的仙侍便走出来:“殿下,星君请您。”
明月跟着她走进天机宫,刚一进殿门就看见两个刚刚见过的背影一左一右立在殿中央。
明月脚步狠狠一顿,她身边的宫娥吓了一跳,刚迈出一只脚无辜地回望她。
上升星君坐在首位看见她们,掀起袍子走下来道:“殿下来了,快落座吧。”
明月眼神略过那道背影抬步走过去,“星君好久不见。”
上升星君比起其他五位星君当属年轻,面上看起来不过和明月差不多年岁,却是因为是上一任上生星君唯一的弟子而继承天机宫,所以辈分相对同龄人长了许多。
其他星君差不多在他如今的年岁继任,而他继任时还是孩童模样。
“许久未见,殿下风貌依旧啊,本君先恭贺殿下历劫归来飞升玄君。”
明月淡笑,“客套的话不必说了,星君此次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上升星君笑了笑,桃花眼中风情流转,大袖一挥隔空将书案上的卷轴拿了过来递给她。
“今年凡间有两位仙人飞升,留给新人的位子是我天机宫的的初职小司,但这位子却只有一个。”
“白郃仙人是正经修行飞升的,这仙职自然是给他准备的,不过本君也不能不管另一位仙人。所以创始元灵以及司命星君同本君一同商讨,本来颜煜仙人就是因助殿下历劫才飞升的,不如就干脆安排到月央宫。”
“啪!”明月手中的卷轴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过往皆为序章”出自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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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行!”明月拒绝得毫不留情。
一旁的仙侍恭敬地把卷轴捡起来小心的重新捧在手里。
身后那人听到她的话唇抿成一条直线,眸色稍暗。
上升星君错愕地看着她,抬了下手,仙侍又捧着卷轴递上去。
明月走到主位下首坐下,这个角度只要她不侧头是不会看见那站着的两人的。
“凡人飞升后大都根据天运安排合适的仙职,哪有如此随便打发的道理。”
上升星君也坐下来,看了眼颜煜毫不客气地说:“他没有任何天资,现在看来什么仙职都不合适他。”
明月:“……”
虽然这好像确实是事实,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也感觉有些窘迫。
这人在凡间时虽不是一手遮天但不是等闲人物,随随便便走在街上也会有人上前攀谈客套,明月不太懂凡间的规矩,但也知道这人的处事能力当算上乘。
但在凡间出色之人到了天庭却未必有建树。
凡人飞升,机遇与天道占了九成。
故意忽视斜后方的灼灼目光,明月镇定自若,“月央宫这么多年一直井井有条,仙侍们各司其职规矩得很,实在没有多余的位置。况且仙人飞升不易,送到我宫里着实大材小用了。”
上升星君摆摆手,“不过安插一个灵力低微的仙人罢了,公主不必有这么多顾虑。”
“实在不行,本君见他身量精干,去你宫里做一个扫地仙总没有什么麻烦吧!”
明月一时语塞,抬眼打量上升星君,心下也明白了他这是铁了心要把人扔给她。
想起刚刚在门口碰到的司命星君,明月恨得牙痒痒,别人不知道内情,当初她下凡后的那点事儿司命可是一清二楚。
她还没弄清楚他在这件事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别是憋着坏专门借上升星君的手坑她吧。
明月冷哼两声,被安排得很是不爽,但也心知在这里也多说无益,懒得再客套,起身拜别了他。
见人施施然走远了,上升星君看了一眼颜煜,道:“人都走了,还不快跟上?”
颜煜好似刚缓过神来,转身追着前面人的背影也走了。
明月脚下不停,不过倒是没有再捏什么疾速决了。
她在前面走着,后面的人就跟在她两米远的身后,有过路的神仙给明月行礼,也奇怪地看着两人。
到了月央宫门口,明月呼出一口郁气,闭了闭眼回身,还没等开口,就听面前的人似是犹豫地唤:“明月……”
明月眸间蓦地冷了下来,凉凉地回望他,“本君乃灵鸟后人,天宫的公主,天君亲授灵越玄君,仙人应当唤本君一声殿下或者君上。”
颜煜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后退两步低头行礼:“殿下。”
而后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复,等再次抬头,面前已经无人,只远远看见几个宫娥向这边走过来。
“颜煜仙人,请随我来。”云栖在他面前站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颜煜抿了抿唇,还想问些什么,却又立刻提醒自己这一定不合规矩。
没再说话,颜煜跟随云栖往月央宫中走去。
“倘若有一天我走了,再也不见你,你会怎么办?”女子直率而清朗的声音从遥远的记忆中浮现。
明月加快脚步,阵阵风声抚过耳畔。
“嗯……那我就辞官,卖画为生,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男子的声音温和透着些宠溺的无奈。
穹顶忽然飘来好大一团雾云,若是在凡间,这怕是要下雨的预兆。
“我从未想过。”男子的声音忽然又出现,飘渺虚幻却又无比清晰。
“我从未想过要娶她。”
明月面色冷凝,忽的掌心聚满灵力,一团碧色的光瞬间穿透穹顶,雾云顷刻被打散,渐渐恢复明朗晴空。
月央池水面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身着金纹鸟羽的仙子足尖轻触水面,一圈圈涟漪荡漾,伴随着她走进水榭,才逐渐恢复平静。
暗色的瓦砖由嬛嬛一袅的半枝月枝花攀盈,称的水榭如丹楹刻桷。
明月漫不经心地施展灵力,一道道水柱喷涌而出,而又猛地落下,搅得水底的锦鲤欢快地扑腾,阵阵水花飞溅,打湿了亭中的含苞待放的月枝花。
另一边,云栖把带回来的颜煜安置到月央宫中的寒香殿,看着人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云栖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只说把人安排到离她住的主殿月堂殿最远的地方,却没说以后要让他做什么,这让云栖属实为难。
颜煜见她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心中大概明白,行了个礼说:“仙子不必为难,上升星君安排小仙先在殿下宫中任最末等仙职。”
“不可不可,仙人能从凡间飞升想必天资卓越,万万不可随意轻慢地安排。这样吧,我差人去问问殿下,你先收拾收拾。”
颜煜不好开口,只得看着云栖唤了一个宫娥去找明月。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宫娥略为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小心翼翼道:“殿下说月央宫规模浩大,往常见扫地仙十分辛苦就让新来的仙人帮帮他,顺便学学月央宫的规矩。”
云栖错愕,面色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颜煜。
不过后者却是神色如常,好似早就料到的一般,只道:“麻烦仙子带小仙去拜见前辈。”
云栖:“……”
她着实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她家公主居然让刚飞升的仙人在宫中扫地!
云栖沉默地带着他来到月央宫的后殿,“估计扫地仙又去桃花亭吃酒了,仙人可在此稍等。”
“有劳仙子。”
云栖把人带到后就走了,颜煜抬眸环视了一周,这月央宫中最不起眼的后殿远远比他在凡间做官时府邸的规模还要宏大。
简单扫了一眼后,颜煜抬脚踏出殿门,一片荷花池映入眼帘。
缓缓走过去,池水清澈,一眼望去能看清池底大大小小的珠宝物件,水面上漂浮着鹅黄色的花瓣,众多锦鲤欢快地摇着尾巴,点点涟漪荡漾开来又重新恢复平静。
颜煜静静地望着那一片赤红,慢慢矮下身子,指尖轻触清凉的水面,月枝花的花瓣随着池水来到他的指尖周围环绕,顷刻间又被水纹颤动着飘远。
第七章
想起那日似笑非笑的清和灵仙和从天机宫出来的司命星君,明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天在龙升殿上,司命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人的偏颇。
按理说司命星君此人最为腐朽顽固,在天规这种事情上更是和度厄星君一脉相承,怎么会突然不顾违反祖制为一个刚刚飞升的仙人说话,而且当时天君的态度毫不意外,好似早就知道一样。
五百年前明月下凡历劫的命谱是司命写的,颜煜此人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依照当年她历劫回来差点把天府宫拆了的架势,两人已经足足五百年没有说话,司命此举绝对不会是因为她。
又想起天机宫门口他说的那番没头没尾的话,明月一身的火气蹭蹭往头上冒,当下就出了月央宫要去把人揪住问个清楚。
到了天府宫,就见门口的小仙童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明显是一副早就等着她的样子,磕磕巴巴说:“见…见过殿下,星君和灵仙去了万青山闭关,殿下有什么事情可由小仙代为转告。”
明月冷冷地看着他,那小童被这气势喝得一动也不敢动,就怕眼前这面容绝美的女子下一刻就要用灵力把天府宫掀个底朝天。
“很好。”
下一刻,那看门小仙童一下子被强大的灵力逼出了原型一一 一只还没成年的火麒麟兽可怜兮兮地爬服在地上。
明月掌心蓄满灵力,天府宫的大门一瞬间被震开,硕大的宫殿顷刻间坍塌了一半。
麒麟兽闭着眼睛装死,心想自家星君大人果真神机妙算,殿下自历劫回来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他得抓紧修炼,只盼下次星君要逃难把他也带上才好。
明月把天府宫毁了大半后一句话也没留就扬长而去。
远在万里的万青山,清和灵仙突然间发了个冷颤。
抬头眺望云间,这个地方早已经看不见天宫的轮廓。
侧头看着闭眸静思的司命星君,清和叹了口气说:“估计这个时候殿下已经提着剑杀到天府宫了。”
司命眼睛都没抬,淡淡地道:“不至于,扶苏剑不轻易出鞘,玄君的灵力足够她用了。”
清和灵仙一阵无语,顿了顿,无奈地说:“师父对殿下可谓是了如指掌。”
“当年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师父何不跟公主解释清楚,想必殿下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司命沉默不语,清和看了他片刻,见他丝毫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收了心思也静下心入定。
这边明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哪怕拆了天府宫也没能解气,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趴在地上的麒麟兽瑟瑟发抖地现出人形,回头看了看稀巴烂的宫殿,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准备找人手回来修缮这儿的惨状。
***
“君上,您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薇宫,天后愁容满面地望着天府宫头顶上的缕缕青烟,在她身旁,天帝坐在金塌上漫不经心地看手里的竹简。
怀瑶撑着下巴趴在天后的膝头,仰着头道:“明月从历劫回来就同天府宫不对付了,我问她也不告诉我,想来估计是在凡间时司命在她的命谱上使了什么绊子。”
天后手指屈起,轻轻地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别胡说。”
怀瑶扁扁嘴,抬眸看了一眼天帝,终是没再说什么。
“明月此次飞升连历两道天劫实属不易,想必在凡间受了不少罪。”
天帝站起来,声音平稳地道。
“还不是托了父君您的福。”当然,这话怀瑶也只敢在心里念一念,瞪着一双眼睛愤愤地看着天帝身后白金相交的纹样。
在天帝转过身子的一瞬间,怀瑶立刻收起表情,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没事儿就多练练剑,你如今也是灵仙了,该做好准备历下一次的天劫。”
怀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父君!飞升玄君的天劫可是千年难遇,还有很多神仙直到归元都没等到天劫呢!”
“冥顽不灵!”天帝眉毛一横,叱她:
“明月同你差不多年岁,她如今已经是得了封号的玄君,你的兄长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已经是玄君中的翘楚,你看看你自己,灵力低微还不思进取!”
怀瑶撇撇嘴,多年来的抗争已经教会她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话。
“好了好了。”天后站起来走到自己夫君身边,“女儿才刚经历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来您这做父君的可曾给了她一句夸奖?”
“她还九死一生,本君难道还不知那东海的蔚朝帮了她多少?”
“那难不成她飞升灵仙自己就没受一点苦,全是别人帮的不成?”
天帝胸膛狠狠地起伏,天后称这个空隙赶紧说:“怀瑶,快去找明月练功吧,跟玄君一块儿练功对你的灵力提升可大有好处。”
怀瑶朝她吐了吐舌头,随意福了福身道:“父君母君,女儿告退。”
说完小跑地出了紫薇宫。
天宫的神仙们都知道,这届天帝不苟言笑,龙升殿上常是一副不怒自威的面孔。
可偏偏就是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忍不住脾气,从小到大怀瑶听她父君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冥顽不灵”、“玩物丧志”、“不思进取”等等。
年幼时怀瑶还会为自己争一争,也会为自己那个不爱说话天天困在书房里用功的兄长争一争,但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久而久之她就无所谓了,反正天帝说什么她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大不了被关起来抄几本书而已,可万万比不上偷灵果抓鸟蛋这些有意思的事儿。
怀瑶悠哉悠哉地走到月央宫,对门口的小仙娥笑嘻嘻地说:“去告诉你家殿下,父君特地让我来陪她一起练剑!”
小仙娥行了个礼笑着道:“公主吩咐过了,月央宫的门永远为您敞开。”
“够意思!”怀瑶拍了拍她的肩膀欢快地踏进月央宫。
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身着白衣从未见过的神仙正拿着扫帚打扫掉落在地上的鹅黄色月枝花。
怀瑶走过去,那人躬身行礼:“见过君上。”
“你不认识我?”
“小仙刚从凡间飞升上来,天宫中许多规矩还没能记熟。”
怀瑶一听乐了,“飞升上来的凡人居然在月央宫扫地?上升星君没吃错药吧!”
颜煜顿了顿,这话他没法回答,只得安静地垂首。
“瑶瑶。”
女子清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煜指尖颤了颤,没敢回头。
怀瑶走过去抱住明月的胳膊笑说:“怎么办,父君又把我赶出来了。”
“那只能委屈怀瑶公主暂且安置在我的月堂殿了。”
“就知道明月你最好了!”
两人挽着手离开了这里,她们都没有再跟颜煜说一句话。
他缓缓地直起身子,转头深深地望向离自己愈来愈远的背影,心口处突然一阵刺痛,好似十分珍贵的东西再也不属于自己。
“嘿,明月,刚才那人是谁啊?”
“……一个新来的扫地仙。”
怀瑶一脸地不信,“怎么可能,上升星君怎么可能把新飞升的仙人安排在你宫里扫地?他这星君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明月沉默了片刻,道:“我怀疑他是司命安排进来的。”
“司命?他为什么特地安排一个仙人进你的月央宫?”
明月拉着她坐下,“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在凡间的事么?现在我就同你讲一讲。”
“当年下凡,两百年多后我同你一样历了生劫。但凡身却没能死成被人救了起来,之后司命原先的命谱消失了,他也再未出现过。当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当时我其实刚刚经历了生劫。随后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情劫降临了,也就是那第二道天劫。”
怀瑶惊讶地看着她,“难道,那…那个人就是……”
“他就是当年救下我的人,同时,也是我的情劫。”
怀瑶长大了嘴巴,愣愣地说:“据说在神仙飞升的五劫之中属死劫最痛苦,情劫最难过。”
“想当初云昭历的也是情劫。”
“明月,你这次历劫可真是艰险,都说情劫最是蛊惑人心,即便是成功历劫飞升,它在心里造成的创伤也很难磨灭。”
怀瑶担忧地握着她的手,“怪不得你自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感情那罪魁祸首就是外面那个不知好歹的仙人!”
“我这就去帮你教训他!”
“瑶瑶。”明月拉住她,浅浅地笑了笑说:“凡间事凡间毕,前尘往事我早已经忘记。如今他对我来说不过是同其他神仙一样,没什么分别。”
“但让我疑惑的是,我很清楚他没有一点成仙的天资,也不符合每次凡人飞升的条例,他是如何成仙的?”
怀瑶撑着下巴疑惑道:“听你这么说确实有些奇怪。”
“而且司命掌管所有凡人命谱,神仙历劫的命谱也是他来负责。你和天府宫关系好,他又怎么会把你当初历情劫的人安排到你身边呢?”
明月冷哼一声,说:“是啊,他掌管所有的命谱。当初我迷迷糊糊地历第二道天劫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在哪里逍遥,不仅如此还……”
怀瑶眨了眨眼,“还什么?”
“……没什么,总之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
“别以为跑到万青山就能万事大吉,有本事他永远都别回天庭!”
“啪、啪、”怀瑶笑眯眯地拍手:“这才是你嘛,好久都没见到你鲜活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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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万青山,坐在石头上的司命星君无缘无故地气息错了位,当下就咳嗽不止。
清和灵仙替他运了气,不解地问:“师父在刚刚想什么?怎么会突然间运左了气?”
“无妨。”司命闭上眼,继续心无旁骛地坐定。
作者有话说:
作者脑洞小剧场:
颜煜:(眼巴巴)
明月:你看我想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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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千年前,明月公主的月央宫和怀瑶公主的瑶光宫初建,天帝请来北山的玄武执名神君亲自在她们的宫里劈出了一间武室,提名青武殿与华武殿,大有希望两人能有同青华灵他一般能耐的意愿。
青华灵他封印焱阴山之后,神魂具受重创,灵后重伤,两人被望舒神君带回瀛洲养伤,却终是难逃归元的宿命。
灵后尧歌元君在昏迷中产子,后便长辞于世,刚出生的明月只得被望舒神君暂时收养。
许是受了灵他归元的影响,望舒神君在两百年后陷入混沌,彻底闭关。
他在临闭关之前消声无息地潜入紫薇宫,把明月放进了天后的塌中,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天后怜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后义无反顾地收养了明月,之后怀瑶出生,两人一起长大。
“明月寄长空,普照穹庐世。女唤明月,愿平安、康健。”
这是信中的一句话,天后姑且认为,这是尧歌元君在归元前为放心不下的女儿取的名字。
当年刚刚成为天后的长歆玄君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小明月含泪摇头,“尧歌,你们灵鸟一族为了天下苍生付出了所有,这孩子是灵鸟族唯一的后人,我定会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你……安心吧。”
可许是青华灵他和尧歌元君的基因太过蛮横,天后本没想太过严厉教导明月练功,可人家自己打小就愿意拿着剑耍着玩。
月央宫的青武殿被改得精致,院子里秋千矮崖应有尽有,就连小厨间都备了。
而让天帝连连发火的怀瑶公主却是对练功毫不在意,华武殿长时间不被光顾早长满了草,怀瑶也不想收拾,干脆必要的时候就去月央宫寻明月,自己随意敷衍两下。
此刻,在青武殿的矮崖上,一身水色裙衫的明月屈着膝盖躺在上面,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把青色的剑鞘。
地面上,怀瑶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昂首道:“你下来,咱们比一场!”
明月闭着眼睛懒洋洋的,“你我是一同长大的好姐妹,我怎能忍心欺负你。”
“好啊你,看不起我这屈屈灵仙了是吧!”
怀瑶手中的避水剑在她的手腕间如水蛇一般游走,剑身顷刻间变得如流水般绵软,突地汇聚灵力,锋利的剑芒直冲矮崖上的人。
明月的双眸瞬间睁开,祥云靴踏上石壁,身型回转,避开了这道剑芒。
“可以啊!有进步。”
避水剑收鞘,怀瑶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在东海历劫这一百年岂非白去?”
明月笑着搭茬:“哦~怪不得你这招看上去凌厉,实际上却是柔情似水,内里不足,想必定是那东海的蔚朝世子教你的吧。”
“你怀瑶什么时候对剑法感兴趣了,不会是那种手把手,脸贴脸的教吧!”
“明月!”
怀瑶巴掌大的脸泛起红晕,抽出避水剑向她刺去。
明月嬉笑地揶揄她,扶苏剑的剑鞘被扔在地上,使了些灵力缠上剑身。
两把神剑相互碰撞摩擦,月枝花的花瓣随着空气中灵力的流转飘散在空中。
明月把剑往旁边一扔,月枝花的花瓣拥着剑身,瞬间化作粉屑。
“刚刚你那招虽然巧妙,但很容易找出破绽。我教你一套剑法,可以融入到你刚才施的剑术中,若遇到危险可出其不意。”
怀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来,试试。”
扶苏剑上被覆上一层稀薄的灵力,直冲怀瑶。
避水剑瞬间缠上剑身,怀瑶一只手掌蓄满灵力,避水剑锋芒显露,挣开明月的灵力破空刺向矮崖。
“明月,快闪开!”
“凝神!用我刚刚教你的方法,剑随主人的心意,你要学会驱驭它。”
怀瑶闭上眼睛,避水剑徒然定在离矮崖一公分的距离处,一息之间调转方向转而次向青武殿的大门。
就在此时,青武殿的门突然间从外面推开,素色的衣角飘进门缝,明月睁大了眼睛,飞身腾起。
“扶苏!”
长剑霎时间斩断飞舞在空中的花瓣,千钧一发之际击中了避水剑。
神剑相击,“铮”的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两把剑同时钉在了门簪上。
“啪”颜煜手中的扫帚掉在了地上。
院子中安静得瘆人,怀瑶看了看门口的人,又看了看明月沉冷的脸,吞咽了一下,道:“嗯…你教我的我都记住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
说完走过去拔出避水剑,临走时还不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颜煜的肩膀,走出了青武殿。
明月走到门口,手指只微微一动,扶苏剑立刻收鞘。
“谁让你进来的。”
“我…其他地方都扫完了,云栖说就剩这里还没打扫了,所以我……”
“云栖让你进来的?”明月出声打断他。
“……没有。”
明月抬眸,冷眼看着他:“既然进了我的月央宫就要遵守规矩,没有人允许你进来,你便没有资格来到这里。”
颜煜垂下眼,手指叩住扫帚的竹竿。
“我知道了。”
见他不动,明月蹙着眉,“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颜煜抿了抿唇,吐出一口气,抬眼正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心中那处撕裂般的痛楚重新卷土而来撕扯着他的神经,“殿下……还在生气吗?”
明月一下子仿佛被人触到了逆鳞,灵鸟的羽尾差点就被激得显形。
冷冷笑了一声,颜煜仿佛看见了三尺冰棱。
“你以为你是谁,配本君动气?”
说完立刻转身,“出去,从此你不得踏入月央宫半步。”
“明月!”
水色宫裙的背影顿住,发间的光被日头映衬得耀眼,就如同他每次见到她那样,无论在何种场合,是着布衣还是华服,她都如月光般,叫他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愿移开半步。
“对不起。”
“我听说神仙历劫归来应忘记前尘旧梦,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个对不起是为当年道歉,第二个对不起…是为我擅自来到你身边。
何曾几时,女子牵着他的手温婉地笑着,声音清脆动人:“颜子行,不要总说抱歉。”
颜煜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那道背影不再有片刻留恋,消失在他眼前。
回到月堂殿,明月发间的珠花毫无预兆地坠落在地,她缓缓蹲下身捡起,摊开手,掌心中印着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痕。
“啪”
忽然间,一滴水渍落在上面,冰冰凉凉的。
五百年前
“放肆!”
天帝自继位以来很少动怒了,此刻天宫中最尊贵的两位公主跪在龙升殿的中央。
“今日陵光神君寿宴,你们岂敢如此胡闹!”
明月扫了一眼殿中的各路神仙,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高声道:“回禀天君,今日是明月一时兴起拉着怀瑶公主去长生林,因不识得灵果的样子所以误摘了下来,明月愿承担一切责任,甘愿受罚。”
“明月!你瞎说什么呢!明明是我……”
“既然明月公主承认灵果失窃一事因她而起,那便请天君早些定夺吧。”
创始元灵打断了怀瑶的话,声音庄严肃穆。
怀瑶抬头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天帝,咬咬唇最终是没再说一个字。
天帝没有开口,创始元灵往上看了一眼,随后来到两人身边,沉声问:
“明月公主,你说灵果失窃完全是因为你的无心之失造成,可属实?”
“是。”
天帝瞥了一眼低头跪在一边的怀瑶,冷哼一声道:“怀瑶,你说。”他作为天君也作为父君,太清楚他自己的女儿了。
果然,怀瑶的头低了低,说:“回父君,是女儿贪玩,拉着明月作陪,这才闯了祸。”
天帝早料想到,沉声开口:“创始元灵,你说本君该如何处置?”
“回天君,灵果失窃一事可大可小,二位殿下积极认错倒也不至于重罚。她们均在上仙之位修炼万年,也到了该飞升之时,不如就罚她们即刻离开神界,待历劫之后才可重返天庭。”
明月一顿,这处罚听起来不轻不重的,但神仙历劫讲究时机,创始元灵这老头儿这是让她们在凡间傻等着,天劫可不是你想它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的。
若是她现在还没有那飞升资质,岂不是要在下面待个数万年了。
天帝垂眸看着地上的两人,似是思量了一会儿,最终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
就这样,在朱雀陵光神君的寿宴外,创始元灵封了她们的气海,只留下一成灵力便把她们扔下了神界。
两人自下界后一次面都没见过,后来才知道,明月所在之地乃凡间北郊地区,而怀瑶却并没有真正地落入凡间,而是直接落在了神界边缘的东海。
明月头一回下凡,感觉十分得新奇。
司命传了命谱给她,告诉她一些凡间的规矩,还教她基本的算账和银钱的用法。
虽然她这两万年来也和怀瑶去过了神界好些地方,但与在凡间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明月开始逐渐领悟到凡间的有趣之处,可是比天庭要好玩多了。
直到二百多年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万物生灵发生了变化,被封印的气海也隐隐有突破的趋势,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天劫终于要来了。
郊外的竹林被风吹得簌簌,月色被乌云遮住,细针似的雨线密密地落在竹叶上,顺着径脉流淌融化在泥土中最终汇聚成一汪汪水洼。
身着绛紫色粗布衣的女子好似没看见脚下的泥泞,一脚踏进水坑。
泥水飞溅,打湿了她的裙摆。
“给老子追!三番五次坏大哥的好事,真当黑崖寨的兄弟们是面团儿捏的?”
女子回头,看不清身后有多少人,暗色的衣裳与黑夜融在一起,就如污泥遇上墨汁。
女子身体瘦小轻盈,专挑竹竿密的地方跑,七拐八拐竟甩掉了他们。
跑出了竹林,明月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在凡间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按照司命的命谱,她很快就会迎来那道自己期盼已久飞升灵仙的天劫。
神仙历劫分五种,至于具体历什么劫全看自己的命数。
明月缓了一会儿后直起腰,眼前一片水光粼粼。
跑了这么久,没想到竟不知不觉出了城。
湖面很安静,向水山相连的远处眺望能依稀看到一两艘载客的木舟。
“呸,小丫头片子真他娘的能跑!”
明月猛地回头,就见刚才那帮人不知什么时候从竹林中追了出来,手中都握着尖利的物件儿。
“小娘们儿,你不是扬州人吧。这竹林两旁都是山,只有这一处出口。你往哪跑不好,非要跑到这找死的地方。”
“这回你是叫天也不灵了!”
明月四下环视,这处依山傍水,除了竹林和湖水就是高耸云间的山,几乎没有什么人来过的痕迹。
“你们想怎么样。”明月握了握拳,冷静地道。
“哼。”领头的人瞪着她:“吹雪楼是你拆的吧!”
“你们强拐良家女,胁迫良家妇,吹雪楼作恶多端,若再如此下去你们来世轮回会坠入畜牲道的。”
前头的几个土匪神色怪异,随后所有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一般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辈子老子美女在怀,银子要多少有多少。什么狗屁来世,今日老子就能让你变成畜牲,趴在地上像狗一样求饶!”
“老大别这么残暴啊,小的看着小娘们儿虽然穿的不咋地,但长得挺不错的,不如待会抓回去赏给小的如何啊!”
“哈哈哈哈哈,你个色胚!还不快去给老子抓回来!”
听着这些糙鄙的话,明月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竹竿,侧身躲开了迎面而来的斧头。
“小心点儿,别把她的脸划破了!”
“嘿嘿,遵命头儿!”
那土匪笑得猥琐,扔了斧头把手伸向她的肩膀。
明月脚尖一转,竹竿横在他的喉咙处。
男人狞笑,咔嚓一声捏碎了竹竿,明月心道不好,她下凡时身上是带有一成灵力的,可现在却完全施展不出来。
明月有种不祥的预感,仰身躲过男人的手,抬头看天上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月色,心知今晚她的天劫怕是就要来了。
看着眼前这一帮凶神恶煞的土匪慢慢逼近,她没有灵力也没有武器是肯定打不过的,干脆拔腿跑向湖边,纵身跃上一棵杨树,踩着枝头跳进了湖中。
哗啦一声,岸边的土匪们都傻了眼。
至于之后他们有没有再追上来明月全都不清楚了。
只记得那湖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冰冷,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身子一寸一寸地向下沉,脑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忽然感觉自己被一道力量拉起,眼睛被极强的光亮刺得生疼。
随后她就没有了知觉,再次醒来是被自己胸腔的震颤震醒的。
“咳咳咳…”明月捂着胸口不住的咳嗽,不由自主地抬起上半身,一手捂着刺痛的胸口。从眼皮的缝隙中能看见自己长长的发丝垂落在地上,一滴一滴的水珠将泥土的颜色染得深沉。
费力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抬头,就看见水雾间一身白衣的男子坐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温柔地问她:“我新到扬州迷了路,姑娘可愿随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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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九章
后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人当时是说了许多话的,但她却只听见了那最后的一句。
头顶上日空的颜色很深,阳光撒在他的身上像是罩了一层金色的罩衣。
绒绒的杨花落在她的脸上,男子向她看来,轻笑了一声,把手中的包裹递给她:“我今日随行的东西不多,只有这一件男子的衣裳,我还没穿过,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先将就一下。”
似乎是见她呆愣的样子有些太像单纯的闺阁少女,颜煜退开几步,转过身说:“姑娘放心,衣裳是干净的,等进了城我定会安全护送姑娘回家。”
明月接过衣裳,抚过上面的玄色暗纹,不再犹豫,展开披在了自己的肩上。
穿好后叫了他一声,待人转过来时极其自然的把手伸了出去。
颜煜一愣,顿了片刻,隔着衣裳握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将人拉起来。
“姑娘家住何方?”
明月歪着头想了想,她自从到了凡间后便四处游荡,任何地方都可以是她的家。
“我忘记了。”
“我头有些痛,之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颜煜惊诧地看着她,女子睁着水灵灵的眸子无辜的与他对视,头发湿漉漉的,水珠滑过如玉的面颊顺着雪白的脖颈坠入深处。
“砰”颜煜感觉自己的胸膛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滴水珠也深深坠下。
“既然这样,姑娘莫慌,先去我府上吧。”
明月抬头看着那双眸子,蓦地想起了月央池底的明珠,钟天地之灵秀,聚日月之精华。
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颜煜微微一笑,扶着她从坑洼的岸边走到平坦的小路。
路边正停着一辆普通的木色马车,明月四处环顾,看着这陌生的地方,问:“这是哪里?”
“此处乃扬州内,估计离江都府不远了。”
“江都府?”明月疑惑。
颜煜把她扶上马车,说:“我是新来上任的扬州知府,我的随从先一步到了江都府。我有些事情耽搁了便独自前来,只是不曾想这些年扬州城内修了新路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待会儿可能会走许多弯路,姑娘见谅。”
明月乖巧点头,还不忘撩开车帘子说一句:“拜见知府大人。”
她怎么说也在凡间混了两百多年,大概是知晓一些规矩的。例如凡间的每个地方都会有一个管理它的主人,就像他一样,是扬州的主人,也是最好不要得罪的。
颜煜被逗笑了,摆摆手坐在前面驱使马车。
明月安静地坐在马车内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她只记得自己在那群土匪的包围下跳进了湖中,之后便没什么记忆了。
从车帘的缝隙中看,远处青山环绕,她不禁猜测自己可能顺着湖水从扬州郊外飘进了城里。
明月试着运气,发现自己仍然无法使用灵力,而之前怀中一直贴身带着的命谱也不见了。
蹙了蹙眉,回想自己的处境有些像五种天劫中的生劫,生劫一般是她会在凡间身死,然后再次醒来就应该在神界了。但她如今却没有回到天庭,不禁让她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历劫,毕竟她现在被人救起来,并没有真的死去。
难道是历劫失败了?
明月上下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不能施展灵力以外貌似没什么不对劲的。
左右想不通,明月干脆不想了,她一向乐观,等进了城找个时间唤一下司命就什么都清楚了。
马车从泥土小路逐渐走到青石子街上,约是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下,帘子被撩开,颜煜把手递了进来,“到了。”
明月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借着力走下马车。
江都府的匾额高高地悬挂在上面,门口站着几个人,一见他们过来,纷纷行礼:“见过知府。”
“不必多礼,外面日头大,先进府吧。”颜煜轻描淡写地招呼了他们。
几个男人看了他一眼,自然而然也看见了他身边的女子。
颜煜抬手叫了几个侍女过来,带明月去了东厢房,几位官员跟在他身后走去了正厅。
两名侍女把明月带进内室,福了福身说:“上一任知府还乡了,府里原先夫人小姐的衣服都已经清理,现在只有侍从们的衣裳怕姑娘穿不惯。”
“不如容奴婢为姑娘量身,再去外面的成衣坊买新的可好?”
明月点了点头,任她们的手在腰间摸索。
她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又在路上过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半干不干地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趁侍女们出门买衣裳的功夫她便把自己的外裳脱了下来,只留了一件里衣,随后把颜煜的玄色外衣穿在外面。
原本她是想把自己的衣服全脱下来的,现在已至初夏,就算单穿外衣也不会着凉,但碍于凡间男女大防的规矩终究是没这么做。
明月坐在床边跷着脚等了半响,总算把人盼了回来。
侍女们买了几身衣裙,明月挑了一件鹅黄色的换上。
等她换完衣裳出来,就看见一个男子拿着她换下来的男人衣衫,看起来应该是那人的侍从。明月想了想问他:“知府大人现下在何处?”
“大人正在前厅与知州大人谈公务。”
“属下名唤张听,是大人的近侍。大人临走前吩咐,姑娘换好衣裳后可先暂住北苑。”
张听对他家大人半路带回来的这个姑娘很是好奇,在不知道她的身份前便以寻常对待官家小姐的礼仪相待。
明月点头,跟着领路的丫鬟去到北苑。
坐在早已经收拾好的床榻上,明月思索了一下,准备还是等他谈完事情再去道谢。
不过……明月望着窗外愈来愈暗的天色有些惆怅。
眼下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灵力也变不出银子,现在无处可去。
明月走出房间,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算是她来凡间住过最好的地方了。
不然就卖卖可怜在这里赖上一晚算了,等她明日把司命唤过来自然就会有去处。
想起之前颜煜对她失忆的一番话毫不怀疑的态度,明月很有把握。
傍晚,房门被敲响。
明月打开门,就见颜煜站在外面,背靠着月光柔声问她:“姑娘可随我一同用膳?”
神仙没有饥饿的感觉,也不怎么能感受寒冷与炎热。
但明月在凡间生活了这么久,深感凡人的吃食可比天上的花露美味的多。
“好啊。”
见明月答应下来,站在男人身边的侍从上前递上一件薄衫。
“虽已入夏,但早晚温差大,姑娘披上点儿,免得着凉。”男子的声音温润极了,让她又想起蓬莱仙山中的暖泉,仿佛能安抚世间万物。
明月眨眨眼,虽然不理解着凉是什么感受,但还是拿起那件薄衫穿上了。
直到她双脚迈出房门,跟这人并肩走在庭院中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这般顺从了。
可能是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吧,听着他说话,总是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明月。”
“明月?”男子有些疑惑,但又想起此前她说过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心想这名字估计是她的闺名。
“人如其名,明月姑娘,请。”
抬脚踏进正厅,桌上已经摆了膳食。
“还未请教大人名讳?”
“我姓颜,单名煜字,字子行。”
明月点点头:“颜大人。”
颜煜笑了笑,说:“明月姑娘不必客气,只是冒昧地问一句,姑娘还记得多少?可知道自己家住何方吗?”
明月摇摇头,非常自然地说:“除了名字以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故作委屈地低下头,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说瞎话不眨眼的功夫,等她回去得好好谢谢怀瑶。
颜煜若有所思,随后看着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可怜姑娘,心肠又放软了几分,更加温柔地说:“那不如姑娘先在府里住着,等找到家人我再送你回去可好?”
成了!
明月内心窃喜,只是面上依旧一副无辜模样,“会不会太叨扰大人了?”
颜煜:“无碍,这么大的江都府养一个姑娘还是养得起的。”
许是怕她害怕,又接了一句:“姑娘放心,明日本官就派人在城中张贴寻人启事,一定帮姑娘找到家人。”
明月立刻顺杆往上爬,“多谢大人,明月感激不尽。”
她父君母君早在两万多年前就归元了,能找到就怪了。
明月在江都府的第一顿晚膳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颜煜担心她住不习惯,又往她的院子里填了几个丫鬟仆从,可谓是尽心尽力。
夜色渐深,明月盘腿坐在塌上尝试运气,仍然是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自她下凡来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以前虽然灵力只剩下一成,但也足够她轻松捏个决扫扫房间,变出几朵花出来自娱自乐。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她实在很难打发这无聊的夜晚。
神仙们很少睡眠,他们所谓的休息也是沉气入定,闭上眼睛修炼,再睁眼就可能已经过去十天半个月甚至几年了。
现在明月用不了灵力,修炼就更别提了,即便在凡间这么久她也是做不到每天晚上都睡觉的。
天色慢慢的彻底黑了下去,打开楹窗,初夏略带凉意的晚风抚过她的脸颊,抬头望向黑夜中高高挂在头顶的圆月,明月喃喃自语:
“二百…二百多少年了?我都快记不清了……”
“叩叩”
房间的门被敲响,明月的身子离开窗牖探过头去,一名侍女走进来,微微福身说:“三更天了,姑娘睡吧?”
明月走过去,“我还不困。”
借着烛火的光她看清了这小丫鬟的脸,困倦的眼睛下泛着青灰,一双眸子中泛着压不住的疲惫。
明月迟疑地问:“……我若不睡你也不能睡是吗?”
小丫鬟点点头,“今晚是奴婢为姑娘守夜。”
“守什么夜啊,在江都府里还能有危险不成?你快去睡吧。”
谁料她坚持地不走,固执地说:“这是府里的规矩,在外守夜的侍女只能等主子睡了才能小憩。”
明月乍舌,之前在凡间的二百多年她一般都住酒楼客栈房檐瓦舍,这还是头一次住进官家权贵的地方来。
凡人的规矩还真多!
她不睡是没什么事,但这凡人小丫鬟却不能不睡觉。
承诺自己即刻就上床睡觉并吹了油灯后,她才肯倚在门口阖上眼。
明月躺在床上,望着黑压压的帐顶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也闭上了眼睛。
虽说没什么困意,但真当闭上眼后没过多久竟也能安然睡去。
作者有话说:
明月:卖惨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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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十章
之后的几日明月就再没见过颜煜,每次早晨起床时人家就已经用完早膳去府衙任值了。
明月这会儿一边悠闲地喝着厨间新热的粥,一边感叹:“知府大人当真勤勉。”
房间内安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鸟儿叫得欢快。
明月喝了半碗粥便坐不住了,一转头就看见昨晚那个守夜的丫鬟规矩地立在门口。
“你过来。”
那侍女低着头走过来,瞧着她年纪不大,低垂着眼做乖顺的模样,但那半遮的眸子却透着灵巧,看起来应该是个活泼的性子,让明月想起了月央宫中的云栖。
明月撑着下巴慢悠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话,奴婢上个月刚来到江都府,原是来伺候上一任知府家二夫人的,但奴婢刚来一天夫人就随着知府大人回乡了,所以还不曾给奴婢取名。”
“为何要别人给你起名?你的名字不该由父母亲来取吗?”明月有些疑惑地问。
那丫鬟苦笑了一下,“奴婢身份微贱,贱命怎配污了主人家的耳朵,还请姑娘赐名。”
明月见她恭敬卑微的模样有些不忍,云栖刚到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敢说不敢笑,她本是青丘最末等的银狐兔一族,父母双亡,怪可怜的。
“如此,那你便叫阿云吧。”
“奴婢阿云谢姑娘赐名。”
“别行礼了,起来陪我走走。”
阿云应声,从角落中拿了一把伞跟在明月的身后。
早晨的阳光还不是很浓,明月好奇地看着眼前光秃秃的院子问:“从前这里住的是谁?”
阿云:“上一任知府在时北苑不曾住过人。”
“怪不得这里如此冷清,什么都没有。”
“姑娘想要什么,奴婢这就去买。”
明月回头,冲着她嫣然一笑:“不用了。”
反正她也不会在这里常住。
想到这,她深觉这府里无聊,现下干脆不想动了,扭头回了房间。
“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带上,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是。”
几个侍女纷纷关门退了出去。
明月往窗外望了望,在确定没有人会进来后,走进里间,闭上眼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咒。
风铃轻响,明月睁开眼,屋子内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
明月蹙眉,又重新按照刚才的做法施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
明月沉默片刻,随后貌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找了一张干净的纸,心一横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吧嗒”一声落在纸上,随着手指的运动描出了一道符。
“显!”
宣纸微微抖动,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般,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明月有些不可思议,“我灵鸟族的血竟还捏不出一个召唤决来了?”
“司命!”
“你再不出来等回去后我就拆了你的天府宫!”
费了半天劲司命没召出来,倒是阿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姑娘唤我了?”
明月拉开屏风,“没事,没叫你。”
阿云“哦”了一声,退了出去。
手中染血的宣纸承受不住灵鸟族的血脉,顷刻间化成了灰烬。
明月现在脑子有些发懵,她还从未想到过会发生这种情况。
命谱消失了,司命也不见了,没有灵力连符咒都捏不出来,感应不到天恩地泽的指令又回不去天庭,那她岂不是要在凡间耗上数万年了?
明月有些绝望。
且说当年她下凡来的缘由,都因那日天帝为朱雀陵光神君举行寿宴,怀瑶嫌弃那些个神仙们文绉绉的奉承,拉着她跑到长生林去看什么千年一遇的灵果。
那灵果通体金紫色,周身泛着玄妙的光,怀瑶玩性大发就顺手摘下了一个。
结果谁成想那灵果是创始元灵专门养着的,用来度化凡间临门一脚就能飞升的神人们。
灵果被盗,创始元灵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她们堵在了长生林。
一见是她们,创始元灵也有些惊讶,但却还是按照天规送她们去见了天帝。
寿宴上四方神仙们都在,怀瑶是天帝天后唯一的女儿,自然不能叫别人看了笑话。
于是明月干脆把责任都揽了,反正她这挂名公主自小散养着,犯了错顶多自己丢人,不会连累了天君天后。
旁的神仙看不出来,但上面那位可是对自己女儿了如指掌,在人家寿宴上搞这么一出很明显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天帝压着怒火,直接把她们两人一同罚了。
明月生无可恋地躺在床榻上,深感前路渺茫余生难捱。
“姑娘,您在休息吗?”
明月脑袋一歪,“进来。”
阿云推门而入,行礼道:“颜大人回来了,正在前厅等姑娘呢。”
明月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裙摆说:“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他说。”
走进前厅,就见颜煜站在正厅中,身边还跟着一名约不惑之年的男子。
“明姑娘来了,坐。”
明月顺势坐下,颜煜道:“这是扬州城内手艺最为精湛的画师,我请他来为你画像再临摹几幅出去,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家人了。”
明月满脸感激地点头,“多谢大人。”
“明姑娘不必客气,本官是扬州的知府,扬州百姓的事都是本官的份内之事。”
明月连连点头,“大人菩萨心肠,小女子感激不尽。”
溜须拍马谁还不会说了。
“只是……小女还有一事相求,只怕太过麻烦大人,有些难以启齿。”
明月低头故作含蓄,声音扭扭捏捏,还不忘可怜巴巴地抬头瞄他一眼。
颜煜:“姑娘是扬州的百姓亦是天子的子民,有何难处尽管说。”
“如今我没了记忆,不知家在何方且身无分文,小女不求大人的关照,只盼在找到家人之前小女能先在府上留一段时间。”
“这是自然,明姑娘放心,本官会派人照顾好你的。”
“若真如此实在是多谢大人了。”
颜煜笑了笑,礼貌地请她坐正,画师执笔开始作画。
明月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端正地坐着,余光却不断飘向一旁坐着饮茶的男子。
这人虽与她萍水相逢,却对她很是关照,处处都很妥帖,可见这是个人品极好之人。
想想自己如此骗他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认真作画的人,他怕是不知道就算把她画得再相像,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到她所谓的家人的。
在正厅用过午膳,正巧有官员进来拜访。
几人纷纷见礼,却在明月面前有些踌躇,“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明月看了颜煜一眼,后者坦然自若道:“这是本官远房的亲眷,到扬州寻亲,诸位大人请随我到书房。”
几人连连点头,明月见状心知不便打扰,微微颔首便出去了。
走在路上听阿云在她身边小声说:“原来明姑娘是知府家的亲眷,大家伙儿都误会了。”
明月疑惑:“误会什么?”
阿云道:“知府大人只携您一名女子前来扬州上任,下人们都当您是未来夫人伺候呢。”
明月惊诧,“怎么可能,颜大人与我不过几日交情,以后可别再胡说了。”
开什么玩笑,她年长那人足足两万余岁,且按照凡人的命数等到他雪鬓霜鬟时她怕还仍如豆蔻少女呢,屈屈凡人之身如何能与神仙相较。
“是,我回头便叮嘱他们。”
明月的住处离正厅不远,一会儿便走到了。
刚进屋就看见几个小厮摆了一堆东西在桌案上。
“姑娘,知府大人命我们给您采办些日用品,只是大人未曾与女子接触过多,不知晓您喜爱什么,所以便送了些银两请您随便买喜欢的东西。”
明月一听有银子心中的烦心事顿时消了大半。
在凡间生活数年,她早以领悟到在这里银子的重要性。
明月让阿云把小厮们送走,自己坐在房间里数钱。
既然现在灵力使不出来,司命也消失不见,那便暂且不管那么多,反正算起来怀瑶应该也快要历劫了。
等她飞升回天庭,若是再过个几百年不见自己回去自然会想办法下来寻她。
这些天她在江都府中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位颜煜颜大人别的不提,却是十分的有钱,与其想那些没有结果的事还不如好好在凡间吃喝玩乐来得要紧。
这么多天下来,颜煜也对她颇为照顾,事事都安排得妥当,虽然他本人不经常与她相见但明月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都快要赶上天后待她那般用心了。
当年她的父君青华灵他在镇压焱阴山一事中归元,不久之后母君生下她也跟着去了。天帝天后敬重她父母为天下太平献出生命因此对她格外宽厚,更是待她与怀瑶一视同仁。
只是自来到凡间,她不曾觉得自己对别人有恩,认识颜煜以来也未曾帮到过他什么,怎的却平白对她这么好。
明月心里藏不住事,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
阿云听到她的发问后满脸疑惑,“大人如此做是正常的呀。”
“什么?”
阿云说:“姑娘您是大人的远亲,是大人专门带来扬州寻找同族家人的,自然要由他好生对待姑娘,这样才会叫人知道大人仁慈心善,是扬州百姓实实在在的父母官。”
“况且姑娘您可能有所不知,大人是这一批新科考的探花郎,放弃了在京做官的大好前程,亲自在殿下面前请求来扬州只做一个地方官。颜大人在京中求学时就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名呢!”
阿云平日里话不多,今日说起颜煜的好来竟是滔滔不绝,满目钦佩神往之意。
明月听她说了这么多,只觉得最后一句甚是新鲜,于是问道:“你刚才似是念了一句诗?有什么寓意吗?”
阿云回道:“我也不知晓,我不通诗词,只是颜大人君子如玉的美名人人皆知,听多了便也记住了。”
明月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对她道:“想来江都府少不了诗书典籍,明日你替我寻来几本,闲时好打发时间。”
“是。”
“就找些记载凡间人文趣事的,多寻来几本。”
她虽已在凡间生活两百多年,但如今看来,凡人做事她还是有些不大理解。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喂~
鞠躬
第十一章
颜煜下了值回来,见张听立在门口,便顺口问了他一下:“明姑娘的家人找到了吗?”
“回大人,姑娘的画像已经贴出去半个月了,属下也差人尽力打听,但还是没有结果。”
颜煜把换下的官服递给他,“扬州就这么大,怎么会如此费力。”
“大人,该做的属下们都做了,依照明姑娘当日的衣裳布料来看,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至少也是富户,大户人家丢了女儿也不应如此悄无声息,莫不是明姑娘并非扬州人?”
颜煜一顿,说:“如此说来倒也有可能。”
“你再派人去扬州周边的小城找找。”
“是,属下领命。”
“去叫她过来用晚膳吧。”
“回大人的话,明姑娘白日里出门了,还没回来呢。”
颜煜听罢没再说什么,只道:“让厨房留些菜,等她回来再单独给热热。”
“是。”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她回来的时候进来通报一声。”
“属下遵命。”
这边,明月一手拿着刚买的狐狸面具一手提着荷叶包好的桂花糕,在长街上东张西望。
眼下天色将暗,已有隐隐灯火零星地亮起,街边各路声音熙熙攘攘,透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气。
明月站在烟火之中,这会儿刚从卖糖人的伯伯那边走过,又被做簪子的婶娘吸引了过去,把狐狸面具递给阿云,自己好奇地拨弄小摊上挂的叮当作响的步摇。
“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不急。”
阿云看着街道尽头的商铺已经挂上了灯笼,语速有些快:“姑娘,天快黑了,这个时辰大人应该下值回来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明月满不在乎地说:“他回去了我便要回去吗?你若怕他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记得路。”
“那怎么行!”
阿云大着胆子上前把明月手中的簪子抢过来,“奴婢明天再陪姑娘出来,现在咱们快回府吧!”
明月拗不过她,被拉着往回走,说:“这天才刚擦黑,有必要这么着急么。”
阿云板着脸一字一句道:“姑娘还未嫁人,本就不能抛头露面在街市中行走,这么晚了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有损您的清誉。”
“哈?“明月很是不可思议。
四处张望了一下,来往之人好像还真是没有十几岁模样的女子。
“凡间这么有趣,凡人的生命又短暂,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定这么多的烂俗规矩。”
“姑娘说什么?”阿云没听清楚,明月清了下嗓子:“没什么,咱们还有多远的路啊?”
这时,阿云突然间停了下来,明月差点站不住脚扑到她身上去。
“怎么了?”
阿云面色凝重地盯着前面漫无尽头的小路,明月张望了一下,“这是哪里,咱们要抄近路回去吗?”
阿云的身子抖了抖,缓缓侧过脑袋,满目沧桑。
“怎…怎么了这是?”明月被她这凄苦的模样吓了一跳。
“姑娘,咱们好像…迷路了…”
明月:“……”
“你不是江都府的侍女吗?在家门口还能迷路?”明月的语气多少带着些不可置信,她刚才被拉着走,也没怎么看路。
阿云:“姑娘!咱们出来整整一天了,走了少说也有几里地,刚才光顾着说话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
她们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日光垂落云层,天边的薄雾与青瓦融在一起渗着惨淡的光。
颊边抚过丝丝带着凉意的晚风,明月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现在怎么办?”
阿云带着她原路走回去,“奴婢去打听最近的马道在哪边,找到马道就能回去了。”
明月只能点头,现在没有灵力傍身的她也只能依靠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凡人小丫头。
快步走出这个无人的街巷,眼前渐渐浮现出灯火的微光,路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江都府中
颜煜处理完手里的事情稍稍放松往后靠了靠,书案上的烛火无力地跳动,月白的蜡身短了一节,这才发现似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向外面唤了一声,下人走进来,颜煜问道:“明姑娘还没回来吗?”
“回大人的话,还没。”
颜煜皱了下眉:“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派几个人去街上找找。”
“是。”
颜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书案上岌岌可危的烛光沉默了片刻,随后自己亲自换了一根蜡烛,走到书架前随意取下了一本书。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道:“回城有女年十五,晨起出夜半未归,待父去寻,觉溺于长河。”
“啪”颜煜合上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奇闻枉事’几个大字。
也不知道上一任扬州知府平日里的闲情雅致都是些什么,这种胡编乱造的禁书也敢大喇喇地摆在书架上。
随手把书扔在书案上,颜煜低头捏了捏眉心。
不过还好,下人刚退下没多久就又返回来,恭敬道:“大人,明姑娘回来了。”
颜煜回身,立即抬脚走出书房。
刚出正殿,正巧看见明月和她身边的小丫鬟正要往北苑的方向走。
上前一步去,明月也看见了他,抬头朝他笑了笑说:“听说大人给我留了晚膳,多谢大人了。”
颜煜看着她发亮的眸子,一下子把什么“溺于长河”抛之脑后,轻声问:“今日,玩的开心吗?”
明月唇边的弧度更大,低头在袖袋中翻找什么,颜煜也不出声,安静地等着她。
随后,一颗很普通的荷包送到他眼前,颜煜下意识地抬手接过来。
“大家都说你是君子,君子列松如翠,这个送给你。”
颜煜的手指轻轻抚摸上面绣的凸起的松柏,抬眼对上面前人的嫣嫣笑意,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弯起唇角,“谢谢,我很喜欢。”
把荷包握在掌心,颜煜又道:“我初来扬州上任,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现在城里还是不太安全,下次出去玩早些回来吧。”
明月乖巧地点头,“下次不会这么晚了,今日是我不小心迷了路。”
“姑娘刚到扬州人生地不熟确实容易迷路。”
明月站在原地安静地听他说话,颜煜思考了一下,说:“我拨两个府里的侍卫给你,下次让他们陪你出门。”
明月当然应下,“谢谢大人。”
“那我先回去用晚膳啦?”
颜煜点头,“去吧。”
看着女子柔柔地转身,腰间的披帛随着她的动作萦绕在身侧,月光笼罩在她的周身,干净清冽不染凡尘。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话本中的仙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脚踩腾云飞天而去。
“明姑娘。”
鬼使神差地叫住她,看着女子疑惑地回头,颜煜反应过来,略显迟疑地开口:“我明日休沐,若你不嫌弃,我带你去扬州城里转转可好?”
话一出他就后悔了。
人家十五六岁的花季姑娘怎可跟他这个早及弱冠的男子作伴出行?
“呃……还是算…”
“好啊!”
颜煜诧异地抬眸,就见女子背靠着天边的明月笑吟吟地说:“那明日午时,我去书房找大人。”
“……嗯,好。”
明月冲他挥了挥手,回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砰、砰、砰
缀在枝头的白月盘向人间洒下柔和的光。
颜煜缓缓抬手,手掌抚上心口处,即使隔着翠绿松枝的荷包,依然能感受到蓬勃有力的心跳。
明月回到房间里,把今天在街巷买的小物什都倒出来,正好此时下人们把热好的晚膳摆了上来。
“姑娘用膳吧。”
“阿云,今天我买的狐狸面具呢?”
阿云跑到外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赤红色的面具进来放到桌子上:“在这呢姑娘。”
明月葱白的指尖点了点小狐狸圆圆的鼻头,说:“把它挂在廊上吧。”
阿云拿起狐狸面具瘪瘪嘴说:“姑娘也太不懂风情了。”
“怎么了?”明月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
“姑娘千里来扬州寻亲,要是想感谢大人也应该送他亲手绣的荷包才对,哪有在小摊贩上随便买一个的道理?”
刚才她见大人的表情,很是期待呢。
明月哑然:“可是我不会绣这种东西啊?”
“况且人家是专业的绣娘,肯定比我自己绣的要好吧。”
阿云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姑娘榆木,奴婢不跟您说了。”
抱着狐狸面具噔噔噔地跑了出去,只留下明月看着一桌子菜满头雾水。
另一边,颜煜回到书房,不经意间看见烛火下那本发旧的《奇闻枉事》扬声唤人进来。
“把这本书拿下去烧了,明天让人进来整理书房,一些不合适的东西不应该在这里。”
张听看了一眼案面上的书立即把它拿过去低声道:“是属下疏忽了。”
“无妨,下去吧。”
人走后,颜煜重新坐到书案后面,慢慢抬起右手摊开掌心,掌中静静躺着一个翠色的荷包。
贝壳状的外形被石青色丝线缠绕,上面灵巧地绣着根根松柏枝,相互交错自石间迸发而出,大有百折不挠亭亭而立之风。
指腹顺着松柏的枝上下描摹,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装进里面,顺手挂在了腰间。
起身吹灭了烛火,走进内室。
作者有话说:
hhh大家可以猜一猜,是谁先动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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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十二章
第二日晨起,颜煜用过早膳后去到书房,刚拿起一本卷宗就听见门口处传来声响。
抬眼看,一只可爱的“狐狸”头正摇头晃脑地探进来。
颜煜轻笑一声,小“狐狸”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张满是笑意的脸。
“我可以进来吗?”
得到许可后,明月提着裙子走过去,看见他手里的卷宗,开口问:“你在干什么?”
颜煜仰首看她:“本以为姑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来,所以正要读点东西打发时间。”
“那大人现在还要读吗?”
颜煜干脆利落地放下卷宗,起身说:“自然不要。”
明月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今日就麻烦大人啦!”
颜煜的眼眸触及女子明媚大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慌乱地看向一旁,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玉冠说:“不麻烦。”
明月把小狐狸的面具扣在头顶,跟在他身后走出江都府。
“明姑娘是第一次来扬州吗?”
明月眨眨眼,“我也不知道。”
颜煜这才想起来她现在的记忆近乎空白,有些懊恼地道:“抱歉。”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猜,明应当不是我的姓,大人以后直接唤我明月可好?”
颜煜自然答应,又道:“这样,我带你去琼花寺一带走走,扬州的百姓几乎都会带子女去那边祭拜,你若是扬州人也许会想起些什么。”
“好啊。”
红日逐渐升空,街上下了早市的人愈来愈多,各个商铺都挂上了营业的红帆,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明月原本跟在颜煜身后半米处,也以便于她东张西望凑热闹。但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得不一再拉近。
“哎呀”
身边的女子惊呼一声,颜煜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到明月的妇人连连道歉。
“没事吧?”颜煜立即看向身边人。
明月摆摆手,冲那妇人笑了笑说:“没关系。”随后目光移到那只附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颜煜察觉到她的目光连忙把手收回去,眼睛看向不远处缓缓升起的桅杆,有些局促道:“抱…抱歉。”
明月轻笑一声,越发觉得这个凡人有趣极了,“你今日已经说了两次抱歉了,大人很紧张吗?”
“啊?”颜煜一愣,僵硬地摇摇头:“不,不紧张。”
看着他傻里傻气的模样,明月笑呵呵地伸手指了指他的脸:“那你脸红什么?”
“……”颜煜连忙抬起两只手,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发烫的温度,脸颊更红了。
“抱……”刚说了一个字忙抿唇不再说了,只是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明月心道这人可真不禁逗,看了看左右两旁,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口,在颜煜错愕的目光下了坦然道:“这里人太多了,这样也许会安全些。”
“好了,咱们走吧?”
“……哦,好。”
颜煜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袖,目光朝前尽量显得很从容。
现在正是琼花可以肆无忌惮飘落人间的时节。
“好美。”即便是见识过天宫五花八门的奇花异草,在面对凡间平凡的草木时明月也毫不吝啬她的赞美。
“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扬州人素来极爱琼花。”颜煜望着寺庙瓦檐上栖落的白色花瓣温声说道。
琼花寺名不虚传,走进寺中一眼望去,石子小路的两旁尽数种满琼花树,纯白的花瓣满天散落,很是好看。
主庙建在一丛琼花的中心,明月走进去抬头看着寺庙中约有两人高的玉女石像,在脑海中把与她样貌相似的神仙都过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相符合的人。
“这琼花寺中供奉的是哪位神仙?”
颜煜温声给她解释:“这里供奉的并非是神仙,而是一名琼花女。”
“早年间扬州城经历过一次天灾,城中百姓莫名其妙染病,如似中毒。”
“这病不分青壮老幼,染病者全身无力呕吐不止,宫中的良医都束手无措。直到一名从隐寺中走出的修行女子将琼花采摘煎做药用给百姓服下,这才有了好转。”
“后来扬州百姓们都认为这名修女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仙子,便为她建寺修庙,立琼花女像,城中百姓时常带自家子女前去祈福供奉,寓愿身体康健,远离病痛。”
明月听得津津有味,她自出生起就见过太多太多受凡人供奉的神仙了,却没听说过凡间竟还有这种神话般有趣的故事。
两人向里走去,琼花女供桌上的贡品不似寻常供奉的那般规整,不仅有香炉瓜果,还有许多像是小孩子随手编折的玩具。
颜煜自然而然地向明月解释道:“琼花女善良温柔,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对她抱以和善,因此她收到的贡品五花八门,小孩子也会把自己珍爱的玩具送给她以求一生无灾无难。”
明月抬眸看着他,问:“大人不是初来扬州任职吗?怎么把这里民俗了解的这么清楚?”
颜煜道:“扬州是我的家乡,只不过年幼时随父亲调职进京又在京求学多年,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好在科考顺利有机会谋个一官半职,便求圣上准我回来任知府。”
“那这么说大人以前也来找琼花女求过愿了?”
颜煜摇着头笑了笑,说:“我幼时是在书房度过的,没什么机会出来。”
明月看着立在满天琼花之间的石像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那正好,这一趟不能白来,咱们也去求愿吧!”
颜煜顺从的被她拉着走,明月有模有样地摘下耳垂上鹅黄色的丁香放在供桌上,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你与本上仙有缘,若民间传闻是真,今日你与我就算结下了仙缘,日后若相见本上仙便让司命给你写个大吉的命谱!”
一通念完之后,抬眼就看见颜煜侧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颜大人,你也过来求个愿吧?”
颜煜:“我便不必了,我没有什么想要求的东西。”
明月:“别呀大人,虽说天上的神仙们只会挑选那些自到命数的凡人施愿,但也是有万分的几率遇到那种开小差的仙,说不定就听见了你心中所想呢!”
颜煜奇怪地看着她,“这话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我倒是从没听说过这般说法。”
“这不重要,大人若没什么所求,可以随便求些类似官途顺遂,姻缘圆满之类的呀。”
这凡人小子也算救过她,等她回去就帮他实现他心中所想,也算是报答了吧。明月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颜煜看她这么认真,无奈地抬头看了看琼花女像,依着她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望。
再次睁眼,明月迫不及待地问:“大人许了什么愿?”
颜煜垂眸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笑说:“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明月:“……”要不是她现在灵力全无,区区一个凡人的读心决还能难到她吗。
不说便罢,等她灵力恢复画个回照符一样能知道。
忽的一阵风拂过,琼花树枝头摇曳,雪白的花瓣如雨般倾盆而泄,明月浴在花海中不禁迷了眼睛。
风过后,再抬眼,就看见面前的男子呆愣愣地盯着她,神色怔怔如时间凝滞。
明月立在花雨中,金黄的暖光从天边倾泻而下,如玉的面容笼罩上一层如雾般朦胧的轻纱,发顶处落着几片灵巧的花瓣,一刹那间竟让颜煜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站着的人就是那个圣洁纯良的琼花女。
“颜大人?”
一声轻唤将颜煜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略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抬手指了指她的头顶,“有些沾到了。”
明月顺着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带下几片洁白的花瓣。
抬手把自己的头发捋顺,明月开口问:“这样呢?好了吗?”
颜煜抬眸看了她一眼,立刻别开,有些呆滞地点了下头,“好了。”
明月瞧着这人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禁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颜大人怎么都不看我,是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啊?没,没有。”
“那大人怎么一直看旁边,莫不是大人觉得跟琼花女比起来,我这小女子的面容不堪入目?”
“怎么会!”
颜煜慌乱地把头转过来,急切地看着她的眼睛,好似要跟她证明什么。
明月笑盈盈地看他,噗嗤一下笑出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别紧张,逗你呢。”
颜煜呼吸一滞,心中的某处却忽然间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明月负着手走出琼花寺,颜煜跟在她身后小声辩解:“我刚刚并非有意躲闪,只是见你送给琼花女的贡品花样独特,有些好奇。”
明月眨眨眼,放慢了脚步与他齐平,道:“那是我家乡的一种花,叫月枝花。”
“姑娘是想起什么了吗?”
明月摇摇头:“只是有些模糊的记忆,不过我应当不是扬州人。”
颜煜沉默了一瞬,忽而开口:“没关系,我派人去别处再找,一定帮你找到家人。”
明月听着他热切诚恳的话神情复杂,久违的竟感觉到一丝欺骗老实人的于心不忍。
“你放心,一天寻不到你的家人,江都府就是你的家,日后你也不必再唤我大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明月揣着愧疚的良心,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鸟鸟和狗狗的甜腻恋爱日常开启啦!
小剧场↓
颜煜:“抱……”
明月眼睛一横:“抱什么?”
颜煜:“……抱抱(???〃 )”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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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十三章
回到江都府,颜煜照例去书房处理公务,明月没什么事干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书案上烛火闪烁,明月翻了个手腕一掌打过去,烛火与掌风碰撞跳动了两下,后重新归于平静。
明月盯着烛光,体内沉静如水的气络提醒她现在仍是一个没有半分灵力的废物神仙。
不过好在她自幼起就不是什么执拗的仙,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天意让她如此她又何必想太多,该来得总会来的。
这一年的春日就快要走到尽头,枯落的迎春花瓣残败一地。
明月把头伸出窗牖,看见沉乌的泥土上一片昏黄。
--
子时,书房。
颜煜捏了捏眉心,白日里落下的公事已经全都处理完,阖上眸子眼中还残留着卷书的幻影。
灯罩内的明火就快燃尽,颜煜把书案收拾好,捧起灯罩吹灭了烛火。
起身走出昏暗的书房,锦靴踩在泥土中淹没了声音。
颜煜刚走几步,忽的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声响,仿佛是有东西一下一下地开凿。
随着声音走到了后院,颜煜一下子就愣住了。
院内寂静漆黑,灰白的墙瓦与黑夜融为一体,如浓墨染湿了画卷。天穹边的冰轮本应为世间的所有而洒下光,此时此刻却独在这方小院里,一束月光只把一个人照得清亮,仿佛那远在天边的月盘是只为她一人而存在的。
一袭素色长裙的女子站在窗边,低着头用铁锄翻弄泥土好似在掩埋什么。
颜煜抬步走过去,就看见脚边松软的泥土中依稀透着些许的昏黄。
“你在干什么?”
女子猛地抬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颜煜往后退了两步,抬手轻抵唇边浅咳一声,“抱歉。”
明月迎着月光,白皙的面颊就如明亮的月盘般毫无瑕疵,“你们常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可我却觉得可怜。她们在最美的春色中盛开,没有道理消亡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颜煜低头看着她脚边混着泥土的黄色花瓣若有所思,“所以你便为它们立冢。”
明月点点头,盯着他脸上的神色,问:“你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回望她,“世间人大都善良却很难有大善之心,你多情感怀天地草木并非奇怪,而是心存大善。”
明月微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穹边的圆月一点点从房檐边偏移,眼前人的眸子被月光映得如有星芒闪烁。
颜煜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手指轻捻湿润的泥土,细碎的昏黄沾染了他的指尖。
“夜深了难免会看不清,不如明日再来安葬她们?”
随即起身,抬眼与她的目光碰撞,颜煜顿了一下,脱口而出:“明天,我陪你一起。”
如月光般清丽的人儿眼神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毫不遮掩地弯了唇角:“好啊!”
直到颜煜合衣躺在榻上的时候还在想,当时怎么就说出了那句话,那种事明明只敢在心里想想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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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明月吃完早饭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明月一走进就看见颜煜正在收拾架上的书籍。
“稍等一下。”
颜煜把人带到竹椅旁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明月顺势坐下,男人微微浅笑,转过身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抬眼环顾四周,明月拖着下巴打量,屋内陈设大都古朴素雅,清晨的日光从窗牖探进来刚好落在书案上。
目光落在案上一摞摆放整齐的卷宗,明月这才想起他似乎原是很忙的,之前在府里根本看不见他的人影。
“颜煜?”
整理书籍的人顿了一下,随后回头望她,“怎么了?”
“你今日是不是要去府衙?不然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颜煜放下手中的东西扫了一眼案上卷宗,道:“之前我刚到扬州确实忙碌了些,不过现在交接的事情已经了了,倒是比之前清闲了许多。”
明月眸子一亮,“真的?”
颜煜声音温润,回答她:“真的。”
“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回来?江都府这么大,白天府里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我快要无聊死了。”
颜煜轻笑了一声走过去,明月仰着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男人垂头望着她眸子,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松软的发顶。
“是。”
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宠溺。
温暖的掌心笼罩着她,明月眨了眨眼,稍稍歪头,心中忽然腾升起一种莫名的奇妙感。
晨间的阳光细细洒下,几颗白色的尘土颗粒漂浮在空中,书房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直到明月微微缩了缩脖子,颜煜立刻收回手假装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嗯……我好了,咱们走吧?”
明月马上点头,率先一步转身走出了房门。
二人来到厢房的后窗处,因夜晚的光不够明亮,明月这才发现,耒耜下的泥土混着残败的花儿狼籍不堪。
颜煜捡起耒耜,抖了抖上面的泥土转头说:“墙角那有扫帚,去用它把落在地上的花扫过来,这里交给我。
明月刚想说她可以自己来,结果就见这人根本没给她机会,低头开始填埋泥土。
默默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拾起扫帚走向一丛丛迎春花灌。
在他们身后,天穹与房檐的交界处闪烁着一丝异样但微弱的光,落脚在瓦片上的一群鸟雀扇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明月忽地感觉沉静多日的灵脉好似跳动了一下,只是一瞬又像是幻觉。
猛地回头,房檐上空荡荡,只有嫩绿的枝叶被春末的风吹得微微摇晃。
“什么啊…凡人当久了出现幻觉了?”
明月摇摇头,回身把扫罗的花瓣规规整整放在一堆。
“………”
“师父,您当真不去找她?”
司命星君沉默地望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背影,手中的星盘闪着隐隐的光。
“…您知道殿下的脾气,若是瞒着她日后恐会有许多麻烦。”
“而且那位…数万年不现身,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这,待他回去后还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动荡。”
司命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人有人的命数,仙有仙的劫数,清和,莫要多言。该回去了。”
“…是,师父。”
--
“怎么了?”
见明月低着头摆弄扫帚一副有心事的样子,颜煜两步走过来问。
“啊,没什么。”明月抬头笑了笑,“对了,这些花瓣扫的差不多了,你去埋吧。”
颜煜低头看了眼脚边的一小堆花瓣,伸手把明月手中的扫帚接过来放在一边,隔着衣裳拉她的手腕走到旁边,用衣袖拂去石头上的尘土随后道:“来,坐这歇会儿吧。”
“哦。”
明月听话地坐下,颜煜的手指被她垂下来的青丝触碰,一触即离。颜煜顿了顿,缩回手转身回去处理那堆迎春花的“尸身”。
明月伸直了腿跷着脚,盯着他的背影问:“昨日你说扬州是你的家乡?”
颜煜:“嗯,是啊。”
“那怎么没见过你的父母?”自到这里起他们就一直住在江都府,她也从没见过他提起在这里的亲人。
颜煜一顿,手中的动作缓缓停下来,过了几息后,说:“他们已经去世了。”
明月一愣,忙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颜煜看了她一眼,柔声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明月想了想,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是刚要开口就想起自己现在是失忆状态,说什么都有些不太合适。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找到家人的。”
明月看着他异常坚定的神情突然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对她寻亲的事这么上心,内心的愧疚更深了。
“那…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颜煜认真地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貌似有一个表妹在京郊,不过很多年都不联系了。”
明月胡乱地点头,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
“之前你说我可以唤你颜子行,这是你的表字吗?”
颜煜:“是,子入世当以善为行,是我父亲为我取的表字。”
“颜子行…很好听,很符合你。”
“不知明月是否有表字?”
明月顿了一下,说:“嗯…我不记得了,不过我觉得明月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亲切,应该是我的名字,至于表字…我想不起来许是本就没有吧。”
颜煜有些歉意地道:“抱歉,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一些关于你家人的线索,明日我让人去请郎中,也许对你的记忆恢复能有些帮助。”
明月赶紧摇头:“不用不用,你不用太着急,缘分这种事很玄妙的,总会有找到他们的一天。”
颜煜笑了一声,“你倒是想得开。”
明月尴尬地笑笑,心道,能瞒一天是一天吧,还是得找个机会重新换一个万无一失的说辞。
“好了。”
颜煜放下手中的耒耜唤明月过来,问道:“看看,还满意吗?”
湿润的土壤被重新翻动一遍,但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平整,看不出下面其实埋藏了一地花瓣。
“颜大人亲自出马,自然是满意的。”明月笑嘻嘻地说着。
太阳慢慢从东边的天线一点点移到房檐顶,微风也开始透着暖意。
“不早了,你是不是还有公务要处理?”明月瞥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院门口的侍从问道。
“嗯,是该去当值了,那我先走了?”
明月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哎等等。”
明月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他,“记得把手擦擦,都沾了泥了。”
颜煜接过,大拇指指腹刚好触碰到一个凸起的纹路,低头一看,是一个金色的月枝花纹样。
“快去吧知府大人。”
颜煜笑笑,将月枝花握在掌心,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个名字,不知道有没有更符合一些
感谢看文~
鞠躬
第十四章
“阿云,你过来!”明月心情甚好地走回房间,对着侍女招了招手。
“姑娘有何吩咐?”
明月:“你是扬州人吗?”
阿云点了点头:“奴婢的阿娘在街头卖绣品,阿爹在琼花巷开包子铺,都是几十年的营生了。”
明月又问:“那你可知在扬州有什么地方是很知名的?像那种只要是扬州长大的孩子都知道的地方。”
阿云思索片刻,说:“一般地道的扬州人在小的时候都会去琼花寺祈愿,这算是比较知名的,其他的地方倒是不一定每个人都会去了。”
琼花寺他们已经去了,明月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不过奴婢还知道一个,扬州最出名的酒楼唤做琼楼,楼里的青酒酿和团糕最著名,基本上扬州人人都尝过,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明月眼睛一亮,“算啊,当然算了!”
“走,咱们现在就去。”
“啊?姑,姑娘,现在这个时辰过去恐怕不太合适吧?”
明月边走进内室挑选衣裳边道:“这有什么的,不过都是给人吃酒的地方,能有什么不合适的。”
“可是…”
“别可是了,快进来帮我梳头。”
原谅明月两万年来是在神界养尊处优惯了的,她自打降生以来就没自己梳过头发。
阿云自知劝不过她,也只能在临出门前不死心地给她戴上一顶纬帽。
明月不愿坐江都府的马车,让阿云引路,两人刚好在正午时分走到了琼楼。
“这么多人!”
琼楼双阁都坐满了人,凡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均没有空位,楼门口人声鼎沸,各色锦衣华服的男子妇人络绎不绝。
“姑娘,奴婢都说了,这个时辰来扬州最出名的酒楼,不太合适。”阿云有些无奈,颇为怨念地看着眼前的嘈杂。
明月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阿云上前:“小二,我们要等多久?”
门口的布衣小厮麻溜地从台阶上下来,拿着一根写着数字的竹签递给她,笑眯眯地道:“小的给您取个号,二位姑娘可先去街上随意逛逛,约么两个时辰再回来定给您安排上座。”
“两个时辰!”
明月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凑上前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主仆两人初到扬州,只听说你们这琼楼炊金馔玉,菜色竟不输上京御膳,我们也是慕名而来,你看能不能……”说完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他的手中。
那小厮眼珠子一转,熟练地把荷包揣到怀里,换了一根竹签,“姑娘来咱这算是来对了,咱们琼楼可是扬州的活招牌,既然是外乡人过来,那定要给二位安排一个雅间,好酒好菜供您享用!”
明月爽朗地叉着腰道:“不愧是琼楼,够意思!”
“不过这雅间可就不比散客,这银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明月率先开口:“开玩笑,你只管安排,银子有的是!”
“得嘞!姑娘只需坐在外间喝上一盏茶,会有专门的人为姑娘引路。”
这会儿间又来了一位挺着腰封的富商,那小厮招呼完这边一溜烟媚着脸点头哈腰地伺候去了。
阿云在旁边目瞪口呆,半晌后扯了扯明月的袖口,问:“姑娘,咱哪有这么多钱啊?”
明月哼了一声,“你大可放心,本姑娘保证咱们不会被送去见官就是了。”
阿云:“……”姑娘你确定吗,官就在家里,天天见呢。
看着明月狡黠的神色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负责接待的小厮直接把她俩领到了二层阁楼上,一踏进去他们立刻就感受到这里与外间的不同之处了。
刚才还如雷贯耳般的噪音一下子被屏障隔在外面,取而代之是悠悠动听的丝竹之声。
阿云看着雅间中的布置连连扯明月的衣袖,焦急地想让她知道她们现在身上的银两可消费不起。
明月恍若未闻,十分自如地坐下来,大手一挥道:“把你们这好酒好菜通通上来!”
“得嘞,二位小姐您们请好吧!小的这就下去让后面备菜!”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见啦,思来想去还是把名字换回来了,而且我个人还是蛮喜欢这个名字的hhh
这章稍短小,下章粗长!!周四更哦~
感谢看文~
鞠躬
第十五章
琳琅满面的菜品一盘一盘地端进来,阿云听着报价脸都白了。
明月一副挥金如土的架势,悠哉问:“本姑娘听说,在你们这儿属那青酒酿最是香甜可口?”
小厮笑眯眯道:“姑娘所言极是,想当年坤和年间,祖太后娘娘随坤和帝下扬州,只品过一次便念念不忘,后来坤和皇帝特派人从小店日夜兼程取了两百壶此酒送往京上。”
“坤和皇帝…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少说废话,赶紧把酒给本姑娘上来。”
“二位莫急,小的这就给您上。”
明月下凡将近三百年,早就练就了一番熟练的侠子话术。
等雅间内的下人都退出去,明月瞅了一眼面容惆怅的阿云,推了面前的一碗荷叶鸡过去,说:“别苦着一张脸了,先吃。”
“人生苦短,千万不能跟美食过不去啊。”
说完也不去管她,明月扯下一只鸡腿开始啃,一边吃一边点头,“味道果然不错。”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一碟又一碟的菜端进来,阿云心一横,拾起汤勺尝了一口摆在眼前的真菌素烩汤。
“!”阿云眸子一亮,又用木著夹了一块芋头烧肉,浓郁的甜香充斥口鼻,里面还夹杂着软糯而肥瘦相间的烧肉,只一口下去就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这下阿云彻底不去想其他的事大快朵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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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两人瘫在软椅上摸着圆润的肚子一动也不想动。
店小二捧着两盏茶水走进来,“这是小店的山楂陈皮茶,口感酸甜清爽解腻。”
明月扬了扬下颚,示意他端过来。
小厮放下茶盏,搓了搓手笑呵呵地问:“二位姑娘用的可好?”
明月:“嗯,尚可。”
“那不知哪一位跟小的下去结一下账?”
“咳咳咳”阿云一个不慎呛到嗓子,小心地抬头去看明月的神色。
“你急什么,”明月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案上,“再去给本姑娘上五坛好酒,回来一起算!”
“得嘞,姑娘稍候!”小厮揣起银子麻溜地下楼吩咐,等房间里就剩她们两人时,明月猛地起身一把抓过阿云的胳膊飞快地跑到楹窗前。
“姑娘!您要干什么?”
“不想蹲大牢就别说话。”
明月打开窗子向下探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过了,这个位置距离地面不算太远。”
不过现在的她没有灵力傍身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阿云,难度大大提升了。
“没时间了,上来。”明月躬身,示意她爬到自己的背上。
阿云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姑娘你不会是要从这里跳下去吧!”
“别废话。”明月不给她迟疑的时间抓起她的胳膊强行把人背起来,一脚踩上窗沿,一只手抓着房檐下面的凸起,在小厮推开门的刹那间跳下去。
“啊啊啊啊啊一一”
阿云惊恐的尖叫声在半空中回荡。
明月在身体腾空的瞬间脸色猛的一沉,暗道不好。
她体内的气海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明月甚至诡异地怀疑她的天劫不会是此时此刻正在作死的自己吧。
两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因为阿云被明月护在背上因此没受什么伤,但是她被吓得够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明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姑娘!姑娘你醒醒!”
阿云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一下子就看见明月正在哗哗往外淌血的额角。
“姑娘一一呜呜,姑娘你要是死了我该如何跟大人交代啊!呜……”
明月:“……”
“闭,闭嘴!”
阿云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明月努力地睁着眼睛,伸手抓着她,费力地想要起身。
阿云忙抹了把眼泪搀扶着她坐起来,明月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嘶”几乎一万多年没有受过伤感受过痛感的明月,现在脑子有片刻的懵。
失策了,她不仅没有灵力,就连最基本的轻功都使不出来。
琼楼许是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这种无赖耍滑之人,当小厮从楼上冲下来喊人的时候门口的下人们甚至还有些怔愣。
“快走!”明月撑着膝盖起身,拉着阿云一个转身绕到旁边的街角处。
“姑娘,你不会是想逃单吧!”
“啧。”明月现在头疼的厉害,脑中也如一片浆糊般有些眩晕,语气便不太好:“什么逃单,行走江湖之人身不由己罢了。”她当初,初入凡间时哪里知晓什么银票,虽算不上是打家劫舍,但趁着无人注意时蹭蹭酒喝是家常便饭。
“……”阿云惊住了,天知道他们知府大人带回来的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明月仰着头靠在墙边,有些后悔这么冲动,她是第一次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干这种事,她现在的身体沉重的很,做不到身轻如燕,此时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好生狼狈。
阿云看着她的模样着实心惊,但听着外面追赶她们的声音只一墙之隔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了想,说:“姑娘,这里距离大人当值的府衙只有两条街,不如你先在这里躲着,奴婢去找大人过来?”
明月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眼下这情况也只能如此了。
待半个时辰后阿云回来时,明月正闭着眼靠在墙角晕乎乎的,处于半梦半醒中。
颜煜快步走过去解下披风罩住她,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走上马车。
看着明月额头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颜煜撩开帘子问阿云:“怎么回事?”
男子的声音微沉,夹杂着平日里少见的严厉。
阿云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只道:“我们去琼楼用饭,但是没有带够银两,便一起从楼台上跳了下来…”
“胡闹。”颜煜气得声音顿时大了一倍,吓得阿云把头埋得更低了。
“去医馆请郎中,然后去琼楼把她们的账结了。”
“是,大人。”跟在颜煜身边的张听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待马车开始行驶,颜煜再次看向怀里的人,就看见明月睁着眼睛正盯着他。
颜煜一顿,抬手想去触碰她的脸颊,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停了下来,放缓了语气:“疼吗?”
别看明月现在看起来一副清醒的模样,其实是有些懵的,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好像是有些生气的。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明月动了动身子从他怀中稍稍退出来一些,抬手伸进自己怀里像是在摸索什么东西。
颜煜就看着她,也想知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还想干什么。
“给!”明月的手从她怀中伸出来,一把把东西递到他眼前。
颜煜接过来一看,是一袋雪白霜蓉的糕点。
“你不是在扬州没有亲人了么,这是扬州人都喜欢的团糕,我买给你呀。”
颜煜有些木楞地低头看着这些团糕,不知是因为糕点刚出炉,还是因为它们一直被人揣在心口的缘故,糯白的团糕触手温热,竟有些烫着他的指尖。
明月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马车忽然间颠簸了一下,本来她现在就跟没骨头似的坐不稳,这一下子更是让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地往前倒,颜煜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
明月被扶着腰搂住,本能地抬起胳膊环住面前的人,把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
温香软玉在怀,颜煜有些僵硬地收回搂着她的手,只是撑在车壁上护着她。
待马车停在江都府门口时明月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颜煜抱着人一路快步走回房间,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郎中拎着箱子紧赶慢赶地跑了进来。
“见过知府大人。”
“免礼,还请先生快来看看她的伤。”
郎中拿出绢帕搭在明月的腕上给她把脉。片刻后起身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大人不必忧心,这位姑娘额头上的伤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她醒过来后许会有头疼或食欲不振的症状。待我开一副药早晚两次煎服,连续服用三天便可缓解。”随后处理了一下伤口,取出纱布给她包扎。
“本官瞧着她这伤口似乎不浅,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还请先生您再开一副疗愈伤痕的药。”
“大人放心,我这有多年研制的去痕胶,待伤口愈合后一日三次涂抹保证不会留下疤痕。”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
郎中回礼,随后阿云跟着他去药馆抓药。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颜煜轻声走到床边,看着明月有些发白的面颊轻叹一口气,拉上帷帐走出房门。
此时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去,颜煜回到书房点燃蜡烛,那一袋东西还被他藏在袖袋中。
把纸袋取出来,里面的团糕还有些许余温。
颜煜盯着那糕点犹豫了片刻,缓缓把手探进袋子,拾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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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醒来时头痛欲裂的,像是坠了千近重的石头压得她发胀。
撑着胳膊坐起来,身侧的帷帐将外面的光景遮挡得严严实实。
明月低头看了看身上不属于自己屋内的被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伸出手将帷帐拉开了一条缝隙。
入眼处是一片陌生的环境,屋内十分安静,明月赤着脚走下床打量着四周。
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观察阿云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姑娘您醒啦!”
阿云快步走过来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明月走到床边坐下,“刚好这副汤药熬好了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明月低头就着她的手把药喝了,药味不苦,反而有些甘甜。
“这里是?”
阿云放下空了的药碗又拿出一盒膏药,“姑娘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明月任由她把冰凉的药膏涂在额头上,努力地回想……
昨晚她们从楼台上跳下来,她自己也没想到失去灵力之后的身体这么不济,再后来……
明月停顿了片刻,问:“昨晚是颜煜把我弄回来的?”
阿云:“是啊姑娘,还好您还记得,大人昨晚过来时的表情可吓人了。”
“大人心善,不仅让您睡在正屋里养伤,还替我们交了欠下酒楼的银子。”
明月微愣,“这么说,这里是颜煜的内室?”
阿云点头,看着她怔愣的模样以为她担心自己的清誉,开口解释道:“姑娘放心,昨日颜大人已经说了,您是他家中妹妹来扬州探亲,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明月不语,稍稍推开阿云给她敷药的胳膊站起来走向门边。
“哎,姑娘你要去哪?”
明月把门拉开,温凉的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眉眼。
颜煜明显也惊讶了一下,两人大眼对小眼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阿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姑娘你还没穿鞋!”
颜煜回过神来,低头看见明月赤着脚站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过脑子,身体先行一步上前把人抱起,大步走进屋内。
明月被重新放进柔软的床榻,颜煜抽出手隔空指了指她的额头,问:“还疼吗?”
明月还没回过神来,男子精干有力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身体上。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颜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想什么呢?昨天摔傻啦?”
明月忽然抬起手,五指聚拢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指。
颜煜一愣,眼前人的目光大胆又直白,直白的不敢让他去深想此时此刻她这番举动的意思。
阿云在一旁都看傻眼了,坐在床上的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突然抓着他们颜大人的手指不放,还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眼神,就像是潜伏在草丛中的独狼毫不掩饰对羊羔的占有。
阿云一个激灵,赶紧摇了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想起郎中昨天吩咐她涂的两种药,阿云转身去外屋取另一盒。
颜煜的喉结滚动一下,错开明月的视线,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昨晚没睡好,一会儿涂了药再睡会儿吧。”随后手掌下移,轻轻拍了拍她那只“胆大妄为”的手,明月顺势松开。
“这几天你就先在这里睡,有什么需要的让阿云去吩咐下人。”
明月眨眨眼,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那你去哪里?”
颜煜:“这两天衙门事多,有许多公务要忙,我先不回来了。”
明月沉默,微微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扣弄锦被上的花纹。
看见她这样子,颜煜心里的某一个部分一下子软了下去,顿了顿,再次开口,声音柔和了许多:“团糕我吃了,味道很好。”
明月抬头,再次看向他,不过这次颜煜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眸子一下子有了波动。
“下次想去哪直接找管家取银子,不要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了。”
明月嘴一撇,道:“那家酒楼虽然东西好吃,但用的都是扬州当地材料却卖得那么贵,这么多年他们定是坑了不少外乡人,我少给几两银子也不碍事,他们总不会吃亏的。”
颜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论调,想了想,在床边坐下,耐心地说:“你说的这些是对的,这家酒楼的掌柜的确在定价上有失分寸。”
然后男人顿了一下,斟酌措辞,再次开口:“但是,若是你逃掉了这一单,酒楼也许不会有多大损失,但是被你蒙骗的堂倌怎么办?掌柜找不到你,但他们却躲不掉,最终的损失也要由他们来承担。”
“他们之中也许有幼童的父亲,有需要照顾寡母的儿子,但是处罚他们的人却不会在意这些。”
明月不说话,她来到凡间近三百年,见多了权贵富豪与奸诈商贩,因此她到处蹭吃蹭住从没有过什么愧疚感。
但她的目光貌似真的没曾停留过那些街角巷尾,或者说,她在无意之中也成了奸诈小人中的一个。
颜煜见她的头越垂越低,有些不忍,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说:“不过这次也多亏了你这么做,我昨晚让人查了一下那家酒楼,确实有很大的问题。”
“掌柜与盐商勾结做私自倒卖的生意,还恶意克扣堂倌工钱,着实应该整治一下。”
明月唰地抬头,“真的?”
颜煜微笑地看她,“真的。”
明月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么说我还立功了?”
颜煜笑着点点头,“不过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钱袋递给她,“这些银子你拿去用,不够再来找我。”
明月一点都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十分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精神好了不少,颜煜便不再久留,起身离开了房间。
阿云拿了药回来,明月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翻来覆去摆弄着手里的钱袋。
“姑娘感觉好些了吗?”
明月没有回答她的话,弯起唇角道:“他说团糕很好吃!”
“他还给了我钱!”
阿云奇怪地看着她,刚才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怎么她取了一趟药回来气色就变得这么好了?
“你快想想,扬州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我还要去。”
有了昨天那荒唐事,阿云一下子警惕起来,坚定地拒绝道:“不行。”
明月蹭了蹭去拉她的手,“你放心,颜煜给了我银子,这次我绝对不逃单!”
阿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姑娘想要什么奴婢去给你买,在伤还没养好之前你不能出门了。”而后像是怕她还要再说什么,阿云又补了一句:“这是大人交代的。”
明月看着她的神色坚定,也无法反驳,只好作罢。
“对了阿云,还没来得及问你,昨天你跟我一起跳下来,你可有受伤?”
阿云:“我好着呢,姑娘你别动先把药涂了。”
明月任由她把药膏敷在额头上,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阿云,昨天颜煜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呀?”
“大人一听说姑娘受伤了就连忙骑马赶了过去,还特意叫人牵了马车跟在后面,姑娘你是不知道,当时颜大人的脸色可吓人了。”
明月:“嗯?他发火了?”
阿云:“发火倒是没有,不过肯定是气着了。”
“姑娘你胆子可真大,那么高的楼都敢往下跳!”
明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也是没想到没了灵力之后自己的身子竟这么不中用,连最基本的轻功都使不出来。
想起刚刚颜煜的模样,明月又很好奇:“他真的生气了吗?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阿云无奈,“姑娘,你都这样了,大人怎么可能还对着你生气呢?”
见明月一副充满遗憾的表情,阿云惊恐道:“姑娘不会还想再跳一次吧!”
明月瞪她,“你想什么,我又不傻。”她这条命是留着历劫的,劫数没到再怎么作死也真死不成,只会折磨自己的身体。
“就是没见到他生气的模样,可惜可惜。”
那人平日里都是一副陌上人如玉,谦谦君子的样子,就是不知道撕下这张温润的皮,下面是怎样的面孔。
作者有话说:
《浅谈神界公主在线作死的心路历程》
后来被人狠狠顶得抽噎的明月:呜…别提,提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感谢看文~鞠躬
第十六章
有了这次的教训明月乖巧多了,这几天顶着伤没有到处乱走,不过倒是把颜煜这里的前厅后院都摸索了个遍。
颜煜是真的很忙,自那日起明月就再也没在白日里见过他。只是有一次趁侍卫交班她偷偷跑到书房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被刚刚回来的颜煜抓个正着。
“看什么呢?”
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吓得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明月僵硬地转身,背着手假装看旁边:“我…我丢了一只簪子,不知道掉在哪儿了。”说完自己都觉得心虚,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自己还是灵鸟小仙时,在天府宫偷翻凡人命谱被清和拽着领子丢给司命星君的事。
颜煜没有拆穿她,只是问:“丢了什么簪子?”
明月闭着眼睛胡诌:“是我第一次出门时阿云给我买的,金色郁金香带珠子的步摇!”
颜煜招了招手,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
“去买。”
随后颜煜抬起手越过她的肩膀推开门,背对着明月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从那之后她就得了随意出入江都府任何地方的特权,起初的几天可把她高兴坏了,但却不曾想这偌大的府邸却还没有迂腐刻板的天府宫好玩。许是上一任知府年岁已高不喜装扮的缘故,花园里的杂草都长得有膝盖高了。
明月对此只用两个字来总结:无聊。
她觉得颜煜的生活就跟他的性格一样平淡如水毫无波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处理那些一摞又一摞的公务,还总会有穿着官服的老头登门拜访,讨论无聊的事情。
“阿一一云。”明月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百般无聊,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斑驳倒影,不远处一个男子怀里抱着佩剑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那是颜煜专门派过来保护她的侍卫,并以“你想要什么就让他去买”为由温柔地“叮嘱”她,在伤好之前不许出门。
即使现在她额头上就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子。
阿云端着洗好的果子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姑娘还想吃什么?现下茉莉花开得正盛,不如我去采些茉莉,让厨房做一碟茉莉花糕来?”
明月瞪了她一眼,站起身:“不要!不想!”
“不许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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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府里有一片荷花池,就在正屋的后身,这是明月在这府中最喜欢的地方。
每每看到这片池子都能让她想起她宫里的月央池,还有成片开得灿烂的月枝花。
明月坐在池塘边上,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快三百年了啊,也不知道怀瑶如今怎么样了。”
两人同一时间下凡历劫,却在凡间再也没能见上一面。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过寻找,她是在北郊的寺庙中醒来,便从北边一直游历到边域、蜀中,最近到江南一带,都未曾发现过她的足迹。
想起之前历劫回来的神仙们,明月深觉有些奇怪。
他们最多都是下凡一百多年不管成功与否也都回来了,而如今却已过了近三百年,她的灵力不知为何半点使不出来,与司命也失去了联系,也没有感应到来自天宫的消息。
这种从未有过的情况让她有些不安。
不过她向来不是较真的性子,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听天由命就好,毕竟她是灵鸟族唯一的后人了,上苍有好生之德,他爹娘又为三界太平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运道一直格外偏爱她。
望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明月那藏在骨子里贪玩的瘾逐渐攀升。脱掉鞋挽起裙角,脚尖轻点,一圈圈涟漪从她的足尖中心荡漾开来。
当下已至六月中旬,温度越来越高,阳光洒在小腿上能感受到丝丝的暖意。池水清凉,从最开始的没过脚踝逐渐包裹住小腿,池水的凉意从足底蔓延稍稍缓解了暑气。
一颗汗珠划过脸庞,明月迟疑地抬手轻触,指尖的水珠让她有片刻的怔愣。
神仙可以控制对温度的感知,他们可以感受到温暖,凉爽等触感,但一般不会感受到寒冷或炎热,更不会有流汗的情况,除非受重伤或灵力耗尽导致无法控制五感,这时候他们往往会变得跟凡人一样脆弱。
明月抬头,感受着正午有些刺眼的光,这一刻她貌似有种敏锐的感觉,有些细微的气缓慢地顺着经脉流转全身,就跟当初奔跑在竹林中的那种感觉一样。
不远处的水面,一朵茶白的菡萏在片片荷叶中冒出了头,明月用手遮挡阳光,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清,于是便把裙摆系在腰间,趟着水往那边去。
池塘中的水渐渐没过她的小腿、大腿、腰间,冰冰凉凉的让她不由自主地忘记了头顶的太阳。水下肢体所受的阻力愈来愈大,眼见着手指就要触到那朵菡萏,忽然明月在水中的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就栽进了水里。
整个人从头到脚瞬间被水流包围,与岸上温度完全不同的凉意一刹那间席卷全身,池水完全包裹口鼻,来自四面八方的气压都带着她往下沉。
明月挥动着双手奋力挣扎,却不知为什么,越是挣扎,水面外的光就离自己越远,大片大片的荷叶争先恐后地遮挡她的视线,明明不深的池底却好似深渊拽着她下坠。
就在水中的视线即将要被荷叶完全覆盖时,四周哗啦一声涌起无数气泡,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带出了水面。
颜煜拖着她的腰一步步把人放到了岸上,明月说不出话,只觉得头脑发胀,侧坐在地上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日光照在地上的水渍晃得她睁不开眼。
明月整个人都被池水完全浸透,湿漉漉的衣裙紧贴她的身体,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头发散开像瀑布一样披在身上,有几根还贴在雪白的脖颈上顺着曲线蔓延到衣领深处。
颜煜的手搂在她柔软的腰间,隔着一层湿透的衣裳就像是肌肤相亲,烫得他掌心微颤。
他只看了一眼便赶紧挪开视线,随后闭着眼睛把外裳脱下来罩在明月头顶,宽大的袍子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同时也挡住了令人难以睁眼的阳光,男子的湿透的衣裳压得她沉甸甸的。
待明月回过神来把衣裳拉下来时,眼前早已经不见人影。
片刻后阿云抱着干净衣裳一路小跑过来,把男人黑色的外裳盖在她胸前,扶着明月艰难地站起来走到最近的耳房中,伺候她沐浴后帮她换上干净的衣裙。
“姑娘好端端地怎么跌进池子里了?”
明月用干布帕擦拭被浸湿的发丝,低头看着阿云给她光洁的双脚穿上足衣,“我见菡萏可爱,想凑近一些,没想到被荷叶绊了脚。”
阿云:“眼下还没到荷花盛开的时候,再过半个月姑娘就能看见满池开得饱满的荷花了,何须急在这一时?”
“若不是正巧大人今日休沐,姑娘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明月低头不语,心想那人才叮嘱过她,上次的事情刚没过去多久这就又闯祸了。
“是颜煜叫你来的?”
阿云:“是大人身边的小厮。”
“一会儿郎中会过来,姑娘穿好衣裳就快点回房里吧。”
“又叫了郎中?我又没受什么伤,何必再叫郎中?”
阿云:“是大人叫的。”
明月一下子泄了气,小声嘟囔说:“那好吧。”
离开耳房回到院子里,门外有丫鬟进来奉上热茶,明月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抿着。
还是上次那个郎中,提着药箱低头进来,坐在床前把了把脉开了一个驱寒的方子,“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受寒,介于上次的伤还没有全好,就先用一个温补的方子,仔细调养一段时间方能大好。”
明月道了声谢,顿了一下说:“知府大人为救我也跌进了池子,劳烦先生也去大人那看看。”
“这是自然,我即刻便去。”
语罢,郎中退了出去,阿云叹了口气准备出门给她抓药,“姑娘不如叫大人再拨几个丫鬟过来吧,贴身伺候你的就奴婢一个,可经不起姑娘这么折腾了。”
明月难得没呛声,干望着郎中离开的方向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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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煜刚换好衣裳准备去书房,就听下人通报郎中来了。
重新坐下让人进来,“如何?”
“回大人,那位姑娘已无大碍,喝几服药调养一下便好了。”
颜煜点了点头,随后示意下人给了他赏钱。
郎中上前一步,“听闻大人也落水了,下官这就给您把脉。”
“这倒不必了,本官无事。”
郎中思索了一下道:“是刚才那位姑娘特意叮嘱下官一定要给您也看一看。”
颜煜顿住,偏了一下头堪堪压下马上要扬起的唇角,轻咳一声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先生了。”说完主动翻起手腕让他把脉。
郎中毕恭毕敬把了脉后说:“大人年轻体壮,此次落水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看脉象发现您最近过于疲累,饮食睡眠都不规律,还望大人劳逸结合注意休息,不然长此以往很容易体虚心衰,会出大问题的。”
颜煜点了点头,起身示意:“多谢先生。”
郎中行礼作揖:“大人保重身体,下官告退。”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郎中:我给大人把脉
颜煜(拒绝脸):不要
郎中:姑娘说……
颜煜:(乖乖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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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十七章
午后日光奕奕,枝叶的影子投映在楹窗上留下片片斑驳。
“来人。”
守门的丫鬟走进来,明月坐在床上看她:“今日颜煜休沐?”
“回姑娘的话,今日大人的确休沐。”
“那他现在在哪?”
“大人的事奴婢也不清楚,想来应该还在书房吧。”
明月站起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没什么不妥,就是她摆弄不来发髻,只随意梳了一下头发再寻个发带绑了起来,然后就跑出了门。
颜煜这边送走了郎中,刚打开一本卷宗准备处理,就听见门口处传来叩门声,紧接着一道雀跃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颜子行”
颜煜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起身走过去。
打开门就看见明月背着手仰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听阿云说你今日休沐?”
颜煜侧身让她进来,“原本今早去了府衙,正巧遇巡抚大人来办事,就给我放了假。”
“这就对了,你前几日那么辛苦,就应该休息休息,他是位好巡抚。”明月回过头与他对视,话说的稚嫩但神情却认真。
颜煜浅笑了一下,“他的确是一位好巡。对了,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明月在她上次来的位置坐下来,开口:“我是来谢谢你刚才的救命之恩。”
她话音一落,颜煜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自己揽着女子纤细的腰把人从水里带出来的场景,想起那柔软的腰肢、与青丝缠在一起的衣带……
下流!
颜煜在心里赶紧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由得唾弃自己,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举,举手之劳罢了。”颜煜不敢看她,脸色刻意地沉下去显得郑重。
可明月只看见他的神色不自在,扳着一张脸也不看她,便以为他生气了,于是身子往前探了探,抬起手过去抓他的袖口,声音轻柔动听:“我是不小心的,颜子行你别生气,我下次会注意的。”
颜煜赶紧摇头解释,“我没生气。”随后转移话题,说:“刚刚郎中去瞧你,可有什么大碍?”
明月道:“不过是过了一下水而已,自然没什么事了。”
颜煜正色:“你才刚受了伤,不可轻慢,还是要遵循医嘱好好吃药。”
明月把手臂支在木案上,脸搁在手心,歪着头说:“可是我记性不好,每天吃那么多种药,我记不住呀。”
颜煜看出她眼里调笑的意味,好脾气地回答她:“阿云会记得的。”
“不要不要,阿云的记性也不好,把我的身体交给她我不放心。”
在医馆任劳任怨给她抓药的阿云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没多在意。
颜煜在她面前坐下,语气中带着些哄人的意味,耐心地问:“那该怎么办呢?”
明月假模假样地想了想,说:“不如颜大人你每天晚上下了值后给我写一张字条,把第二天的药方写上去放在我床头,这样我早上醒来就能看见,就肯定不会忘记啦!”
颜煜还真的思索了一下,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
明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以什么啊,我逗你的!”
“你的公务这么忙,我哪好意思使唤你做这点小事?”
颜煜看着她的眼睛脱口而出:“你的事不是小事。”
明月的笑声戛然而止,回望他,颜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紧找补:“我是说,你是我带回来的人,还没帮你找到家人,这件事不是小事。”
明月无所谓地道:“那件事不着急,顺承天意,该找到的时候自然会找到的。”
颜煜胡乱地附和她,看着她的样子,又说:“我可以每天给你写字条,但是只能写两天。”
“为什么?”明月疑惑道:“是府衙的事情太多了吗?”
颜煜摇头,“两天后我要去蜀州出趟公差,大概半个月回来,到时候你的药应当也喝完了。”
“半个月?这么久啊。”明月有些难过,那她的日子岂不是会更加无聊。
颜煜看着她原本雀跃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明月漂亮的脸蛋儿上写满了失望,一点都不遮掩。
颜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踌躇半天没说出半句话来,更加的手足无措。
“你要去蜀州吗?”
颜煜点头:“嗯。”
“你以前去过蜀州吗?”
“没有。”
明月突然间在心里有了个主意,望着他,有些兴奋说:“我去过啊!不如你带我一起去吧,正好我可以给你当向导!”
“蜀州哪里的景色美,哪个酒楼好吃我都知道,不比你一人去方便多了?”
“不然你处理完事情还得到处找饭馆,那多不方便?”
颜煜很想说,他去蜀州是忙公务,在房间里都不用挪屁股自然有人会把好吃好喝送上来。当然,理智告诉他这话不能说。
看着明月重新亮起来的眼睛,颜煜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他也不想拒绝,甚至还有些期待,于是道:“那你后天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去。”
“好!”明月从座位上跳起来,高兴地道:“一言为定,蜀州可比这里有意思多了,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颜煜笑着点头,眼前人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地,一头青丝散开,撒在肩上。
颜煜弯腰将发带捡起来握在手心,说:“不介意的话,我来给你绾发?”
明月眨眨眼,“你还会绾发?”
颜煜:“只会简单的女子发髻,我从前为我娘簪过头。”
“可是我没有带簪子过来哎。”
颜煜拉开木格,一只步摇静静地躺在里面。
“上次你说掉了一只步摇在这里,我没有找到,不过让人重新买了一个还没来得及送给你,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式的?”
明月拾起步摇,淡金色的郁金香镶在簪头,下面追着两颗珍珠坠,很是好看。
上次她说的步摇不过是随口编的,不曾想这人还真的给她买了一只回来。
“很漂亮,我很喜欢。”
明月搬来木杌坐在他前面,把步摇递给他,男子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滑过头皮,明月没由来地感觉到一丝酥麻从发根流窜到全身。
正午已过,日光没有之前那么毒辣,逐渐变得温暖柔和,日头西斜,金黄色的光中透着晚霞般的殷红,刚好从窗牖撒进来落在明月的发顶上,将男人的手指也染上了金红。
屋门轻掩,青草的香丝丝缕缕地从门缝中流进来,伴着鸟儿清亮的啾啾声,在无言的房间内竟让明月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也是她头一次觉得当个凡人应该也不错。
神仙随天运诞生,生命漫长,但活得久了难免日复一日的枯燥。而凡人寿命短暂,却因此会更加珍惜每一寸所能见的阳光。
明月有些伤感,却不知是身为神仙感叹凡人命短,还是想到此时此刻陪伴她的人不久之后也会化作一堆黄土而感到伤心。
一定要在颜煜变老之前离开这里,明月心想。
她讨厌离别,也讨厌面对消亡。
“明月?”
颜煜吓了一跳,他只是碰巧低头看了一眼她,就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眸中滑落。
“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明月扬起脸看他,“我难过。”
颜煜放下手,赶紧走到她身前,蹲下来,仰起头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明月垂眸盯着他,“我不想你离开我。”
颜煜愣住,过了半晌,呐呐道:“我没有要离开你啊。”
“去蜀中只是公务,很快就会回来的。是我没有早点跟你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颜煜轻声跟她解释,看着眼前的姑娘两根手指头勾在了一起。
明月摇头,“不是的,不是这个。”
颜煜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拭下她脸颊的泪,柔声说:“没关系,慢慢说,我在听。”
明月抽噎了一下,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离开这里,然后你会变成鲤鱼、柳树,就再也不认识我了。”
颜煜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想了半天才觉得,她可能是看多了话本,把一些奇闻异事给当真了。
颜煜低声哄她,“不会的,你这么漂亮,不管我变成什么都不会忘记你的。”
“若是我变成鲤鱼,见到你一定会跳出水面对你甩尾巴。若是我变成柳树,你就摸摸我的枝干,用我的枝叶给你编成草环。明月,不要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明月还是摇头,“不行的,带着前尘入轮回会很痛苦的,你必须忘记我。”
颜煜哪里听得懂这些话,也很难理解,只是先哄她,顺着她的话说:“好,就算我忘记了,也不会离开你的,不管我变成什么都会陪在你身边。”
“真的吗?”明月葡萄粒一样的眼珠子蒙着泪。
“真的。”颜煜抬手摸摸她的头,一下一下安抚她。
“我回去就跟司命说,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至于她口中的司命是谁,颜煜也不关心,只是想,若是话本能当真,他就算变成鲤鱼、变成柳树,每天陪在她身边应当也是不错的。
明月抢过他手里的帕子把眼泪擦干净,好像终于感觉到有些别扭,别开眼嘟囔道:“我要回去了,你快给我绾发。”
颜煜笑笑,站起来重新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流苏坠着珍珠反射出美丽的光。
“知府大人。”门外,阿云的声音响起。
明月站起来对颜煜道:“阿云定是来寻我的,我先回去了。”
“嗯。”颜煜点点头,亲自走过去给她把门打开。
明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伸手把他手里的梳篦抢过来,毫不客气道:“你个大男人也用不到,给我吧!”
语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颜煜:她什么都有了,却还要抢走我的帕子和一个梳篦(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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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十八章
“姑娘,你怎么又跑去书房那边了。”
明月现在心情极好,一路上脚步轻盈,乐呵呵地对阿云说:“两天后我要跟颜煜去蜀中,你快把这几天的药分好,我好带过去。”
阿云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想起这仅仅一个月的功夫她惹出来的事,心里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们知府大人。
两天后
颜煜专门叫人给马车上铺了一层棉絮,又怕明月无聊还买了几本话本放在车里。
早早用过早膳后,颜煜就来到北苑门口。原本也没想催促里面的人,但却恰巧被送衣裳的丫鬟看见,一声“见过大人”门里门外都听见了。
半响后,明月只着里衣从门缝中探出脑袋,“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女子衣带未系,松松散散地垂下来,青丝顺着肩膀滑落,刚好遮挡住微露的香肩。
颜煜赶紧挪开视线,“抱歉,是我唐突了。”
明月披好外裳拉开门,一边打着哈欠,一手扯住他的袖口把人往门里拽,“进来歇会儿吧。”
“!不…不……用了………”颜煜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紧张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过明月也根本就没等到他把话说完,人已经被拽了进去,明月随意地拢了拢衣裳,拨弄了一下头发转身走进内室,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阿云,去上早膳,把颜大人那一份也一起端过来吧。”
明月边走边说,声音随着主人的步伐逐渐远去,根本就没给他机会开口。
原本已经吃得饱饱的颜大人只能坐下来再次看着一道一道的膳食摆在他眼前。
“姑娘你真的不带我去吗?”
里面,阿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扁着嘴委屈道。
“乖啦,”明月安慰她,“不是我不带你去,颜煜这次去是出公差,带我也就算了,我再带个丫鬟这成何体统?”
“你乖乖在家里待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阿云幽幽地看着铜陵里的她,冷不丁来了一句,“姑娘,你就是想和大人单独同坐一辆马车吧。”
“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明月一个激灵,回头瞪她,“别乱说,我当他是亲弟弟!”
阿云歪头,缓缓在脑中浮现出一个“?”
“别看我长的小,但我可比颜煜大出不少年岁呢!”
阿云扶着她的头淡定地给她簪花,“奴婢不过随口一说。”
明月平复了一下语气,透过铜陵看了她一眼,语调生硬道:“我知道,不过是叮嘱你一下。”
待她梳妆打扮好走出内室,就见颜煜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他面前已经摆好了早膳。
明月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你吃呀,别客气,吃完咱们就出发吧。”
颜煜动了下喉咙,艰难笑笑,开口:“好。”
拾起木著捡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萝卜干送进嘴里。
“你别拘束,就当是你自己院子就好。”明月看他一点一点夹菜有些不满,伸出木著给他夹了一个白花花的肉包子放进碟子里。
“吃吧!”
颜煜:“………”
尽管他已经很饱了,但想到碟子里满当当的膳食都是身边这人夹给他的,觉得扔掉实在可惜,于是重新拿起木著一口一口把碟子的东西都吃了下去。
明月本就不用果腹,她把喜欢的吃食吃够了就放下了木著,转头却见颜煜也放下了木著。
“颜子行,你吃饱了吗?”
颜煜连忙道:“吃饱了。”
“你每日公务繁忙也不注意休息,可不能不好好用饭,你个大男人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见明月又有给他夹菜的动势,颜煜实在吃不下了,只得开口:“抱歉,其实我在来之前就已经用过早膳了。”
明月手上的动作一顿,回眸看他,“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颜煜顿时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说,即使要撑死也不想浪费你亲手夹的菜。
明月放下木著,随即扬起笑脸,“颜煜,别总说抱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颜煜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无言。
“好了!咱们走吧!”明月起身,身边阿云把包裹递给她,顺便又用荷叶包了几个糕点给她装上。
颜煜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裙摆摇曳愉快轻松的背影,唇边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走到江都府门口,明月看见那里只停了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回过头问:“就一辆马车?颜大人要与我同程吗?”
颜煜忙说:“府衙只给批一辆,不敢唐突姑娘,我来骑马。”
明月看了一眼门口的车夫,道:“唐突什么,你我同乘便可,有什么不妥。”
说完就拉着他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就上了马车。
“快上来啊!”明月掀开车帘,神色无辜地看着他。
颜煜本不想拒绝她,但看着四周围着密不透风的车厢,总觉得男女同乘有些不好,一时间停在原地纠结起来。
明月不管那些,看他不动,开口:“怎么了?要我扶你吗?”
“不用不用!”颜煜闭了一下眼睛,不管了!随即踏上了马车。
在一旁看热闹的车夫一头雾水,总觉得这情形好似本末倒置,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明月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从前跟怀瑶一起没少做翻屋顶爬仙山的事,两万年的时间整个天宫就没有她们没去过的地儿。
在江都府不能出门的这几天可把她闷坏了,一路上马车的纬帘就没放下来过,毛绒绒的脑袋探出窗外,暖洋洋的风随着光一同照进车内,把颜煜水色的衣衫染的金黄。
“颜子行你看”
颜煜闻声从她身后贴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外。
“这里草木不生却为何有这么多的人在这里建房屋?房屿相连都快成为一处村落了。”
颜煜望过去,马车在道路上行驶,明月说的地方已经离他们渐渐远去。
“现在我们已经走出扬州边界,刚刚你看见的并非村落,而是驿站。”
“这里连扬州、苏城、常州,这三个地方的商客都要从这走,草木不生是因为行客众多常年跑马,他们把房屋建在此处以此为生,且都是祖辈相传,常年都在这里。”
“原来如此,难怪这里尘土飞扬却食摊众多,茶摊也多卖散茶。”
明月了然,马车走了一会儿便行驶出了扬州城,人烟逐渐稀少,入眼处多为丛林草木。
明月缩回身子,看了一路她也有些累了,想小憩一会儿,一转头,鼻尖刚好擦过颜煜的脸颊。
颜煜一手虚环着她杵在车壁上,还没来得及退开,谁知明月突然回头,女子的发香瞬间充斥鼻翼,两人都愣住了,彼此间的距离不过三指,呼吸可闻。
颜煜最先反应过来赶忙退开,手掌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想说抱歉却又想起女子早上刚说过的话生生忍住了。
明月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头发,假装无事发生,只说:“我有点累了先睡一会儿,酉时再叫我。”
颜煜自然应声,还贴心地取了一件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
明月有些好笑地调侃道:“眼见着就快到盛夏了,这又是棉絮又是外袍的,我若中暑了麻烦的还是你。”
“不麻烦的。”颜煜脱口而出,反应了一下才觉得不对,赶紧改口:“不,不是,你若觉得热就把它们拿开。”
明月把外袍还给他:“这个就不用了,不过棉絮还挺舒服,先留着吧。”
“......嗯,好。”
明月把靠枕搁在脖颈下,舒服地阖上了眼睛。
见她睡了,颜煜更紧张了。
车厢内没有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下子就安静了,车帘将外面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隔绝在外,颜煜呼吸放缓,生怕会吵到她。
车马辘轳前行,在刚经过道路旁的密林中,一道紫光刹那间掠过,一名白衣男子负着手神色复杂地看着马车离去的影子。
“我劝过师尊了,天意难违。”清和灵仙手腕一翻,一纸命谱泛着光出现在他眼前。
“咦?”清和蹙着眉盯着半响,随后睁大了眼睛,满脸写着惊诧:“竟是如此。”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随后命谱消逝,一道光之后原处已经无人。
对此,马车内的明月一无所知,如今她脉络空虚,没有任何的神感。
明月蹙着眉,黑暗之中是一片朦胧的血光。
到处都是神兽的嘶鸣,折断的羽翼和成千上万的尸体叠摞在一起,血水蜿蜒如溪,明月茫然地在里面寻找,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
“明月,明月......”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她,她回头,寻着声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想喊,想问,想问她是谁,却怎么也不能发出声音。
忽然,从天边撒下了无边无际的光,眼前可怖的景象一瞬间消失,她被温柔地光笼罩,像是天空张开了温暖的怀抱安抚着她。
明月的眉间逐渐舒展开来,颜煜轻轻地把软枕放到一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温润的掌心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头,直到明月不在蹙着眉,颜煜这才放下了手。
却不料马车忽然间一个颠簸,颜煜情急之下赶紧抱住她,两人头挨着头,颜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僵硬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明月垂头靠着他,闭着眼睛呼吸绵长。
颜煜松了一口气,想把人轻轻放回去,但当目光停在她的面颊上时,颜煜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女子的模样乖巧动人,颜煜屏住呼吸,他发誓,他从未见过比怀中人更加美丽的女子了。
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像悬在天边不可亵渎的明月。
如同神祇下凡。
作者有话说:
明月(撕心裂肺):我当他是亲弟弟!!!
阿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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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鞠躬啦!ps:各位看官可不可以轻轻戳一戳那个五角的星星,空空的星星想变成实实的星星!(疯狂暗示)
第十九章
酉时初,马车在淮州驿站停下。
明月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走下马车。
此刻日光稍退,天色渐渐暗下来,房檐瓦片与天边相连处泛着金红,余晖映照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如吞天沃日。
颜煜声音温润,眸中映着晚霞的光,“今晚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接着赶路。”
明月睡了一觉此刻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地道:“好!颜子行,我饿了,咱们去用晚膳吧。”
颜煜温和地笑笑,随后把车马安置给车夫,带着明月一起进城。
见颜煜熟门熟路地带她走进了一家酒楼,明月好奇问:“你以前来过淮州?”
颜煜道:“小时候父亲进京述职带我在这里住过几日。”
明月“哦”了一声,没再细问。
“这家酒楼专为来往行客所设,各种地方菜系都有,应该会有你喜欢的。”
两人在店中小厮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的雅间,明月翻看了一下菜谱点了两道湘南菜。
“颜子行,你吃辣吗?”
颜煜顿了一下,说:“我没有忌讳,你随便点。”
明月随即把菜谱放到他面前,“湘南我去过,这两道金鱼戏莲和剁椒鱼头我最爱吃了,你也尝尝。”
颜煜扫了一眼菜单,对小厮说:“按她说的做,再上两道你们店里的拿手菜。”
“好嘞,二位客官稍后。”
“等一下,”明月把人叫住:“来酒楼怎么能不上酒?”
颜煜随即问:“有没有什么温和不醉人的酒?”
小厮:“小店里的山果酒最适合夫人小姐们品尝,酒水甘甜,饮后疏解疲乏身子清爽。”
颜煜转头看向明月,明月点点头,“那就上一壶此酒。”
小厮退下,明月的手指无聊的在桌上画圈,似是无意道:“我酒量好得很,喝不醉的。”随后,她看见颜煜唇边勾起了一抹笑。
“笑什么,你不相信?”
颜煜忍住笑意点头:“我相信,只是饮酒伤身,还是应少喝些。”
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喝了酒之后从两层高的楼上跳下来。
明月不知他所想,只当是他怕她喝醉了徒添麻烦。
不一会儿菜上来,明月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嚼了两下便皱眉,等小厮退出房间,明月才小声说:“他们做的湘南菜不好吃,下次我带你去湘南,比这里做的好吃一百倍!”
颜煜点头,温润道:“好。”
明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抿了一下,吐了吐舌头说:“这酒还不错。”
“你也尝尝。”
颜煜接过酒壶少倒了一点,浅尝一口,“是不错。”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去。
有一条护城河贯通整个淮州,河岸灯火通明,街上的百姓逐渐多起来,这个时辰正是小商小贩吆喝叫卖的好时候。
天边繁星璀璨,地面烛光盈盈,映照在层层波纹的水面上犹如披满碎金。
此景之下明月心有所感,忽的开口问:“盛京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颜煜的神色暗了一瞬,转头看着明月被灯火映衬的脸颊,缓缓说:“盛京城……很美。”
明月:“我从没去过盛京,但总听人说盛京繁华,会比这里还要繁华吗?”
颜煜静静地看着她,明月半天没等到回答,回头便与他对视上。
半晌后,明月笑了一下,问:“颜大人作何这样看着我?”
颜煜喉咙动了动,转回头,只问不答:“你想去盛京吗?”
明月想了想,说:“我曾听不少人说过盛京‘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如果有机会我当然想去看看。”
“其实盛京没什么好的,只是人云亦云罢了。”颜煜忽然开口。
“盛京也没有多么繁华,就跟你眼前的淮州是一样的。”
“那里也很无聊,比扬州还无聊。”
听到这些话明月有些奇怪地望向他,感觉他在聊起盛京的时候似乎不太开心,平常从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话里话外都想打消她念头的态度。
颜煜似是察觉到明月在看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回望她,带着些歉意笑了笑:“抱歉……”
“我对于盛京有些不好的回忆,所以带了些偏见,其实若对于百姓来讲盛京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你若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安排人手护送你去玩几日。”
明月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其实自从她落水后总感觉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单单是没有灵力这一件事,有时她的身体会出现疲累之感,像凡人一样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夜晚有时还会感觉到寒冷。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自她从扬州的湖畔中被救上来的那时起,许多事情都失去了掌控。
见明月兴致缺缺的样子,颜煜仔细琢磨了片刻,以为她又觉无趣了,于是看了一眼周围,道:“那边有一个成衣铺,咱们去看看?”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抛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重新扬起没心没肺的笑脸:“好啊,我也很久没有买新衣裳了。”
话音未落,拽起他的衣袖向那边走去。
“公子小姐里面请!”
明月一进门眼睛就盯上了挂在店内正中央的一件金色散水百花裙。
“姑娘眼光真好!这件可是我们店里最新到的样式,用的是上好的丝料,您瞧那外裳薄如蝉翼,夏天穿在身上别提多舒坦了!”掌柜眼睛很贼,顺着她的目光张口就夸。
颜煜见她喜欢,便道:“劳烦您拿下来给她试一试。”
“行嘞,二位请随我楼上走。”
二楼的两个小丫鬟伺候明月穿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裙摆摇曳,披帛连着流苏随步伐轻动,织金绣的百花图案步步生辉。
颜煜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原本这件衣裳挂在下面的时候并没觉得太过惊艳,但此刻穿在她的身上就觉得那上面的每一根丝线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成衣店的掌柜卖了这么多年的衣裳眼睛尖得很,看了看颜煜,脑筋飞快地转动,满脸堆笑地上前,拉着明月满口夸:“哎呦呦,这衣裳简直就是为姑娘量身打造的呀!我实话跟你说,看上这件衣裳的人不说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我都不卖给她们的!如今见姑娘上身我就知道,这件衣裳可算是等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明月垫脚越过掌柜的肩膀去看坐在那边的颜煜。
掌柜的见状及其有眼力见地移开步子。
颜煜把手里的钱袋递过去,“喜欢就买。”
“公子豪爽!您夫人真是有福气!”
听见这话两人都愣了,明月赶紧道:“他是我弟弟。”
颜煜:?
掌柜看了看颜煜,又看了看明月,尴尬地笑笑,拿着钱袋赶紧下楼结账去了,边走还边在心里想:现在的有钱人都爱这么玩了?
两人结完了账走出成衣店,明月突然间想起之前的事,瞪着眼睛问颜煜:“你当初为什么跟郎中说我是你妹妹?”
颜煜一愣,特别实诚地解释:“姑娘独身一人住在江都府,不能辱了你的名声。”
明月:“那你也不能说我是你妹妹啊!我可是比你年长了不少年岁呢!”
颜煜看着她明显才十六七岁的面孔,无奈道:“我今年二十有三,敢问姑娘芳龄?”
明月一噎,她能怎么说,难不成告诉他,“本姑娘两万岁有余,还不快叫老祖宗?”
明月鼓起腮,道:“不告诉你,反正我比你大,下次在人前你应该称呼我一声阿姐。”
“好。”颜煜轻笑了一下,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她想怎么叫都随她。
“天色不早了,你是想继续逛逛还是回客栈呢,阿姐?”
这一声阿姐尾音上扬,男子成熟的嗓音透着些玩味,叫得她头皮发麻。明月老脸一红,扔下他自己走在前面,“不逛了,回客栈!”
颜煜拎着刚买的衣裳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一行仅三人,车夫是巡抚安排给颜煜照顾他衣食住行的,出行时当车夫用,其他时候便做侍从。
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叫好了房间,他们的住处刚好挨在一起。
颜煜在进门前特地吩咐店家给明月的房间叫了一碗醒酒汤。
明月无奈,但也没有辜负他的好心,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地把醒酒汤喝了下去。
刚休息没一会儿门口穿来叩门声,明月走过去开门,店小二提着药壶站在门口,“旁门的客人特意吩咐小人给您熬药。”
明月差一点就把这事给忘了,探出头看了看旁边紧闭的房门,向店小二道了谢提着药壶关上门。
喝了药明月本想再看一会话本,但拿起书还没看几行字就感觉眼皮打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又做了那个梦。
明月在当神仙时很少睡觉,即便休息时也是打坐,所以也就不存在做梦。
下凡两百多年因为还有一成灵力的缘故,明月身为神仙的基本身体机能也还完好,除了不能施法捏高等法诀以外,其他的跟当神仙时没什么区别。
但自从她灵力尽失后身体慢慢地开始产生变化,如今竟也开始像凡人一样做梦。
“明月......”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明月站在废墟之中,看见头顶飞过去一只体型庞大的神兽,摇摇晃晃,定睛一看才发现它的半边翅膀竟已经残缺不堪,就在她的不远处轰然坠落。
明月跑过去,却在即将要看到那神兽的全貌时,眼前的景色突然消失不见,唯有那一声声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是谁?”明月想问,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她跌坐在地上,手心触碰到脚下湿润黏腻的泥土。
狂风呼啸而过,那声音泯灭在风中,紧接着,一个长发直至脚踝的青年男子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由无数光芒汇聚,渐渐成型,在明月抬头的一瞬间,他的满头乌发从上至下变成了雪白,而发梢自下而上慢慢的染上血红。
明月忽然感到心慌,“你是谁?”她在心里喊,“你到底是谁!”
男子看不清面容,一句话不说,但却让明月没由来的觉得和善,他并不是之前一直唤她名字的那个人,唤她的那道声音很明显是个女声。
但那道声音和眼前的陌生男子却都令她感到一丝难以言状的怪异感,与她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好似专门进入她的梦境中来安抚她一样。
男子没有说话,当他的白发彻底染成血红的时候,开始渐渐地从明月的视线中淡去,点点光芒从凝聚到消散,一道白光席卷了整个梦境,明月从巨大的悲伤中醒来。
月光从窗牖铺满房间,明月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低头一看,软枕已被泪水浸湿。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九月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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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二十章
第二日晨起,颜煜先敲响了明月的房门。
很久之后里面才传出动静,明月低着头出来,面色无精打采,“走吧。”越过他径直走下楼梯。
颜煜跟在她身后,在楼下店中买了几包糕点带上,门口车夫已经在牵着马车等候他们。
颜煜撩开车帘上去,就看见明月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神色恹恹地坐在里面。
颜煜坐上马车,手指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启程,随后侧头问她:“昨晚没睡好吗?”
明月有气无力道:“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颜煜徒然想起昨日在车上时,女子眉头紧皱的模样。
看着她似是很难受的样子,颜煜心里一紧,“今晚恐怕没有办法停靠驿站,你若难受就在车内睡一会儿吧。”
明月也正有此意,点点头靠在软枕上阖上眼皮。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颜煜转头看向她,明月安静的侧颜在日光下犹如无瑕的碧玉,颜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发丝。
明月没有半点反应,确定人熟睡后,颜煜身体前倾,缓慢地搂住她的双肩,一手托着她的后脑,轻柔地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手虚放在她的头侧以防马车颠簸。
马车在林荫路上行驶,四周已不见路人,耳边只有绵绵不断的车辘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明月这一觉睡得舒坦极了,没再做什么奇怪恐怖的梦,待她醒来时天色早已过了晨光熹微的时辰,燕语莺啼已经不闻,太阳已有下移的趋势但日光却依然刺眼。
“唔......”明月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一睁眼,入眼处见的是摇晃的车顶,头侧源源不断传来暖意,这才惊觉她竟一直睡在颜煜的膝上。
明月赶紧起身,望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男人疑惑问:“我怎么睡到你那去了?”
颜煜轻咳一声:“马车颠簸,可能是一不小心。”之后赶紧转移话题问:“睡得好吗?”
明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还行。”
“现在什么时辰了?”
颜煜:“未时一刻。”
“饿了吗?”
明月:“怎么,你还带了干粮?”
颜煜拿出早上刚买的糕点递给她,“今早出客栈的时候买的,今晚不能休息,先吃点吧。”
明月捏起一块咬了一口,随后撩开纬帘,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眯起眼睛看了看,问:“还有多久能到?”
“如今我们在祁州边境,出了祁州再走三日便可到蜀中。”
“还有那么久啊......”
明月头一次坐凡人的马车赶路,比想象中还要疲乏,此刻她又一次深感当神仙的好处。
马车走了五天,期间在两个客栈休息了两晚,等终于进到蜀中的地界时,明月感觉自己的脚都快软得不会走路了。
蜀中知府魏行早早得了消息在府衙等候,颜煜直接过去找他,侍从走过来说魏行已经给他们安置好了一处别院。
明月直接跟着侍从去了别院,颜煜独自一人前去找魏行。
“此次圣上亲书,要打通蜀中与扬州的运粮官道,可恨本官腿脚常年不利,实在无法行远路,不然实属本官该去扬州拜会的。”
颜煜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本官是新官上任本就该历练。”
魏行摸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听闻颜大人乃新科探花郎,完全可以留在盛京谋个体面的京官,怎么会想在扬州只做一个地方知府?”
颜煜:“不瞒大人,我乃扬州人,在京学习多年谋得官职也只想为家乡尽一份力。”
魏行哈哈大笑,“有远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院落。明月正站在院门口的大榕树下乘凉,见颜煜走过来立即扬起笑脸朝他招了招手。
“这位是?”
颜煜笑笑,回答他:“这是家中阿姐。”
两人走近,魏行笑眯眯地跟明月打招呼,“颜小姐。”
颜煜微笑地跟明月介绍,“阿姐,这是魏知府。”
明月被这一声阿姐叫得险些栽倒,故作镇定地点头回礼,“见过魏知府。”
“本官就不打扰二位安置了,先回府衙了。”
“魏大人慢走。”
人刚走,明月拽着颜煜的衣袖昂首说:“这院子我刚才进去过了,走,阿姐给你带路。”
颜煜看着她,无可奈何地笑笑,配合说:“好,那劳烦阿姐了。”
许是有圣上的亲笔令,魏行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是极好的,堪比他们在扬州的江都府。
明月环顾四周啧啧感叹:“我听说这院子是魏大人的私产,真是想不到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官,在蜀中随便的地痞都能瞧不起他,三十年过去了,如今他已经能把蜀中治理得井井有条。”
颜煜惊奇地看着她,“你怎知?”
明月顿了一下,说:“听话本先生讲的。”而事实上,三十年前那些闹事的地痞就是她亲手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的。
刚才若不是颜煜给她介绍,她还真没认出来那老头居然就是当年那个身穿布衣面容稚嫩的年轻知府。
两人来到正屋门口,明月示意他,“到了。”
颜煜看了看整个院子,说:“这里最安静,你这几日睡得不好,你住这里吧。”
明月吐吐舌头:“我才不要,我要住北边的院子,那里最凉快,而且后院还种了一片竹林,你这里又闷又热,全是野花,我不喜欢。”
“不过你院子里有小厨房,我想来你这用午膳和晚膳,让他们做冰茶,蜀中的冰茶可是一绝!”
颜煜无奈,感情这人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这点小事,自然都依了她。
魏知府安排周到,给他们拨了二十几个仆从伺候,公务都送到颜煜的房间,若需要去外面勘察,几个侍从抬着轿子打着伞舒舒服服把人送去。
“这一片地土质不好,早年在这种庄稼收成只少不多,我想着也不能荒废,刚好可以建官道跟咸城、渝州相连,交汇处走境外直到扬州。”魏行用手指在眼前的图纸上虚画了一下。
颜煜看着图纸思索了一下,“这样也能刚好避开河道,与旧路也不冲突。”
“是啊,”魏行道:“若觉得可行我便派人沿这条线勘察,若是没问题就可以拟折子送京审批。”
颜煜把图纸递给手下,“如此,有劳魏大人。”
魏行吩咐了一句着人去办,随后和蔼地望着颜煜,开口问:“不知颜大人一会儿可还有事要忙?”
颜煜:“来蜀中的头等事已解决,自是没什么事了。”
“那可否与本官去茶楼一叙?”
颜煜:“魏大人盛情,岂敢不从。”
两人坐上马车,车夫听魏行的命令把他们拉到了蜀中城中的一家茶楼。
“此茶楼的掌柜是江南来的,想必应当符合颜大人的胃口。”
颜煜:“多谢,劳烦魏大人了。”
二人坐下,在等茶的功夫魏行随意说:“蜀中饭菜多辛辣,颜大人是扬州人,不知可还吃得惯?”
颜煜:“我本无忌口,此前一直在京中求学,也曾用过蜀中菜。”
“如此甚好,”魏行大乐,“这样,你我难得投缘,今日晚上我便带你去酒楼好好与你品一番蜀中菜!”
颜煜略带歉意地道:“今晚恐怕不行,家中阿姐吩咐要我陪她去钱丝街。”
魏行一听倒也没为难他,摸摸下巴说:“钱丝街是个好地方,蜀中女子买衣服买首饰都会去那里。”
“这条街若没人指引外地人很少知道,贤姐如何知晓?”
颜煜:“家姐此前来过蜀中游玩,想来应当是那时知道的。”
“怪不得。”魏行道:“那本官今晚就不扰颜大人家事了,过几日等上面的折子批下来再宴请大人。”
此刻茶水送上来,颜煜抿了一口点头称赞,“不愧是魏大人选的地方,味道果真不错。”
魏知府心情大好,爽朗地笑,“别看我长你二十有余,那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投缘,此次官差在身没办法好好设宴款待,待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再来蜀中,到时候我定好酒好菜招待你!”
颜煜浅笑,“大人客气了。”
魏行喟叹了一口气,思绪飘远:“我自三十年前来蜀中任职,就再也没离开过这里。当时我只是一个科考三年才考中的区区寒门小官,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是土生土长的蜀中人,家中父母都在村里种地。那时候的蜀中是真穷啊,我没日没夜的苦读就是为了有机会可以改变这里。”
“我第二年落榜的时候村里人都劝我别考了,应该回家尽孝,帮家中务农。可是见过了那么繁华的盛京城,我怎么可能甘心,于是我就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考不上我也认命了。”
“结果第三年我中了,本有个机会留在京中当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但我放弃了,向圣上请旨回到蜀中。如今你看,我也做到了。”
颜煜忽然想起之前明月跟他说过关于魏知府的过往,原本他以为是话本而已也没太当真,如今一听魏行亲言,竟与明月讲的大差不差。
“嘉兴帝驾崩,当今圣上登基一改前朝百年颓废,雷霆手段,但朝中大小事务仍是百废待兴,削爵削贵闹得轰轰烈烈,好在□□顺天运而生,手段雷厉风行,这才有如今的盛世太平。”
颜煜手中的动作停滞,眼神幽暗,片刻后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嘉兴昏庸,当年直言纳谏的忠臣大都死于非命。”
“唉,可不是么,可惜,可叹呐。”
“嘉元、嘉正、嘉庆、嘉兴世代昏庸,如今□□正是要把这存在三百多年之久的毒瘤一点一点地铲除,若是那些枉死的忠良在天上看到,应当也能了却遗憾了吧。”
作者有话说:
抱住小可爱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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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二十一章
从茶坊往回走的路上,颜煜一直心事重重。
此刻天色已暗,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听过往的百姓议论,似乎今晚在不远的庙会要举办花灯节。
颜煜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抬步迈进了院门。
明月早就梳妆打扮好在门口等他。
女子一改往日的素衣,身穿一袭水蓝色百褶凤尾裙,头戴一只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鱼篮观音步摇,面上带着盈然笑意,如同黑夜中降生的仙灵。
颜煜此时此刻见到她,心中的郁郁之气立刻就如云烟般消失不见。
接过他随身带着的包裹递给丫鬟,明月上前毫不避讳地挽住他的胳膊,开口说:“我改变主意了,不去钱丝街。”
颜煜自然而然地询问:“你想去哪里?”
“咱们去庙会吧!”
“今日有花灯节,早上魏小姐专门与我说的。”
“魏小姐?”
“就是魏知府家的独女,她得知你还带了女眷前来,就特意来寻我,你看我头上的步摇,就是魏小姐送给我的。”
“魏小姐与我很是投缘,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家中就她一个女儿家成日也很无聊,昨天她还给我介绍了其他几位贵女,这几天有她们陪我可比我自己在家有趣多了。”
“你看见我今日的新衣裳没,是张大人家的二小姐亲自选的料子......”
明月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交流间脚步不停,颜煜没有出声打断,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耳边雀跃的声音渐渐平缓了他的眉心。
天边的斜阳彻底隐没在山间,街道两旁渐渐升起灯火,街上的行人三五成群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去。
明月看着眼前人挤人的场景不由得叹息,“这么多人,即便走到了庙会也什么都看不见了吧。”
“什么?”颜煜没听清。
周围声音嘈杂,颜煜弯下腰把耳朵凑到明月跟前,“你说什么?”
明月在他耳边大声道:“我说,这里人太多啦!”
颜煜四周环顾了一下,拉着明月走到附近人稍微少一些的街道边,低头在她耳边道:“蜀中多山,若是你只想看花灯的话我倒知道一个人少的地方。”
“在哪?”
颜煜抬手指向东边的城楼,“据说那里荒废多年鲜少人去,咱们登上城楼,从那个角度看应该刚好能看到庙会。”
“好啊,那就去那里,刚好还不用花银子买票了。”
颜煜失笑,说:“我身为朝廷官员,门票钱还是出得起的。”
明月很不赞同他的说法,“那也要该省省,若是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意外,银子都不见了你该怎么办?”明月一想到自己刚醒来时发现再也使不出灵力变银子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前面并排走过来几人,其中一个侧着头正跟同伴说话,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明月的肩膀。
颜煜眼疾手快地把她揽进怀里。
“这位娘子,不好意思。”那人回过神来立刻作揖赔礼,教养极好,看起来应当是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公子。
明月摆摆手表示无碍,抬眼刚好撞进颜煜写满担忧的眸子中。
颜煜把人放开,但袖子下的手却牵上了女子的柔荑。
明月抬头,望着颜煜故作镇定的面容轻笑一声,“颜大人,学得挺快啊。”说完,那只被牵住的手在下面悄悄捏了捏另一只略为硬朗的手指。
颜煜的耳根刷的一下红了,“人太多了,这样安全。”
明月被他带着走,唇角的笑意毫不掩饰。
两人穿过人群来到了另一条略为偏僻的小路,相比之下这条路上的人就少多了。
“就是那里。”颜煜带着她从古楼的入口踏上楼梯,在蜿蜒的城楼上还有几个人也在上面,看样子与他们所想一样,都想来这里占个地利人和。
明月的双手搭在城墙的垛口上,感受阵阵拂面而来的晚风。
明月俯瞰着地面,忽然发现这道城墙还与不远处的一座角楼相连。
“那是什么地方?”
还不等颜煜回答,身边的一个青年男子开了口:“那是鬼楼。”
“听口音,二位不是蜀中人吧。”
颜煜:“我们乃扬州人,是来蜀中采风的。”
那年轻人说:“咱们这边有一传闻,数年前,坤和皇帝来蜀中微服,看上了一名貌美的良家妇,当即把她纳为妃子,并活活打死了她的丈夫。那良家妇不堪受辱便在那座角楼上用一条白绫断送了性命,从此她的魂魄就被囚禁在那座角楼里,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听见她的哭声。”
“那是她在向坤和皇帝索命呢!”
旁边的人用手肘怼了怼他,“大晚上的,别说这晦气话,吓死个人!”
明月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好奇问:“坤和皇帝都死了七百年了,他生前罪孽深重早就被朱雀陵光神君收为地军,挖山填海三千年才能重入轮回,这名良家妇如何能找他索命?”
“嘿!你这小娘子,这故事都流传几百年了,还能有假不成?不信你自己上去看看!”
颜煜拉住她,对那两个年轻人道:“家姐性子活泼,为人爽朗,并非有意冒犯,还望见谅。”
那二人这才神色稍缓,这时候,明月忽然扭头拉住颜煜的衣袖,眼神被月光衬得亮亮的。
颜煜瞬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女子的双唇一开一合,对他说:“花灯节还没开始,我看貌似那角楼的视野更佳,不如咱们过去那边吧!”
颜煜:“……”有些艰难地开口:“那名良家妇的魂魄还在里面,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休息了吧。”
明月翻了个白眼,“颜子行,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还信这些?”
颜煜被她拉扯着还真就半推半就地走到了角楼下面,好巧不巧的是这里刚好连接城墙的背阴处,转一个弯就到了。
角楼中的楼梯已经破败不堪,到处蒙灰,一束月光从漏缝的墙壁洒进来更显阴风阵阵。
颜煜咽了口唾沫,想说还是不上去了吧,却看见前面明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颜煜欲言又止。
“颜子行你看!”
明月的声音突然想起,颜煜一个机灵,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明月瞧着他有些诧异:“你是在害怕吗?”
颜煜连连摇头,“不,不是,我是读书人,孔夫子说了对鬼神敬而远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噗”明月忍不住笑出来,两步走到他面前,像刚才一样牵住他的手,“走吧。”
颜煜紧跟上解释,“我真的不害怕。”
明月:“好,是我害怕,你可要牵好我哦。”
颜煜安静下来,片刻后手掌反握住她的手,小声说: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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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鬼楼只比刚刚他们所上的城楼高一尺多,向下望去高度大差不差。
明月闭上眼睛,身体靠在围栏上稍稍仰头。
颜煜还没有放开手,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担心说:“这里一看就废弃多年,许多设施都不完善,还是要小心些。”
明月:“怕什么,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
颜煜心有余悸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万一那个妇人被困在这里七百年太过无聊,把你也抓去了怎么办?”
明月嗤笑一声,“她不敢。”
随即睁开眼睛,走到颜煜身边,拉着他的手指向天,“这世间所有的人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都逃不过自然轮回。”
“他们在世间所受的委屈,犯下的罪孽都自有评判。若那名妇人实属枉死,且她生前一生行善,自然会得到补偿,下辈子她说不上会大富大贵,但定会衣食无忧儿孙满堂。”
“你说,她有这么好的轮回怎么可能会选择做一个孤魂在这里飘荡?”
颜煜怔怔地看着她,“一生为善之人真的会得此善报吗?”
“这是自然,你看这城楼之下,也许那名枉死的夫人此刻已经成为谁家的豆蔻少女,正与兄长姐妹一同前往去看花灯呢。”
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行人与忽明忽暗的灯火,颜煜怔愣半晌,然后侧头,在晚风中回望明月的脸庞,语气轻松问:“这也是你在话本中看到的?”
明月笑了一下,点点头:“对呀,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看话本了。”
“那如果我死后进入下一世的轮回,明月觉得,我会变成什么?”
明月看着他,角楼上的风吹起他的衣玦,男子面若中秋之月,衣领处绣的竹叶刚好映衬得他温润儒雅。
“我不知道。”明月反问他,“下辈子你想成为什么?”
颜煜:“若我还作为人,下辈子还能遇见你吗?”
明月喉咙干涩,别说下辈子了,也许在不久的某一天她就会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也彻底离开他。
但此刻,就在这角楼之上,明月却不想对他说实话。
“或许吧。”明月转过头不再看他,她又骗了他,不过没关系又不是第一次了。明月在心里极为无耻地自我安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却越觉有鼻尖酸涩的感觉。
角楼之下人声鼎沸。
向下望去,只见一个个花灯缓缓从地面升到空中,明黄的光渐渐照亮了他们的脸。
颜煜伸长胳膊从背后虚揽着明月的腰,看着眼前升起的花灯,安静了片刻,轻声问:“喜欢吗?”
明月轻拭去眼角的湿意,扬起笑脸,道:“喜欢啊,很漂亮。”
颜煜唇边微翘,看着明亮的花灯逐渐与天边的明月重合,缓缓开口:
“我也喜欢。”
作者有话说:
浮生未歇 5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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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二十二章
天边灯火与繁星交相辉映,明月忽然间发问:“颜子行,你小时候放过花灯吗?”
颜煜稍稍回想了一番,说:“没有。”
明月:“那等回扬州了,我们一起去放花灯吧!”
颜煜望着她的如花般的笑颜自然应声:“好。”
郎朗星空繁星璀璨,偶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在其中散发耀眼的光。角楼之上灯火浪漫,角楼之下人海汹涌,身边人如月光熠熠生辉,颜煜置身其中忽然就明白了李郢的那句名诗中“不知归途欲如何”的感受。
灯火渐渐远去,聚集在庙会的人群也慢慢消散,原先角楼下黑压压的一大片渐渐分散成零零散散的碎光。
“咱们也下去吧。”
明月像来时一样十分自然地把手伸进颜煜的掌心,“我害怕呢,你牵着我。”
在背光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那人的掌心很是温暖,包着她的手,暖意从十指攀延到了心口,明月的心在无人知晓处砰砰地跳动。
两人并肩走下角楼,刚好遇到刚刚那两名年轻人从城楼上下来。
“这两个外乡人还真上去了哇!”
明月明显还记得之前的呛声,毫不示弱的上前一步说:“这上面哪里有什么哭泣的妇人,传言也不过是人云亦云,危言耸听。”
说话的年轻人朝他们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但还是显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明月:“这角楼不过是搁置太久无人打扫,所以才看着阴森罢了。”
待他们走后,颜煜正色说:“明日我便把这件事与魏知府说一说,让他找人翻修一下这里。”
明月点头,“自古善有善报,什么冤魂索命,这种传言就是吓唬人的。”
两人之后又在街上逛了逛,明月兴致缺缺地扫过摊位上卖的首饰簪子,余光看到前面走过一个卖糖人的商贩。
刚想上前,却猝不及防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颜煜一直在她身边,立刻察觉到,赶忙扶住她。
“明月!”
明月闭了闭眼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这附近有个医馆,我带你去瞧瞧。”
明月拉住他:“不用,我没事,应该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昨晚她从魏小姐那得了一个新话本,索性就看了一夜。
她自己也没想到,只是一夜没睡而已,竟颇有些浑身乏力。
颜煜蹙着眉说:“你刚才差点就晕倒了还说没事,医馆就在这附近,还是去看看吧。”
明月侧头看着他严肃的脸,少见他有这么强硬的时候,于是就没再拒绝。
颜煜抬脚走到她面前蹲下,“上来。”
明月怔了半响没有动,颜煜蹲在前面也没动,只侧头温声与她说:“知道你不想走路,我背你过去。”
明月看了看四周不断投过来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爬了上去。
颜煜勾着她的腿弯向上颠了颠,明月几乎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她不由自主地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鼻息间都是男子清冷干净的气息。
颜煜一步步背着她走到医馆,直到走进医馆里面才把人放下来。
郎中给明月把了把脉,捋了一下花白的山羊胡,开口道:“娘子的身子较为虚弱,且心绪繁乱,再加上睡眠不足,就会出现四肢无力、双目扩散或眩晕之症。”
“娘子此前是否在用药调养?”
明月:“之前受过伤在用药,不过两日前已经停了。”
郎中点点头,“娘子的身子不可操之过急,既然此前已用药调养了一段时间那这回就不必再喝汤药。”说完郎中叫身边的药童取了一盒安神香,“此香每晚睡前点上可起到安神的作用。”语罢执笔写下一道方子,“这道药膳可当做早膳服食,主要起温补滋养的作用。”
“多谢先生。”颜煜谢过郎中,伸手接过方子和那盒安神香。
“公子不必太过忧心,令夫人按照此方调养一月若不再出现身子不适的症状便可停了。”
颜煜怔愣了一下,但却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应道:“好。”
明月适才一直低着头扶额,直到颜煜又在她面前蹲下,这才伸出胳膊搂上去,颜煜稳稳地背着她起身,在郎中笑眯眯的目光中走出医馆。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明月有些受不了此刻的寂静,嘟囔着开口:“我就说没什么事吧。”
颜煜无奈道:“上次受伤后就没有养好身子,这次的药膳一定要按时吃。阿云不在,我每日当值前去叫你起床。”
明月小声地“哦”了一下,身子紧紧贴着男子宽厚的脊背,让她生出了想要依赖的感觉,也许是现在虚弱昏沉,明月没多想,顺从本能乖巧地把头靠在颜煜的脖颈上蹭了蹭,动作颇有些亲昵。
颜煜脚步狠狠一顿,女子像猫儿似的呼吸轻轻打在他的颈侧,他僵硬地抬脚走路,但心思全然放在了背后人身上。
回到房间里,颜煜亲手把安神香给她点上,淡淡的熏香萦绕整间屋子。
明月:“你回去吧,明早还要去当值呢。”
颜煜:“我在这等你睡了就走。”
明月站起来推着他出门:“我要去沐浴了,颜大人,你在这里不合适吧?”
颜煜耳根一红,顺从地出门,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早些休息。”
“知道啦。”明月看着他走远,这才把门关上。
沐浴过后,明月缓缓走到床前坐下,看着旁边袅袅升起的安神香不由得发愣。
她下凡三百年从未出过今天这种情况,昨晚她是一夜未眠不错,但之前她也并没有每天晚上都要睡觉,起初刚入凡间时更是觉得事事新鲜,从未疲倦过。
经今日一事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发生变化,身为神仙的特质在慢慢消失,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一样,知道疲倦、饥饿、寒冷。明月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也许容颜会慢慢老去,身为神仙时的记忆也会渐渐遗忘,像云昭当初一样,以凡人之身历劫。
“司命那老头,这么久了都不过来寻我。”
明月内心郁结,但仔细想想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司命星君不仅掌管凡人命谱,也同样管着他们这些下凡历劫的神仙。
她的灵力还在时,尚能传信给天府宫,司命星君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人虽古板但也处处帮着她。
明月自幼在天宫长大,旁的孩子都害怕司命每天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就明月不怕他,还常常偷跑过去给那死板的老头送刚摘的果子。
明月是灵鸟族唯一的后人,她的父君为神界捐躯他自然不能冷眼相对,一来二去两人竟熟络起来,从此天宫中能轻而易举接近司命星君的除了他的徒弟清和灵仙外便也只有明月了。
明月想不通,自己骤然失去灵力这么大的事司命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都没有过来寻她,这让她有些心慌。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反而床头放着的安神香把她熏得烦躁得很。
一把掀开被子起身,掐断了安神香,自言自语地说:“凡人的香怎么可能对我管用。”
趿鞋下地,明月打开窗牖,月光从远处房檐的身后洒进院子里,透过光辉能看到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
蜀中的雨绵软秀气,阵阵微风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细小的雨点冰冰凉凉落在明月的脸上,同时也吹散了一屋子的安神香。
“颜小姐?”
守门的丫鬟走进来看见明月站在窗牖前,以为是风把它吹开了,上前走两步关上窗牖,“是奴婢疏忽了。”
明月:“不管你的事,外面下雨了,你也回去睡吧。”
丫鬟摇摇头,“今晚是奴婢守夜。”
明月:“我向来不喜人站在门前,之前怕麻烦一直没说,在扬州江都府我也从不让人守夜。”
那丫鬟听后迟疑了一下,随后在明月的坚持下退了出去。
明月站在门口直到看见丫鬟消失在视野里,回身把门关上,燃起了烛火。
“最后试一次。”
明月闭上眼睛,用从前打坐的姿势开始运气,感受身体里的韵气在经脉中游走,片刻后睁开眼睛,咬破手指,一滴鲜血从指腹滑落,“嗒”的一声掉落在地面上。
她初到江都府时也曾画过血符,但这次的与之前不同,属更高阶符咒,更强也极容易遭到反噬,她还从未用过。
明月的指间在半空中勾画,鲜红的字符静止在空中,每笔之间都有淡金色的光在中间流淌。
“启!”明月眉头紧蹙,字符开始剧烈地抖动,霎时间迸发出白光,最后渐渐破碎汇聚成一道透明的洪流游出房间直至天边。
烛火被气韵打得猛地熄灭,屋内一下子暗入了黑暗之中,明月浑身脱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脚下发软,撑着木案挪回床上,头挨着枕头的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
天府宫中,司命手里的星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宫外的银树扑簌簌地响,清和快步走进来,“师尊。”
司命星君抬手制止他,“不必再说。”
清和灵仙:“师尊,明月公主此番做法有损仙体,她不会不知道,她用这样的方式也要召您下界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若是师尊不方便,我替您去一趟。”
司命:“不许去,时机未到之前不可与她联系。”
“天命难违,待她飞升归来,自会明白。”
“可若是她失败了呢?”
司命沉默了片刻,转头冷冷看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清和一怔,沉默跪下。
“私自下凡,私看神仙命谱,自行封印灵力去梧桐山领罚。”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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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卯时刚过,颜煜穿戴整齐来到明月的房间门口,扣了扣门。
房内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正巧有丫鬟端着水盆到院子里洒扫,颜煜唤过来一人问:“昨夜她可休息好了?”
“回大人话,颜小姐不许人守夜,奴婢们便在入夜时分离开了。”
待丫鬟退下,颜煜有些纠结地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沉思片刻还是小心地推开走了进去。
房间内暖洋洋的,轻容纱的床帐拉开了一半垂落在地,床边冰盆中的冰块已经融化,女子的身影半隐半现在纱帐的后面,隐约能看出她侧躺在榻上正睡得香甜。
颜煜看了看放在一边明显被人扼断的安神香无奈摇摇头,伸手贴心地给她把床帐拉好,纱帐一层层落下,彻底挡住了里面的人。
抬脚刚要离开,忽然瞧见身边木案上的茶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翻落了一滩水渍,颜煜想把茶盏放好,却手上一滑,一不小心让它摔落在地。
哗啦一声碎片四溅,颜煜一惊,没管地上的东西赶紧走到床边撩开纱帐。
明月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却也只是把脚下的被子蹬掉,看起来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颜煜松了口气,重新把帐帘放好,随后目光落到了地上那片摔碎的茶盏碎片上,忽然眉头蹙起,在一片瓷白中,一抹暗红显得尤为突兀。
颜煜缓缓蹲下,手指轻轻拨开碎片,一滴干涸的血点静静躺在那里,用力一抹,指腹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红色印记。
颜煜目光沉沉地走出房间,叫来了那个昨晚本该守夜的丫鬟,问:“这几天都是你跟在小姐身边?”
“是,奴婢青梅负责服侍小姐起居。”
“她这几天都去过什么地方?”
“颜小姐平常多与魏二小姐在一处,出门也都是与二小姐在一起。”
“她可有什么地方受了伤?”
那丫鬟一头雾水,说:“没有吧,小姐从未说过她受伤了啊。”
见她神色懵懂,颜煜心知也问不出什么了,深吸一口气,随后把袖中的药膳方子递给她:“吩咐厨房把这个加在她的早膳里。”
“刚才本官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等她醒了记得进去收拾一下。”
“是。”
“这几天她没有休息好,别去叫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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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正午,期间青梅有几次想叫她,但碍于颜煜的吩咐便一直没有做声,直到听到明月从里面唤她,这才赶紧走进去。
明月头疼得紧,听青梅在身边念道:“再有半个时辰二小姐就来找您上街,奴婢现在就给您梳妆吧。”
明月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今日我身子不适,去知会魏小姐一声,今天就不去了。”
“是,奴婢这就去。”
明月半睁着眼看见前面有人跪在地上擦拭,懒懒道:“先不用进来洒扫,待我先用早膳。”
“回小姐,今早颜大人来时不小心打翻了杯盏,奴婢先收拾了残片以免扎着您。”
明月一愣,“颜煜来过了?”
“是,大人专门过来吩咐奴婢们不要忘了您的药膳。”
明月披上衣裳下地,“早膳做好了吗?我饿了。”
“小姐,现已经午时了,厨房重新做了一份,把药膳加在您的午膳中了。”
明月揉着太阳穴坐在桌前,“嘶!”手指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清醒了不少,抬眼看过去,指尖处残留着淡淡的暗红,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以灵血画符之事。
明月皱了皱眉,“怎么没反应?难道是失败了?”
神仙可用自身的血脉代替灵力,一般用于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但此法易遭到反噬,会导致自身灵力枯竭,气血上涌有损经脉。
昨晚她一道血符送去天府宫,若是司命看见一定会想法子联系她才对,可是却仍然了无音讯。而且她昨晚画了符后就晕了过去,不由得让她怀疑昨天的一番作为到底有没有成功。
此法她从来没用过,当时心想反正她现在灵力尽失,灵脉也如同一潭死水,就算反噬估计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
若是这办法都不行,“算了。”明月随意用帕子在手指上缠了缠,破罐子破摔地想,当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用过午膳,也不知是药膳起了作用还是血符的反噬,明月被逐渐上涌的困意席卷,连打了几个哈欠,抱着被子又睡了过去,等到颜煜回来时她都没醒。
听了下人的汇报颜煜这才得知她竟睡了一天,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换下官服走进明月的屋子。
残余的日光爬过窗牖落下点点昏黄,纱帐没有落下来,系在两边,明月红润的脸颊埋在软绵的被子中,颜煜轻手轻脚走过去,女子的睡颜被乌黑的发丝遮挡住。
颜煜轻轻地把落在她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女子纤长的睫毛投在眼下映出浅浅的阴影。
“明月”
颜煜蹲下,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头顶,柔声唤她。
“明月,醒一醒。”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慰收起翅膀毛茸茸的幼鸟。
明月动了动,但眼睛还是紧闭着,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明月,起床啦。”
女子在睡梦中被打扰,蹙着眉本能地向着温暖的地方靠近,在被子里蹭了蹭一点点挪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男子干净好闻的味道让她满足地勾了勾唇,环着他搂得更紧了,柔嫩的脸颊还无知觉地蹭了蹭。颜煜浑身僵硬,手上的动作停滞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主动跑到他怀里的姑娘。
眼看着明月又要睡过去,颜煜赶紧向后退了退,双手捧着她的脸放到软枕上,“明月,醒一醒,不能再睡了。”
“唔......”
明月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软枕中逐渐清醒过来,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颜煜:“就快要天黑了。”
明月听见男人的声音好像这才发现是他,转身眯起眼看着他,声音软软道:“颜子行,你回来啦。”
颜煜听女子用娇软的声音唤着他的小字,连带着袖中的手蜷了蜷,温声说:“事情办完了,今日就回来的早一些。”
“听丫鬟说你刚用了午膳就睡了,这样对身子也不好,一会儿我带你出门走走。”
“好啊。”
明月应下,颜煜不敢再看床上的人,站起身故作镇定地走出房门。
明月又抱着被子在床榻上滚了一圈才起来。
下午这一觉睡完她觉得好了一些,至少没有上午时的头晕目眩之感了。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明月拉开门,却见颜煜并没有走,正站在她的房间门口等着。
看见她出来,男人开口:“走吧。”
明月站在台阶上看起来比他高出一头,居高临下地伸出胳膊,挑了下眉毛,故作娇嗔说:“走啊。”
颜煜低头笑了一下,随即抬眼,认命似的把手背伸过去,玩笑道:“走吧,公主殿下。”
听见这称谓明月一个恍惚,下意识地看过去,见颜煜的神色揶揄,明月在心底摇了摇头,十分自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扶着他的手跳下台阶,又问:“刚才见你好像有话对我说?”
颜煜:“嗯,圣上的批文下来了,这趟官差很顺利,明日咱们就可以返回扬州了。”
“太好了!我太想念阿云做的甜糕了。”
颜煜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想在蜀中多玩几日。”
明月:“蜀中虽好,但在这里你变得更忙了,不光要当值还要跟蜀中的官差们应酬,还不如回扬州,至少每日都能见到。”
“还有魏行那老头,以前话就多,老了还是那么墨迹,天天找你吃茶。”
颜煜听了这话顿了顿,似是随意般说:“对了,明月,讲魏知府的话本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明月的身子停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道:“那话本是我很早以前看的,早就找不到了。”
“颜大人现在也对话本感兴趣了?”
颜煜笑笑,“毕竟公务无聊,你若是愿意可否与我再讲讲你在话本中看的故事?”
“好啊。”明月即刻应下:“刚好回去的路上无事,我把新看的故事讲给你听。”
“快走吧,睡了一觉我都饿了,在蜀中的最后一顿我要吃点好的。”
颜煜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跑在前面,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在茶坊魏知府不经意间说的话:
“颜大人的姐姐本官瞧着熟悉,貌似有些像从前的一位故人。”
“哈哈,颜大人别放在心上,是本官糊涂了,那位故人现应当与我一样,已是两鬓斑白了才对啊!”
倒不是他多疑,起先在扬州他派出去的人都没能查到明月家中的线索,他也曾查找卷宗,近年上报失踪的人家也都与她不相符,而每当提起家人她也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着实有些奇怪。
又想起早上在她的房间内看到的那一滴血迹,颜煜的神色逐渐变得幽深。
走前面的姑娘估计是嫌他太慢,跑到他身边挽住他胳膊不满地道:“颜子行,你再慢下去就要被人堆挤没了!”
颜煜被她挽着,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被她轻快的语气冲散,女孩笑意嫣嫣,像是一束光暖洋洋地笼罩下来,不由自主地让他将所有的疑虑暂且抛之脑后。
街道旁的火光逐个点亮,路上黑黝黝的石子被映衬着泛着光,天上挂着一道弯月,照亮人群脚下的路,清冷又热闹。
颜煜被拉着走进热闹的人堆,身旁的姑娘时不时地叽叽喳喳说着话,在这闹市之中颜煜的内心竟奇迹般的有种安定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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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二十四章
魏行在得知颜煜他们临行的日期后,热情地在家摆了一桌子菜,美名“送行宴”,颜煜听着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别扭,但拗不过他的盛情邀约,还是在第二日一早,跟明月一起去了他们府上。
“明月妹妹来的时日不长,但却与我投缘得很,待有机会我去扬州游玩你可要好好招待我。”魏小姐亲切地挨着明月落座。
“那是自然。”明月微笑回应,但并没有做过多客套,她与魏小姐交好但也仅仅点到为止,她不敢保证在魏小姐的有生之年两人是否还能见上面,索性便也没有许出更多的承诺。
颜煜余光一直注意着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日明月的兴致不高,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这老胳膊老腿是走不动了,颜大人回去上书圣上时还望替我向圣上告罪。”魏行说着向颜煜敬酒,颜煜回礼,一饮而尽道:“魏大人不必忧心,此次功德圆满圣上定会体谅。”
“行了,都说是家宴,就别谈论公事了。”魏夫人不满地瞪了一眼魏行。
“好好,夫人莫气,我去问问厨房你爱喝的甜豆汤好没好。”语罢,魏行屁颠屁颠地离席,只留侍从们习以为常地给他们布菜。
魏夫人回头笑笑地对颜煜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启程了,我也劝不住他,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颜煜客气道:“魏大人为人和善,下官第一次出公差便如此顺利,也多亏了魏大人的照顾。”
宴席持续到了晌午,若不是颜煜以还要赶路不宜过多饮酒为由推辞,恐怕魏行还不能这么早放过他们。
魏夫人叫了下人送他们上马车,临行前魏行抬着一张被酒熏红的脸眯起眼睛看着明月,“颜小姐当真与本官的一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话音一落在场的几位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明月,而下一瞬,魏夫人就打破沉默,揪着他的耳朵道:“老头子,我看你是醉得不清。”
随后魏小姐一脸歉意地对明月道:“抱歉,家父有些喝醉了,本无意冒犯,他说的是三十年前救过他性命的一位娘子,想来是太久远他年纪大都记糊涂了。”
明月摇摇头,“无事。”随后看向她身后被自家夫人搀扶的半百老人,似是无意言道:“现在蜀中百姓安乐衣食无忧,那位娘子看到魏大人如今的成绩定会很高兴的。”
颜煜一直在她身边等候,听到这番话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明月说完便向魏家众人道了别,随颜煜一同踏上马车。
两人一路无话,明月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颜煜看完半本书,深觉车内太过安静,斟酌万分开口问:“明月,你不开心吗?”
“昨夜又没有休息好?”
明月闻言回头望他,“没有,我只是有些讨厌这种离别的场景。”
“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以前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颜煜眉毛一挑,惊讶地看向她。
这一刻,明月忽然厌倦了不断地说谎、圆谎,忽觉这些都没什么意思。
“我的父亲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母亲生下我不久后也跟着离世,也许也因为这个缘故,我天生就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因为和人相处总要分别的。”
从前还好,神仙寿命漫长,不管去了哪总会有重逢的那一刻。但自入了凡间便不一样了。
她也曾与凡人交朋友,但过不了多久,他们看着她始终不变的容颜也会露出害怕的神情,她不愿看到这种表情,便只能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慢慢变老直至死去却无能为力。
颜煜看她的情绪低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慢慢靠过去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我自幼在扬州长大,十岁时父亲升官进京任职,我们一家便从扬州迁往京城定居。”
“父亲一路高升,直至宰府,颜家门楣高悬稳立朝堂,表面看起来尊荣万千,但父亲始终心如悬石。”
“嘉元帝昏庸荒唐,嘉正继位更甚,之后的嘉庆嘉兴两朝皆是庸碌无能,百姓本没抱着什么他们能济世救民的希望,父亲等一众朝臣也只呕心沥血教导皇太子。但却不想嘉兴晚年受内宦蛊惑,竟要废除储君改立年幼皇七子,提张氏女为贵妃将手中大权旁落。”
“满朝哗然,嘉兴帝糊涂执拗,最后父亲身为宰府首当其冲,死谏于朝堂血溅七尺,吓得嘉兴神志崩溃这才换来皇太子继位,也就是如今的□□。”
明月闻言震惊,她记得当年坊间沸沸扬扬的传闻,当时的她刚到江南,饶是对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也耳濡目染地听说到,一位位高权重的朝臣为了大业血溅堂上,随后家中夫人病危离世,只留还未及冠的幼子和一封家书。
当年的事如雷贯耳,老少妇孺皆知,即便江南离盛京足有数里远。
更常有百姓叹言颜丞相可谓是百年难遇的肱骨之臣。
当时她不明所以,只叹凡人太傻,几世轮回才有托生为人的机会说不要便不要了。
却没想到其中事情这么复杂,更没想到就是颜煜的家人。
“对不起。”明月有些愧疚。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道歉。”颜煜轻松地笑笑,“这回终于换我说这句话了。”
明月摇头,“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很多。”比如,她一直欺骗了他这么久。
颜煜定定地看着她,“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言说的事情,在你不想说的时候不会有人逼迫你。”
“等到你愿意把它们说出来的时候,我定会倾听。”
明月回眸与他对视,颜煜眼中泛着温柔的光,让她想起当初他从河畔将她救起的那一刻,那时候也是这样。
也正是这样的光让她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来到了扬州,让她一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同所有的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化为黄土便心中烦闷难受。
“颜子行,我突然想到,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初遇那天是,扬州酒楼下也是,还有那天在荷花池。”
说完,明月自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从遇到你开始,就总是会有这些麻烦出现。”
颜煜无奈:“这么说来,怕不是你我八字不合,你在我身边总多灾多难。”
明月:“你也信这些?”
颜煜:“宁可信其有。”
明月不满,双手拉着他的衣领,脸颊凑近:“要我说,咱们是命中注定,这叫有缘。”
颜煜屏住呼吸,两人之间仅一掌之隔,彼此呼吸可闻。
明月比他稍矮一分,此时此刻她的目光刚好正对着他的唇。男子薄唇紧闭,明月无声地咽了下喉咙,攥着他衣领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只见面前人俊朗的面容一点点放大,男子的薄唇慢慢接近--
明月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和编编商量了一下明天入v哦,届时万字更新,v章评论有红包掉落~附带抽奖活动,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正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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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①时岁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捡回那张被人泄愤丢弃的房卡,踏进了酒店顶层的套房。
【没有人知道那个凉薄多情的男人曾是她信仰,是照亮她阴暗角落里的一束光。】
在某个寻常的黄昏,女孩坐在被子里,墨绿色的布料将她的皮肤衬得雪白。
时岁抬起头,小声地问:“先生,我是您的情人吗?”
陆遇礼摸了下她的头发,淡笑一声:“不,你是我的小朋友。”
②时岁初一那年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一位高中部的学长。
瓢泼大雨中,女孩儿趴在男孩儿的背上放声大哭,男孩儿一路沉默。直到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男孩儿蹲在她面前,声音如大提琴般沉稳动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好好学习,考去首城大学,就没人再敢欺负你。”
③两人在一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遇礼都以为时岁是日久生情才喜欢上了他。直到某天,他偶然间在时岁的手机中看到了一个名为【学长】的相册。
-勇敢是自卑者的座右铭-
暗恋成真×合约关系
乖女×浪子
古代言情《今朝有酒》
文案↓
①司妤是将军府万千宠爱娇养长大的嫡女,年少时轻狂娇嗔,情窦初开时被情郎的甜言蜜语哄的团团转。
十六岁时毅然决然地跟那个总跟在她后屁股跑的青梅竹马退了亲,嫁给了心心念念的安王。
可成婚不足两年,将军府蒙冤下狱,她这才看清,昔日的良人原来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她难忍着婆母刁难,小妾羞辱,一条白绫悬上梁,脚下的木杌还没来得及踢倒,就被门外抄家的重兵一脚踢开房门。
当年的竹马已成为万人之上的宰辅。
②安王获罪,司妤作为他的嫡妻被处以流放。
有人存了心思,在荒野外的小路上给她套上麻袋送到了谢宴的床上。
“听闻这女人从前负了大人的心,攀附权贵嫁给了安王,如今小人把她绑来,任凭大人处置。”
谢宴漠然地瞥了一眼跪坐在床榻里侧看不清面容的人,想起当初抄家时她那一副决然赴死的情形,心里估摸着待会估计就会看到她满脸怒火,宁死不从的模样。
谁料,当谢宴神色淡淡地挑起床榻的纱帐,司妤自下而上望着他,眸光盈盈,小声问:“大人,您要就寝了吗?”
司妤不知道,就因这一眼,谢宴藏了五年的心思在他脑中疯狂生长,从那时起,谢宴就下了决心,再也不会让这个人逃脱自己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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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明月脑子懵懵的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只能凭借本能闭上了双眼。
周遭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就连马车外的风都停滞了。
过了好半晌, 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月睁开眼,正瞧见颜煜面带浅笑地看着她。
明月后知后觉感到羞恼,愤愤地推开他的胸膛, 骂了一句之前在凡间戏本子中学到的话:“登徒子!”
颜煜又惊又无奈,说:“阿姐可冤枉我了。”说完摊开手, 里面正躺着一片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她发顶的树叶。
明月一掌打掉他的手, 红着脸怒道:“不许这么叫我!”
颜煜被打了一点也不生气, 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小脸红扑扑的可比刚才的面无表情看着气色好多了,甚是好看, 于是继续逗她:“阿姐怎么了?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明月无语地瞪他一眼,“颜子行,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颜煜收起玩笑话,似是还回想了一下, 温润道:“我已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明月,谢谢你陪我来蜀中。”
明月盯着他半天, 突然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就像他之前安慰她的那样, “事情都过去了,生命短暂, 要开心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呀。”
话虽浅显俗套,如同三岁幼童, 但颜煜却从中听到了她对他最朴素的祝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 怕是不会再有人对一名已经及冠的男人说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话了。
颜煜望着她认真的神情心下动容, 主动矮了矮身子, 任由她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顶。
明月不明他心中所想,她身为神仙也无法共情凡人的不易,只能用最浅显的语言说出她认为最重要的话。
马车走走停停,期间颜煜担心明月休息不好还专门绕路找了客栈。
“你不是需要回去复命吗?这么耽搁下去不好吧。”明月看着马车慢吞吞地走有些担心。
颜煜:“这里的情况已经由巡抚上报给圣上,大人也给我放了假,耽搁几天不碍事。”
于是他们生生在路上走了十天,临到傍晚才终于得见江都府的大门。
明月没有怎么累着,但还是眼底泛青,颜煜把人交给阿云,随后嘱咐了一声:“回去早点休息。”之后便跟着张听去了书房。
明月望着他的背影嘟囔道:“他怎么刚回来就要去书房?”
阿云接过她的包裹,说:“你们走的这几日每天都有公文送来,虽然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但还是需要大人来解决的。”
“书房里堆了近一个月的公务,大人能不急吗?”
明月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在路上时他说不着急的话其实是宽慰她的。
回到久违的寝房,明月倒在软塌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口气。
“还是这里舒服。”奇怪,她不过来江都府也没几个月,如今从别处再回来她竟觉得这里哪哪都好了。
阿云烧好了水过来叫她,明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后出来坐在床边擦头发。
“现在什么时辰了?”
阿云:“已经戌时了。”
明月惊讶:“还这么早。”
阿云闻言警惕地望向她:“姑娘您又想干什么?”
明月:“……”
“小阿云,我在你心中成什么人了?”
阿云用小小的身体挡住房门:“不行,姑娘你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去闯祸了!”
明月接连两次出事,她可是怕了。
明月无奈:“谁说我要出去了,赶了十天路我要累死了,睡觉!”
说完看见阿云仍是面露怀疑地盯着她,明月为了证明自己,直接起身把烛火吹灭了。
“你快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阿云给她放下窗幔,这才将信将疑地退出房门。
其实明月原没想这么早睡觉的,但当烛火熄灭,后脑枕在软枕上,这几日的疲惫顷刻间涌了上来,不一会儿她便眼皮打架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无人打扰,明月足足睡够了才起来。
神清气爽地用过早膳,随口问道:“颜煜呢?”
阿云:“颜大人在书房呢,”
明月不语,识趣地没有去烦他,吩咐了外面两个小厮去城中给她买近日最新出的话本。
另一边,颜煜天刚亮就起身处理积攒下来的公务,忙了一天,直到晚膳时才揉了揉酸痛的肩从成堆的公文中抬起头。
随意吃了两口点心,看见张听一动不动立在门前,便问了一嘴:“今日府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张听想了想,正经地道:“今日府中如往常一样,平安无事。”
颜煜抬眸看他,神色平淡,张听回望,面色无辜的与他对视。
片刻后颜煜放弃,直接开口问:“北苑可还安好?”
张听一脸不解:“回大人,北苑安好极了。”
颜煜:“……”
看着颜煜面无表情的脸和逐渐晦暗不明的眼色,张听迟钝的大脑终于动了一下,这才恍然,赶紧道:“属下这就去打听。”
片刻后,人匆匆忙忙回来,说:“回大人,今日明月姑娘没有出门,早膳用的桂花莲子粥和松仁小饼,之后打发了两人出去买话本,再然后就待在房间里跟她的侍女阿云说话,一直到下人把话本买回来,便看书到现在。”
颜煜浅抿了一口茶:“她跟侍女都说了什么,怎么说了这么久。”
张听又是一懵,立刻道:“属下这就去打听。”
“回来。”颜煜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心道这人从小就跟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脑子还越来越不灵光了呢?
“你先下去吧。”
张听领了命退下,颇为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走在路上时嘴里还念叨:“我从小跟着大人,怎么感觉大人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颜煜独自坐在书房中静默,眼睛不由得看向书案上的一个檀木雕花的小盒子。
伸手把盒子拿过来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翠竹样式荷包,荷包中是一枚他此前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
上次明月送给他这个荷包时他便把这枚玉佩装了进去,此次前去蜀中之前,这玉佩连带着这个荷包一同被留了下来。
颜煜拿起荷包把它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之后接连几天,明月都乖乖地在自己的卧房中,连北苑的大门都没有迈出一步。
阿云从没去过扬州以外的地方,明月第一天回来时就跟她讲了些在蜀中遇到的趣事,阿云听得双眼放光,这几天一得闲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明月前面听她讲故事。
她乐意听,也喜欢跟着明月一起讨论,所以明月也愿意同她讲这些趣事,顺便把这些年去其他地方游历的事情也都说与她听,主仆俩每天乐乐呵呵,引得北苑其他丫鬟也都好奇地趴在门缝听。见状,明月干脆就把房门打开,把软榻搬进院子里,几个姑娘都抓一把果子吃,围在一起听她讲故事,无不欢快。
这边是欢声笑语,颜煜那边却是每天苦哈哈地忙。
“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没人回答他,颜煜抬头,就看见张听又是一脸无辜。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之后张听这才想起昨天他家大人刚问过同样的话,于是道:“回大人,府里一切安好,北苑…北苑的事属下这就去打听。”
一连几日,颜煜每日从公务中得闲必要问,“今日府里有什么事”
张听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答非所问:“北苑今日采买了两匹新布料,明月姑娘喜欢那件金黄色的,便让人去做了衣裳,剩下一件翠色赏给了阿云。”
“北苑今天新买了一本新话本,明月姑娘看了一下午。”
“北苑今天让人去琼楼买了两壶青酒酿,明月姑娘和阿云在房间里说话,一整天都没出门。”
“北苑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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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颜煜看公文看得脑子发昏,刚一抬头,张听福至心灵地走过来,张口便道:“今日北苑又让人去琼楼买了五壶青酒酿,还去琼花巷阿云她爹开的包子铺买了二十个大包子,属下去的时候刚好还剩了一个,牛肉萝卜馅的,别说还真是香!现在北苑的丫鬟们都坐在门口听明月姑娘讲故事呢,那可真是……”
话还没说完,张听就见颜煜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虽然他人没说话,但张听却十分惊悚地从他家大人似乎不那么温柔的眼神中看出了些想刀人的意味来。
张听被盯得头皮发麻,颤声问:“大,大人?”
颜煜:“磨墨。”
“……是。”
颜煜盯着手中的公文,墨汁一点点在笔尖汇聚,最终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在纸面晕开了一片墨色的圆圈。
“她每日这么闲散为何不来寻我。”
颜煜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张听根本没有听清,迟疑问:“大人您说什么?”
颜煜抬头,“本官没说话。”
张听:“啊?可是我刚刚貌似听见您说……”
“你听错了。”
张听狐疑,颜煜从座位上站起身,坚定道:“本官没说话,是你听错了。”
张听“……”听错了就听错了呗,至于还站起来吓唬人么。
“我出去一趟。”
“哎?大人,知州昨日吩咐了这一批公文明日必须交上去!”
颜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都批过了,拿走。”
张听探身过去,见案上还真摆着一摞批好的文书,便赶紧抱起来去送到沈知州府上。
颜煜刚进北苑,还没瞧见人,就听见从里面传出来女孩们愉悦的笑声。
抬脚走进去,看见明月扬着笑脸神采奕奕地讲着什么,正对着门口的侍女眼尖地看见他过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知府大人。”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都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行礼。
颜煜见此情形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不舒服,挥手让她们起身,下人们都自觉地退了下去,只留明月还坐在原位。
明月的两条腿伸直了,脚跟点地,脚尖一下一下地动,望着他笑吟吟地问:“你的事情忙完啦?”
颜煜向她走过去,温润地笑了笑说:“忙完了。”
明月拉着他的衣袖坐下,又问:“你的假还有几天?”
颜煜:“还有明日一天,后天就要当值。”
明月一听立刻坐不住了,凳子还没焐热就又拉着他起来,“那还在这待着干什么,咱们出去玩吧!刚才听下人们说最近三日有个什么节,二十四桥那边热闹的很呢!”
颜煜知她心中所想,伸手回牵住她,“是端阳节,我带你去。”
明月脚下开心地蹦了一下,然后叽叽喳喳地说话,“来扬州这么久我还没去过二十四桥呢!”
她一路上蹦蹦跳跳的,颜煜稳稳地牵着她的手防止她摔着。
过路的下人们惊奇地瞧着两人交握的手,“知府大人什么时候跟明月姑娘这么要好了?”
阿云走过来低声遣散了他们,“主子家的事别瞎打听,快去干活。”
随后看着两人紧紧相依的衣角,阿云露出了一个“早有预料”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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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但今日扬州的夜晚却犹如白昼。
“颜子行,我也想要!”
颜煜看过去,只见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一颠一颠地走,她的手里拎着一个虎头灯。
颜煜无奈笑笑,拿出钱袋给她,“去买吧。”
明月高高兴兴接过钱袋,跑到前面的摊贩饶有兴趣地开始挑选花灯。
“姑娘,这是我家老婆子新做的样式,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喜欢!”
明月拿起他说的那个,精美的蝴蝶花灯只有男人手掌那么大,提起来轻便又小巧,蝴蝶的两只翅膀在晚风的吹动下竟微微颤动着,模样栩栩如生,鲜活又漂亮。
“哎这位公子,走过看看!”
明月回头,就看见颜煜正站在她身后,随即把蝴蝶灯举起来:“你看!”
颜煜点点头:“很漂亮。”
明月从钱袋里取出铜板给商贩,一手提着蝴蝶灯一手拉着颜煜,向着人潮汹涌的地方走去。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①“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不远处的红楼传来娇娘声音轻柔的唱词,歌声清透,穿过人群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明月站在人群之中听得入神。
一曲罢,又有箫声阵阵,颜煜牵着她从人群的中心离开,不远处的湖边停靠一座游船,明月走近了才发现这座游船竟然是一个水上茶坊,坐在这里刚好能听到箫声还能看见二十四桥的盛景。
②“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歌女悠扬的声音伴随箫声传来,水面波光粼粼,灯火的昏黄倒映在水面上,水天相连,让人一瞬间产生一种不知天上人间的错觉。
湖上比在地面上要清凉安静许多,水声淙淙,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水面,带起女子的青丝滑落脸颊。船桨拨弄着水面,船身轻摇,女子背靠山水古船,春花秋月水秀山明,美人身姿轻盈不染凡尘,宛如一幅不似人间应有的画卷。
颜煜呆呆地望着眼前,手中的杯盏不知何时落地,茶水浸湿了衣角。
明月似有所感,回望过来。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悠扬的歌声终于唱到了终,箫声也在这个时候停止,周围突然间安静下来,只有水声淅淅和茶客们的窃窃。
明月如水的眸子透出灯火的倒影,颜煜目光怔怔与她对视,周遭似乎全都静止了,他的所见所感全部都与眼前人有关。
不远处墨色的天边一下子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明月感觉自己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烟花一起,砰的一声炸开。
斑斓的烟火映入她的眼底,周围的欢呼声、叫喊声也跟着逐渐放大。
明月最先移开视线,扭头去看天上一朵接一朵的烟火。女子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白皙的侧脸,雪白的脖颈如同平滑的山脉蜿蜒而下。
“客官,您的茶水钱。”茶坊的小二走过来,客客气气地说。
颜煜仍痴愣着不为所动。
“客官?”小二狐疑地稍稍弯下身子,声音大了一些。
颜煜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有些手忙脚乱地掏钱袋,找了半天才徒然想起自己的钱已经都给了明月。
略为窘迫地开口唤她:“明月……”
女子回眸,看见那跑堂正看向她。
又看了看颜煜,明月明白过来,从怀中掏出钱袋问:“多少钱?”
“五两银子。”
“这么贵呢!”
“夫人您瞧咱们这位置,面朝红桥背靠河山,能听见歌声,能看见表演,能看见烟火,还能安安静静地品茶,您就说值不值?”
明月沉默一瞬,从钱袋中拿出银子递给他。
“得嘞夫人,船马上靠岸,还可以给公子夫人安排马车。”
“不用了。”这回是颜煜开口。
明月看了他一眼,道:“听他的。”
船停靠岸,颜煜率先一步上去,之后自然地把手伸给明月。
明月顿了一下,随后乖乖把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颜煜扶了一下她的腰把人带上岸,后迅速放开。
“想再逛逛?还是回去?”两人在岸上面对面站着,袖中的两只手还连在一起,不过两人十分默契地都当做没看见,谁都没打算收回。
明月望着他,总觉得现在的颜煜看上去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就是跟上船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女子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颇有些深情地凝望着他,颜煜轻咳一声转移视线,他实在是招架不住。
表演结束,人们都慢慢离开湖边,随即街边的酒楼开始热闹起来。
“不如我们沿着街边慢慢走回去可好?”女子终于出声。
颜煜自然应下。
两人牵着手谁也没说话,有幼童相互追赶跑来跑去,手里拿着的串灯烛火交错。
“哎呀!”明月停下脚步,懊恼地道:“蝴蝶灯落在船上了!”
颜煜恍然,也才想起。
回头望向湖面已经走远的船坊,颜煜摸摸她的发顶安慰:“没关系,咱们再买一个。”
明月叹了口气,“算了,小孩子玩的东西。”
颜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她拉到一个长杆处,“在这里等我。”
“哎,你干什么去呀!”
颜煜没回答她,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过了不一会儿,颜煜跑回来,手上提了一盏圆圆的散着浅白光的花灯。
明月把它接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你不用专门再去买的……”
颜煜挠挠头,有些不自在,“也不是,我刚才远远看见它,当时就觉得适合你,就去买了。”
“适合我?”明月低头,看着手里这一团圆滚滚的物件,哭笑不得问:“这是什么?”
颜煜展颜,说:“是明月。”
明月一愣,低头再看,这灯外面还糊了一层白纸,跟其他的花灯不一样,独它散着冷光,可不就像天边一轮洁白的明月么。
明月不由得笑了,仰头看他:“谢谢你,我很喜欢。”
颜煜盯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也喜欢。”
明月眨眨眼,歪头,颜煜猛地回神,连忙慌乱解释:“我是说这个灯,我也很喜欢。”
明月看着他找补的样子,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就升起一团火气,一下子把灯推到他怀里,“你喜欢你就拿着吧!”
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颜煜懵了一瞬,赶紧在后面跟上,看见前面随着她的走动从袖口中露出的玉手,倒是不敢上前去牵了。
“明月”
颜煜走到她身边,低头问:“你生气了?”
“没有!”
明月用眼睛剐他一眼,“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颜煜哑口,有些无措,只能闷声跟在她身边。
明月看似在专心走路,实则一直在注意着旁边的动静。等了半晌都没再听见他开口说话,明月心中的火更胜,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
颜煜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她不高兴,一路埋头苦想,可惜这么多年他的脑子都用来读书了,新科的探花郎也琢磨不出这漂亮的姑娘为何不开心。
难道是对花灯不满意?
眼看江都府的大门离他们越来越近,颜煜赶紧上前一步拦住明月的步伐。
“对不起。”不管什么原因,先认错总是对的。在颜煜那遥远的记忆中,似乎每次母亲生气父亲都是这样做的。
“颜大人是温润君子,什么都没做错,有什么可道歉的。”
呃……似乎眼前这腮帮鼓鼓的姑娘不吃那一套。
颜煜此刻脑子打结,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举起那灯说:“你不喜欢吗?我可以再给你买别的。”
明月:“……”
“或者你喜欢的那个蝴蝶灯,我去找回来!”
明月深吸一口气,心中的郁火更甚,心觉今日这人是说不出什么她想听的话了,索性越过他直直朝江都府的大门去。
“明月!”
颜煜拉住她,有些无措地垂眸说:“我家人离世的早,我自幼便不太会与人交流,我哪里说错话惹你生气了还请见谅,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蓦的,明月从他的眼中读出一丝委屈,心中那团憋了一路的郁火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熄灭了不少。
明月上前一步把那个灯拿起来,明亮的光顷刻间将两人的脸照亮,在这光亮之下,两人脸上的任何表情全都无处可逃。
明月强迫他与她对视,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抬手指着那个灯,道:“颜子行,”
“你刚刚说喜欢,”
“我问你,你喜欢的是这个明月,”说完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慢慢移到自己的心口,
“还是这个明月?”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词作《扬州慢·淮左名都》
②出自《寄扬州韩绰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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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周遭的一切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全部消失, 颜煜愣愣地望着她,心中那个压抑了许久的想法突然间疯狂生长, 就要席卷走他的所有理智。
以往那些不敢想不敢说的话忽然间全部在他脑中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明月在这个时候耐心变得很好, 也不催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晚风吹动枝叶簌簌地响。
“我……”
“表哥!”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忽然传来, 打破了此刻的寂静,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只见在江都府大门旁停着一辆暗色的马车, 在朦胧的夜色中很是不起眼。
马车动了动, 从里面走下来一名女子, 朝着他们这边,提着裙子碎步走过来。
明月这才看清, 那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左右的女孩,面色娇羞地走到颜煜面前欠身行礼,“蓉儿见过表哥。”
颜煜蹙着眉看她,明月手中的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霎时间明月心中那憋了一路的火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空落落的失重感。
明月未说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门, 颜煜还来不及跟上她, 就被眼前的人堵住。
“表哥, 我终于找到你了!”
颜煜一直以来的好脾气差一点就绷不住了,沉着声音开口:“你是?”
那女子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我是京郊王家的嫡女, 表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颜煜沉默了半晌,这才想起十年前母亲似乎从乡下接回来一家亲戚, 把他们安排在了京郊的别院。
“表哥, 听说你回了扬州做官, 我此番前来是特意来寻你的。”
颜煜扭头, 伸手招来门口的侍卫,“去给王小姐在城中找个住处。”
“表哥!”王蓉儿伸手要去抓他的衣袖,被颜煜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再抬头,就见她眼角滑下了一行泪,“表哥,我爹我娘都回了乡下,我那个庶妹在京城攀了高枝给商老爷做了妾,我若是跟他们回去就只能嫁给屠夫农户,求表哥垂怜,在扬州为我寻一门亲事。”
王蓉儿抬手掩泪,生怕他不答应似的又道:“我绝不给表哥添麻烦,求表哥别赶我走,只要有一张床,能睡觉就成。”
颜煜被她哭哭啼啼惹得心烦,她说了什么也根本没认真听,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明月临走前脸上那失魂落魄的神情。
不欲再与她纠缠,颜煜丢给侍卫一句话,“按她说的办。”
随后抬脚匆匆走进府内。
明月是一路跑回北苑的,一回去就将房门紧紧关上,阿云在外面敲了半天也没动静。
没过多久,颜煜快步走进来,阿云刚想上前行礼就被吓到了,除了上次在琼楼外,她很少见到平时温文尔雅的颜大人面色沉沉的样子。
“明月”
颜煜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屋内,明月听见声音掀开被子盖在了头上。
丢人……明月在黑暗中咬唇,她活了两万岁之久,贵为天宫公主,除了天帝天后谁不得对她恭恭敬敬的,她什么时候卑躬屈膝过?偏生今天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竟对一个凡人说出了那样的话。
“明月,你刚才问我的……”颜煜在门外踌躇,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让他心慌。
两息停顿,颜煜似是鼓起勇气,声音稍大了些准备开口,“我……”
“闭嘴!”明月的气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颜煜一下子禁声,临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颜大人请回吧!”
颜煜无声地张了张嘴,准备扣门的手拿起来又放下。
明月蒙着被子什么都看不见,但耳朵却时刻关注着门外的动向。
过了半天,门口不再传来声音,明月慢慢地把被子放下来,抬眼望过去,一下就看见了投在窗牖上的一道阴影。
明月四下看了看,拿起身边的一把团扇丢了过去,“我累了,阿云我要睡觉!”
阿云本就立在门外的不远处一动不敢动,乍一听到她的声音连忙上前对颜煜行礼道:“大人明日还要当值,也早些休息吧。”说完打开门走进去。
颜煜从一开一合的门缝中瞥见了明月坐在塌上的背影,只是一瞬,房门阖上,眼前人消失在了视线里。
颜煜抿了抿唇,低头掩饰住眸中低落的情绪,抬步慢慢离开了北苑。
屋内,明月一言不发地让阿云给她卸下钗环,妆奁旁的烛火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呀!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阿云拿出一张帕子轻轻给她擦拭脸颊。
明月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的铜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您跟大人吵架了?”
明月用帕子擦汗了眼泪,摇头说:“没有。”
起身走向整理好的床铺,“吹灯吧,我累了。”
见她不想多说的样子阿云只得不再问,灭了屋内的烛火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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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内,下人站在门口禀报:“表小姐已经安排在南苑,属下从院中洒扫的侍从中给她拨了两个侍女。”
“嗯。”颜煜淡淡应声,褪下外裳,一扭头就看见了那个被他捡回来的明月灯。
缓缓走过去,抚掉上面沾染的尘土,开口吩咐:“把它挂在我书房外吧。”
“是。”下人推门走进来,提着灯又退了出去。
屋内的烛光忽明忽暗,一如他的心情。
翌日早,颜煜去府衙上值。
他刚从蜀中回来,巡抚美名让他多休息几天,但成堆的公文还是接二连三地送进江都府。
颜煜刚一进府衙,就遇巡抚笑容满面,“颜知府回来了。”
颜煜行礼问安,“见过巡抚。”
“折子已经送京,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本官也要赶往京城回禀,扬州大小事宜就交给你了。”
“是,下官职责所在。”
巡抚满意地点点头,抬脚离开了。
江都府,北苑
明月这一夜睡得及不安稳,那个噩梦又卷土重来,她梦到蓬莱山百草枯萎,往日慈祥悠闲的抱忧仙君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手中的仙杖随灵力的消散变得黯淡无光,周遭气息全无,犹如归元前的弥留之际。
满地都是神兽与天兵的尸身,鲜血横流把山上成片的仙草染得殷红。
梦里的她颤抖着,脚下忽现巨大阴影,她抬头,只见头顶上一只体型庞大的阴兽张开翅膀,充血的眼珠缓缓转动,与她的目光对视。
明月一下子惊醒,睁开双眼坐起来,心中那惊恐的感觉久久不散。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明月心悸不已,她在一万多岁的时候去过蓬莱,见过那位抱忧仙君,他是仙界五位真君之一,在两万多年前那场大战的前夕被天帝赐封号抱忧真君,直接归为青华灵他麾下出战焱阴山,也是因为这场大战他伤了元气,此后一直在蓬莱山修养,但也完全不至于像她梦里那般面若枯槁。
明月深以为,若是连仙杖都虚弱成那个样子,那持杖之人多半是救不回来了。
明月心中惶惶不安,她曾听凡人说过,梦境常常会反映现实,若不是发生过的事,那就是未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姑娘?”阿云听到响动推门进来。
“姑娘今日起的好早。”阿云把床幔拉开,就看见她脸色苍白地呆坐着,眼下青黑。
阿云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吗?”
明月下地,揉了揉发胀的头说:“从蜀中带回来的药膳方子还有吗?”
阿云:“方子留着呢。”
“去城中寻医馆,按这个方子再去开一副药膳。”
阿云应下,“不如奴婢去找之前给姑娘看病的那位先生吧,他对您的身子比较了解。”
“也好。”
南苑厢房,王蓉儿也起了,坐在镜前梳头,不断回想起昨晚在江都府门口的那一幕。
看见分给她的侍女在屋内打扫,放下梳子抬了抬下巴,道:“你过来。”
那侍女放下东西走过来,王蓉儿问:“这府里除了我还住了别的女人吗?”
“回表小姐,北苑还住着大人的妹妹。”
“妹妹?什么妹妹?”
“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大人家中来寻亲的妹妹。”
王蓉儿皱眉,据她所知颜家亲戚甚少,颜老爷是家中独子,颜夫人也只有一个庶姐。
颜夫人的庶姐早亡,她家只一个旁支,就是她母亲这个堂妹。
算来算去,颜煜理应只有她这一个妹妹才是。
难道是颜相在京城时又填的新子?不可能,王蓉儿很快就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
颜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再生孩子就等于催命了,颜相不会让她再生的。
况且就算真的再生,昨夜太暗,她虽然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应当是及笄了的,年份对不上。
“表哥呢?”
那侍女答:“知府大人当值去了。”
王蓉儿一顿,抱着胳膊嘟囔道:“也不知表哥是怎么想的,圣上摆明了要补偿他,他堂堂一个探花郎留在京中做官绰绰有余,非要回扬州这个破地方当个知府。”
王蓉儿把她爹娘在家中的话鹦鹉学舌一样抱怨了一番,随后就想到了她那个留在京城的妹妹,狠狠唾了一口,“小娘养的东西,就知道攀高枝。”
侍女低头默默退了出去,这些话可不是她能够听的。
王蓉儿想起母亲偷偷让她离开前叮嘱的话,“蓉儿啊,娘就靠你了,去扬州投奔你颜家的表哥,让他给你指一门好亲事,待你做了夫人再把娘接过去。”
王蓉儿回忆起昨晚月光下如松竹般挺立俊朗的人,回头娇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泛起了一坨红晕。
“若是能嫁给颜表哥,虽然官小了点,但也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文~
鞠躬
第二十七章
一连几天颜煜下了值就往回跑, 成堆的公务让张听从府衙搬进来,批好后又搬回去。
张听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只觉得他家大人自从那天跟北苑那位闹了不愉快后就再没笑过。
北苑那边也是, 大门一关里面的人也是好几天没露面。
这两头倒是安静,但南苑新来的那位却开始不消停了。
一日张听从府衙回来取东西就看见王蓉儿正站在书房门口往里探头。
“不知表小姐在这里有何事?”
王蓉儿被乍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到张听, 扬起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蔑道:“本小姐不与你这下人说话, 我表哥呢?”
张听是从颜家还在扬州时就养在府里的侍卫, 从六岁就跟在颜煜身边了, 还从来没人敢当面说他是下人。
张听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大人不在府上。”语罢, 头也不回推门走进书房。
王蓉儿抬脚就想跟着进去,却被两边的侍卫拦住了。
“书房重地,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入。”
王蓉儿不服,指着被张听关上的房门, 嚷嚷道:“凭什么他能进!”
侍卫绷着脸不卑不亢,“张大人是大人的近侍, 见他犹如见大人!”
“我可是表哥在世上唯一的亲眷!你敢拦我?”
那侍卫不语, 但是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坚定地挡在她身前。
王蓉儿终究是未能如愿,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走了, 走时还不忘在心里暗唾:“到底是地方小官,拿个下人当宝贝……”
一边走一边想, 颜煜自她来这么些天从未主动找过她, 也不提她的事, 这样可不行, 她已经及笄两年了,婚事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这也是王蓉儿这几天第一次走出南苑,本以为颜煜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定不会亏待她,于是她就干等着人上门来,却不想这么多天过去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王蓉儿心里有气,但也不敢真撒野,毕竟这是她唯一一条退路了。又想到他们家自颜丞相死谏于堂上后就大不如从前,吃光了从前颜家给的银两,她爹竟打起把她发卖给老家村户的想法,这叫王蓉儿怎么能忍。
她如今沦落至此,全都怪当年颜相一意孤行,“倔驴脾气,连累自己家人不够还连累了我们!我才是真真倒霉,现在我可是表哥唯一的亲人了,他必须好好补偿我才是……”走着走着王蓉儿猛然发现自己早已没有按着原先道路的轨迹走了,眼前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地方,左右看去,两旁全是草木,貌似后面还有一大片池塘。
王蓉儿回头走了几步,远远看见一个侍女正搬着花过来,走过去抓着她的胳膊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侍女被抓得突然,手里本就笨重的花瓶一个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问你话呢!”
那侍女年纪不大,还是小丫鬟的样子,也不认识她是谁,战战兢兢地说,“前面是北苑……”
“北苑?”王蓉儿觉得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位被称为颜煜妹妹的女人就是住在北苑。
“哪里来的野女人就敢跟表哥论亲戚,真当颜家没人了是不是!”王蓉儿一身火气正没处撒,扯着她的衣袖把人拎到北苑门口,“敲门。”
那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被她吓得哭出来,抽抽噎噎地扣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姑娘看起来年长了几岁,看见她的模样惊讶地把她搂过去,“丫丫,你这是怎么了?”
王蓉儿推门就往里走,那侍女赶紧跑过去拦住,“你是谁,姑娘的住处不得擅闯!”
这厢,明月正躺在新买来的竹席上昏昏欲睡,阿云在旁边给她念新出的话本。
门外一阵吵嚷,有一道女声尤为尖锐,吵得明月清醒了两分。
刚睁眼还没等她开口,阿云放下册子皱着眉说:“我去看看。”说完抬脚出去。
外面吵闹的声音止住,片刻后阿云进来,神色复杂地说:“是那位表小姐来了。”
明月这几天不出门不见人,除了不想面对颜煜,还有一点就是也不想看见府里那位突然多出来的表小姐。
虽然知道颜煜跟她肯定是没什么,但只要想起那天晚上被无端打断的对话明月心里就堵得慌。
不过她也不是一直做缩头乌龟的性子,无声地扯了扯唇角,起身:“走吧,去看看。”
阿云不知道她家姑娘和颜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单看两人平时的相处便知道他们之间绝不是普通称兄道妹那般简单。从蜀中回来时便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俩之间的接触越发密切,颜大人也比从前爱说爱笑多了。
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直到这位表小姐的出现戛然而止。
从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透过窗纸窥视后面的人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美好。而现在那层窗纸却被毫无预兆地捅破,窗纸前后的两人将彼此看得清清楚楚的,一切美好都大大方方地呈现出来,同样,所有的瑕疵缺憾之处也一览无余。
阿云认为,王蓉儿就是那个捅破了窗纸的人。
明月敛了衣裳下榻,阿云在身边忧心道:“姑娘若不想见,我就去把她打发了。”
想了想又说:“她若是说了什么刁钻的,姑娘也别担心,大人对姑娘的好是她不能比的。”
明月的语气很平静:“跟她没关系。”她和颜煜之间始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阿云一脸困惑,她不懂,但明月却知道,那层窗户纸是她主动捅破的。
至于对面的人是就此转身,还是愿意越过那障碍牵起她的手,选择都交给他。
明月个性如此,她受不了一直暧昧想快些要个答案,她向来就是个果断的人。
她都想好了,若是颜煜就此转身,她也不怪他,缘分未到而已,她大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走了之,就像这三百年来一样,在某一个地方喝喝酒赏赏花也许上天什么时候想起她,一道天雷过来她就能回月央宫继续做她的明月公主。
她是青华灵他的女儿,是灵鸟族尊贵的公主。她主动表明心意已经是先输过了,她的高贵绝不许自己再输一次。
明月穿戴整齐走出来,王蓉儿不忿的声音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停滞住了。
那日她是夜间寻到江都府的,远远地只看见一女子仰着头说话,一盏明亮的灯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却不想这名女子竟生得如此貌美。
王蓉儿在颜家鼎盛时也曾进入过盛京城中,那里世家女云集,到处都是明眸皓齿的美人,走过时衣带脂粉飘香,贵气十足。
而如今见到明月,却忽然觉得她们竟都是胭脂俗粉,远不及眼前人轻云出岫,出尘脱俗。
王蓉儿一时间心生起浓浓的自卑,而愈是自卑,心中那股不甘的妒火就烧的愈是旺盛。
“你是谁!”
明月好似瞧不见她的怒火,云淡风轻地叫人搬了张椅子过来坐下,一旁的侍女拿着团扇给她扇风。
“询问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王蓉儿哼哼两声,仰着头像一只花孔雀,“我乃颜氏旁支,是如今扬州知府颜大人的表妹。”
明月“哦”了一声,问阿云:“她说她是颜氏旁□□她怎么不姓颜?”
阿云低声解释,“颜大人的母亲姓王,王氏人丁稀少,这是仅存的一脉,颜相爷高升后便把王家人从乡下接进了京郊,还为他们置办了田产。”
却没说,她家使足了力气,为了攀附这门亲戚就连王氏女生的孩子都随了母姓。
阿云知道明月在这些百姓间亲戚称呼的事情上了解甚少,什么堂兄堂弟舅舅小姨的完全搞不懂,故而给她解释,但落在王蓉儿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王蓉儿只当是明月故意羞辱她是远亲,怒气冲冲道:“我乃王家嫡女,表哥的亲眷都死光了,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你什么身份竟敢嘲笑我!”
明月的脸刷的一下沉了,倒不是因为她的讽刺,她知道家人一直是颜煜不愿触碰的一块,哪怕他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哪怕他说“没关系,都过去了”,明月也打心底心疼他,从不愿他想起那些伤心往事。如今却被人这么随随便便道出,明月怎能不气。
阿云脸色也不好看,当下讽刺道:“表小姐原籍不过乡人,还学贵女们自称嫡女。”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人,这有你说话的份?”
明月站起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开口:“颜大人愿意给你一个容身之处已经是大善,我看王小姐主意挺大,江都府容不下你还是请另寻高处吧!”说完给下面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两三个人上前来一边一个抓着她的胳膊往外拖。
“你敢!”
“我母亲是颜夫人姐姐的亲堂妹!你们这样对我,表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阿云都气笑了,在身边给明月解释:“颜夫人只有一个姐姐,还是庶出,颜夫人姐姐的堂妹四舍五入跟大人根本就没什么关系,若不是颜夫人心善,谁还能记得他们呢!”
“如今倒好,大人心善,反倒叫别人蹬鼻子上脸。”
明月不懂凡人的族谱,只听出来这个王蓉儿颜煜似乎根本就不认识,但私及她口口声声说是颜煜唯一的亲人,明月也根本没想把她怎么样,其实也就是让人把她架回南苑,免得在这撒泼而已。
明月一路跟在他们后面,听着王蓉儿撕心裂肺地痛骂,倒是不生气,只是感叹颜煜那么风光霁月的人竟会也会有这般不体面的亲戚。
北苑与南苑相隔甚远,经过两个院落必须要路过正门的主道。
张听拿了东西回府衙就把遇到王蓉儿的事跟颜煜说了,颜煜听得直皱眉,心想这确实是件还没解决的事,反正公务已经处理完,于是就随张听一路回来了。
哪知才刚走进江都府,就听见难以入耳的叫骂声。颜煜快走两步过去,就看见明月站在花坛旁的高台上冷眼看着几个人连拖带拽抓着王蓉儿。
在他看见明月的一瞬间明月也看见了他。
明月少有地见他脸色如此阴沉,心以为是自己教训了他表妹的缘故,刚想出声叫她们停下,却见那边王蓉儿用蛮力甩开了把持着她的侍女,发疯了一样向她跑过来,与此同时颜煜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向明月奔来。
明月眼睁睁地看着王蓉儿飞快地冲过来,面色狰狞,双手用力,狠狠地把她推下高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明月身轻如蝉翼,她面朝天向下坠落,似有种久违的预感,上天这回好似真的要召她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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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二十八章
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宽厚有力的胸膛。
在王蓉儿挣脱掌控的一瞬间颜煜就警觉不好,飞奔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明月。
强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 花坛的高台是随着院子中的石梯蜿蜒而下的, 并不太高,但若是从上面摔下来恐也会伤到骨头。
明月在落入他怀里的一刻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男子胸膛剧烈地起伏, 皮肤上灼热的温度仿佛会烫伤她的手臂。
明月不由自主去看那高台,耳边响起阿云的惊呼声, 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悸。
张听已经带人制住了王蓉儿, 颜煜抱着人不发一言, 只沉着脸越过众人向内院走去。
明月看着一众人都站在江都府门口向这边望来,眼睁睁瞧着颜煜抱着她走过了前厅, 从善如流地进了主院。
明月挣扎起来,道:“我要回北苑。”
“别动。”男人的声音低沉,里面不难听出尽力压抑的情绪。
明月噤声,转过头, 有些新奇地去看颜煜的脸。
颜煜下颚紧绷,平时都挂着浅笑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知晓她在看他, 颜煜别过头不让她看。
长腿迈进主院, 直接走进屏风后面的寝殿里, 他把明月放在塌上,一句话也没说, 单膝点地挽起她的裙角。
明月吓了一跳,手掌撑起身子屁股往里面蹭着躲他。
颜煜烫人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踝, 他没有忘记刚刚明月站在高台上那一瞬间的晃身。
果然, 那裹着足衣的玉足左侧微微肿起, 颜煜脸色更沉了, “叫郎中来。”
明月垂眸看着他的脸,那双眸子中没了温柔的笑,却好似燃烧着一团火焰。
那双眸子在此刻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那双眼的一刹那明月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好似就在不久之前,在那月亮灯照耀的夜色之下,在那黄花满地的夜里,亦或者更早,早在阳光下那只手向她伸过来的那一刻。
明月从前不懂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现在,她貌似有些明白了。
颜煜只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了这里。
没过多久,郎中走进来,还是之前的那位。
他首先检查了一下明月的脚踝,然后又取出一个木板把她的脚固定住。
明月惊讶地问:“还用得着这样吗?”
郎中无奈道:“按理来说是不用的,但是依照姑娘受伤的频率,我想还是用一下比较保险。”
这不是跳楼就是落水的,要不是看着明月精神状态良好,还以为这位新上任的知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明月一哂,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不好意思地说:“辛苦先生了。”
郎中给她包扎好后站起身说:“姑娘这都是小伤,只是上回你让人拿给我的药膳方子其中有几处不太适合有骨伤的人服用,待我回去再改一改,晚上让你的侍女拿走去抓药。”
“拿走?”
“哦对,”郎中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在姑娘给我送来方子后颜大人就找上了我,为我在府上收拾了一间小院,这阵子专门照顾姑娘的身体,待你痊愈后我再出府。”
明月瞠目,还…还能这样吗?那人是有多不放心她啊。
这厢郎中刚走,阿云就回来了,看见明月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她迫不及待地走过来跟她汇报说:“姑娘,那表小姐已经被大人打发了!”
“打发了?”明月疑惑,她心里头忽然想起王蓉儿口口声声说她是颜煜唯一的亲人。
“怎么打发的?”
“大人先说府里的南苑不许她住了,那表小姐就又撒泼,然后大人就说在城内给她租一个院子,这个月就着手给她找合适的人家,让她以王家小姐的身份出嫁也算给她一个体面。”
明月若有所思,这倒是像他的做法,谦谦君子待人如玉,就算再生气也总会保留一些本性带着的善。
“那王蓉儿答应了?”
阿云撇嘴,“她当然不会答应了,谁的眼睛都不是白长的,咱们院里的二丫都知道那表小姐千里迢迢从京郊来到扬州,还非要住进江都府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咱们大人呢!她就想留下来给大人做枕边人!”
明月默了默,停了好半晌问:“那颜煜知道吗?”
阿云面露困惑想了想,说:“大人…应该知道吧。”
明月想起那人刚开始只牵了一下她的手就红透的耳根,还有那结结巴巴的道歉,默默在心里怀疑了一下。
“呀!”阿云说了半天这才看到明月一直僵直着不敢动的脚。
“姑娘你怎么伤成这样了!”阿云瞪着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脚,又抬头看了看明月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折了?”
明月:“……”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道:“能不能盼我点好。”
“没那么严重,就是郎中怕我乱动,固定了一下。”
阿云松了口气,随后笑眯眯地说:“先生睿智。”
明月:“……”这次她没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
原以为以颜煜闷闷的性子她不主动他是不会来找她的,谁知道没一会儿的功夫这人又折返回来。
阿云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把屋门给他们关上了。
颜煜站在她床前,低头沉默地看着她的脚。
饶是明月没有凡人女子那守贞封闭的思想,被一个大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足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动声色地把裙摆往下拉了拉,问:“颜大人今日不去当值?”
颜煜不说话,只凝视她沉默。
房间内寂然无声,安静得可怕。
明月受不了这样,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抬头直视他,眼中含了怒火:“颜大人不愿与我说话可以走,不愿我在你面前我也可以离开江都府,离开扬州都可以!”
颜煜袖中的手颤了颤,抿唇,上前一步猛然把她横抱起来。
这可太出乎明月的意料了,明月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就见他抬脚就往门外去。
明月不可置信地看他的脸,“就算你不想看见我也不至于把我扔出去吧!”
颜煜:“……”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有时真的不明白这个长得漂亮的小姑娘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莫不是当初把她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就进了水?
颜煜抱着人直接走出主院,路上遇到了府里一大半的侍女仆从,他们虽然都低着头,但无一不好奇地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们。
看着颜煜走路的方向不是江都府的大门,明月松了口气,便以为他原来是要送她回北苑。
却没想到这人的步伐直接绕过了北苑,连院门都没让她看见。
明月又不踏实了起来,晃着脚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颜煜看着怀里的姑娘裙角外翻,若隐若现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小脚,白得刺眼。
颜煜手上颠了颠,说:“别乱动。”
明月一顿,又去看他,发现这人的脸色已经没有之前抱她回去时那般难看了,但还是不肯笑,想来是在生气的。
他生什么气?我还生气呢!明月的腮帮子立刻就鼓了起来。
“我堂堂金尊玉贵的公主,人人敬仰的上仙,你这个只不过活了二十多年的毛头小子居然还敢跟我生气!”
“整整三天不和我说话!我要把你关到千寒山冻成冰块!”
明月恨恨地腹诽他,一双眼睛好似要喷火。
颜煜心有所感,向她看去,明月立刻转头,刚升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弱了,有些心虚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算了,我比他年长,不与他计较。明月心里嘀咕,颇觉得自己大度。
“到了。”
颜煜弯腰,把她放了下来。
明月屁股挨上地面,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北苑后面那片池塘,也就是之前她落水的地方。
她此刻正坐在岸边,两只腿伸直了坐在地上,颜煜撩开衣袍坐在了她身边。
“阿云说,你当日是想看池中的菡萏。”
颜煜迎着阳光回头望她,眸中泄露出一丝难以掩盖的温柔,“如今菡萏盛开,这满池的荷花都是你的了。”
翠绿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粉白相接的荷花沐浴着日光显得别样可爱。
一朵洁白的荷花飘到岸边,明月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把刚缠上的绷带拆了下来。
颜煜想阻止,但看着明月灵巧地转了转脚踝貌似没什么异样,便没有开口。
明月蹭身上前,坐在岸沿,把双腿搭在水面上方,伸手戳了戳那花瓣,嫩蕊凝珠,娇艳欲滴,上面的水珠融到了她的指尖,清清凉凉的一下子传到了她的心底。
颜煜也坐到她身边,犹豫再三,斟酌地开口:“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
沉默。
明月看似把玩着花瓣不以为意,实则耳朵正一字不差地注意着那边。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明月忍无可忍回头,看见颜煜正傻傻地看着她这边。
“这就没了?”
“不,不是,还有的……”颜煜那一直紧绷的气势顷刻间坍塌,又回到了明月熟悉的模样。
明月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颜煜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续道:“我没去找你,是想想明白了再同你说,这种事,我不能随随便便回答你。”
明月:“那你想明白了?”
颜煜郑重点头,“我要娶你。”
明月的手指颤了一下,那朵白嫩的花瓣差一点折在她手上。
“我要娶你,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凤冠霞帔。”
“明月,我想清楚了,我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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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明天晚上十一点以后更哦
第二十九章
颜煜一生到至今二十又三, 从未强人所难,从未言之凿凿语气强硬, 但此刻, 他说“我要”而非“我想”,在他所读过的圣贤书中没有一条教过如何与喜欢的女子表明心意。
但他认为,他所能给予她的所有除了他这个人便再无其他了。
明月知道这人正直, 却不想他在这件事上竟想的如此长远。
看着颜煜不知道是被阳光晒的还是紧张的涨红的脸,明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他这么认真, 那她也不能坑害他, 于是靠近了他一些, 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颜子行,我不成亲。”
“你可能不太懂, 我不受这世间所有规矩的约束,女子的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嫁人从夫的纲常伦理我全都不以为意, 我喜欢你,只想与你拥抱, 与你牵手, 除此之外寻常夫妻的那些琐事我都不想做。”
“我崇尚及时行乐, 以后什么的我都不想管,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知道了这些, 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颜煜傻眼了。
在他听到她那句“我不成亲”时就已经傻眼了。
他一直知道这个自己半路带回来的姑娘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但没想到这个不一样竟是这么的离经叛道。
但随后, 女子的一句“我喜欢你”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彭”的一声砸进他的心口, 千般万般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颜煜思考良久, 久到明月以为自己不会听到答案的时候, 他说:“我愿意。”
“我喜欢你,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我都喜欢。”
“理智告诉我我不该这样,我应该娶妻,应该生下孩子,但此时此刻我觉得,那些都没有你重要。”
“哪怕你日后厌弃了我,离我而去,但我曾经与你拥抱过,牵手过,我甘之若饴。”
明月凝视他的眸子,那目光坚定有力,犹如此刻的阳光般灼灼烫人。
“你想好了吗?”
颜煜认真地点头,“想好了。”
“若我有一天不告而别,你不后悔?”
“永不后悔。”
明月望着那灼热的眸子,唇瓣轻启,轻声说:“好。”
于是,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抓住颜煜的衣领向下拉,闭上眼睛将自己送了上去。
冰凉的唇瓣触及到的是一片温暖湿热,颜煜双目微滞,只停留片刻,抬起手,大掌拖住明月的后脑欺身压上去。
明月的鼻尖抵在男子温润的面颊,颜煜清冷的体息将周身的热气分割开来,如同一缕清泉注入到暑热的沉沙中。
颜煜轻轻地拖着她的脸颊,闭起眼轻含她的唇瓣,慢慢的,舌尖温柔的一点点侵略她的领地。
明月素来习惯主动,却在不知不觉间卸下了一身防备,沉醉在这漫长的温柔中。
模模糊糊间想,话本里说,有些东西男人天生就会,真不是吹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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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青山,寒鸦双归,余晖下的殷红与天边瓦墙相连,午后的燥热褪去,余温通过徐徐的风
拂送过来,夹杂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花香。
一挺立一纤长的两道暗影在青石路上拉得细长,两人并肩漫步,长袖的末端紧紧相连。
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清脆的鸟鸣从遥远的树枝喳喳奏响,明月内心一片坦然,浑身都说不出的舒畅,好像一直走在悬崖边上的人终于双脚落在了实处。
北苑门口的杨树簌簌作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明月低着头,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不愿松开。
颜煜知她心中所想,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她的头,浅笑问:“想不想去看看我的书房?”
明月眼睛一亮,语速飞快道,“想啊!”话音刚落才忽觉自己回答的过分期待,转而又找补:“这是你先说的。”
颜煜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说:“是,是我还不想放你回去。”
喜欢的人眸中带笑注视着她,声音温柔如水,明月的小心脏砰砰地跳,那声音大得仿佛就要跳出她的胸膛。
明月的双颊被霞光映衬得红润,转头错开他的视线,手上用力,拉着他转身,“走啦。”
两人还没到书房,远远的就看见一大团明亮的光挂在门口。
明月松开他的手跑过去,站在门口不动了。
颜煜走过来时正看见她抿着唇,腮上的肉鼓鼓的,仰着头看那盏灯。
明月忽的转头,对上他困惑的目光狠狠瞪了一下,抬起胳膊指向那灯,“你还把它挂起来了!”
颜煜愣了愣,看着她充满着幽怨的眼神,平时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间开了窍,一下子就想起来那天灯光下女子莹莹生辉的面孔,和那注入他心房的声音:
“颜子行,你到底喜欢哪个明月?”
明月见他又是一副呆愣的样子内心气急,抬脚就要走,人刚一动,颜煜反应过来拉住她,“是你!”
明月顿住,回头看他,颜煜凝视她的眼睛,“我喜欢的是你。”
明月:“……”饶是她已经见过了这人的直来直去,此刻还是有些震惊,偏偏他还是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明月耳垂泛红,一把把他推开跑进了书房。
颜煜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下人们低着头站在门口,低垂的头稍抬,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
颜煜轻咳一声,跟着走进书房,还随手把门关上了。
门外的下人们凑成一堆,围到始终抬头望天的张听身旁小声问:“咱们大人这是?”
“有情况了?”
负责书房中伺候笔墨的小侍从名唤丹青,上前怼了怼他,说:“你眼神不好吧,都这样了”两只手暧昧地搓了搓,“明显早就有情况了!”
“那咱们大人跟明月姑娘是在一起了?”
“嘿,我早看出来了,大人对明月姑娘明显不一般啊!”
“咳咳”见这帮人八卦得差不多了,张听咳嗽了两声,故作正经地道:“不许编排大人的私事。”
“是,是。”
人堆散开,各做各的事去了。
书房内,颜煜走到明月的身后,小声说:“那盏灯我一会儿便扔了。”
“我心中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明月。”
明月回头,如水的眸子瞪他,“从前我没看出来,饱读诗书的颜大人原来这么会哄小姑娘。”
颜煜忙不迭地解释,“我没有哄你,我说的是心里话。”
这人往常总是一副冷静的模样,她一逗他,他就变得呆愣愣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如今话都说开了之后,这人的嘴巴倒是比以前动听多了。
句句都往她的心里去。
明月本就没生气,就是看见那盏灯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这三天来一直堵着的那口气。
“别扔,好歹做工还行,摔了一下都没破,留着照亮也挺好。”
“好。”对她的话,颜煜无有不应。
颜煜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主位坐下,明月扫了一眼书案上的一摞公文,问:“你还有公务要处理吗?”
颜煜:“这些是还没来得及送去府衙的,都已经处理好了。”
明月“哦”了一声,这才发现这人今日比往常回来的都要早。
猝不及防想起白日里那一幕,明月问:“你表妹呢?”
颜煜眸色沉了沉,说:“颜家在扬州的旧宅还在,我让她先住在那边。”
“明日我找城中同僚打听打听,早些为她安排一门亲事。”
明月点点头,想起王蓉儿那嚣张的样子不由得好奇,这俩人性格差别如此大竟然还是亲眷。
明月不想再提她,拉着颜煜在身边坐下,一手杵着腮撑在书案上笑眯眯地问:“颜大人这几日哪天休沐呀?”
颜煜算了一下,答:“后日。”
明月眼睛亮晶晶的,“那后日咱们去吃酒吧!”
女子白皙的面容隐在傍晚的暗光中,颜煜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软绵绵的。
“说话呢!”明月拍掉他的手,娇嗔地看他一眼。
颜煜心思一动,凑上去啄了一下她的唇。
“!”明月瞪他,颜煜伸手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给她顺毛,温柔道:“都听你的。”
明月的下巴搭在男人的肩头,笑得明媚。
忽的推开他,明月在他的注视下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唇,
“还给你。”
说完,明月脸颊微红转身就要站起来,颜煜目光稍暗,在她即将要退开时大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倾身吻了上去。
室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微风吹过门外的纸灯笼轻轻打在门沿上,微弱的光映在颜煜的眸子里,明月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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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后,明月缠着颜煜陪她在府中散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直到天瓦相连。
夜深霜浓,夏池低吟,繁星拥着圆月争奇斗艳。
夜半,北苑内,女子背着月光喃喃窃窃,衣袖下露出一截葱白的手指恋恋不舍地勾着对面的郎君。
朦胧的月光将颜煜的面容映衬得更加温润多情,院中的仆从都识趣退下,鸟雀三两只落在枝上歪着头,似是对树下的一对人不解。
“那我回去了?”
明月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颜煜手上用力,把人拽到身前,深深凝视着她,好似要将眼前的模样深深记在脑中。
半晌后,颜煜温柔地笑笑,“回去吧。”
明月低头,轻轻地松开手,温热的触感渐渐被剥离。
“颜子行,后日,别忘了哦。”
颜煜微笑地看着她,点点头,“嗯,不会忘的。”
明月也点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刚才两人似乎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
明月放弃,后退了两步朝颜煜摆手,“我走啦。”
颜煜:“早点休息,若是睡不着就把安神香燃上。”
“知道啦。”
阿云适时地从屋内走出来,给明月打开了门。
颜煜看着她走进去,在房门关上之后静静地盯着屋门半晌,外侧的窗牖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明月从窗牖里面探出头,双手托着脸颊歪头笑盈盈地看他。
颜煜的心霎时间柔软无比,心知再不走的话就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抬起手做了一个向外摆的手势,无声地张口,“回吧。”
明月看出他的口型,又一次挥了挥手。
颜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院中,明月关上窗牖,一回头就看见阿云正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那表情一言难尽。
明月不管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内室沐浴更衣。
待她裹着寝衣舒舒服服地窝在榻上准备看话本,阿云捧着巾帕给她擦头发,期间好几次欲言又止。
明月终是忍不了,把话本扔在一旁,没好气地道:“想问什么,问吧。”
阿云蹭蹭走到她面前,眼睛中的好奇藏不住,“姑娘跟颜大人在一块儿了?”
明月轻咳一声,“咳,可以这么说吧。”
阿云顿时兴奋了,“我就说,姑娘和大人肯定能成!”
明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云得意地道:“我早看出来大人对姑娘跟对旁人不一样了!”
明月一愣,阿云又道:“前几日您跟大人吵架,南苑那位表小姐可一直都没闲着,整日遣侍女捧着茶水糕点的就往书房送,都被张听退回去了,据说今天早上她竟然还差点闯入大人的书房!”
“大人为人和善,就是对咱们这些下人们也都和颜悦色,但他对咱们跟对姑娘您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明月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问她。
阿云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说,“颜大人每次跟你说话都会笑。”
明月:“他对谁说话都是这样的。”颜煜此人被誉君子如玉真的一点儿都不假。
阿云摇头,“不一样,大人对你的笑跟对咱们的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发,阿云想了半天只磕磕巴巴地形容:“就像咱们后院池子里的荷花开了一样!”
“噗”明月忍不住笑出声,阿云别扭地说:“我没上过学堂,姑娘见笑了。”
阿云没上过学堂,但常见的字大都认识,明月很早就发现了,府中的侍从下人们几乎都是识字的。
“对了,我一直想问,咱们府中的人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好像大都是识字的?”
阿云面露奇怪地看着她,“那是自然,现在貌似很少有不识字的人吧。”
“什么?”明月震惊,她记得凡间的平民百姓大都是不通文化的,尤其是女子,连学堂都没有资格进,为此她还义愤填膺来着,只不过被司命劝住了。
“道法由天成,因果自有循。殿下切记,万万不可插手凡间的道。”
司命严肃的语调似在耳边。
“女子与白丁不是不允许读书的吗?”
阿云更加奇怪地看她,说:“自庆.丰年间以来圣上早就取消了限制男女读书这一条规定,甚至广开言路,普及文字,命令乡县以上全部男女读书认字,乡以下酌情开办免费学堂。咱们扬州城内怕是早已找不出大字不识的白丁了吧。”
“......如今是何年份?”
阿云:“庆.丰十三年啊。”
明月一呆,她是嘉正年间下凡历劫,历过嘉正、嘉庆、嘉兴二百多年,到如今的庆.丰,时间从未停止过流逝,凡间的改朝换代一刻都不曾停歇。原来她已经在凡间度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啊......
想起蜀中知府那已显老态的面容,不过几十年的功夫,一个稚嫩少年就已经满头花白。从前与她交好,与她结仇的人早已经化作黄土飞沙,说不定他们的轮回、轮回的轮回都早埋没在泥土之中了。
明月欢腾了一整日的心平静了下来,心中的雀跃也渐渐消退。
阿云见明月不知怎么了,脸色忽然间不对劲,整个人都变得沉郁起来。
“姑娘?”
明月站起身,从软塌走回床边,背着身子,说:“我有些累了,阿云你先出去吧。”
见她坚持如此,阿云只得退下,心中猜测许是姑娘和大人刚互通心意,还有些不习惯吧。
白色轻纱的床幔流淌在指间,明月出神,她险些忘了,自己并不属于人间。
这段时间的安逸好似一缕温泉慢慢消融着她的心,不知不觉间竟变得怠懒,不管如今她处于何境地,哪怕她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凡人,明月始终清楚,她终是要回去的。
哪怕她老死凡间,再睁开眼睛也只会出现在月央宫,不可能进入轮回,也意味着此生过后她与颜煜再无相见可能。
而且更糟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很有可能哪怕她现虽已如凡人,但却并不会像凡人那样老去。也许过不了几年,她就要在颜煜起疑心之前悄声无息地离开,就如她从前做的那样。
她是一个十分自私的人,明月一直都这样自认为。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管他呢!灵鸟族的上仙怎么可能永远爱一个凡人!”
“及时行乐,想那么多干什么?”
明月深吸一口气,一阵微风吹过,她手中的轻纱飘然落下。
回头,发现是窗牖没有关严,微凉的晚风在缝隙中流连。
明月走过去用力阖上窗牖,心中那口闷气并没有随着风消散,就像一根鱼刺一样梗在喉咙中。
“就应该这样。”明月低喃,像是在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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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明月依旧睡到日上三竿,北苑的侍女们已经心照不宣的不会主动唤醒她。
明月本也不想起,但夏日的阳光实在太过于霸道,哪怕她遮了床帐还是有光泄进来晃得她燥热,期间还夹杂着不甚明显的窃窃碎语。
“阿云。”
阿云进来,把床帐拉开,“姑娘今日起得早。”
明月揉揉眼睛,问:“外面怎么回事。”
阿云:“是二丫她们几个年纪小的,太不沉稳,一点风吹草动就说起小话来。”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听从旧宅回来的妈妈说表小姐爱折腾,就自作主张把她锁了起来,今早过来向大人请罪,大人却什么都没说。”
“她又折腾什么了?”
阿云:“这个妈妈没说,估计是不满意在旧宅住着,想见大人罢了。”
明月没说话,本来也没把她放在心上,要不是那天她主动过来招惹,她才不会对一个弱小的凡人发难。
“奴婢今早听他们说才知,这位表小姐原是扬州城边乡里的,就因为母亲跟颜夫人攀上了点亲戚才被接到京郊住了一阵子,她到京郊时还尚在襁褓之中,咱们大人也才七岁的光景,两人见都没见过。”
“口口声声自称嫡女,奴婢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王小姐的父亲就是一好色无赖,攀着王家住进京郊竟也学别人那样纳起妾室来,不过他那点钱也只够纳一个小妾足以。”
“那妾室给他生了个女儿,颜相与夫人相继去了之后,几年内眼见形式不好,那妾室便抛下女儿走了。等京郊田产都被败光,他们一家没办法只得迁回乡下,那小妾的女儿跟她娘一样在回乡之前跟着一个盛京城里的富商跑了。”
“估计也是走投无路,才想起颜家还剩下一个咱们大人。”
想起王蓉儿这几日在江都府的作为,阿云“嘿”了一声,“真够嚣张的。”
明月听得都饿了,“早膳好了吗?”
阿云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侍女们端着膳食进来。
喝了口粥,明月问:“他走的时候用膳了吗?”
阿云掩唇笑,“用了,今日姑娘的膳食还是大人亲自吩咐的呢。”
明月顿了下,手中的瓷勺搅了搅白粥,唇角微微掀起,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作者有话说:
甜甜的日常开启啦!
第三十章
一日时间转瞬即逝, 颜煜在府衙忙了一天,晚上回府时已至深夜。
“你先回去。”
跟在他身后的张听得令, 应了一声独自往主院走, 颜煜脚下未停一直向北苑的方向去。
北苑内静悄悄的,明月不喜人守夜,因此每至夜晚, 院内侍从都会回到自己的寝房,此时屋外一个人都没有。
颜煜悄声走到窗牖前, 抬手轻轻拉开了一道缝隙, 入眼处只有桌案后的轻纱幔帐, 朦胧间隐约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颜煜疲惫的面颊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他没有再进一步, 他疲累了一天,此刻能站在窗外看上她一眼即使只是一个轮廓,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天边明亮的月光为还在奔波的商客照亮了回家的路,也将颜煜脚下的青石砖映得清亮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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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颜煜准时醒来,刚想起身就听见张听在门外高声喊道:“大人!您起了吗?属下就是想告诉您, 今日府衙休沐, 北苑那位每日临近午时才传膳, 您可以多睡一会儿!”
颜煜:“……”
“大人!您起了吗?属下就是想告诉您……”
颜煜闭上眼扶额,张听喊了两遍没听里面有动静, 清了清嗓子刚想再来一次,颜煜的声音适时传出来,
“闭嘴。”
门外立刻安静了, 张听摸了摸鼻子, 假装没看见下人们异样的神色, 边走边小声念道:“大人果真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屋内,颜煜把小臂搭在额上,慢慢放松下来。
北苑,明月睁开眼睛时日光已经把纱帐照得透亮。安静了片刻,明月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声道:“阿云!”
阿云慌张跑进来,“姑娘怎么了?”
明月趿鞋下地,手忙脚乱地穿衣裳,“什么时辰了?”
阿云:“啊?现...现在,刚到隅中啊。”
“都隅中了!”明月:“你怎么不唤我?”
阿云帮她系衣带,迷惑说:“姑娘你一般不是要睡到巳时末的吗?”
明月:“今日不一样,颜煜来过了吗?”
阿云:“没有啊,我听院中的人说大人今日休沐,好像也才起呢。”
明月一顿,手上的速度放慢了,“真的?”
“是啊,今日早上府里特别安静,我还看见主院伺候笔墨的丹青在树下嗑瓜子呢!”
江都府就两位主子,都没起,可不安静了。
明月不着急了,梳洗过后出门,“我去跟颜子行一起用膳,你不用跟过来了。”
日头高悬,炽热的光将枝顶上的树叶照得金黄透亮。
颜煜这边刚落座,就看见明月手中拿着团扇施施然走进来。
“热死了热死了。”
明月提着裙子在他对面坐下,脸颊被日光晒得微微发红。
“颜大人,早啊。”
颜煜接过她的团扇亲自为她扇风,“早。”
明月执着木著夹起一个水晶包,浓郁的汤汁充斥着味蕾,明月享受地眯了眯眼。
颜煜把守在门口的张听唤进来,将手里的团扇递给他,意思昭然若揭。
张听:“?”
抖着手难以置信地接过来,在颜煜的眼神示意下给这两位主子扇风,女儿家淡青色的团扇小小的,扇柄上还坠着流苏,被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拿在手里怎么看怎么滑稽。
好在门外的小厮心地善良,赶紧抱来两个冰桶放在屋内,这才把张听救了出来。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张听被小厮拖着出门,脸色还呆滞着。
他从小跟在颜煜的身边,从扬州老宅到京都大院,从颜府门庭若市到满门凄凉,上的了朝堂举的了银枪,还从来没有拿着团扇像个小丫鬟一样给人扇风。
“新科探花,扬州知府,竟然这般……”
张听颤抖着身子,怎么也想不到主子好了个姑娘,自己竟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旁边的小厮听不懂,问他:“小张大人,您在说什么啊?”
张听一下子转头,把那小厮吓了一跳,“我堂堂七尺男儿,大人竟然让我像个丫鬟一样站在那扇凉!”
小厮:“今天日头毒,大人想必是怕明月姑娘中暑热。”
“咱们大人一看就是第一次跟姑娘好,难免殷勤了些嘛!”
张听生无可恋地在院中踱步:“我的一世英名……”
房内,明月收回视线,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颜煜:“不管他,来尝尝厨房新做的牛乳糕。”说完夹了一块就要放进明月的盘子中,就见明月张开嘴,理所当然地“啊一一”
颜煜无奈笑了一下,把雪白的牛乳糕直接喂给了她。
“果然不错。”明月的腮鼓鼓的,甚是满意,“今天好热,咱们晚上去哪里吃酒呀?”
颜煜抿了一口茶,淡定说:“琼楼。”
“咳咳咳”明月差点呛到,瞪圆了一双眼睛,“你认真的?”
见颜煜的神色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明月赶紧问:“你不是说琼楼的掌柜与盐商私自倒卖,还克扣工钱吗?”
颜煜:“是,我已经让人去整治了,如今琼楼易主,现在的掌柜是琼楼账房家的人,看着还算稳妥。”
明月别扭道:“那楼里面的堂倌不还是原先的人嘛。”
颜煜微微一笑,“堂倌中没有触犯律法的都留下了。”
见她的样子颜煜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说:“琼楼至今依然如从前那般繁盛,食客来往众多,他们怎会记得每一个人的面孔?”
明月其实也一直惦记着琼楼的青酒酿,不然也不会经常叫人去买了。
只是若要她亲自过去,明月着实心虚,那天过后她甚至连琼楼所在的那条街都没再去过。
以前她每次干完这种事后都跑得远远的远走他乡,哪还会有再回去丢人的机会。
不过……她貌似记得上次她带回来的团糕颜煜好像还挺喜欢。
明月咬咬牙,一鼓作气道:“去!”虽然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怀瑶啊……明月心中哀戚,她不止一次地想念她了。
从前在天宫中每次闯了祸被发现,怀瑶总是理直气壮的,就算被罚面上也都一片坦然。明月脸皮薄,总是做不到这一点,但每次都有怀瑶陪她一起,好像就没那么尴尬了。
用过早膳,颜煜又把她领进书房,明月在路上时还说:“江都府这么大的府邸什么都没有,每次来找你就只能去书房。”
颜煜想了想,“那我去找匠人来,你想在府里修什么,你跟他们说。”
明月两手抱住他的胳膊,“我只是随便说说的,重修院落多耗费精力啊。”
颜煜温声说,“没关系,往后还有好长的日子呢,你想修什么都可以。”
明月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飞快地压下心头那丝难过,笑说:“那我想先在北苑修一个秋千。”这东西她最初是在北境的牧羊户里见到,很是新奇,晚上的时候还趁人家睡着偷偷玩了好几个时辰。
只是后来北境发生战乱,她便再没去过。
颜煜:“好,晚上回来我去跟张听说。”
走进书房,颜煜还是拉着明月在主位坐下,随后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木格中拿出两本话本,“柳青官人的新作,你看看喜不喜欢。”
明月惊喜地接过来,“真的是!我前日还叫人去买呢,结果被一抢而空到处找都没买到,你是怎么得到的?”
颜煜面上露出些小得意,“扬州知府自然是有些面子的。”这可是他托人打听,专门到柳青官人家里求到的。
明月开心地扑进他怀里,柔软的腰肢蹭了蹭他,“颜子行,你太厉害啦!”灵鸟族的上仙从不吝啬夸奖。
颜煜一呆,心脏砰砰地跳,“我...我,啊,你...你喜欢就好......”
明月从他怀里抬头,两人都能从彼此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女子干净无瑕的面容扬起来看他,没有一丝遮挡,颜煜本能的,盯上了那水润的唇。
在他顷身压下的一瞬间,明月松开他,转过身拿起话本,“我的乖乖,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颜煜:“......”感受着掌心流逝的温度,按了按眉心,颇为无奈。
待明月意犹未尽地放下手中的话本时外面的天已擦黑。
身边的人十分自然地把话本接过来在书案上放好,问:“饿了吗?”
明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嗯”了一声。
颜煜站起来,刚好挡住了门口还没来得及点燃的月亮灯,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
明月停顿了一下,在男人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大掌中。
颜煜牵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江都府门口停着那辆之前去蜀中时的马车,车夫低垂着眼站在一旁,明显是有人吩咐好了的。
明月转头看向身边人,说:“琼楼也不远,不如咱们走去?”
颜煜略微犹豫了一下,“你的脚......”
明月:“......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些晚了。”
颜煜耳根泛红,有些无措。
明月抬起那只扭到的脚晃了晃,“一点事儿都没有,本来就是你太夸张了,还请什么郎中。”
“行了,咱们走吧。”明月率先抬步,颜煜被她拉着跟在后面,温热的风吹拂过来,掀起几缕青丝轻轻贴在他的手腕上,痒痒的,却又让他不忍去抓挠。
明月慢悠悠地走,颜煜也不催她,琼楼的飞檐角逐渐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明月的步子明显变慢了。
“真的要进去吗?”明月还是还是有些别扭,开始做最后的挣扎。
颜煜偏过头去隐晦地勾了下唇,随后转过来一本正经说:“去。”
“琼楼的青酒酿很出名,可是我还没有尝过。”
明月的表情松动了一下,颜煜不动声色,接着道:
“上次的团糕也很好吃,可惜......”
“去!”明月咬咬牙,瞪了他一眼。
颜煜用力压下即将要扬起的唇,面上十分无辜地被她拉着一步一步向琼楼走去。
琼楼外招呼他们的小厮还是上次那个人,明月硬着头皮刚要开口,就看见那小厮张大嘴巴指着她,“你,你...”
明月的心咯噔一下,还没等小厮“你”出个什么来,颜煜取下腰间的玉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找你们掌柜。”
那小厮看见玉牌立即摆出笑脸,“大人大驾光临,是小的怠慢了,您这就随我来,咱们掌柜的已经给大人留了最好的上房!”
明月瞠目结舌地看那小厮像翻书一样变脸的速度,直到人坐在凉爽的雅间内,才不由得感叹,“知府大人果然是有些面子的。”
小厮把菜谱送进来,殷勤地递给颜煜,之后拿出另一张放在明月面前,“女侠随便点,咱们掌柜说今日他请客。”
明月缓缓扭头,露出一个不解的:“?”
“你叫我什么?”
“女侠啊!”小厮有些激动,“大家伙儿都知道了您是知府大人的线人,上次您只身犯险,把事情闹大了这才能查出那江掌柜干的丑事儿,解救咱们于水火。”
“如今新换的这位掌柜是个顶好的人,不仅不克扣月钱还给咱们发奖金!”
“这都多亏了姑娘啊,当时您那一跳就是咱们几个大男人都看着打怵,那之后咱们琼楼的伙计私下里都称呼您女侠!”
明月呆滞,不由自主地去看对面的人。
原来...他竟是这样跟别人说的。
颜煜默默听他说了一堆,最后才适时开口,“点菜吧。”
小厮熟练地在菜谱上划了几道,“这是咱们掌柜特意吩咐的,楼内厨子最拿手的几样菜,包您满意!”
颜煜颔首,又添了一句,“上两壶青酒酿。”
“好嘞,您二位歇着,菜马上就到。”
小厮走后,雅间内就剩他们两人,明月啧啧两声打量他,“真看不出来,颜大人这张嘴也挺会哄骗人的。”
颜煜疑惑,“我何时哄骗了?”
明月昂首点了点门口,“还女侠,从没有人这么唤过我。”
颜煜认真地看着她,说:“那不是哄骗,是实话。”
“若没有你我也不会去查这个酒楼,他们的确应该感谢你。”
明月:“......”若是此刻房内的烛火再亮一些,颜煜就能看见面前女子平时白皙的面容此刻正泛着很不常见的红晕。
明月嘟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巧言令色。”
“什么?”颜煜没听清。
“没什么。”明月正色,回眸,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张嘴不仅能巧言令色,还能......
明月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画面:男人薄唇轻启,明明看起来那么薄情,可落到她唇上时的温度却是那样的炙热,温软的舌尖试探似的轻扫过她的贝齿,却不曾更深一步......
明月咽了下喉咙,隐藏在心中那隐秘的渴望如藤蔓般爬上心头,酥酥麻麻。
“明月?”哪怕房内烛光不亮,颜煜也察觉到了她有些不对劲,“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明月猛然回神,有些狼狈地错开他的目光,道:“我...我太热了,这什么破雅间,这么热......”
颜煜无声地瞥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两个塞得满当当的冰桶。
倏地起身,长腿开迈,看着架势是要坐到她身边,明月如惊弓之鸟般瞪大了双眼:“你要干什么!”
“别过来!”
说话间颜煜坐在了离她大概一尺多的软垫上,在他面前是一张茶案,上面有小厮刚刚送上来的茶水。
颜煜扭头看着她,没有说话,但明月不知怎么的就是能从里面读出一丝撩人的意味。
明月:“......”口干舌燥之感顿时涌上来,往前探了探身子抢过颜煜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茶是冷泡的,冰冰凉凉缓解了她的燥热,很舒服。
颜煜看着她牛饮,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不免透出些担忧的神色,“慢点。”
明月把空了的茶盏怼到他面前,“我还要。”女子未施唇脂的唇透着淡淡的粉,上面还点缀着刚刚茶水残留下的透明水珠。
颜煜眼色一暗,茶水的清凉穿透瓷盏的盏壁染上指间,不知道那处是不是也会如此般清凉......
颜煜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茶水流进瓷盏,颜煜启唇含了半口茶水,一手勾住明月的腰肢覆了上去。
“!那是我的......”明月的话还没说完,双目徒然放大,男子清冽的气息混着茶水的淡香向她席卷而来。
桂花味的......明月懵懵懂懂地想。
“唔...”茶水渐渐变得温热,被渡进口腔,顺着明月的唇角留下了一道水痕,颜煜手掌托着她的后颈向里扣,动作跟他平日里的性格不太相符,有些强势,但嘴上却是轻柔的,舌尖小心翼翼唯恐冒犯了她。
明月不由自主攥紧了他的前襟,在这人强势又温柔的攻势下缓缓张开贝齿,小巧的软肉从坚硬的贝壳中探出,在触及到他的时受惊的一缩。
颜煜呼吸一滞,随后用了些力气握住明月的腰肢更深地吻了下去,明月恍惚地想,这人怕不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客官您的菜来喽!哎你站着干什么呢,快帮我开门!”
小厮端着一个比他人都长的托盘走进来。
“青酒酿来喽!”
“这是‘玉粉争鲜’”
“翘约耳”
“玉树挂金钱”
“吉祥如意卷”
“............”
小厮一道道菜名念完,堆笑说:“客官,菜上齐了,小的就在门口伺候,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的就行。”
“嗯。”颜煜端坐着,语气有些冷淡。
小厮见没声了就行了礼退出去,临走时还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两位贵客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女子端着茶盏低眉掩唇,衣袖始终遮挡,那桂花茶有那么好喝吗?坐在她身边的男子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若不是他的唇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微微泛红,打破这了气场,他还以为这位是来审犯人的。
待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明月放下衣袖,两手推他,“你快走!”
颜煜失笑,“我能走去哪?”
“你坐回去,别在这儿!”
明月抬起头,双唇微肿,眸中充着朦胧水汽,非常凶狠地瞪他——嗯,非常凶狠,至少明月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为这么这个人又如豺狼一般凑过来要亲她明月自己也不知道。
“不行!”明月侧头,双手撑在他胸前阻止他。
颜煜的舌尖扫过牙齿,微眯起眼,“真的不行吗?”
明月头皮发麻,“不行!”
颜煜静了一会儿,缓缓放开她,“好吧。”
之后整了整衣裳准备坐回去。
明月:“......你干嘛这个表情?”
颜煜回望她,眼神及其无辜,“我什么表情?”
明月:“...没什么,你快走,我饿死了。”
颜煜这次倒是听话,乖乖坐了回去,甚至一整顿饭都没有再打扰她,明月很是欣慰。
两人一人一壶青酒酿见了底,明月晃了晃空了的酒壶有些遗憾。
颜煜:“你喜欢可以再叫人来买,但是也别饮太多了。”
明月背靠在软椅上懒懒地拉长声道:“知道啦一一”
舒服地待了一会儿,颜煜唤人上来把银子结了,“走吧,出去消消食。”
明月懒得起身,习惯性地把手伸出来。
颜煜一笑,走过去,稍稍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明月脚下不稳,软软地扑倒在他身上,颜煜忙按住她的腰,两人抱做了一团。随后明月抬眼,望向他的眸子,一息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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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琼楼时正好是夕市,人来人往特别热闹。
明月慢吞吞地散步,看着不知谁家的小孩子拿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扮鬼脸。
过几天她也要买一个,明月心想,买个最吓人的,回来吓吓颜子行!
又忽然间想到在蜀中的角楼上男人明显害怕却又故作淡定的模样,明月顿了一下,还是算了,他这么胆小别真给吓坏了。
还没等明月幻想到颜煜被鬼面具吓到的悲惨模样,四周百姓突然间一阵惊慌。
“快跑!砍人了,砍人了!”
明月下意识地想回头,却被颜煜抓着手快速跑起来。路上行人太多,都在慌乱躲闪,颜煜怕伤到她便带着人躲进了街角暗处。
“老四,你带人去砸了他娘的府衙!”身后粗狂的声音带着难以入耳的脏话传进明月的耳朵里。
府衙?明月一愣,转头去看颜煜。
颜煜显然也听到了,紧紧抿着唇,脸色十分不好。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断我财路,那个狗屁知府叫什么来着?颜什么东西?”
“给老子找!今晚要是找不到他,老子就砍人!把娘们儿都给我抓回去买了!看他出不出来!”
颜煜的脚步停下,明月感觉自己手被他攥得有些疼。
“你先回去,江都府离这不远,走小路。”
明月还没等他说完就摇头,“不行,这么多人都是冲着你来的,你肯定打不过。”
“我会功夫,我能保护你。”
颜煜失笑,他也佩服自己,竟然能在这么紧张地情况下笑出来。
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颜煜认真说:“那好,你现在去南通路最南边的沈府上去找沈知州,告诉他府衙有麻烦,让他带上人速来。”
“明月,只有这样我才能得救。”
明月望着他真切的目光咬咬牙重重点头,“你别受伤,我马上就回来。”
“嗯。”颜煜又笑了一下,明月转头飞快地朝南奔去。
颜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从街角的暗处走出来,此刻路上已经几乎看不到行人了,约十几个带着刀的男人站在中央,一个粗壮大汉手里掐着一个瘦弱男子的脖颈,大声道:“把钱都给老子拿出来!不然老子先砍了你,再把你的女人抓回去给老子生崽!”
那男子的脸被掐得通红,他的妻子瘫坐在一边的地上吓得痛哭。
“放开他。”
颜煜从阴暗中走出,逐渐走进烛光里。
“我乃庆.丰十三年陛下钦点扬州知府颜煜,大胆贼人,肆意掠夺,抢占百姓,还不速速就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文,感谢投喂~
抱住读者小可爱狠狠亲一口!
第三十一章
凌厉的风从明月的耳边刮过, 夏夜的暖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穿透汗水渗出的阵阵寒意。
太慢了…太慢了!
明月双腿如同不知疲倦的车轮般拼尽全力奔跑, 但还是离南通路十分遥远。
刚越过一个酒舍, 明月脚下微顿,只思考了一瞬,立刻转身跑到酒舍旁边正在收拾摊位的老学士旁, 往他摊上扔了一把碎银子,抓起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府衙有难, 速带人马, 急!
“你……”那捉刀老学士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明月风似的又跑到对面的马棚,驿使正在梳洗马儿光滑的毛发。
“麻烦您, 将这封信立刻送到南通路最南边的沈府。”
驿使皱了皱眉,“沈府…那不是沈知州沈大人的府邸吗?”
“对,就是沈知州!”
“不行不行,这个时间已经打烊了, 要送信明天才可以。”
明月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拜托您, 我真的很急。”
驿使盯着银子犹豫了一下, 还是摆手, “不行,我夫人怀胎七月, 我还要赶紧回去照顾她。”
明月把身上的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焦急道:“这是我所有的银子了, 劳烦驿使通融, 这些钱回去给夫人买点骨头汤。”
“不瞒您, 我是知府颜大人的人, 有贼人当街行凶,大人被困,还请速速报去给知州请求援助。”
驿使接过了银子,听见这话后想了想,不再犹豫,“行,那把信给我吧,我骑那匹最快的马,现在就去。”
明月飞快地道了声谢,飞速原路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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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颜煜?”粗壮的男人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鸡崽子模样还敢断老子财路!”
颜煜面色冷静,“嘉兴年间匪盗猖獗,霍乱百姓。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大力剿匪,如今城市内已少有匪盗。扬州城戒律森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呸!你管老子!老子告诉你,上一任知府卓老头儿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我的,老子也答应他让他顺顺利利地告老还乡。你若是识趣乖乖听话,老子自会让你这知府当得逍遥快活。”
“但你若不听话……”
男人手中的长刀刷地举起来,刀锋正对颜煜的脖颈。
“老子不介意换个听话的知府。”
颜煜藏在袖中的手指微蜷,他是个读书人,幼时家遭变故虽已经见过了大场面,但若是真刀实枪地打起来他是真的一点也招架不住。
颜煜的眼皮跳了跳,但面上的神色依旧淡定,抬手拨开脖子上的长刀,“这里人多,不如咱们进到府衙中长谈。”
“放屁!老子有什么可跟你长谈的,就在这说!”
颜煜:“你既说要按照上一位知府的规矩办事,那至少该让本官知道你们之前的规矩是什么,你们想要的方便又是什么,不然本官该如何行事?”
男人还要再说,“老三!”一声厉喝阻止了他的话。
另一边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男人走过去跟持刀的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唤做老三的男人眉头紧皱,面色不善地盯着颜煜半晌,随后烦躁地吼了一声:“知道了!”
刀锋一转,长刀离开颜煜的脖子,改做重重地怼了一下他的肩膀,“走!”
颜煜忽视掉从肩膀处传来的闷痛,沉默地把他们带进府衙中,两个带刀的土匪横眉竖眼地守在门口。
府衙的大门紧闭,街道口空空荡荡,各家各户的百姓都紧闭上自己家的门窗。
屋内,颜煜被控制在中间,三个土匪把他围了一圈坐下来,其中就包括那个拿刀对着他的人,看样子他们仨应该就是这一窝土匪的头领。
“你想怎么谈?”那位年长一些的土匪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颜煜:“简单,你们先说说上一任扬州知府都许给你们什么了?”
“行,我来告诉你。”
“首先,每月十万两黄金是不能少的,在每月最后一日夜半送到城外,到时候自会有咱们的兄弟接应。”
颜煜点头,“还有呢?”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接着说:“咱们虎山寨的掌事弟兄一共四人,除去我们三个上面还有一位大哥,你要给我们兄弟四人一人一个出行腰牌,每日卯时到戌时需得畅通,不得阻拦。”
颜煜接着点头,“还有吗?”
“每月煤、米、面各五十斤,按时送到城外。”
颜煜若有所思,“这些都是前知府许给你们的?”
那男人身子往后一靠,抬起下巴肆无忌惮道:“自然是,不过看在你新官上任不懂规矩,咱们兄弟也都体谅,这些条件都可以适量减少个一二。”
颜煜勾唇轻笑了一声,“不必。”
这回换男人惊愕,只见颜煜摊开面前的宣纸,润了润笔说:“本官这就给巡抚大人写信,由大人上报朝廷,若是上面同意,你说的这些条件本官自然满足。”
屋内安静下来,老三小声问身边人:“二哥,他啥意思?”
男人眯了眯眼,从座位上站起来,“你耍我?”
老三一听这话蹭的站起来,刀重新架到颜煜的脖子上。
颜煜扔了笔,靠在椅背上,表情无辜:“上一任知府兢兢业业,乃圣上亲封,他既然能许了你们诸多好处自然也是经过圣上同意了的。”
这帮土匪此生最恨的就是跟这帮咬文嚼字的读书人打交道,什么圣上同意,放他娘的狗屁,圣上要是知道有他们的存在,这颗人头早就化成灰了。
男人咬咬牙,脸色难看,“颜大人是聪明人,何必跟等我粗人绕弯子。”
“每月十两黄金减至五两,腰牌就算了,不过每日出行不能受限,煤米面一共五十斤,这已经是最大让步了。”
实则,他现在说的这些才是上一任知府许给他们的条件。
颜煜表情未变,“扬州不是本官一个人的,这些事本官自然要与巡抚大人与知州一同商议。”
男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后退了两步,周围的土匪全部握紧刀柄,周遭气氛冷凝,一触即发。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饶是再不懂眼色也能听出来男人语气中的怒意。
“你他娘的!”老三双目瞪大,手上的长刀也随之高高举起——
“噌—”忽然,一柄长剑从门口飞进来,划过老三的手腕狠狠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操!”随着一声痛呼,他手中的长刀也随之落地。
“谁!”所有人拿起刀对准了门口。
就见明月一手拿着剑一手拿着剑鞘立在门口,目光凌厉。
颜煜在烛火的暗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凛凛晚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发丝,殷红的发带飘在半空中,女子背靠着外面莹白的月光出现在他面前,长剑反射出来的冷光,如同她的人一般毫无畏惧。
明月手里的剑是她冲进府衙时从墙上取下来的。那墙上一共就挂着两柄,她刺向老三一柄,现在手里只有这柄不算太锋利的。
“妈的,哪里来的娘们儿!”
明月声音清冷,“知州已经带人马过来,识相就赶紧滚。”
“妈的,老子信你?”若真是知州带人来了,她会提前叫她们滚?老三平时不太聪明的脑子这会倒是会转弯了,还能想到这一层。
被唤做二哥的男人显然也想到了,将地上的刀捡起来递给老三,怒视她:“既然你们这般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给我上!”
颜煜一个猫腰瞬间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侧身躲过了老三的刀,把所到之处的书案、木架全部推倒,拿起手边的东西都扔到他们脸上。
另一边刀锋与剑芒闪烁,明月裙摆飞起,双手抵挡迎面而下的重刀,但寡不敌众,一个不察,胳膊上就被人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明月手腕翻转,一脚踹在了男人的心窝。
“妈的。”老二从地上站起来,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随后立刻转换成阴狠的光,从旁边人手里抢过刀,一手一个,眼神狠厉向明月冲过来。
颜煜那边刚脱身就看见这样一幕,想也没想冲过去,抱着明月的腰,两人直接从门内滚下台阶,即便颜煜的反应已经很迅速了,但后背还是被那长刀划出了很长的一道口子。
明月被他护在胸前,抱住他后背的两只手触碰到了一片湿热,抬起来一看,一片血红。
“颜子行!”
颜煜艰难地站起来想要把她推开,“你快走,去叫人!”
明月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前面,双手握着刀的男人走过来,唇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啧,还是个美人儿,可惜了。”
随后,毫不留恋地举起双刀狠狠地砍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明月习惯性地双手在空中捏了个诀,脱口而出:“扶苏剑来!”
刷——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晃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了眼睛。
待男人反应过来时,手中的双刀都已经化成了齑粉。
明月手持扶苏剑立在颜煜身前,目光中有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你……”话还没说完,明月一个闪身,在所有人都没看清她的动作时,呼吸都永远停在了这一刻。
尸体倒在地上的声音接踵而至,转眼间院子中站着的人顷刻间全都倒在了地上。
明月站在一堆尸体中间,一动不动停了半晌,后叹了口气,如念咒般低喃:“上天会给你们交代的。”
司命说过,她作为神仙不可干预人间的道,如今她杀了人,这些本不该死在今日的人,魂魄上至天庭自然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明月心想,回去又要挨罚了。
但是她现在顾不了这么多,回头一看,就见颜煜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月不禁想,这人这么胆小,怕别真被她给吓出病来。
月轮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清冷的月光从天边洒下,正好迎面落在女子干净较好的面颊上。
颜煜自幼饱读诗书,信奉传统正道思想。
①“事人,若子事父、臣事君是也。事鬼也,莫非教天下之事人也,则尽乎事鬼神之义矣。”
颜煜对鬼神之说向来敬而远之,若不是刚刚还叫嚣的壮汉此时已经没了呼吸倒在他的不远处,若不是扶苏剑的剑身一直在散发着诡异的光,颜煜宁愿承认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缓缓抬眼,那诡异的光正好把明月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
忽然间就想到了诗词中所说的,“百朵不及仙人面,月鱼雁鸟羞对颜。”
琼花玉树,绝世独立。
难怪他时常觉得女子容颜谈吐总不像人间有,原来……
明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感觉他的目光好似一直落在她手中的扶苏剑上。
明月手腕一翻,扶苏剑蓦的消失。
明月抬脚一步一步朝颜煜走去,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但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表情。正犹豫要说点什么,就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飞速过来。
“大人!”
沈知州翻身下马,看见颜煜坐在地上,赶紧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焦急问:“出什么事了?”
颜煜抖了抖衣袖上的尘土,淡淡道:“虎山寨的土匪不知何时进了城。”
沈知州神色一凛,“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查。”顿了顿,问:“大人可有受伤?”
话音一落,他好像这才注意到院内满地的尸体,惊诧道:“这……”
随后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在场的除了颜煜以外的另一个人——
一个表情十分纯良无辜的姑娘。
颜煜不动声色地地移动了下身形,挡住了明月,“刚刚路过一位侠客,见我们有难便仗义相助。”
沈知州一愣,“这,这倒是稀奇了,大人可有问那名侠客姓名?”
“不曾,想必这类人应当不愿留下姓名。”
明月十分庆幸颜煜挡在了她的前面,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万分,可不能叫人发现了。心想莫不是这人受她的影响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什么离谱的话都能编的出来。
可偏偏就是这么离谱的言论,还真能把沈知州哄骗了过去。
沈知州还想说什么,颜煜开口截住他,“劳烦沈大人赶快查清今晚的事,尽快抓捕,本官就先回去了。”语气中少有的带了一丝不耐。
“哦,哦,那属下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府衙门口,张听刚刚听说这里发生的事就连忙赶了过来,刚到就正好撞见颜煜和明月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快去弄辆马车!”明月从颜煜的身后探出脑袋,张听看不见,但明月却看见男子背后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将他暗色的衣袍染得更加深沉。
张听不敢耽误,连忙跑到路边的府邸借了一辆马车。
月光下,颜煜的脸色有些苍白,明月左右看了看,见身边没有别人,手掌慢慢贴上他的后背,淡淡的光带着温度源源不断,像是一缕缕温泉水抚润着他的伤口。
明月蹙眉,她现在灵力只有一成,根本做不到给这么严重的伤口疗伤,只能尽可能的让它不再恶化。
张听很快就驾了马车回来,两人一起把颜煜弄上车,车轮滚动的一刹那,颜煜一个晃神,身体直挺挺倒在了明月的肩上。
明月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没烧,幸好郎中还在府里,待会儿回去赶紧让他给你疗伤。”
颜煜被马车晃得有些迷糊,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安定下来之后,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背后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你不会吗?”颜煜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明月还是听清了,也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抿了抿唇,说:“在这里,我能力受限。”
颜煜不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明月垂眸,黑暗之中她只能大致看清他五官的轮廓,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神情,但看他的反应这样平淡,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斟酌片刻,明月忍不住问:“你不害怕我?”
颜煜身子没动,只是声音有些沉,“你会杀了我吗?”
明月不假思索开口:“当然不会。”
“那我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颜煜好像很不舒服,低声咳嗽了两下,“我的伤口有些疼,明月”
最后一声“明月”唤的她心尖发颤。
他们彼此之间始终是以姓名相称,明月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有种独特的韵味,就好似一块美玉被人辗转研磨。
明月一手搂着他,一手当着他的面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双指含着金光流转,最后呈现出一个像是古文一样的图案。明月两指捏着它,掌心向外把符咒贴在了颜煜的伤口上。
符咒触及伤口瞬间融化,光也随之消失。
“好点了吗?”
颜煜敛下看呆了了神色,轻咳一声,“好了,不疼了。”
明月:“这张符只能顶一盏茶的时间,等你回到江都府恐怕就不管用了。”
颜煜直起身子,刚才回应她时本没多想,但现在他动了动胳膊,背后竟然当真不再疼了。
颜煜觉得神奇,不由得想转头去看,明月赶紧制止住他,
“别动,我只是暂时封了你的痛感,伤口并没有好,伤口要是撕裂了待会儿符咒失效会更疼的。”
颜煜身子僵住,不敢再动,片刻后重新靠回了明月的肩上。
明月:“你……”
颜煜:“张听驾车的技术太烂,我怕颠簸途中会扯到伤口。”
明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两人在一起之后这人好像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之前只拉拉手就脸红的人现在可以面不改色地躺在她的肩膀上。
颜煜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女子清淡的体香,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地平静下来。
待马车终于驶回江都府,明月的符咒刚好失效。猝不及防的疼痛瞬间将颜煜激出了一身的冷汗。
颜煜疼得眼前一黑,手掌瞬间收紧。
明月一看他这反应就明白了,顿时有些懊恼,她怎么忘了这个法子的副作用。
止疼只是一时的,一旦失效,他承受的将是突如其来的剧痛,不亚于把受伤的瞬间再次经历一遍。
明月将他的手掌摊开,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有些歉意地说:“抱歉。”
颜煜摇头,他现在疼得根本说不出话。
张听上前来,帮明月一起把他扶进府中,顺口让小厮把郎中请到主院。
郎中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颜煜的伤口,随后道:“大人伤得不轻,今晚不处理好的话怕是会化脓,到那时候就麻烦了。”
“还请无关人等回避,我要把大人的衣裳剪开再缝针。”
张听:“先生需要留人伺候吗?”
“不用,打两盆凉水进来,其他的我与我徒儿两人即可。”
“是。”张听挥手叫侍从们都退下,明月一脸担忧地望着床榻的方向,张听安慰道:“走吧明月姑娘,大人不会有事的。”
明月深深地看了一眼此时已经神志不清,一动不动趴在榻上的颜煜,在张听的一再劝阻下终于转身走出了房间。
“还没来得及问,姑娘可有受伤?”
明月摇摇头:“我没事。”
张听点点头:“天色不早了,不如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呢。”
明月固执说:“不,我要在这守着他。”
她现在已恢复灵力,身体所有的反应都会慢慢恢复正轨,也不再需要睡觉了。
张听见她坚持,便不再说话,只是吩咐了侍从去厨房准备着夜宵。
不一会儿阿云也过来了,看见明月正把头埋在手臂之中,蹲坐在大榕树下。
阿云轻声走过去,明月现在灵识都很灵敏,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从臂弯中抬头,扯出了一抹牵强的笑,“你不去睡觉怎么跑这里来了?”
阿云很是担忧,蹲在她面前:“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未归,奴婢怎么能睡得着。”
明月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中带着些怜悯,“善良的孩子,上天会保佑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阿云总觉得此时此刻的明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未等问出口就感觉脑袋忽然间变得昏沉,眼皮沉重的像是坠了千斤重的石头,之后便没了知觉。
阿云倒在了明月的怀里,张听恰好看见这一幕,跑过来惊讶地问:“她怎么了?”
明月:“她是太累了,睡着了,劳烦你帮我把她送回北苑。”
张听不疑有他,伸出双臂把阿云抱起来往北苑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清儒刘宝楠《论语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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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三十二章
月落参横, 稀薄的微光透过云层,刚刚破晓的天被染上淡淡的金红。
关了一夜的房门终于打开, 郎中用巾帕拭着汗水走出来, 明月呆坐了一夜,直到听见声响,此刻僵硬的脸上才终于有了点松动。
明月想站起来, 但她坐了整整一夜,刚要起身还没等站起来就脚底发软差点跌倒, 赶忙伸手扶住榕树的树干缓了缓才站稳身子。
张听也是一夜没睡, 此刻看见人出来也赶紧上前问:“先生, 大人怎么样了?”
郎中声音有点哑,“无碍了, 记得这几日背上不要沾水,我已经开了药,每日早晚涂抹伤口,口服汤药一日三次, 七日后我会来复诊。”
“多谢先生。”张听使了个眼色,侍从忙过来, 递给郎中一个钱袋。
郎中也没客气, 直接收下了, 随后目光看向明月,“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明月:“先生医术高明, 早就痊愈了。”
郎中点点头,他忙了一夜实在疲累, 说:“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若有事再来寻我。”
张听给他让道, “先生放心去休息,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郎中离开,明月跑进房内,一进门就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张听跟在身后,叫了几个侍女进来收拾了床边的两盆血水,明月脚步缓慢地走到床边,撩开纱帐,颜煜背朝上趴在床上,脸颊侧躺在软枕上,唇色发白。
往常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在此刻属实有些狼狈,明月鼻尖发酸,缓缓蹲在床边,两只手都伸出来,握住了颜煜软绵无力的手掌。
房间内阒然无声,张听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后轻声说:“先生吩咐,在大人醒来时要换药,属下就在门口,届时姑娘唤我一声就好。”
明月没看他,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张听退出去,侍女们也纷纷退出房门。
明月抬手,小心地将他被汗水打湿的发拨到耳后,起身亲自去打了一盆凉水。
巾帕浸湿,一点点擦拭着颜煜额头上的汗珠。
随后把床上的锦被全部拿开,刚要出去,明月忽然间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恢复了灵力,于是站在原地捏了个诀把正厅中的冰桶全部移到了床边。
明月看着自己的手,之前一直为颜煜担心着,她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灵力恢复这件事。
如今她浑身说不出的通畅,像是积压已久的洪水忽然间倾斜而下,灵力流淌在经脉中,虽然仍然只有一成,但在这凡间已经足够她用的了。
只是明月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她还没搞明白为什么灵力会突然消失,却又毫无预兆地显现。
当初她的灵力消失是在她被土匪围堵落江之后,如今灵力恢复,是伴着她昨晚临危之际脱口而出召唤的扶苏剑而来。
难道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
明月垂眸思考,这两件事都发生在她即将殒命之时,或许...与她的天劫有关?
但她也不只是一次落水,当时在北苑荷花池内她也曾差点殒命。
明月想了半天没想出结果,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望着床上双眸紧闭的人,浓浓的担忧又浮现在眼中。
若是她能有五成灵力,那救治一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明月不敢去动他的后背,只能用帕子不断擦拭他额头冒出的汗珠,颜煜的双眸似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但又立刻沉沉睡去。
明月试着轻声叫了他两声,颜煜没有反应,索性便放弃了,四周看了看找到了一把折扇,轻轻打开给他扇风。
颜煜脑袋昏沉,看似睡得很沉,但其实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安宁。
后背的疼痛无时无刻不牵扯着他的神经,脑子总有片刻的清明,又会立刻重新陷入混沌,身上的衣裳贴着他的皮肤燥热不堪,但裸露在外的身体却能给他带来些许凉爽。
颜煜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的双眼发沉,努力地想要睁开却感觉如千斤重。一缕熟悉的幽香始终萦绕在他周围,他虽如身处烈火,但他很清楚这缕幽香来自何人,他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
女子悠远的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担忧响在他耳边,颜煜很想睁开眼睛,告诉她别担心,也很想问问她有没有受伤,但始终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眩晕感,顷刻间又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过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张听:“姑娘,先生说大人不能再睡下去了,应现在叫醒换药。”
明月起身,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打开门。
张听一进来就看到了房间内的冰桶,诧异地问,“这不是正厅的冰桶吗?”
“这...是姑娘一个人搬过来的?”
明月“嗯”了一声,不再多留,只道:“他已经退烧了,我先回北苑了。”这里有张听留下来给颜煜换药她也不担心了。
张听:“姑娘累了一天了就放心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属下。”顿了顿,又道:“阿云那小丫头今早醒来就来了好几次,属下都没让她进来,想必她应当也挺担心姑娘的。”
明月没再说话抬脚向北苑走去。
张听回眸,走进房间叫醒了颜煜。
“大人,您该换药了。”
颜煜借着他的手有些吃力地起身,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让她回去休息。”
张听一愣,说:“明月姑娘刚走。”
颜煜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张听疑惑,“大人刚醒怎知明月姑娘一直在?”
颜煜不语,只听他又道:“昨晚她一夜没睡就坐在门口那棵榕树下,今早郎中刚走她就进来守着大人了。”
“哦,这两个冰桶也是她一个人搬进来的。”说完张听不禁感叹,“明月姑娘与其他女子有些不一样啊!”
颜煜被痛得“嘶”了一声,给他换药的侍从连忙放轻动作。
颜煜想起昨夜的种种竟感觉好似梦中所见,但背上的剧痛却无时无刻不提醒他那皆是事实。
北苑内,明月刚走进院子阿云便冲了上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昨晚发生的事整个扬州城都传遍了,据说昨晚有人亲眼看见知州大人拉了一车尸体从府衙出来,姑娘您没受伤吧!”
明月扯出一个笑,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
阿云连连点头,噔噔噔地跑进屋,给明月收拾了床铺。
“姑娘您睡吧!”
明月坐在床上无奈地说:“你在这看着我,我怎么睡?”
阿云立刻退出去,“姑娘饿了就唤我。”然后贴心的给她关上了门。
房间内,明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吹灭了房间内所有的烛火。
此时天色稍暗,但还没有近傍晚。
明月把房内的窗牖阖上,绕过里面的屏风走到房间的最里侧,打开衣匣,把所有的衣裳都拿出来把空间遮得严严实实。
明月闭上眼,淡淡的光在她的双手之间凝聚。
数层祥云之上,天府宫内,司命手中的命谱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师父?”清和灵仙手中的笔也随之停下。
司命飞快地转变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块模样,“命谱整理好了后按序号排列好,本君去去就来。”说完一个闪身从天府宫消失。
清和灵仙看着手中的命谱,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啧,不愧是她,天命都安排好了的事情竟然还能有变数。”
北苑内,黑暗之中,淡淡金光在明月的身前汇集,慢慢变幻出来了一个人影。
明月睁开眼,面前立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
明月一个健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言语之间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意:“司命老头儿!”
司命镇静地往后退了一步,说:“公主。”
明月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后放开他,“你给我一个解释!”
司命整了整衣领,木然的脸上透着些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明月蹙眉:“一个多月前我的灵力消失了。”
看着司命愈发迷惑的表情,明月狐疑问:“你不知道?”
司命还是那副表情,“本君不曾在殿下的命谱中看到这一段。”
明月:“这么说我前些日子用血符召唤你你也不知道?”
司命面不改色,坦然道:“不知。”
明月没有丝毫怀疑,心中惊诧,“怎会这样?好生奇怪。”
“其他神仙下凡历劫时也曾有过我的经历吗?”
司命:“本君不知。”天府宫有规定,没有天帝的命令不得给任何神仙看命谱。以司命的性子,别人的命谱到了他手里估计也懒得看。
明月:“……”也是,整个天宫中除了天帝也就只有她能大言不惭地要求司命给她看命谱。
眼看着司命的魂影愈来愈淡,她召唤符的有效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我只问你,天劫到底什么时才能来,我在凡间还能待多久?”
司命沉默,明月有些烦躁,“我知道泄露天机是大罪,你就悄悄告诉我,没有人知道。”
司命不语,只沉默望着她。明月深吸一口气,这些年她早就被他的木头性子磨得没脾气了,好声好气说:“好吧,我不为难你了,你就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时间,我到底还能在凡间待多久?”
司命跟她对视了半晌,最后才缓缓说了两个字:“快了。”随后魂影消失,尺寸之间内又重回黑暗。
明月的脸色很不好,“这老头儿故意的吧!”专门拖到她的符咒失效才开口,而且说了还跟没说一样。
快了,怎么算是快了?在凡间一年两年算快,在天上一百年五百年也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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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明月没有再去主院,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里。
翌日一早,明月破天荒的天刚亮就起了,或者可以说她根本就没睡。
本想用了早膳再去看颜煜,却听阿云说颜大人已经起了,正在用早膳,说是还要去府衙当值呢。
明月蹙眉,二话没说梳洗好了之后就直奔主院。
刚一进门就看见颜煜穿戴整齐坐在桌前用膳,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受了重伤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除了在看向她时的扭头有些许的不自然。
明月坐下,还没开口就听颜煜吩咐侍从给她添碗筷。
明月有些火大,“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当什么值,府衙又不是没你不行。”
颜煜停顿了一下,察觉到她的怒气,好声好气地说:“匪患一直是朝廷的心头大患,若不是发生前天的事我还不知道扬州城的匪患竟被养的这般嚣张。”
“巡抚大人快马加鞭已经把这件事的始末送往盛京。”说完,颜煜停了一下,瞄了一眼明月才接着道:“虎山寨的三个当家都不明不白死在府衙,这件事终要有个说法。”
明月:“不明不白?你不是说了吗,有一位大侠仗义相助我们才得以脱困。”
颜煜轻咳一声:“这等话只能骗骗沈知州。”
明月抿唇,眉毛一横:“那也不行,你今日绝不可以走出这间屋子。”
颜煜看着她气鼓鼓却满目担忧地样子霎时间心中塌陷了一块,想了想柔声说:“那这样,我不出门,让知州到府中来议事,可好?”
最后两个字微微上扬,语气温柔带着些哄人的意味。
明月皱眉安静了一会儿,才勉强答应了。
颜煜见状把张听唤进来,让他去通知沈知州辰时一刻到江都府议事。
张听听完面露惊讶地看了一眼明月,随后表情欢喜,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走出房门,张听不禁感叹:“先前说了那么多都没用,结果明月姑娘一句话就能把人劝住,啧。”
一边在心里吐槽颜煜一边向门口走去,刚要出江都府就看见王蓉儿不知何时来的,正徘徊在门匾下。
张听收了笑,面色沉沉走过去,“不知表小姐在这,是有何事?”
王蓉儿看见他过来神色有些激动:“我听说表哥受伤了?”
张听:“小伤而已。”
“怎么能是小伤!我听说昨晚有一大群土匪进城,还带着刀呢!我要进去看看表哥。”
张听一个侧步挡住她:“大人无事,表姑娘不必挂心,还请回吧。”
王蓉儿见来硬的不行,又立马换成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咬着唇挤出两滴眼泪:“小张大人,我知道上次得罪了你,但我是表哥唯一的亲人了!如今他受伤我的心比刀割还难受,还望小张大人体恤,放我进去看一眼,一眼就成。”
张听面无表情看着她演戏,心中不禁咋舌:要不是他目睹过王蓉儿撒泼的全过程,现在说不定就被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给骗过去了。
“大人这几日忙,但已经派人去给城东的林氏去了帖子,林家不日就会回话。”
王蓉儿气结:“我才不要!那林氏说白了就是一农户,我才不要嫁给他!”凭什么她那个庶出的妹妹就能攀给京城富商,而她不远千里来到扬州却只能嫁给一届农户。
张听皱眉,这林氏在城东有一片地,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顿顿能吃上肉。林家的二儿子为人老实,也没有妻妾通房,王蓉儿嫁过去是正经妻室,又有颜煜这一层关系在林家人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却不曾想王蓉儿却是不情不愿,张口闭口不是说她的京郊认识的姐妹给官老爷做了妾室,就是说她那个庶妹攀附上了京城富商。
眼下她非要进府估计也不是为了颜煜,怕是专门为了她的亲事来的吧。
王蓉儿见张听软硬不吃,脑袋转了个弯,犹豫问:“表哥身边好像还没有女人吧?”
张听一个机灵,赶紧说:“表姑娘,大人上次吩咐了,您不能再踏进江都府一步,还请表姑娘回去吧。”
王蓉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间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说:“你这样说怕是表哥身边有人了吧。”
“呵,是不是那个住在北苑的女人!你们都说她是表哥的远房家的妹妹,可我却知,颜家根本就没有除我之外所谓的远房亲戚,那个女人不知从何而来,没身份没背景,怕不是哪里来的的野丫头专门讹上来的吧!”
张听听不得这话,神色肃穆说:“表姑娘还请回吧,关于你的亲事我会报给大人的。表姑娘若对林氏实在不满意大人会再想办法。”
王蓉儿思路被打断,也想起了自己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哼”了一声总算满意,转身走了。
张听唤了个门房过来,让他去给沈知州传话,自己回身进府,想着这件事还是要赶紧告诉颜煜才行,别没过几天这位表姑娘又来闹。
刚进主院,就看见正厅房门敞开,侍女们正在收拾碗筷,张听随意抓了一个人过来问:“大人呢?”
“大人和明月姑娘去书房了。”
张听转身往书房去,却不曾想刚临近院子,就看见丹青正蹲在道边,低头拿着树枝玩蚂蚁。
“丹青?你在这干什么,大人呢?”
丹青没说话,只朝书房的方向努努嘴。
张听看过去,书房大门紧闭,窗牖紧紧阖上,隐约还能看见里面的纱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
这青天白日的,把房间遮的这么严实,只要是不傻都能看出端倪。
张听摸了摸脑袋,疑惑问:“咋啦?大人伤口怕风?遮这么严实。”
丹青:“……”抬起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听哥,你听我的,最好先别进去,不然大人很可能也把你送去老宅跟表小姐作伴。”
张听想起刚刚门口王蓉儿梨花带雨的模样,一阵恶寒,“算了算了,我不进去就是了,至于么,还神神秘秘的。”
书房内
明月衣带渐松,双脚离地坐在书案上,案上的砚台被打翻,将宣纸染了一片墨迹,摊开的书籍七零八散落在地。
明月的下巴搭在颜煜的肩上,双唇红肿,腰肢被人紧紧扣住不能动弹,双手无力地攥在男人胸前。
温软的触感流连在她的耳廓,颜煜抬手,轻轻摘下挂在她耳垂上的丁香,“嗒”的一声银质的丁香与书案发生碰撞,明月的身子也随之一颤。
“唔……”一阵酥麻的感觉瞬间流窜全身,明月双手收紧,紧紧地抓住颜煜的前襟,双腿紧闭在两人之间,还怕扯动他的伤口,明月一下都不敢动。
耳垂的软肉如朱玉般被人反复研磨,明月受不住,颤着身子想退缩,却被男人箍在掌中,被迫承受着山雨欲来的溃泻。被束缚的快感在隐秘处节节攀升,明月贝齿咬着唇瓣,将呜咽声含在齿间。
感受到怀里的人把自己的衣襟攥得越来越紧,颜煜低低地笑了一声,听在明月的耳中犹如平地惊雷。
颜煜的身子退开了一些,明月赶紧低下头想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颜煜不准,起了点坏心,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明月双目含泪,睫毛上还挂着不易察觉的水渍,红肿的双唇轻启,被欺负得楚楚可怜。
颜煜目光幽深,危险地眯了眯眼,又倾身覆了上去。
窗外,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此刻竟开始下起了小雨,雨声淅淅沥沥穿过枝叶打在窗牖的木梁上。
院内,丹青用两只手遮住头顶一路小跑进廊中躲雨,张听跟在他身后,看着天色担忧地说:“就要到辰时了,也不知沈大人出门带伞了没。”
丹青:“别担心,沈大人就算来了大人估计也不会立刻见他,他若没带伞就先安排侧院更衣。”
张听:“你怎么知道大人不会立刻见他?”
丹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十分老成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张听:“你是不知道,前天晚上的土匪闹得有多可怕,大人醒来就一直在问这个事情的进展。”
“若不是明月姑娘,大人今天还要拖着病体去府衙当值,你且看着吧,待会儿沈大人来了肯定会直接请进书房。”
丹青不与他多说,只在心里纳闷,就他听哥这个脑子大人是怎么做到让他在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约过了一刻,雨越下越大了,沈知州拿着一把不怎么顶用的油纸伞惦着脚进来,张听和丹青赶紧迎上去。
“沈知州安。”
“快免礼,先不说了,卷宗都在本官的怀里包着,趁还没淋着雨,带本官去见知府。”
张听应了一声跑到书房门口扣门:“大人,沈知州来了!”
书房内一阵寂静,张听纳闷,抬手又敲了敲,“大人?”
过了一会儿,颜煜的声音才传出来:“知道了,先带沈大人去偏院更衣,喝一盏热茶,本官即刻就到。”
张听:“……”震惊地望着一脸“我就知道”表情的丹青,两人带着沈知州去到偏院,命人拿了衣裳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大人现在不会见沈大人?”
丹青深深看了他一眼,说:“秘密。”
张听:“……”感情他现在在这群小孩儿面前是一点威信都没有了。
书房内,明月拢着滑落的衣裳瞪他,颜煜自知理亏,想要抬手帮她系衣带,被明月一个巴掌拍开。
“嘶”颜煜痛呼一声,捂着胳膊弯腰,明月连忙从书案上下来去看,“怎么了,扯到伤口了吗?”
颜煜瞬间将人抱进怀里,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明月:“……”想推开他却又怕真的扯到伤口,只得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从前没看出来,颜大人不仅当得起正人君子,也当得起衣、冠、禽、兽!”
颜煜认怂,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头:“你在这坐一会,无聊的话就看看话本,我很快就回来。”
明月“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快点,记得换药。”
颜煜摸了摸她的头,拿了一把伞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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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
第三十三章
“大人。”沈知州已经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起身见礼。
“沈大人不必多礼。”颜煜坐下, 侍从走进来给两人上茶。
沈知州浅抿了一口茶水,开门见山道:“事发当日下官便派人围堵了虎山寨, 成功擒获了那位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大当家。寨中被虏妇女三十三人, 幼童十五名。经审问,这些妇女中的二十九人均为前朝时被虏,剩下四名据她们所说乃是前任知府卓青山从教坊赎回送给虎山寨的。”
颜煜目光沉冷, 指尖轻扣茶案,淡淡道:“虎山寨的人说, 卓青山一直在给他们供养, 可属实?”
“卓青山答应他们每月给虎山寨提供五两黄金, 煤米油盐共五十斤,并在每月最后一日准时送到城门口十里外的破寺庙中, 还给了他们假冒的户籍册,让他们在城中通行。”
“你说的这些可都上报给巡抚了?”
“还不曾,下官只说了那日府衙中的事,虎山寨的具体情况还没来得及既上呈给巡抚大人。”
颜煜:“这件事由本官来说。”
沈知州应声, 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下官自庆丰八年到扬州任职, 期间卓大人也照顾了我很多, 真想不到他竟勾结匪患。”
颜煜不语, 沈知州感叹了些许后,起身:“大人重伤未愈, 下官就不多叨扰了,先告辞。”
颜煜也站起来:“府衙中的事劳烦沈大人了。”
沈知州行礼告退, 颜煜也不再久留, 拿起立在门边的油纸伞, 此时雨声渐小, 青石路的颜色被雨水染得深沉。
两步走回书房,刚进门就看见明月怀里抱着那个一直挂在门口的月亮灯,纸糊的灯笼遭了雨,颜色暗下去了一块。
明月看见他回来惊讶了一下:“这么快!”
颜煜把月亮灯从她的怀中拿开放到一边,抬手想抱她,却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沾了一身水汽,动作生生停在了半空。
明月唇角弯弯,也不嫌弃,钻进了他的怀里。
颜煜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脖颈间闭上眼睛,“你说让我快一些的。”
明月眨眨眼,自然而然听懂了下半句:
你说让我快些,那我便快些回来。
明月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腰,“快起来,你该换药了,也不知道刚才淋了雨伤口会不会有事。”
颜煜松开她,听话的任由她牵着自己坐下,眼睁睁看着明月大大方方地开始解他的腰带。
颜煜:“??”急急忙忙往后退了退,镇定的表情寸寸龟裂,脸颊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明月无辜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反应,最后终是忍不住,笑道:“你干嘛?”
颜煜听见她的笑声脸色更红了,“我,我叫张听来,你...你先去休息。”
明月手指勾着他的腰带过来,上半身贴上他的胸膛,女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颜大人害羞了?之前亲我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
颜煜的心口砰砰砰地跳,一下比一下用力,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得了心疾。
好在明月很快就放过了他,但是腰带却没能幸免于难。
明月宽慰他,“男人的胸有什么好看的,我见过多了。”这话还真不是她吹,陵光神君的南岩山常年炙热,她去过一次,那里的神仙衣裳薄如蝉翼,男子常常袒胸,在她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颜煜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连挣扎都忘了,抬眼看她:“...你见过?”
明月一顿,这才想起凡人对于男女之间的事要晦涩许多,看着他复杂的神色,明月解释说:“你也知道,我不是凡人,我从小生长的地方跟凡间不太一样,那里的...民风都比较开明。”
颜煜沉默,但没再阻止她的动作。明月顺利地解开了他的衣裳,露出男子大片的肌肤还有一圈圈缠绕在臂膀上花白的纱布。
明月小心地把纱布层层解开,她还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伤,如今所见,长长的一道伤口触目惊心。
明月拿起糊状的药膏小心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颜煜一声不吭,但额角处浮现了些细密的汗珠。
明月屏住呼吸,动作小心翼翼,两人在一片寂静中上好了药。
明月把空了的药碗放下,有些心疼地说:“这几日你就不要动了,好好在府里养伤,府衙的事就让沈知州解决。”
颜煜听话地“嗯”了一声低头把衣裳系好,随后抬眼望向她,斟酌了半晌,开口:“明月,与我说说你的事吧。”
明月一顿,回忆了一下,她的身份暴露后好像除了那晚他有片刻的呆滞以外,其他时候似乎都看起来比较淡然,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你想听什么?”
颜煜沉思片刻,开口:“就先从你跟魏知府那里说起吧。”
明月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颜煜自很早开始就发觉这位他半路捡回来的姑娘有些奇怪,比如她不过十六七岁光景,却知道甚多,走南闯北好似一个旅居多年的侠客,再比如魏行三十多年前的往事连他的家人都不欲多言,她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有那日房中莫名其妙出现在地上的血迹。
这一切颜煜看似没放在心上,实则是被他一直刻意地放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但这些记忆在当明月站在一地的尸体中回望他的那一刻时却变得异常清明。
原来如此......这两天颜煜一直在想这件事,知道了她并非常人,起初确实是惊讶的,但更多的却是释然,好像之前的谜团都有了着落,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早该想到,这样的女子怎会是凡间能有?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明月从对她来说并不算太久远的回忆中找出这个人,“那年我初到蜀中,就看见一帮地痞在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我看不过去就帮了一把,后来他把我请进家中我才得知他是蜀中新上任的知府。”
“只不过他的话实在太多,之后我嫌烦就溜走了,后来...我忘了在蜀中待了多久,反正玩够了我就来了江南这边。”
说到这,明月的记忆就比较强清晰了,有些愤愤说:“我初到这边是在一个小村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看见一帮土匪欺负一个姑娘,我就帮了一把。后来也是这帮土匪倒霉,又让我遇到了两次,他们就因此记恨上我了。一天夜里把我逼到山崖,我躲不过就跳了湖,然后就遇见了你。”
颜煜听得胆战心惊,问:“竟还有这种事?你知道他们是哪里的土匪吗?”
明月想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黑......好像叫黑什么。”
“黑崖寨。”颜煜准确地说出名字。
明月点头:“对,好像就是他们。”
“黑崖寨一个月前被淮州的官府围剿,他们的寨子充公,被虏的妇女幼童都已经放还归家。”
明月:“太好了!这么看来淮州官府的剿匪速度还挺快,我遇难到如今也不过才两个多月。”
“那次剿匪比以往轻松很多,据说是有人拆了他们的暗桩,一个叫吹雪楼的酒庄,是个宦官开的,之前一直是他们的避风港。”
明月歪头,颜煜看着她玩味的神色,有种预感:“......不会是你拆的吧?”
明月一脸求夸奖的表情,自豪道:“就是我拆的!”
颜煜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下次不要这样了。”
明月:“为什么?这帮土匪作恶多端,就应该受到惩罚。”
颜煜:“嗯,你说的没错,但是土匪多结伴而行,烧杀抢掠,你对上他们很危险的。”
明月不以为意,“我会怕他们?”
颜煜反问,“你当初为何会被他们逼迫到跳湖?”
明月噎了一下,说:“那是有特殊情况,当时不知道怎么了,我的灵力突然使不出。”
看着颜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明月妥协,“好啦,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做了。”
颜煜把人揽进怀里,低叹一声:“我不是约束你,我只是有些担心。”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一想到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土匪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的感到心慌。”
明月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我都知道。”
两人抱了一会儿,颜煜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退开了一些,问:“你说你在三十多年前遇到了刚刚及冠的魏行,在那个时候,你多大年岁?”
明月浑身一僵,支支吾吾道:“嗯...大概两万多岁吧。”
颜煜:?
他表情愕然,微缩的瞳孔能看出他的震惊。
颜煜艰难开口:“这么说,你两万多岁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那再过二十年,五十年,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明月摸了摸鼻子,说:“也可以这么说吧。”
颜煜彻底傻了,一想到自己白发苍苍,但身边人却仍旧是十七岁少女的模样,颜煜有些崩溃。
不过比这个问题更严重的是,颜煜问:“你......会一直在凡间吗?话本里说,神仙下凡都是体察民情,任务完成了就会回到天上。”
明月瞧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泛酸,但面上还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重新把人抱住,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安慰他说:“放心,我会一直在凡间的。”
她又骗了他,明月悲哀地想。
但颜煜还是感到了恐慌,下决心一般说:“我不会再没日没夜地忙公务,我会好好养伤,好好休息,争取不让自己老得那么快。”
明月抱着他的手臂收紧,眸中流露出一丝难过,随后笑了一下,柔声说:“好。”
在颜煜看不见的地方,有泪光在明月的眸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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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在书房中陪颜煜用完了晚膳才回到北苑,阿云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垂着头昏昏欲睡。
明月蹲下身子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回屋睡。”
阿云“唔”了一声,缓了缓清醒过来,明月已经绕开她走进了屋子。
阿云打着哈欠跑过去,说:“姑娘,热水早就备好了,我去叫人送进来。”
明月点点头,顺便嘱咐了一句:“以后你要是累了就去歇着,不用等我。”
“姑娘,咱们已经够清闲了,您连守夜都不用我们,这点规矩还是要守的。”
明月无奈,倒也没再坚持。没过多时侍从提着热水进来,明月拉开屏风准备沐浴。
余后的几天,明月和颜煜说好了让他好好养伤,就没再频繁出入他的书房。
颜煜如今好像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在有意减轻自己的负担。他初到扬州时忙得头不沾枕,大事小事都自己揽下,如今除了必须要他审批的大事外,其余的事物都下分给了各个手下,这样一来他身上的担子减轻了不少。
张听都不由得咋舌,他家大人如今是真转了性,连带着他也跟着放假了。
但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轻松几天,听江都府的门房禀报,王蓉儿似乎是知道总堵江都府的门对她的名声不好,便私下里以颜知府表妹的名义跟各家夫人小姐来往,暗戳戳地说什么颜大人如今飞黄腾达了,却弃自己的嫡亲表妹于不顾,不仅把她赶出家门还意图把她许配给大字不识的乡下人。
明白人自然不信她这话,颜煜虽说任值不久,但他为扬州百姓所作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过这话到底也会被有心人听见,流言随风窜,等传到张听的耳朵里时早就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
张听本不愿理会她,但流言属实难听,也不能就这样由着她,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颜煜。
“不必管她。”
颜煜淡淡说,他已经仁至义尽,给王蓉儿找了三门亲事,起先她嫌弃林家是农户,他便托人重新给她物色,城中成衣店的掌柜为人憨厚家境殷实,王蓉儿却嫌他相貌不英俊还是不满意。最后他专门挑了一个家境优渥,仪表堂堂的读书人让她瞧,王蓉儿又说:“这人赶考三年都未取得功名,可见脑子不中用,表哥到底有没有真心为我考虑,不能随随便便的找个人就把我打发了吧!”
一来二去弄得张听一身火气,颜煜就算脾气再好也不能叫人蹬鼻子上脸,就索性撒手不再管她。
张听挠了挠头,他也不想管,但外面的传言越来越离谱,总归对大人的名声不好。
颜煜抬眸看了他一眼,“我这官儿当得如何百姓们心里清楚,何必要在意莫须有的传言?”
张听受教,此后不再提王蓉儿。走出书房的时候刚好跟丹青错身而过,丹青看他一副茫然的表情抓住他问:“听哥,你这是怎么了?”
张听纳闷道:“你有没有发现大人最近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丹青迷惑:“那里不一样了?”
张听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他拉到离书房远一些的地方,说:“大人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名声了,可是刚才大人却跟我说不必在意流言。”
丹青:“听哥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啊,我是大人进京赶考时才来的,咱们府上从扬州老宅一直跟在大人身边的就只你一人,大人从前什么样我哪知道?”
“哎呀!”张听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朽木!”
丹青:?你哪来的底气说别人朽木?
丹青揉着脑袋瞪他。
“你小子还学会瞪人了!”张听现在无比清闲,揪着他的耳朵作势要教训。
丹青猫腰躲过他,两条小短腿跑向书房,“我还要给大人研磨呢!”
张听双手叉腰做了一个抬起拳头的动作,丹青一溜烟儿钻进书房。
又过了五日,郎中来看颜煜的伤口,后背长长的刀疤已经结痂,不用再缠纱布,郎中开了一副去除疤痕的膏药给他,颜煜本不想用,这几日一天三次的换药已经让他疲乏。
“男子身上留一些疤也无碍。”
郎中笑眯眯地说:“大人这话说的不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男子女子都应爱护自己的身体。”
颜煜不语,但眼神中写满抗拒。
“颜子行!”
房内沉默的气氛被打破,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只见明月的影子映在屏风后。
“我可以进来吗?”
颜煜拢了下衣裳,“进来吧。”
明月大大方方走进来,看见郎中在,便随口一问:“先生,他的伤怎么样了?”
郎中捋了捋胡须,道:“伤口已经结痂,只要没有大动作安心修养自会慢慢痊愈。”
明月:“太好了,有劳先生。”说着,明月走到颜煜身后毫不避讳扯下他的衣裳,凑近了观察一番,满意地点点头,“确实好了很多。”
颜煜:“......”
郎中:“......”
“咳”颜煜僵硬地把衣裳拉起来遮住肩膀,耳根处淡淡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脖颈的锁骨下。
郎中意味深长地在两人之间打量,随后“呵呵”笑了两声,幽幽道:“只是伤口好了,但是这疤痕可不好去啊。”
明月蹙眉,“那先生可有去除疤痕的膏药?”
“有是有,不过......”郎中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颜煜。
明月狐疑,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
“我用。”颜煜深吸一口气,微笑地对他说:“劳烦先生了。”
郎中目的达到,在颜煜并不算友善的目光中提着药箱起身,“药膏今日晚膳前送到,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郎中走后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明月在他面前坐下,双手托住下巴仰着头开口:“颜子行,我好无聊!”
颜煜把衣裳系好,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走进里间,入眼处是一张软塌,有时他回来太晚就会在这上面将就一下。
明月神色一凛,拽着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颜煜停下,问:“怎么了?”
明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颜子行,我小瞧你了。”
颜煜:?
明月松开他的手把里间的屏风拉上,随后把房间内的窗牖也都关得严严实实,本就日光不足的房间让她这么一弄显得更加暗沉。
明月径直走到软塌边,躺下,张开手,道:“来吧!”
颜煜:“......?”
颜煜看着这个密不透风日光暗沉的静室好似明白了什么,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了。
明月躺在软塌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动静,疑惑起身,就见颜煜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停在原地。
明月:“...别告诉我你带我进来并不是这个意思。”
颜煜默了一下,手掌握拳抵在唇边偏过头,但一颤一颤的身子出卖了他的情绪。
明月:“......”恼羞成怒地站起来,“不许笑!”
颜煜:“咳,好,不笑你。”很难见她羞赧的样子,颜煜忍不住打趣她:“有些话本你还少看些吧。”
明月抬手锤他,“明明是你让我误会。”
“不然你把我带到这里干嘛?”
颜煜稍稍推开她,走到软塌边的书案旁,将上面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木盒拿起来递到他面前:“送给你。”
明月接过,十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在颜煜期待的目光下打开盒子。
这里面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翡翠珠宝,是两只鹅黄色很不起眼的丁香。
明月拿起来,丁香的木质的,表面被人打磨得很光滑,末端是一朵鹅黄色的花,也是用木头做的,花瓣细细的纹路清晰可见,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明月仔细打量,片刻后惊讶道:“这是月枝花?”
颜煜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说:“上次在琼花寺你说这是你家乡的花,我查了许多册子都没有找到相关记载。后来才知道这花原来并不在凡间,所以我就自己刻了一个,可能有些粗糙,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
“我喜欢!”
“谢谢你颜子行,我很喜欢。”
颜煜回抱她,嗅着她的发香柔声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明月松手,侧头把耳朵上的坠子取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戴上他送的。
颜煜乖乖给她拿着耳坠,明月戴上一只,可另一只耳朵戳了半天也没成功,“你房中就没有铜镜吗?”
颜煜失笑,坦然说:“这个还真没有。”
见她不太高兴的样子,颜煜主动上前,“我帮你吧。”
温热的手指划过她的耳廓,一阵酥麻的感觉窜上头皮,激的明月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躲了躲。
颜煜很轻松地把丁香给她戴好,明月不动生色地松了口气,但男人的手指却并没有离开,从她通红的耳垂一直留恋到脖颈。
颜煜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明月脚下不稳,下意识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颜煜低头先浅尝辄止了一下,“来都来了,不能让你失望。”在明月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深深地吻住了她。
明月愤恨,谁失望了!她果然是看错他了!
不过这些话并没有机会说出口,全都化作了呜咽。
作者有话说:
破案了,颜大人的本体是狼族,专吃两万岁的小灵鸟(不是)
感谢看文~
鞠躬
第三十四章
喘息之间, 两人的位置交换,颜煜半躺靠在软塌上, 明月侧坐在他腿上, 一头青丝如瀑布般铺散下来。
明月双颊微红,稍稍退开了些许,颜煜把手里的发簪扔到榻上, 腾出手来抱她的腰。
明月这个角度比他矮了一点,稍抬头就能看见男人滚动的喉结, 情不自禁地抬手覆上去, 颜煜握在她腰间的手瞬间收紧。
好在明月很快就放过了他, 换了个姿势双腿跨坐在他身上,颜煜紧张了一下, 但明月只是把头靠在了他胸膛,再无其他动作。
一片寂静之中,女子忽然开口问:
“在凡间,是不是两个相爱的人都会成亲?”
颜煜认真地想了想, 回答她:“也不一定,其实在现实中, 已经婚配的男女大多数并不是从两情相悦开始的。”
“嗯?”明月抬起头, 问:“为什么这样说?”
“凡间的婚配讲究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大多数成亲的夫妻在礼成之前都不曾见过对方, 若说相爱,也是成亲后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感情。”
“且若是男女在成亲之前就互通了情谊, 便是于理不合, 被会安上私相授受的罪名。”
明月惊讶, 好半晌才道:“你们凡人好奇怪。”
颜煜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的脊背, “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没人能管我的婚事,所以明月,你别担心。”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想成亲便不成亲,没有任何人能逼迫你。
颜煜将她的长发捞起,徒手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不是说无聊吗?想去哪,我陪你。”
明月:“颜大人不去府衙当值了?”
颜煜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府衙也不是天天都需要我,倒是你,下次想看直接进来,不要扒窗户。”
“你,你都看见了?”明月耳尖红红的,这几日她美名其曰不来打扰颜煜养伤,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扒着书房的窗户瞧他,还严厉地警告张听不许说出去。
“我就知道!张听是你的心腹,才不听我的话。”
颜煜失笑,说:“不是张听,你一来我就发现了。”那么大的人影映在窗纸上,想不注意都难。
明月站起来不想理他,只觉得每次在他这都讨不到什么好,总是丢人。
一把拉开屏风跑出去,颜煜也不拦她,只淡淡地笑,走出去时只看见房门大敞,人早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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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颜煜刚用了早膳,就看见明月风风火火跑进来。
“颜子行!”
“你今天没事吧?陪我出去玩吧!”
张听在一旁刚想开口,颜煜抢先一步说:“无事。”
张听:“......”眼看着他家大人被拉着衣袖乖乖跟人走的模样,又想起书房那一摞摆放整齐的公文,不禁有些怀疑,郎中总嘱咐他家大人注意休息,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咱们去哪?”
明月把人拉上马车,神神秘秘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蹄哒哒的声音踏在地上,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车夫在外面说:“到了。”
颜煜先行一步下马车,随后回身单手把明月抱了下来。
明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脸一红,不自在地抬手放在脸旁扇了扇:“嗯,有点热。”
颜煜好笑地欣赏她欲盖弥彰的动作,并没有揭穿她。
“公子,夫人,在下这便回了?”
明月从怀中摸了银子递给他,“辛苦了。”
车夫连连道谢,驱车按原路返回。
他们所在之处尽是芳草,几颗粗壮的杨树坐落在两旁,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映在两人的脸上一片斑驳。
明月拉起颜煜的手,带他穿过这几颗杨树,一片灰白的院墙隐藏在层层绿叶之中。
踏着草地上所剩无几的石子路走过去,在墙的中心隐约能看见一个挖空的圆洞。
不难看出这应该是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庭院。
拨开垂落的枝叶,两人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巨大池塘。
“昨天二丫从集市上听说这里原来是一个什么番王的私宅。”
颜煜:“前朝永安王,曾经扬州城至淮南一带均属他的封地。”
“对,好像就是他。”明月道:“据说他生前过得奢华,曾在私宅中挖了一片莲池供他的姬妾赏玩。”
颜煜:“确是如此,嘉庆子嗣不多,皇子仅嘉兴帝,永安王,建安王三人。”建安王在嘉兴三年在宫中暴毙,其原因不明。随后永安王便卸下一切职务自请到封地做了一个只会享乐的闲散王爷。
“不过生前一词用的不当,永安王被当今陛下囚在天牢,还不曾过世。”
明月哑然,“我也是听二丫说的,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隐情。”说完又有些担忧,“那这座宅子里不会还有他人吧。”
“不会,陛下只是没亲手杀他,但对外宣称永安王早已经死了。永安王本人这辈子也都将在天牢中度过。”
明月咋舌,听着颜煜言语尽详,不禁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颜煜神色一暗,淡淡说:“永安王于嘉兴二十五年上京,是当年事情的始作俑者。”
当年的事情,指的便是颜丞相为立储死谏朝堂,震惊朝野。
明月从得知颜相就是颜煜的父亲后专门翻找了书籍查阅这件事情的始末,因此颜煜一说她就明白过来,略带歉意地说:“抱歉。”
颜煜揉了揉她的头顶,温柔道:“你是不是想去莲池?走吧。”
这处院落已经多年无人打扫,杂草疯长与垂髫的柳枝交缠在一起,杨柳堆烟,杂乱之中竟颇有一番野趣。
莲池的岸边有一座木桥,与池心亭相连。
明月想走过去,但颜煜站在岸边看了看那木桥,有些担心它年久失修不安全。
明月朝他的目光看过去,知晓他心中所想,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示意他往旁边看。
“那有只小船,咱们不走木桥,划船过去吧。”
这个倒是可行,颜煜欣然同意。
扶着明月上去,划船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因无人打理,不光是案上的草木,就连这莲池中的荷叶也都乱七八糟地堆着,菡萏与盛开的莲花毫无规律掺杂一起,为颜煜的木浆设下了层层阻碍。
颜煜的额间泛出汗珠,明月倒是享受,闭着眼睛感受池面上吹来的风,手搭在船檐上,一低头,指尖就能触碰到清凉的池水。
见她高兴,颜煜自然没有怨言,任劳任怨地划着船。好在这只是一片池子,面积不大,很快就到了池心亭旁边。
两人一前一后上去,明月好奇的在亭子中张望。
亭身应当是用竹子制成的,且工艺非常好,走近了还能闻到竹林般的清香。亭内有一张很是雅致的木案,上面还摆着两个杯盏,里面混着灰尘落了些积水。
“想来当年永安王应当是在此与人饮茶,但还没喝完就因为什么事情匆匆离开了,没过多久便上京,这两个杯盏就被留在了这里。”
明月轻触木案,指腹上留下了一层灰迹。
旁边的软垫也被雨水和灰尘污染,已经不能坐人。
颜煜看出她的想法,拉着她在亭子的边缘处坐下,“比起那些,这一处常年经风雨冲刷反而更干净一些。”
明月深觉有理,也坐在了他身边的空处。
望着满池飘零的荷叶与浮萍,明月的目光逐渐变得深远:“颜子行,我下凡已经有三百年了,去过凡间很多地方,我都快忘了天上是什么样子了。”
颜煜环着她,问:“在你去过的所有地方中,包括你在来到凡间之前,觉得哪里最美?”
明月笑了一下,不假思索道:“扬州。”
颜煜惊讶,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你是为了哄我吗?”
明月侧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才不是,我是说真的。”
颜煜持怀疑态度:“扬州城比神仙住的地方还美吗?”
明月想了想,眼前水波潋滟,接天连碧,日光照射在上面好似整个水面在散着金光。
“神界至少没有这么漂亮的莲池。”
其实若说景色,凡间自然比不上神界的岱屿岛、蓬莱山。明月这两万年来跟怀瑶去过很多地方,论风景,无论哪一处都是绝美的。
但从前明月不以为意,只会跟怀瑶一起吃喝玩乐,那些地方去过了也就忘了,唯一想起的可能就是哪里特产的仙果更好吃。
但自她被颜煜从扬州的湖里救上来起,好似突然间就明白了凡间游记中诗人所写的乐趣。
她喜欢扬州,并不在景色,而是在人。
明月偏过头去吻住颜煜,扬州城的每一处都有他的身影,这座城属于他。
颜煜托着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一吻结束,明月哑着声音问:“今晚咱们不走了,好吗?”
颜煜看着她的眼睛,没办法去深想这个“不走了”的含义,只是当他对着她时,从来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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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萧墙,在四爪金龙上落下长长的阴影。
颜煜推开院子中厢房的门,浓浓的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明月躲在他背后,颜煜用宽大的袖口替她遮挡住积压已久的沉灰。
待灰尘散去,两人迈步走进,明月蹙着眉打量一周,神色复地开口:“算了,我收回我说过的话。”
“这地方根本住不了人。”
屋内的床褥被掀翻,已经跟地面的暗灰色融为一体,桌案与木杌东倒西歪在地上,该摆放陈设摆件的地方空空如也,墙上应该挂画的地方也只残留下淡淡的痕迹。
“想来在永安王被处死的消息一出,他这处宅院就被人迫不及待的洗窃一空了。”颜煜负手而立,淡淡道。
明月“啧啧”两声,“这么大的院子现在无人接手,可惜了。”
“毕竟是私宅,想来圣上也是不知道的。”
永安王正经的府邸早已经抄家充公,现在虽说也没人住,但至少不会像这里一样狼狈。
“可是我没有叫车夫晚上来接我们,那现在咱们能去哪?”明月颇为无语,没想到这么大的院子中看不中用。
颜煜想了想,勾起她的手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没有这里景色美,但是也能过夜。”
明月顿了顿,问:“不会是驿站吧?”
驿站大都接待的是过往的常客,经常尘土飞扬人声鼎沸,上次他们去蜀中时住的便是驿站,明月做了整晚的噩梦。
颜煜:“不是驿站,是我幼时经常去的地方。”
明月一听又有好玩的地方可去,立刻高兴起来,“带路!”
颜煜笑看着她,问:“出来这么久饿了吗?”
明月眨眨眼,她如今灵力恢复,已经不再会有饥饿的感觉了。但从他们出门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时辰,她不吃可以,颜煜不吃可不行,于是便道:“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正经的吃食都在城中有点远,只有驿站旁边有一个面摊,你若是不嫌弃我便带你去那。”
“好啊。”
颜煜笑笑,凭借着记忆带她找到了面摊。
“大娘,来两碗阳春面加卤肉。”
“您稍等!”面摊的大娘鬓角已经冒出了几缕白发,但手脚十分麻利,还说:“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本地人,阳春面加卤肉是咱家十几年的老配方了!”
明月疑惑转头,问:“你以前也来过这里?”
颜煜:“幼时随父亲来过几次。”
“当时父亲常年出公差,母亲身子差,我那时顽皮不懂事,父亲怕我吵着母亲,就会带我一起去。”
“颜大人也有顽皮的时候?”
颜煜失笑,“那时我还只是五六岁的孩子,顽皮一些也很正常吧。”
明月啧啧称奇:“真想不到你上蹿下跳的模样。”
“若是早知道会遇到你,我肯定提前来扬州,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颜煜:“……可别。”想想那场景,自己搂在怀里的女人在二十年前见过他穿开裆裤的样子,他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了。
明月显然也想到了些什么,瞅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颜煜伸手去捏她的脸,捏的不重,明月就也没阻止。
这时大娘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笑道:“夫人和公子的感情真好,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
明月很开心,笑嘻嘻地搭话:“大娘,您眼光也好。”
大娘被逗笑,又免费送了他们一碟小菜。
明月用木著翻了一下面,嚯!这卤肉真是实在,满满的一碗。
饶是她不饿也被刺激到了食欲,不由得食指大动。
日头渐渐落入西墙,面棚的影子拖的老长,渐渐有打马回来的商人在面摊落脚。
明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下唇,心想神仙大都不重口腹之欲,自然也不会研究出这么多种多样的食物,真是憾事。
这三百年来她在凡间尝遍了美食,听遍了话本,也看了很多凡人眼中的神仙百戏,要她说,真正的神仙根本不是凡人话本中的飘逸洒脱,她在神界两万年还不如在凡间的三百年过的有滋味,不由得感慨:“还是当个凡人好啊。”
颜煜一听便笑了,说:“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凡人想当神仙呢。”
明月摆摆手,“凡人修仙是苦修,就算真修成了也是从最低等的仙人做起,在天宫很是没地位的,估计再熬个十几万年顶多升个上仙了,何必呢?还不如积攒功德入轮回,有成仙资质的凡人都能舒舒服服的在人道轮回好几辈子。”
明月不以为意地说完了才发现颜煜深思了良久,看见他略为凝重的神色,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乍现在她的脑海中。
“颜子行,你想做神仙吗?”
颜煜抬头与她对视,还没等说话,就听明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你没有修仙的慧根。”
明月作为上仙,一个凡人有没有成仙的命她看一眼便知。
“有慧根的凡人每五百年能遇到一个就很难了,凡人修仙首先便要戒去七情六欲,忍过离、独、饥、寒、劳、死,六刑,能撑过这些还要由星君考察三世功德,功德圆满才有机会飞升。”
明月难得认真,望着他又说:“我希望你一生无灾无难,我与掌管凡人命谱的司命星君很熟,我会让你的每一次轮回都过得舒舒服服。”
明月的本意并非打击他,只是实话实说。
颜煜好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夕阳的影子将明月的整个人都笼罩进阴影中时,方开口,轻声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明月只感觉“咚”的一声,是心脏坠落的声音,她看着颜煜被夕阳染得金红的脸庞,努力笑了笑,说:“当然,我是神仙,你生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她又说了谎,明月心中酸涩。
凡间尚且有律法,神界自然也有天规。身为神仙不可擅自去凡间、阴间两界,罪行堪比私养天兵。
颜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明月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片刻后,颜煜温柔地问:“吃饱吗?”
明月:“嗯…吃饱了。”
“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明月乖乖把手伸进颜煜的袖子里与他相握,男人沉稳有力的步伐让她安下躁动的心。
两人赶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到达了颜煜所说的地方。
这里也是一座角楼,不由得让明月想起在蜀中时这人站在台阶下面踌躇的模样。
笑问他:“你不害怕了?”
颜煜严肃说:“你别瞎说,我本就没怕过。”
明月哧哧地笑,但还是握紧了他的手,“我记错了,颜大人怎么会害怕呢?”
“里面好黑,大人可一定要抓紧我啊。”
颜煜煞有介事地宽慰她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明月:“………”
这个角楼比蜀中的高了一小节,明月登上顶的时候,晚风将她的发丝吹得飘然飞起。
“呀,那不是二十四桥吗!”明月惊喜地指着下面,回头望向颜煜。
颜煜走过去,一手揽着她的腰,说:“这个位置能看到扬州城的全景,夜间晚市万家灯火的时候会很美。”
此刻二十四桥上悬挂的花灯已经提前点亮,在一片沉静的湖面中显得格外漂亮。
傍晚的余晖散去的很快,墨色的夜空接踵而至,明月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时间的变化,惊奇地看着远处氤氲的云朵山脉渐渐与天相连,如同墨汁落进水中,慢慢地晕开黑夜。
二十四桥上的灯很快就全部点亮,悠扬的歌声响起,明月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管弦丝竹之声穿透山脉城墙空灵地传入耳中。
行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但随之而点亮的众多灯火昭示着扬州城的繁华。
明月心有所感,喃喃道:“颜子行,原来这才是你的扬州城。”
颜煜吻了吻她的侧脸,低声说:“如果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扬州就是你永远可以停留的归属。”
明月偏过头和他接吻,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试图将自己的慌乱都掩饰在这片温情之中。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颜煜垂眸看她,明月的眼中似有火光。
“颜子行,你想不想成仙?”
颜煜愣住,而明月说完这句话就抿住了唇,但话已经说出口,明月抓住他胸口的衣裳问:“颜子行,你想不想成仙?只有这一次机会。”
颜煜不假思索道:“我想。”并非是贪图人间对于神仙通真达灵的描绘,颜煜的所求很简单。
明月直视她,郑重说:“你若老老实实当一个凡人,我自会安排你生生世世出生富贵人家,一辈子无拘无束。但你若选了这条路,那便是一条非常凶险的不归路。”
“若是失败了,你将会永不得入人道。”
“你当真想好了?”
颜煜拉住她的手,很认真地说:“明月,你现在与我说这些,其实我都感受不到,我唯一的想法是只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想试试,若到时候我坚持不下去那也说明我本就不配拥有你。”
“明月,无论前路如何,我还是想试一试。”
颜煜一直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得过且过的姿态,但在这件事上他产生了不甘心的情绪,他还是想试一试,努力去抓住那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幻影般的女子。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我并没有做神仙的慧根吗?”
明月:“那又如何,我在神界还是有些地位的,弄一个凡人上去应该不会太难。”
远在天府宫的司命星君没有来的感觉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司命沉着脸回头,把倒下来的命谱摆放整齐。他觉自从上次明月公主在凡间招他下去之后,就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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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三十五章
二十四桥的灯火亮了一夜, 琼花落尽,花瓣在盛夏的风中漫天飘舞。
颜煜褪下外裳披在明月肩上, 晚风吹得衣摆翻飞。
明月拢着衣裳轻靠在他的怀里, 两人的衣角交缠,金色与白色的布料交织,难舍难分。
角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散开, 有零星的几个幼童撒着欢跑回家。
“明月”
明月侧头看他,“嗯?”
“你可会类似可以照明的法术?”
明月抬手, 轻松地在半空中画了一个符, 霎时间一道金光以他们为中心化作半圆形罩在脚下, 并随着他们的走动跟着移动。
颜煜向角楼东边的角落走去,光将里面的构造照得清楚。
颜煜弯腰摸索了一番, 从里面找到一个堆着杂草的箱子。
明月十分默契地注入灵力,不费吹灰之力把箱子挪了出来。
“这是什么?”
颜煜把箱子撬开,随着木盖打开,半空中腾升起一团灰尘, 之后,里面的物什映入眼帘。
明月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地指着里面的东西问:“角楼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箱子里赫然堆着一套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棉被, 颜煜双手把被子抱出来, 说:“我娘身子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她从出生起就被关在深宅大院, 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走出去看一看真正的扬州城。后来她嫁给了我爹,我爹心疼我娘, 便想方设法完成她的心愿。”
“我爹让我娘坐马车来到这里, 背着她上角楼, 在这里能看清楚扬州的全貌, 我娘很是欢喜,经常一坐就是一天,这个棉被就是防止她受寒留在这里备用的。”
说到这,颜煜眸中流露出一丝悲意,“只是没想到,我娘没用上几次,父亲就接了圣旨进京,我们一家只得从扬州搬离至盛京城,我娘虽一路走得很慢,但还是伤了身子,进京后身体每况愈下。”
以至于颜相当场血溅朝堂的消息一传回来她就当场口吐鲜血,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明月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轻声安慰:“你的父母若看到如今天下太平,扬州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一定会为你自豪的。”
她灵力恢复之后本想查查颜煜父母的轮回之事,但她算了算,发现他们从死后到如今仅过了十三年,估计七魂六魄还在往生池畔排着队,凡人死后至少要过三十年才会有阴界的使者带去考察功德再提交给神界才能判定他的下一世轮回。
只是最近百年,人界的帝王昏庸,尤其是七百年前的坤和帝荒淫无道,杀了不少无辜人,给阴界增加了太多的负担,也就导致了后面的魂魄想入轮回只能先排队。
想到这,明月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现在的皇帝□□可算是阴界的救命恩人了,是他把混乱的人间重回正轨,他死后绝对功德无量。
颜煜把棉被铺在地上,拉着明月坐下来,“晚风不凉,就把它铺在地上当棉穗吧。”
明月摸了摸被子,在箱子里堆了这么多年还能这般蓬松,可见当时的颜相是用尽了心的。
“颜子行,你年幼时一定很幸福吧?”
颜煜思绪飘远,过了一会儿才说:“十岁之前我很少看书本,还跟隔壁家的孩子逃学翻墙,每次被父亲抓回去都要挨打,但每次都也只象征性地挨两下,因为我娘总是护着我。”
“他们很相爱,因此我爹也不曾真的责罚过我。”
“直到我十岁那年,家里一夕之间遭受剧变,还好有张听一直支撑着我,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其实我原本并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是张听把浑浑噩噩的我从床榻拖到书院,当初若是没有他我也做不成现在的探花郎。”
明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悬在天上的月牙散着银白的光。
“每日看你为了公务忙得不吃不睡,真的很难想象你不学无术的样子。”
角楼下不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归为平静,偶有小商贩推着推车在石板路上留下一长串辘轳的声音。
“你参加科举就是为了回扬州做官吗?”
明月等了半晌没有听见回答,从他的肩上抬头,发现颜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角楼的墙壁上睡着了。
挺翘的鼻梁一侧被月光照亮,一侧暗藏在阴影中,睫毛下的暗影投在眼睑下,男子睡得安静,显得比平日里更加的温柔。
明月伸出手,食指抚摸过他鼻梁的线条,最终停在鼻翼下柔软的唇瓣上。
明月倾身上前,将自己的唇贴上去,只是一瞬,便离开了。
颜煜呼吸平稳,完全没有受外界发生的事情的影响。
明月把披在她身上男人的外裳给他盖上,起身独自绕过这里走到了角楼的背阴处。
这里刚好是颜煜所在位置的另一面,月光完全被遮挡,所有的事物都处在阴暗之中,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晚风呼呼地吹过,令人背后生寒,饶是一个正常的男子见此情景估计都会心生畏惧。
明月神色淡定地让自己淹没在阴影中,手腕翻转,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金色的符纸抖动两下,点点金芒最后汇聚成一个人形模样,司命的手中还拿着来不及放下的命谱,他被人忽然召唤出现在这里脸上却未见惊讶,淡声开口:“见过公主。”
明月双手抱胸,问:“你可有法子让一个没有天资的凡人成仙?”
司命静了一瞬,道:“凡人飞升需得经重重磨难,没有天资的凡人根本不可能挨得过去。”
“那可有让他最大程度地免于受难,还能顺利飞升的办法?”
司命:“凡人飞升由创始元灵一手掌管。”
司命没有接着往下说,但明月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创始元灵是高阶神仙中最为陈腐的,所有事情只要落在他手里必将会按照天规一板一眼地执行,对待违反天规之人,管你是谁,都毫不留情。
明月这次被提前罚下下凡间等待历劫就是创始元灵刚正不阿最好的例子。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能瞒天过海,叫他察觉不出问题?”
司命平静地说:“公主,天地万物循规而行,殿下还是不要插手凡人的道。”
“就算那个凡人真的瞒过了创始元灵,那在他飞升之前必要上交转世谱,转世谱不但要收录天府宫,还会被天君亲自勘察,这一步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明月不甘心,但且看司命表面上低眉顺眼,但实际上完全是一副不可商量的态度不由得心中烦闷,想来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挥挥手道:“天府宫事情多,司命星君好走。”
话音一落,司命的残影立刻消失不见,快得仿佛生怕再被她抓着领子留下。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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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煜很少能毫无顾忌地一觉睡到天亮,初晨的光把他从睡梦中唤醒,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怔愣了片刻。
稍微动了动身子就感受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
侧头一看,颜煜立刻不敢动了,熹微的光撒在明月的面颊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显得格外柔和。
颜煜不舍得叫醒她,身体始终僵硬着保持不动,但也可能是他这些许的不自在还是让明月感觉到了异样。
明月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声音糯糯道:“唔,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刻前。”
明月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从这里下去应该能租到马车了吧?”
颜煜“嗯”了一声,明月从地上站起来,“那咱们一会儿就回去吧。”
而后,又似随意般说:“哦对了,我昨天走的时候让阿云去给我买新出的戏本,这几天我就不去找你了。”
颜煜没有多想,应声道:“明日巡抚大人应当会从京城回来,过几日我也会比较忙。”
“之前你说想重新修缮江都府,我让张听找到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匠人,到时候他们都听你的吩咐。”
明月帮他一起把箱子合上,说:“那就让他们先来北苑吧,我想在后院的莲花池中修一座池心亭。”
“好。”颜煜声音温润地回答她。
两人走下角楼大概走了半里地就看见一条不算繁华的商街,行人不多,大都是来买菜的妇人。
颜煜找到租赁马车的地方,却听那人道:“今日东边林家小公子下聘,所有的马车都被他们订下了,公子若是会骑马的话不如改换租马匹?”
颜煜蹙眉,有些为难,据他所知这附近只有这一家可以租赁马车。
明月走上前,爽快地掏出银子递过去,“去把你这最好的马牵来。”
那人颠了颠银子很是满意,随后从马棚中迁出一匹毛发锃亮的马儿,“这是我私养的马,跑的又快又认路,姑娘尽管骑走,之后就不必管它,这马会自己跑回来的。”
明月笑眯眯接过缰绳,眉毛一挑看着颜煜:“走,我带你。”
颜煜:“……”他确实不会骑马,但若让他一个七尺男儿坐在一名女子身后,属实有些……
容不得他多想,明月漂亮地翻身上马,随后就把手递到他眼前。
颜煜沉默的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笨拙地爬上马背,明月还特意叮嘱他搂紧自己的腰,然后十分熟练地驾马朝江都府的方向奔去。
“真是奇了。”身后,街道两旁的商贩聚到一堆望向他们的背影。
那人倒是没有骗他们,这马确实腿脚灵活,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江都府。
颜煜在门房同样震惊的目光中慢吞吞地下马,明月抬手拍了拍马的屁股,那马儿很有灵性,前蹄踏了两下,往来的方向扬长而去。
等颜煜回到书房,看见张听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学骑马。”
张听:“??”
你一个文弱书生学什么骑马啊?当年颜煜作为探花郎打马游街的时候也是张听在下面帮他牵着的。
张听看向颜煜的目光愈发耐人寻味,他感觉貌似每一次他家大人跟明月姑娘单独相处再回来之后都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变化。
颜煜不理会他的目光,立刻将自己投身到公务之中:“昨日府衙可有什么事?”
张听回过神来,正色:“有一名男子状告隔壁淮城一富商强抢他的女儿不成便杀人灭尸,现如今状纸已经呈上。”说完将摆在书案旁边的一张纸送到颜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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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明月坐在院子里榕树的阴影下懒洋洋地看着匠人来来回回在她眼前穿梭,一旁的阿云一颗一颗给她剥着又大又圆的新鲜葡萄粒。
葡萄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裂开来瞬间充斥口腔,明月舒坦地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看着悬在上方的太阳。
她在等日落,只有等到凡间夜幕降临万物归为沉寂,才好方便她做事。
“俺们已经把院子量出来了,小姐想怎么修缮,都可以跟俺说。”这个人应该是这班匠人的头领,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走到明月面前说。
“院子里我还没想好,现在我只想先在这中心架一座秋千。”
“行,俺回去就把图纸画好尽快给您送过来。”
明月抬手又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院子不是重点,那后面有一片莲花池,我想在池上建一座池心亭,可以吗?”
那人回头吩咐了几个人跑到后院去看,不一会儿他们回来后耳语一番,那领头匠人说:“没问题,只是后面莲池的范围有些大,今日没带能下水的工具,明日俺们再过来一趟,要过些日子才能把图纸画出来。”
明月:“不急,你们慢慢画。”
“阿云,去招待一下他们,太阳这么大别中暑了。”
阿云应了一声,吩咐人去厨房准备茶水点心。
“不麻烦贵人,俺们一辈子都做这样的活儿,早就习惯了,不会那么轻易中暑的。”
明月晃了晃手中的团扇,道:“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人的生命何其宝贵。”顿了顿,又道:“你们应该也知道这里是扬州知府颜大人的府邸,颜大人继任以来爱民如子,自然不会连一顿茶水都请不起你们。”
那匠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阿云把他们安排到偏房,房内放着两个大冰桶不短地散发着凉气,茶水也是刚从冰中捞出来的,凉丝丝的,在这么炎热的盛夏里一杯下肚很是舒服。
匠人们在凉爽的偏房中一直待到外面的暑热散去,这才起身告别了明月。
他们走后,明月又让厨房给她做了几个她常爱吃的果子,咬了一口酥脆的桃花饼,自言自语说:“但愿灵鸟族的血脉可以保佑我。”
“嗯?姑娘你说什么?”阿云刚走进来,只隐约听到明月似乎是说了一句话。
明月拿了一个桃花饼送到阿云的嘴边,笑眯眯地说:“我说这个饼比以前做的好吃,是换方子了吗?”
阿云尝了一口,还特意反复咀嚼了几下,迷惑道:“有吗?”
明月抬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她一直都很喜欢这样捏她,总让她想起月央池中胖乎乎的锦鲤。
“今天我要早点休息,不要打扰我,明天早晨我没有叫你就不要让人进我的房间。”
阿云点点头,她知道明月经常睡懒觉,也不觉得奇怪。
贴心地给她关上门,“姑娘你放心睡,我让院子里的人都噤声。”
屋内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来,阿云便以为明月进了里间,让院子里打扫的侍从们都退了出去,并吩咐了明日在没有她的命令之前不得踏进内院。
没有人看见,明月房间的窗牖悄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小缝,随后一道快得犹如幻象的残影一下子从窗内闪出,消失在外。
层层云雾之上,明月用灵血画了一个超出她能力范围的屏息符,靠残云的遮挡躲避了天宫外巡逻的天兵。
她背靠在宫墙外,身子薄的像一张纸,很好地将自己隐藏住。
明月手腕上缓缓流出混着金色光芒的血,顺着手指滴落,但还没等落进云层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半空中。
她手上还捏着一张不断被鲜血浸湿的符咒,只要一息的时间,她就可以把这张符咒贴在守门天将的脑袋上,便可瞒天过海潜进天宫。
但她此刻的头脑很清楚,她身为一名在凡间接受处罚和历天劫的上仙,没有天命私自从人界前往神界是违反天规的大罪,哪怕她身为天君亲封的公主也不能避免。
这可是比当年窃取灵果还要严重的后果。
明月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摸了摸耳朵上那个其实一点也不像的月枝花,眼神坚定,在宫门口那对天兵转过头的一瞬间现身,明月“啪”的一下把符纸甩在那名天将的后脑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以一道快到看不清的速度直奔天渊阁。
天渊阁是天宫中收藏所有古籍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是由谁建立,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建成的,总之在神仙降生在神界的那一刻起天渊阁就已经存在了,据说在祖帝君修建天宫的时候就是以天渊阁的存在地点而选址的。
其好似由天然生成,里面记载了神界、人界、阴界自诞生起所有的事情,包括了许多已经被严令禁止的法决、符咒,还有一些会造成大面积伤亡的法术。
两万年前那场波及神界与阴界的大范围恶战就是由野心勃勃的阴君派他的手下潜入天渊阁造成的。
他在那里找到了一本阴邪的乐谱,施法让所有的天兵痛不欲生七窍流血而亡,给天宫带来了巨大的损失,这损失直到现在都没能补偿回来。
因此天渊阁自那时起就被重重禁令一道又一道地加固,最底层的防护由一名真君级别的神仙亲自施法,把守在外的神仙也增了一倍。
明月此前从没好奇过这个地方,她对古籍的欲望也不是很大。但是现在,她想寻找让颜煜成仙的办法,这个办法只有天渊阁中会有答案。
明月又捏了一个隐身决,静悄悄地飘在天渊阁的周围,盯着面前巨大的光罩思索破解它的办法。
“本君劝殿下,最好不要这么做。”
明月倏地回头,手中的符咒差点拿不稳,她几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见清河灵仙面色无辜地举起双手后退了两步,“别这样看着我,殿下,我什么都没做。”
明月警惕地看着他,压低声音问:“你为何能看到我?”
清河灵仙晃了晃手中的符咒,“师尊刚从凡间回来,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想他应该是受了你的召唤吧。”
“我猜测殿下会来天渊阁,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显身符在这里等你。”
“不过,”清河玩味地笑了笑,“没想到殿下真的来了,还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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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明月沉默了一会儿, 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小到大, 每次见到清河灵仙似乎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的脸要比她见过所有的神仙都要欠揍。
“你想干什么?”
清河耸了耸肩,“我不会告发殿下,我只是想劝告殿下, 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私自潜逃、历劫期间私到神界、试图违反天条强闯禁地、还对天兵动手,殿下, 你的罪名可不小啊。”
清河的目光看向明月不断流血的手:“化身符、迷幻符、隐身决, 我记得这些可不是一个灵力只有一成的上仙可以使出来的。”
“啧, ”清河有些嫉妒,“灵鸟族的血脉真是犯规。”
明月沉着脸, 不想与他废话,“天渊阁我是一定要进的,你阻止不了我。”
清河灵仙上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道:“殿下下凡不过三百年, 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区区一个凡人,有那么重要吗?”
“就算你把他弄上来, 天君也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
清河瞧着明月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 “凡人都有劣根, 殿下怎知你那个小情人飞升成仙了之后就一定能在堪比永生的生命中对你忠贞不渝?”
“凡间话本子中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放在神界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月有点想骂脏话,这个人实在太过讨厌。
清河比她大概年长了十万岁, 早就飞升灵仙,实力在神界不算佼佼者也算中上, 明月以前就打不过他, 更别提现在。
这个人总是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 最擅长巧言令色, 唇齿之间就能带动你的情绪,那种被人掌控的感觉着实令人讨厌。
“这些都与你无关,让开。”
清河灵仙“啧啧”两声摇摇头,“殿下真是一如既往的固执。”说完手腕翻转,一根漂亮的翼鸟羽毛出现在他的手中,只见他只抬起手轻轻地用羽毛尖端点了点天渊阁的屏障,那道由真君亲手施法的屏障瞬间消失,而那群驻守禁地的天兵也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
明月皱眉,十分不解他的举动。
清河微微一笑,“本君什么都没做,也从未在天宫见过殿下。不过本君还是要最后劝告殿下一句,人仙殊途,殿下好自为之。”
说完,清河灵仙化作一道烟雾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那根翼鸟的羽毛是天府宫的神器,很轻松就能解开天渊阁的灵障。
明月虽然很不理解清河灵仙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过来帮助她,但她现在没有时间思考,靠灵血短暂提升的灵力支撑不了多久,明月又给自己套上一道隐身符屏息溜进天渊阁。
双脚刚一落地,明月差点站不稳。
低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一览无遗,地面并没有铺天宫常见的银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的云雾,四周都没有着力点,若不借助灵力根本无法站稳,灵力低微的神仙是不可能在这里面立足的。
明月现在只剩下一成灵力,她的隐身符还是靠灵血撑着,以现在的情况她还要更加透支身体去维持平衡,恐怕用不了多久她的气息就会在天庭暴露。
明月的脸色苍白,不去管不断流血的手腕,飞快地飞身到天渊阁的书架上寻找她要的古籍。
但奈何这里实在太大了,成千上万的古籍浑若天成整齐地堆放在木架上,众多的木架错落不一,有的甚至突破穹顶,明月一目十行地寻找也都是些完全无用的书。
如今真正走进这里,明月才真正地领悟到了天渊阁的庞大,这里真的算得上是古籍中的“五毒俱全”,可以说只要是世间出现过的不管是神仙或物,在天渊阁中都会有书籍记载。
她甚至还看到了各式各样的仙草的培养方式、宫绦的染色步骤、各种丹药的炼制方法,以及一些乱七八糟她听都没听过的琴谱剑谱,就是没看到她想要的。
明月眼冒金星,实在撑不住了,在隐身符彻底失效的一刻,强撑着回到了江都府北苑的小房间。
明月跌坐在地上,手扶着木杌大口大口地喘气,手腕上的伤痕处像是已经留尽了血,整个手掌上,新鲜的鲜红血液与已经干涸的暗红色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瘆人。
明月双眼发黑,手脚发软地躺在地上,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是她第一次把身体透支得如此严重。
闭着眼睛缓和了一阵,待她重新恢复了些力气,明月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抬眼,刺眼的阳光已经从窗牖直直射进来,也暗示着此刻凡间的天色已经接近午时。
明月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屏风后洗手,直到把双手洗得一丁点血迹都看不出,这才换了一套宽大的衣裙,用袖口牢牢遮住她的手腕,向门外轻唤了一声:“阿云。”
不一会儿,阿云推开门进来,“姑娘醒了?”
随后目光落到明月的身上,那一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寻来的旧衣没有经过熨烫,布料上都是叠压而成的衣褶,阿云疑惑问:“姑娘怎么穿这套了?”说完看向床边,昨日她熏好的衣裳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明月随口说:“哦,没看到。”
“我今日不想吃府里的东西,想吃肉。”
阿云应了一声就让人去买,她仔细看着明月,奇怪地问:“姑娘昨晚没睡好吗?”
明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嗯”了一下,阿云又道:“大人吩咐过,姑娘若是再出现失眠的症状就要及时告诉府里的郎中。”
明月:“不用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云的小脸严肃地皱起来,“不行。”
明月:“……”到底谁才是主子?从前在月央宫,哪怕是云栖都不会跟她顶嘴。
不过明月现在也没有精力跟她辩驳,而且她现在的身子确实有些不爽,便低头默许了。
明月躺靠在房中的软榻上,不一会儿郎中进来,看见明月顶着一张神色厌厌的脸不由得脚下一顿。
当初他被颜煜请到江都府的时候本没放在心上,心想府里一共就这两个贵人,能生什么大病?
没想到他从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再没闲着,这俩人治好了一个另一个就出问题,轮番来,要不是他每次都亲自过来把脉他都要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意在折腾他。
明月撑着额头,揉着泛着眩晕的太阳穴,露出完好的左手腕让他把脉。
郎中皱眉沉默了半天,狐疑地说:“奇怪,姑娘的脉象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明月一顿,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灵力恢复的情况下让凡人郎中把脉。
明月不动声色地收起手,问:“可有什么问题?”
“倒是没什么问题,姑娘可否换一只手再让老夫看看?”
明月没动,只说:“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不多叨扰先生了。”
郎中安静了片刻,不再坚持要看她的另一只手,起身说:“姑娘最近可多食用红枣羹、莲藕、黑豆等食物,水果多食柑橘、苹果一类,可顺气补血。”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郎中欠了欠身就要离开,临走时忽然又停下来,从药箱中拿了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罐给她,“此药一日两次冷敷,可凝血化瘀,加速伤口愈合还不留疤,留给姑娘以备不时之需。”说完,郎中没有再多问一句话,便离开了。
明月用手指把玩着小药罐,手腕上的血痕若隐若现。
她已经把手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但郎中长年行医多半是对血腥味比较敏感,再加上她不愿意换手把脉的举动,想必他或许是猜出了什么。
明月随意地把药罐打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飘散出来。
两指粘上点药膏敷在手腕上,冰冰凉凉的缓解了伤口的灼热感。
明月把郎中说的食谱告诉了阿云,这些食物在晚膳的时候就出现在了她的桌上。
明月尝了一口红枣羹,问:“颜煜去府衙了?”
阿云:“是,大人刚刚来传话府衙有案子要处理,今晚就不回来睡了。”说完阿云闭了嘴,她突然觉得这话有些怪异。
大人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们姑娘今晚不回来睡啊,他们俩又不睡一起……
但明月显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淡淡地点了下头就不再说话了。
晚上,明月依旧用昨天的方法偷偷潜入天渊阁,手腕上的伤口刚愈合又迸开,反反复复,伤痕交错纵横。一连几天下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带着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过程中,明月也慢慢摸出了她的承受范围,一般是人界时间的四到五个时辰,刚好差不多是一个晚上的时间。
但是她也发现这个法子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因为天渊阁实在是太大了,她是一列一列地挨着翻找的,全凭运气。若是运气不好,她想要的书刚好在最后一列架子,那她就算不眠不休熬上百万年都不一定能找到。
明月在最后一次从天渊阁出来的时候便决定放弃了。
脸色惨白地从云端化成一道光坠落,双脚挨上地面的一瞬间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软,眼前一片漆黑,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
预料之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发生,明月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开眼,就看到往常总是一副温润和善模样的人此刻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可握住她肩膀的手却狠狠收力,把她的肩头攥得有些疼。
明月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心里还在想:似乎又惹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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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颜煜面色沉冷地抱起明月放到床榻上, 明月的一只手臂顺着床沿垂落下来,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
颜煜捞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那纤细的手腕上伤痕交错, 新旧伤叠加,还在不断的往外冒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明显是还没等上一道伤口愈合就又在上面叠加了新的。
一股股献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颜煜用手按在伤口上, 心仿佛像被揪紧一样抽的疼, 向外吼了一声:“阿云!”
不出片刻, 阿云慌慌张张跑进来,还没等看清屋内的情形就听颜煜的声音含着前所未有的怒气:“去叫郎中!”
“哦, 哦!”阿云又急急忙忙跑出去,一路飞奔到郎中的院子。
明月醒来时还是恍惚的,只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仿佛有一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明月吸了吸气, 侧头,就看见颜煜握着她的手面容憔悴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双眸紧闭, 另一只手撑在额头上。
明月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 白得刺眼的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在上面,她试图感受身体中灵脉的走向, 但不知为何,往常如水般流淌在其中的灵力此刻却毫无波动。
颜煜睡得不实, 敏感地发现了身边人的变化, 抬起头来刚好和明月对视。
男人的眸子温润沉静, 十分平和, 但明月就是从里面读出了一丝不同。
他在生气。
得到这个认知,明月慢吞吞从被子中坐起来,想回握他的手,但却没什么力气,只能虚虚地在半空中动了动手指,“颜子行,我想喝青酒酿。”
明月的语调和往常一样,但声音却比从前柔软了许多,再加上她现在身体虚弱,娇软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平添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颜煜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嘴上无情地拒绝道:“不行,你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明月识趣地没有争吵,只是很小声地“哦”了一下,然后蹭着身子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贴在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身上。
这人周身的气息是冷的,但胸膛却是热腾腾的,明月舒服的在他的前胸蹭了蹭。
颜煜刚开始一直保持着不动,但当女子温暖柔软的身体凑上来时他还是不可控地僵硬了一瞬,随后两手像是不听他使唤一样抱住了明月。
算了。颜煜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他在她这里就从来都没有赢过。
“明月”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一把没开刃的刀划破绢帛。
“嗯?”
“你去哪了?”
明月沉默,她可以有很多种答案来骗他,而且不会让他怀疑,但她实在是厌恶自己这般。
好像她从见到这个人的一开始就一直在骗他,不停的用各种谎言来夺取他的信任,也很荒谬地让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
她不想说谎,她疯狂的在心里自我凌虐,可是……
“我去虎山寨了。”明月闭了闭眼,“你上次说,那里面有很多被土匪绑走的女子失了清白无家可归,家人都不认她们,只能待在虎山寨那个她们最熟悉的地方。”
“我想帮帮她们,所以我在你去府衙的第一天就去了。”她这个谎言说得四处漏风,只要颜煜有心去查,就一定能查到。
但她知道,颜煜不会。只要是她说过的话,不管多荒唐,颜煜都会很认真地听下去,并且永远相信她。
明月的眸中泛出泪光,她在心中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只这最后一次,她再也不会骗他。
果然,颜煜只是把她搂得紧了一些,然后说:“太危险了,虎山寨还有土匪逃窜在外,你独自一人潜入他们的老宅很容易遭到埋伏。”
“这件事情交给我,那些女子我来解决。”
明月眼角中的泪水滑落,在男人肩膀的布料中晕开,努力扬起笑容,让自己声音如常:“好。”
但在她看不见的另一面,颜煜抱着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后又缓缓放开,改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大人。”门外,阿云小声的试探着唤人。
颜煜扬声:“进来吧。”
阿云推门进来,看见明月坐在榻上,眼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呜呜姑娘你可算醒了!”
阿云从没见过人流那么多的血,当时她跟着郎中一起进来的时候,明月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的都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模样,而且她的手腕还在不停地流血,止都止不住,阿云吓得差点脚软摔倒。
而且她都不知,她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又是怎么受的伤。
好在颜煜什么都没问,也没有追究她,若是他有心迁怒,阿云觉得自己被赶出江都府都算是轻的了。
明月有气无力地扯开笑脸,说:“我没事。”
颜煜把阿云手里的药碗接过来,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十分自然地送到明月唇边。
阿云见此情景,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明月低头,就着他的手把汤药喝了。
颜煜一勺一勺把药喂给她,小姑娘低着头,小口含着汤勺的边乖乖把汤药喝下去,见此情形颜煜忽然感觉面前这人一点也不像是话本中高高在上的神仙。
反倒像是一只可爱漂亮的鸟儿,只有在进食的时候才会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汤药见底,颜煜从旁边的碟子中拿了一颗蜜饯递给她,明月看都没看就“叼”了过去,甜腻之感包裹舌尖,慢慢覆盖住了汤药的涩苦。
“这是什么?”
颜煜:“家里的小孩不爱吃药,大人就会给他们准备蜜饯,喝了药才能尝到甜。”
明月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
颜煜摸了摸她的头,“只有小孩子才会总把自己弄伤。”
明月没话说了,有一种很怪异的羞耻感从内心深处攀升。明明这人脾气很好也很温柔,就连生气都不会当着她的面,可她就是感觉自己被教训了,还是那种家里大人惩罚不听话小孩儿的那种教训。
明月身子倒下去把头蒙进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来:“我要休息了。”
颜煜善解人意地站起来,把药碗收拾好,临走时还特意叮嘱:“不要总把头闷进被子,对身子不好。”
明月装聋作哑般一动也不动。
随后脚步声消失,屋门也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
明月松了一口气,缓缓拉开被子。
“!”突然一张死人一样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明月吓得差点蹦起来。
缓过神来,没好气地道:“司命,你干什么?”
司命星君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双手负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站在明月的床前平静地看着她。
明月再了解不过他,叹了口气说:“你不会也要教训我吧。”
话音刚落,司命眼神淡淡地撇了一眼她手上的绷带,说:“殿下,你是在找死。”
明月一噎,她狐疑地打量司命,然后非常肯定地得出结论:“你被你徒弟带坏了。”她了解的司命星君,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从来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毕竟他掌管命谱多年,早已经看淡了生死。
“殿下,灵鸟的血脉再强悍也经不住殿下这么消耗,若本君没猜错的话,殿下的灵脉已经被封印了。
明月皱眉,“什么意思?”
“殿下以灵血逆天而行,强制冲破经脉必遭反噬,就算您历劫飞升后,恐怕也要有段时日无法使用灵力。”
“如今只是经脉自锁,这也是神族脉络中的保护本能,若再严重些,经脉被灵血灼烧,恐怕会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果。”
明月不语,她还没找到她想要的,不能就此放弃。
司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说:“殿下,不可妄行。”
“天渊阁的守卫最近频繁出现幻象,守卫天庭的天兵每每轮换之时都会莫名其妙的嗜睡,天机宫已经在调查了。”
明月没说话,但态度明显执拗。
司命星君已经很久没有说如此多的话了,但他也同样了解明月,她太固执了。
“你在凡间的时日不多了。”
明月猛地抬头,“还有多久?”
司命:“撑不到他去世。”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没明说,但彼此的心里都十分清楚。
明月愕然,呆呆地定在原地。
“所以还请殿下不要再做有损仙体的事,而且,殿下没有发现你最近时常出现濒死的情况吗?”
明月沉默,她想起了最初跌落湖中奄奄一息的时刻,还有跌下琼楼、在莲花池中失足差点溺水而亡、被王蓉儿推下高台、被土匪围堵府衙,明月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会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总有一次你会来不及抵挡天劫命丧于此,飞升回神界。”
“本君言尽于此,还望下次见到殿下不再是凡间。”
“等等。”明月叫住了即将要走的司命。
明月抬头望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星君就不好奇天渊阁的屏障如此之强,我区区一个上仙是如何溜进去的?”
司命有种不好的预感,每次这人唤他为星君的时候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明月的笑容慢慢放大,“星君当真是慧眼识珠,您的徒弟连真君亲手步下的法阵都能轻松破解,本公主好生佩服。”
司命脸色一沉,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明月十分造作的“呀”了一声,“当时清河灵仙手中拿的法器可眼熟了,有点像天府宫的翼鸟尾羽呢!”
叫你这老头下来泼我冷水!明月幸灾乐祸地想。
司命:“……”这回他连句道别都没有了,只一个闪身回了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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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初入黄昏, 颜煜从阿云手里拿过药碗亲自端到明月面前。
他少有这么强硬,明月一边乖乖喝药一边无奈说:“颜大人, 我很听话的。”
颜煜没接她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语出惊人道:“我搬进北苑跟你一起住。”
“咳咳咳”明月被惊得药碗差点脱手,颜煜把碗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到了一边。
“你认真的?”
颜煜:“我从不说谎。”
明月看了他一眼, 见他神色淡然,轻咳一声, 也做随意状说:“随便你。”
颜煜望着她, 目光中渐渐有深意。
昨日酉时
府衙的案子终于结了, 颜煜把收尾的活分给属下提前回了江都府。
颜煜在回府的路上脚步轻快,这几日一直都见不到她, 有时候在处理公务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谁知刚走进北苑就看见侍女们在外院围在一堆嗑瓜子。
看见颜煜进来纷纷起来见礼。
“怎么都在这?”
阿云率先开口:“姑娘这几日歇息的早,咱们怕扰了姑娘就都守在外院。”
颜煜敛眉:“她这么早就歇了?”现在天还亮着,连用晚膳的时辰都没到。
“她睡的这么早,每日什么时辰起身?”
阿云想了想, “大概午时。”
颜煜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正常人每晚睡四五个时辰便足够了, 按照明月的作息, 她每日睡得都快九个多时辰了。
“我进去看看。”
阿云自然不会阻止, 侧身跟在他身后走进内院。
颜煜轻手轻脚推开房门,没让阿云进去, 屋内的窗牖紧闭,只有屏风后的一扇后窗隐约打开了一条小缝。
颜煜屏息走进去拉开屏风, 软榻上的被子整齐地铺在床上, 白色的纱帐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 房间内空无一人。
颜煜静静地站在无人的床边从夜晚等到天明, 等来的是明月一手鲜血倒在他的怀里。
此刻,颜煜看着眼前的人完好无损地坐在被子里,那种心悸的感觉才慢慢消退。
明月咬着一颗蜜饯说:“你知道的,我是神仙,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唔”
话还没说完,颜煜俯身上前,掐着她的下颚吻住她。
蜜饯的甜腻在唇舌间蔓延,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细腻和浅尝辄止,颜煜搂着她的腰强迫她贴近自己,舌尖不由分说探进去,带着侵略感。
这人在她面前一贯是温润的,明月早就适应了他往日温润如水的模样,而此刻面临着他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强势感,明月忽然间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颜煜。
明月被动的承受着,本能地用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微微仰头,把脆弱的脖颈送到他面前,丝带松散,晃眼的白色跃入眼底。
男人的喘息声在她耳侧响起,手掌滑进她肌肤的一瞬间忽然停滞住,颜煜靠在她肩头停下了动作。很久之后,待他的呼吸逐渐放缓,就要撤出她的滑润,明月忽然伸手钳制住他的手腕,主动把自己送上去吻住了他。
颜煜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呼吸顷刻间再次混乱,在明月的手伸进他衣襟的一刹那抓住她,眼底好似翻涌着巨浪,声音沉沉地说:“不可以。”
明月抬头,用温热包裹住男人脖颈间因说话而滚动的圆珠,含糊道:“可以的。”
颜煜强行坚守的理智崩塌,双手托起她,任凭索取。
窗外的玉盘缓缓从树林中冒出头,向人间洒下微弱的光辉。
阿云提着热水低头走进内室,不敢抬头看纱帐中的情景,放下水后立刻退了出去。
门外,二丫歪着头问:“阿云姐姐,给姑娘打水沐浴的事都是我在做,今天为什么不让我去呀?”
阿云拍了拍发热的脸颊,拉着二丫走的离房门远一些,说:“以后伺候热水的活都由姐姐来做,姐姐再安排你做别的。”
“为什么呀?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阿云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阿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去打了桶凉水,“你没有做的不好,只是这个活从今往后不适合你这样的小丫头了。”
屋内
明月懒懒地枕在颜煜的胳膊上,两手把玩着男人散下来的发丝,声音还有些哑:“好累,不想动。”
颜煜静了静,侧头在她耳边小声问:“还痛吗?”
明月动了动被子下的身子,大大方方说:“有点。”
颜煜又沉默,刚想张口就被明月狠狠瞪了一眼:“再敢说抱歉我就把你踢下去。”
颜煜乖乖闭上了嘴。
明月脸颊泛红,想起刚才的事就忍不住想骂脏话,她看了那么多话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要做就做,哪儿那么多话?
结果这人,她只要一皱眉,他就不敢动了,急急忙忙地要检查,明月咬着牙让他继续,他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还慌乱的一个劲儿抱歉。
刚才吻她时那么凶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反而比她还纯良。
颜煜翻身,想把她抱起来清洗,明月抬脚踢他,“我自己去。”
颜煜跪坐回床上,明月捡起衣裳简单穿上,光脚下床,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乖乖抬头望着她,被子还搭在他身上,似乎还透着一丝…委屈?
明月瞪了他一眼,她还没委屈呢!
突然想到她初到凡间游历时遇到的一只跟了她一路的大狗,她每次逗弄它的时候,它的样子就跟此刻颜煜的表情如出一辙。
明月洗完回来,穿着寝衣裹起被子直接睡到了里侧,还头朝墙故意不去看他。
颜煜默默下床走进屏风后自己沐浴,明月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裳下的两处娇艳欲滴的殷红,布料与之摩擦让她痛的“撕”了一声,又在心里把颜煜骂了一回。
这男人上个轮回是狗吧!
屏风后的水声渐渐停下来,明月赶紧闭上眼睛。
颜煜轻声掀开被子躺下,把明月的右手拉过来,药膏冰冰凉凉地敷在她的伤口上。
然后起身吹灭了烛火,给她掖了下被子,不再动了。
黑暗之中,明月的唇微微扬起了一丝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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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明月是真的睡到了正午,她醒来时脑袋还是懵的,身子的酸痛感让她迟钝地回忆起昨晚都干了什么。
摸了摸身边,上面的温度已经不在。
明月从床上下来,差一点摔倒,强撑着走进屏风梳洗。
阿云端着汤药进来时脸上洋溢着奇怪的笑,“大人说这药一天三顿一顿都不能落下。”
明月一饮而尽,瞥了一眼阿云脸上堪称“慈爱”的笑容,无语道:“别笑了。”
阿云又从袖袋中拿出一小罐药膏:“大人今早向先生要的,消肿止痛。”
明月:“………”
“颜煜他人呢?”
“大人去书房了,说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明月此刻非常不想见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我要出府。”
阿云指了指外面靠在树上的侍卫,“大人说姑娘要出去的话他会负责保护姑娘的安全。”
明月冷哼一声,看都没看,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云赶紧带上银子跟在她身后,“二丫说前些日子百戏楼重新开张,去的人可多了!姑娘想不想去看戏?”
明月来了些兴趣,”带路。”
早市已过,街上的人不多,今日不是休沐日,闲逛的人也寥寥无几。
明月身上穿的是那件在淮州买的金色散水百花裙,女子步伐轻快,金色的裙摆在日光下摇曳,裙上锈的百花活灵活现,步步生辉。
她刚走进百戏楼就被簇拥起来,几名小厮笑眯眯地把她引上楼。
“贵客可有预约?”
明月懒懒地摇了摇头,“怎么,在这看戏还要预约吗?”
“嘿嘿,自然不全是,三楼的雅间无需预约,贵人若是赏脸,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说完,小厮用眼神瞟了一眼阿云,心里盘算着这小丫鬟身穿的布料比寻常百姓穿的都好,估计这位主子应该是城中富贵人家的小姐。
阿云颠了颠手里的钱袋,“这么多可够我家姑娘去雅间一赏?”
小厮笑眯眯接过钱袋,“够了够了,贵人这边请!”
珠帘玲玲当当晃动,小厮把戏单拿给她,“雅间的贵人可以点戏,一楼二楼的客人只能看戏,贵人您请。”
明月随意翻了翻,里面大都是一些才子佳人的戏码,指尖停在了一个几笔勾画的俊俏郎君的脸上刚想开口,就听珠帘旁边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来一道《仙人巧遇凡尘子》”
明月蹙眉,扔了戏本一把撩开珠帘,对上了清河灵仙似笑非笑的脸。
明月沉下眸子,“你怎么在这?”
清河灵仙:“这就要问殿下跟我师父他老人家都说了些什么。”
明月看了一眼一脸好奇的阿云,吩咐道:“你先出去,我跟这位客人是旧相识。”
阿云点点头撩开帘子走出去,清河灵仙十分贴心地施展灵力把两人的声音与外面隔绝。
“殿下真不够意思,怎么说本君也帮了你,回头就告状这不太好吧。”
明月嗤笑一声,“你会真心帮我?”
清河:“殿下这就小人之心了,这回本君真的是真心的。”
明月:“呵,司命老头罚你下凡,你还有心思来这里看戏。”
清河晃了晃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殿下现已经遭到反噬无法施展灵力了吧。”
“我倒是有另一种办法或许能解殿下之困。”
明月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司命都没办法的事你能办到?”
清河灵仙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折扇,煞有介事地扇了扇:“反正也没其他办法了不是?殿下不如就相信本君一回。”
明月心中存疑,警惕问:“你想要什么?”这人是白狐成仙,生性狡猾,她可不信他会无缘无故的帮助她。
清河笑了笑:“我想要的东西不用殿下给,殿下只要随我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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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琼花寺内
明月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那只阴险狐狸的符咒, 才会信他的话。
这个时节琼花已然落尽,绿茵茵的枝叶在头顶相连, 石板路上倒映出片片阴翳。
明月的脸色非常不好, 双手环胸嘲讽道:“清和灵仙莫不是凡间的神话故事看太多了。”
“殿下稍安勿躁。”清和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明月冷笑一声,“据我所知琼花寺供奉的是一位琼花女,而神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多半是百姓编造出来的,更别说你口中的神人, 估计根本不会存在。”
不怪明月不好好说话, 只是她实在忍不住, 每次看见清和灵仙这张讨人厌的脸,就想起小时候她和怀瑶第一次瞒着天后偷偷跑出天庭的那次。
那时候的清和就已经长成现在的样子了, 只不过当时他还没飞升,还只是个上仙。
当年云瞳元君带着刚刚五百岁的幼子来天宫求师,却没留意到天宫中刚满三千岁的两位小公主偷偷跟在她的身后,并尾随她一起离开天宫跑到了她掌管的地界:瑶池。
两个小公主才刚刚学会怎么召唤自己的神剑, 就很不凑巧的被卷进了瑶池专门用来提防闯入者的漩涡水域中。
两人当时的实力完全没有办法与水域中元君留下的法决抗衡,挣扎了三天, 眼看着就要被折磨的有气进没气出, 清和上仙的折扇带着灵力从天而降, 分开汹涌的漩涡把她们救了上来。
当时两人浑身湿透瘫坐在地上很是狼狈,刚费力地抬起头想道谢, 就见清和的目光十分嫌弃地扫了一眼她们,然后立刻转移视线, 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啧啧, 都三千岁了还不会使避水诀, 真是废物。”
明月:“……”
怀瑶:“……”
不仅如此, 这人还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早在她们跟着云瞳元君下来的时候便被他发现了,并且也跟在她们身后来到了瑶池。也就是说这个恶趣味的上仙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水域中挣扎了三天,直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才大发慈悲出手救了她们。
从那之后明月和怀瑶就与他结了仇,不过清和作为司命星君唯一的徒弟,同时深受天君器重,她们自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对他做什么。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习惯性地养成了阴阳怪气的内涵模式。
此刻,明月自然而然地开启了这种模式,无伤大雅地嘲讽他。
清和灵仙“啪”的一声把扇子合上抵在下巴上,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殿下,我心里苦啊!”
明月:?
警惕地往旁边退了两步,“你又想干什么?”
清和神色怅然,像是在怀念什么:“当年我飞升灵仙,也是在扬州历的天劫。”
“这次托殿下的福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界,真是让人无比感怀呢。”
明月眯起眼,自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话。
清和随意笑笑,也不在意她是不是真的相信,像讲故事一样说:“凡人的感情,真是难以理解,明明只是命谱上的一行文字而已,身边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生命只有几十年,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呢?何苦要浪费半辈子的生命去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说到最后,清和的声音放轻,带着轻不可闻的疑虑。
明月敛眉,偏头望他,心理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二位施主。”没容她多想,寺庙中走出一位身着白衣,白冠束发的女道人。道人双手合十在身前微微欠身,说:“施主久等,神人有请。”
明月站直,瞟了一眼神色淡定的清和,两人跟在那名道人的身后走进庙中。
琼花寺内与外面截然不同,庙中没有任何冰桶或取凉的东西,但却比外面还要清凉许多。廊中无风,草木寂静,明月走在长廊上莫名地感觉心中的燥热仿佛正在被一片冰雪覆盖,化成涓涓细流,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真人,二位施主到了。”
明月看见一位与这个道人穿着一样服饰的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的蒲团,那人开口,声音如同凡间八十岁的老人:“坐吧。”
清和摇了摇扇子很是娴熟地坐在她对面,微笑说:“您终于愿意见我了,琼华真人。”
琼华真人笑了两声,声音慈祥:“仙君还是一如既往啊,不知仙君可把那位我真正愿见之人带过来了?”
清和一脸和善地看着明月,还向她招了招手:“殿下,坐。”
明月:“……”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明月抬脚,走到清和的身边坐下,抬头与面前的琼华真人对视,只是一眼,明月就顿住了。
这位真人的声音干哑粗糙像是年近百岁的老人,但她的容貌却如豆蔻少女一般水润光鲜,看向她的目光有着与之容貌不符的慈祥,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同情?
明月不禁回头看清和,无声询问:什么情况?
清和难得正经的和她解释:“琼华真人就是百年前的琼花女,她拯救万千百姓功德圆满得了天道,本可以飞升成仙,但她却把飞升的机会让给了别人,自愿留在琼花寺帮助那些处于苦难之中的凡人。”
“可以说琼华真人是一名不愿成仙的神仙。”
明月愣住,再去看眼前的琼华真人,不禁带着些好奇。
琼华慈爱地笑了笑,望着明月和蔼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姑娘,你有苦难吗?”
清和在一旁插嘴说:“这位是来自神界的明月上仙。”
琼华神色未变,只看着她道:“仙君大人,失敬。”
明月:“真人唤我明月就好。”
琼华未接话,只问:“仙君因缘到访,请说明来意吧。”
明月忽然明白清和口中的办法是什么了,百年前琼华真人把飞升的机遇让给了别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是有可能知晓凡人飞升法子的?
明月的余光扫向身边,清和稳稳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明月:“……”深吸一口气,郑重说:“我此番前来,是想求问琼华真人,若一个无天资机遇的凡人想要飞升成仙,可有办法?”
琼华的眼神变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看似事不关己却停下了手中扇子侧耳倾听的人。
琼华声音温和,像是一位优雅和蔼的母亲,“恕我无礼,能否问问这位凡人与仙君是什么关系?”
明月安静片刻,很久后轻声开口:“他是我的爱人。”
琼华面上并无惊讶,“一般凡人若有飞升机遇,便会在某一时刻得到来自祥云的指引,在那一刻,凡人便不再是凡人,他们就变成了即将遭受万般痛苦的至贤之人,也就是贤人。百年之中不眠不休,无情无爱,剥夺一切权利与欲望,在这过程中,只有坚持下来的贤人才会进一步成为圣人。”
“成为圣人之后便有来自神界的仙君下凡考察三世功德,只有功德圆满之人才会有成为真人的可能,而功德不够的圣人便要带着百年的痛楚重新入轮回,在新的轮回中一边忍受着痛楚一边修行,直到功德圆满。”
“新入轮回的圣人不可再入人道,若在这之中没能坚持下来,那他的七魂六魄便失去了轮回的资格,直接由阴界接收。”
“仙君大人,听了这些,您还想让您的爱人走上这一条充满痛苦的道路吗?”
明月咬唇,又问:“您说这是一般有天资的凡人飞升要经历的,那,您的那位朋友,她是如何飞升的?”
琼华眼神缥缈,像是在回想异常久远的事。“她说...既然神仙降临在了琼花寺,那便是人间的机缘。”
“师姐,既然你不愿意成仙,那就把这个机会给我吧!”女子清晰又稚嫩的脸逐渐在她的记忆中浮现。
“咱们琼花寺是没有神仙可奉的庙,那就让我来当这个神仙,我会认真聆听每一个向我祈祷的人,去实现他们的愿望,解决他们的苦难。”
“阿真……”琼华有一瞬间的恍惚,少女模样的脸上浮现出非常违和的表情,那是一位经历过痛苦饱经风霜的老人才会有的神情。
“师姐...”那只被土匪扼死的野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吐出人语。是失去了双角的驯鹿,是被活活剥下皮毛的灵狐,那一双双被血浸湿的眸子一遍又一遍地暗淡下去,年复一年,痛苦从未停止,琼华平静了多年的眸子中有了波动,手控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廊中骤然卷起狂风,肆意生长在泥土中的野花跟随着风疯狂摇曳着。
不过这一切没有持续多久,琼华很快平静下来,但看向明月的眼神少了刚刚的慈爱,“让阿真替我成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琼华直视明月的瞳孔,一字一字说:“她在畜生道轮回了两百年,被生吞剥皮、被人肆意玩弄,后又用人身苦修三百年,最终才终于等到神仙降临,将她从无尽的轮回中解脱。”
“那时我才知晓,像她这样没有天资的凡人想要成仙,那就必须要经历正常痛苦的数倍。”
“仙君大人,您不妨回去问一问您的爱人,他真的愿意踏进这万丈深渊吗?”
明月愣住,半天说不出话。
琼华真人闭上了双眼,平静地说:“仙君并非琼花寺的有缘人,以后莫要再来了。”
话音刚落,长廊上走过来一名女道人,来到明月面前欠身,“施主,请。”
明月再次看向琼华,见她始终闭眼没有要交流的意思,抬手行了个礼,从蒲团上起身。
待明月走远,琼华缓缓睁开眼睛,清和一动不动坐在原位,垂眸看着手里的折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灵仙心中的执念是时候放下了,日后灵仙也不必再找借口来琼华寺,我帮不了你。”
清和灵仙沉默了一会,抬头,随意地笑了笑,说:“也是,倒是本君不懂事了,这么多年一直叨扰真人。”
“如此,本君便不会再来,真人保重。”
琼华真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手,做出了一个向外拨开的动作。
清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第四十章
明月感觉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就比如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清和这个狡猾狐狸有一起闲庭信步的关系。
琼花寺里都是白衣白冠的女道人,她们行走之间面色平静,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痛苦都与她们无关。
“琼华真人的朋友是天宫里的哪位神仙?”
清和微笑地摇摇头:“她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神仙, 现在还没有资格让凡人信奉她,自然无法庇佑琼花寺。”
“只有玄君品阶以上的神仙才可在凡间修建神像。”
“那她如今在哪里任职?”明月好奇问。
清和:“当时她历经苦难终于飞升来到神界,只问了天君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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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成为玄君?”
阿真立在龙升殿上满眼泪水。
她的泪花打动了陵光神君, “在神界,提升灵力最快的方式便是成为兵, 本君的南岩山是最苦最累的地方, 也是淬炼自己最快的地方。”
“只有玄君才有资格在凡间建庙宇, 你还差得远。”
“你可愿意放弃天机宫的安逸,跟随本君去南岩山, 成为本君麾下一个不起眼的兵?”
“她答应了。”明月肯定地说。
清和慢悠悠地摇了摇扇子:“她立刻就答应了。”
“琼华把这里变成了供人祈愿的祥和之地,也把自己困在了这里,几百年来,琼花寺的门为所有人敞开, 也是为了等她回来。”
阿真有遇见神仙的机遇,又有琼华的指引尚且过得这般辛苦, 若是毫无机遇的凡人想要成仙, 他要经历的痛苦可想而知。
想起琼华真人刚刚的话, 明月的手慢慢攥紧。
清河欣赏着她的表情,随后目光一抬, 在葳蕤枝叶之间看见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呦,本君本想请殿下吃茶, 现在看来怕是吃不成了。”
明月闻声抬头, 在琼花寺的门口, 颜煜安静地站在树下, 一双眸子望着她,毫无波澜。
明月想也没想跑过去,颜煜立刻温柔地看向她,目光里只有她,没有分给旁人半分。
“饿了吗?”
一如既往地没有问任何事,只是认真地关心她的身体。
清和在后面看了一会,这两人联袂的衣角看得他有些不爽,白色的狐狸耳朵在发间蠢蠢欲动。
“明月。”清和忽然走上前,无视明月警惕的眼神笑眯眯地说:“今日多谢作陪,我很开心,期待下次邀约。”说完,恶劣地勾了一下唇角,扬长而去。
明月:?
他有病吧。
颜煜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下来,明月赶紧解释:“他是我在仙界的一位...朋友。”
颜煜“哦”了一声没再问,拉起她的手沉默地往回走。
明月瞄了他好几眼,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她总觉得这人不太对劲,她作为一个感情迟钝的鸟类神仙,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凡人的弯弯绕绕。秉承着虚心求教的态度,明月问:“你怎么了?”
颜煜微笑:“我没事啊。”
明月:“……”不,你一定有事。
明月狐疑,又问:“你生气了?”
颜煜依然微笑:“我没生气。”
明月:“哦。”于是就没再说话了。
颜煜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问:“你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吗?”
明月茫然,想了想说:“我什么也没做啊,好吧,那你确实是没生气。”
颜煜:“……”额角突突地跳,好声好气地说:“今日下午的药还没喝,快走吧。”
明月“啊”了一下,刚想起来,“对哦,那咱们快回去吧!”
颜煜刚才是真的没生气,但他感觉两人要是再说下去,他现在马上就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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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内室
空的药碗倒在地上,金色的外裳与月白的衣摆混在一起,上面还沾了几点褐色的药渍。
明月的双手被扣住背在身后,白色的里衣滑落肩头,头被迫后仰,被人凶狠地吻着。
明月眼神迷离充斥着水雾,迷迷糊糊地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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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颜煜一如既往地从阿云的手中接过药碗,明月也很爽快的把药喝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蜜饯。
明月舌根发苦,刚想唤阿云进来就听颜煜在旁边说:“明日府衙休沐,我在家陪你。”
“哎?可是明天我要出门啊。”
结果面前这人忽然就不说话了,一双眸子安静地盯着她,盯得明月浑身发毛,莫名有种她要死定了的感觉。
以为他是不舍得她出去,明月还凑上去安慰他:“我很快就回来。”
谁知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突然动了,毫不费力的用一只手就钳制住了她的双手紧紧扣在身后,扶着她的后脑就压了下来。不同于以往的温柔缱绻,现在的颜煜有些凶,男人强势的压迫感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嘶”明月唇上一痛,抬头就对上了颜煜沉沉的目光,她的大脑瞬间空白。
“你在想什么?”
明月呆呆地回答:“想明日……”
颜煜眯眼,眸中好似有海浪翻涌,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明月缩了缩肩膀,她感觉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不然她为什么会看见这个人在浑身散发着冷气。
颜煜放开她的手转而把两只手伸到她的胳膊下,一把把她提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毫不留情扯散她的衣带,温热的手掌顺着女子腰间的肌肤滑了进去。
明月一颤,坚硬的牙齿触碰到了她的锁骨,痛得她往后缩了一下。
“啪”男人的手掌不满地拍了一下她的臀部,明月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直到她的身子颤得不受控制,颜煜站起身,双手托着她的腿弯把她放到了床上,然后俯下去,舌尖长驱直入。
“唔...”明月眼尾通红,呜呜,今天的颜子行,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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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阿云悄声无息地进来换水,又悄声无息地出去。明月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声音沙哑地控诉他:“颜子行,暴君!”
颜煜明显心情好了很多,侧过头亲吻她,明月惊恐地往后躲:“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颜煜:“...我没想干什么。”
明月的胳膊露在外面,手上残留下一圈红色的指痕。
颜煜一顿,轻轻地把她的手拿过来,淡红的痕迹在白皙的肌肤上十分明显。
颜煜的眼神中浮上一抹愧疚,“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明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然后无所谓地倒进被子里,说:“我都没发现,也不疼。”
颜煜低头,轻轻把唇印在她手腕内处的红痕上,细细地亲吻。
明月被他弄得发痒,从床上跪坐起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跟他接吻。
颜煜克制地握住她的腰,吻了几下之后紧紧搂住,喘着气附在她的耳边,说:“别动。”
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明月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他的变化,耳根赤红,抬手回抱他。
在男人的呼吸声中,明月想起了琼华真人说的话。
“没有天资的凡人想要成仙就要经受正常人数倍的痛楚。”
“仙君,您不妨问一问,您的爱人他真的愿意踏进这万丈深渊吗?”
明月的眼神逐渐清明,紧紧地抱住他。
她不敢告诉颜煜这件事,她怕的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怕他会温柔地摸着她的头,笑着说:“我愿意试一试,明月。”
她不想,也一定不能让颜煜经受那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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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月还是在颜煜幽怨的目光中走出北苑。
颜煜坐在床上衣衫敞开,直勾勾地看着她梳妆。明月一回头,他就像一只大狗一样眼巴巴地看她,
明月心觉好笑,模仿他以前对她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颜煜低着头闷闷说:“哦。”
明月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那我走了?”
颜煜不动:“哦。”
明月挑眉,问:“走之前要不要亲一下?”
颜煜“刷”的一下抬头,“要!”
明月笑得花枝乱颤,还没等再逗逗他,就被人一把拉过去搂在怀里。
明月:“……”很是无奈地被他托着脸吻了半天,刚涂好的口脂都被他蹭掉了。
“不许。”颜煜伸手拦住她补口脂的动作。
明月哭笑不得,她怎么感觉自从在一起之后,这个人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心想从前在天宫时她也不怎么爱涂口脂,便听了他的话。
而此刻,清和神色不愉地看了一眼明月微微红肿的唇,阴阳怪气地说:“殿下的凡间生活真是有滋有味啊。”
明月懒得跟他拌嘴,实则是她感觉她的腰马上就要断了,再不休息她可能会直接倒在街上。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清和扇子一收,指向前面的茶坊:“这是我一位故人开的,环境清雅,适合说话。”
明月白了他一眼:“这是凡间,你哪来的故人?”
清和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不是跟殿下说了么,我当年也是在扬州历的天劫。”
明月头也不会地走进去,“鬼信。”
清和半分也不恼,跟在她身后。
落座后,清和也不绕弯子,直白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明月喝了一口茶,淡定说:“我放弃了。”
清和一愣,问:“他不愿意?”
明月:“是我不愿意。”
清和蹙眉,“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到办法,就这么放弃?”
明月随意道:“当神仙也没什么好的,他没有天资,不如做一个凡人。”
清和:“凡人都想做神仙,你不妨问问他,说不定他会愿意。”
“况且,凡人在每一世轮回都会忘记前世的记忆,他不会永远记得你的,只有他成仙你们才能一直在一起。”
“他若不愿意,我也有法子让他愿意,我的符咒想让一个凡人听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明月“砰”的一声把手中的茶盏撂在桌上,眸中含着些怒气:“你若敢动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清和灵仙,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你来操心我的事吧。”
清和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喝了口茶冷静下来,又露出了那个招牌似的虚假微笑:“殿下多虑了,我自然不会对殿下的心上人动手,只是见这几日殿下为了他劳心劳力,还遭到了反噬,有些不忍罢了。”
明月冷哼一声,“不论你有什么目的都与我无关,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希望清和灵仙好好完成你师父的任务,不要再来打扰我。”
清河玩味地看着她,忽然说:“殿下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在凡间的时日还有多少么。”
明月蓦地抬头看他,清河勾唇,“按照凡间的算法,殿下可能等不到心上人两鬓斑白的时候了。”
明月袖口中的手猛地攥紧,深吸一口气起身,停了一瞬,说:“我并不在意我与他是否能一直在一起,如果他的余生乃至每一世轮回都可以一帆风顺,我宁愿他忘记我。”
话音落下,明月头也不回地离开。
清和一动不动坐了半晌,最后轻笑一声:“宁愿他忘记你吗?”
“你做不到的,殿下。”
作者有话说:
某只颜姓狗狗吃醋啦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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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明月一路上心情很是不好, 她不知道清和发什么疯竟然想对颜煜出手。
从他毫无缘由地帮她解开天渊阁的屏障开始,明月就觉得不对劲, 他可不是乐于助人为乐的神仙。
但当她回去看见颜煜躺靠在木椅上看书的时候, 这些情绪瞬间被清扫干净了。
明月走过去弯腰吻他,颜煜仰着头,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明月捧着他的脸, 手微微颤抖,有一个想法在她的心底渐渐浮现雏形。
片刻, 颜煜扶着她软下的身子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轻声问:“怎么了?”他察觉到, 从刚才进来起明月就有些不对劲。
怀里的人把头埋进他的衣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那个表妹, 是不是要成亲了?”
颜煜愣了愣,半晌才从她跳跃的思维回过神来,说:“是,沈知州在幽州有一个远亲, 前些日子来扬州看他,正巧他家有一未婚配的公子也跟着来了, 沈知州知道我的事, 便做局让我见了。”
“张听拿着他的画像去给王蓉儿看, 她也同意了。”
说实话,王蓉儿长的还不错, 不说话的时候还挺有小鸟依人的意思,再加上有颜煜这层关系, 自然有人愿意结这门亲事。
至于她的性格怎样, 他们也并不是太关心, 毕竟幽州那么远, 王蓉儿这一去怕是这辈子都回不来扬州了。
明月静了一会儿,小声问:“王蓉儿不惜和父母分离也要来扬州找你嫁人,嫁人就那么重要吗?”
颜煜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耐心地跟她讲:“在凡间,男子及冠后前半生都为成家立业,女子及笄后最大的心愿通常是安身立命,男子与女子通过媒人结合便会举行一种仪式,就是成亲。”
“成亲以后,他们的后半生便不再是一个人,他们会孕育子嗣,为人父母,最后在为子女操办亲事,虽然琐碎,但安稳。许多人飘零半生最终追求的也大都是这种安稳。”
明月很安静地听完,颜煜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揉她的发顶:“不过也不都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成亲步骤琐碎,我就不喜欢。”
明月抱着他的胳膊紧了紧,闭上了眼。
隔天,颜煜去府衙当值,明月向门房打听到了颜煜的老宅,只身一人往那边去。
颜家老宅落在扬州城南部,稍远于繁华地带。
林叶茵茵,从中间开辟出一条道来,明月沿着小路走很快就看见了颜府的匾额。
大门敞开,明月径直走进去,远远就听见王蓉儿得意洋洋的声音:“幽州离盛京很近,我嫁去幽州做的是官人正妻,我那庶妹不过是商贾的妾,看她还怎么在我眼皮底下嚣张。”
明月靠着院门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抬手敲了两下门框,还是王蓉儿身边的侍女先发现了她。
一路跑过来,俯身说:“明月姑娘。”
王蓉儿一共有五个侍女,是张听从江都府暂时分进来伺候她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的。
王蓉儿这才看见她,哼哼两声,傲慢道:“颜府的宅子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别以为使了点手段就能攀上表哥。”她最近心情很好,就乐意享受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感觉。
明月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躺在摇椅上的王蓉儿,开门见山问:“你要成亲了?”
王蓉儿冷笑,“我可是要嫁给幽州里正做正妻。”说到这,她的胸口还是攒了一团郁气,虽然她嫁的是官人,但幽州里正还是比颜煜的知府低了好几级。
王蓉儿咬唇,若不是因为她,知府夫人的位置肯定就是自己的。
“呵,你别得意,你以为表哥真能娶你吗?你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外乡人,表哥能让你做个妾室就已经算是抬举你了。”
明月就当是没听见她说的话,只问:“成亲要准备什么?”
王蓉儿没反应过来,“哈?”
明月盯着她重复了一遍:“成亲都需要准备什么?”
王蓉儿站起来上下打量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明月没回答,王蓉儿斜着眼看她,不屑道:“我可是正妻,自然要准备很多,不过表哥已经替我安排好了,会有媒人过来为我打点好一切。”
“你嫁的幽州里正,他娶你要准备什么?”
王蓉儿:“他自然要给我下聘礼,八抬大轿把我迎去幽州。”
明月:“聘礼是什么?”
王蓉儿被问烦了,皱眉道:“我的聘礼跟你有什么关系,城里有媒人,你去问她们。”
然后王蓉儿嗤了一声,“纳妾肯定跟我这正妻的聘礼是不一样的,你关心这也没用,还不如把心思用在表哥上,好好伺候他。”
“等以后正妻进门也能善待你。”
明月不听她废话,掉头就走。
王蓉儿以为戳中了她的心思,更加得意了,放大了声音在后面得意地嚷嚷:“你放心,等你怀上了表哥的孩子,说不准还能提你做个姨娘呢!”
明月充耳未闻,离开了颜府。
晚上颜煜下值回来先去了北苑,却没见到他想见的人,阿云在一边小声说:“姑娘出去了。”
颜煜:“她什么时候走的?”
阿云:“上午就走了。”
颜煜眸色清冷,阿云不敢抬头。
上午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汤药也没喝,颜煜吸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在琼花寺门口那个和她并肩而行的男子。
他只看了一眼,但也能看出那人容貌姣好,一身郎朗仙气,两人走在一起毫不违和。
他没问过那人是谁,明月主动告诉他,那是她的朋友,也是一位仙人,和她是同类。
颜煜闭了闭眼,攥起来的拳头又放开,随后平静地道:“她回来了提醒她喝药,我去书房。”
说完转身,背影消失在北苑。
阿云舒一口气,但也同时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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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如勾高高挂在天上,明月很晚才回来。
阿云迎上去担忧地问:“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
明月揉了揉额角,“有点事。”然后抬眼,发现主屋昏暗没有燃灯。
“颜子行呢?”
阿云把白日颜煜跟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姑娘,药已经熬好了,我去热热。”
明月摆手:“不用了,连着晚上那顿一起吃。”说完转身朝书房走去。
主院烛光昏暗,几个侍从守在那里,见明月走进来也没拦着,显然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了的。
丹青打着哈欠从书房走出来,一下子就看见明月一身青衣立在院中,小跑几步上前,扬起笑脸说:“姑娘来了,大人正在书房等您呢!”
明月望过去,书房门微微露了一条小缝,门口挂着那盏月亮灯,烛火跳动散着微弱的光。
跟丹青打了声招呼,明月抬脚走过去。
轻轻推开书房门,颜煜披着玄色的大氅坐在书案后,手里捧着一本书。
似是听见了声音,颜煜回头望她,声音温润:“回来了?”
明月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身子贴着他往他怀里蹭。
颜煜垂下眼,没有搂她,但手里的书还是放了下来。
书房内安静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明月”
明月抬头,目光落在他的下颚。
颜煜喉咙干涩,纠结片刻,还是出声问道:“你去哪了?”
明月抿唇,说:“去街上逛了逛。”
“你……一个人?”
明月眨了下眼,“嗯。”
颜煜挺直的背稍稍放松,抬手环上她的腰肢:“下次出门带上阿云,你这么晚回来不安全。”
明月柔软的身子又朝他紧紧贴了贴,发出一声舒服地喟叹:“别担心,明天我会早些回来的。”
颜煜低头,“明天还要出去?”
明月闭上眼随意点了下头,没说话。
颜煜沉默片刻,她呼吸平缓,眼下带着不明显的青色。
颜煜把她抱起来,明月搂紧他的脖子声音糯糯说:“我好累,不想走回去了。”
颜煜垂眸看着她,眼底浮上一丝柔软,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哄她:“我抱你回去。”
明月在他怀里扭动身子,闭着眼不满地说:“不要。”
颜煜无奈,轻笑了声抱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身子一挨上柔软的被子明月就松了手,在床上滚了一圈趴着不动了。
颜煜温柔地拉着她的胳膊把外裳褪下,“先沐浴再睡。”
明月扁扁嘴:“你帮我。”
颜煜动作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子光洁的脖颈上,修长的雪白绵延而下,蔓延到被布料覆盖的山丘深处,几点暗红半露在外面,明晃晃的,像是在昭示着这是独属他的印记。
颜煜眼神暗了一下,拉开衣裳,那几处红印暴露在视线中,倾身吻上去,稍稍用力,明月痛得呜咽了一声。
颜煜很快放开她,原本快要消失的印记重新变得殷红。没有他的支撑,明月很快又倒了下去。
颜煜一个人坐在床边闭上眼吐气,等到剧烈跳动的心脏重归平稳,站起来走进屏风后。
他简单地过了遍水,然后换了新的,把布帕打湿走出去。
弯腰仔仔细细地把明月露在外面的肌肤擦拭了一遍,然后抱起她,让她的上半身靠在他肩上,轻手把里衣剥掉,温热的布帕触及到她的耳后和脖子下,明月敏感地往后缩了一下。
颜煜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明月乖顺的任他摆弄,当帕子触及到那几点深红的印记时颜煜明显一顿,眸色深沉地往下按了按。
折腾了半天明月浑身清爽地彻底睡过去,颜煜又舀水重新冲了一下,然后穿上寝衣掀开被子躺进去。
明月在睡梦中似有所感,一条腿蹬出被子缠上他,单薄的身子全部蹭进他的怀抱。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这样的温暖的小日常,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
第四十二章
翌日, 颜煜难得睡到了艳阳高照。
习惯性地伸手往身边摸,却只摸到空荡荡的一片。颜煜瞬间清醒看向旁边, 软枕上还残留着一点形状, 被褥温凉,人早走了。
穿好衣裳出门,张听正在院子里练剑, 看见颜煜醒了,马上收了剑跑过来。
还没等他发问, 张听便说:“明月姑娘天刚擦亮就走了, 说要出门办点事, 还让属下告诉您,她会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
颜煜缄默, 没说什么独自一人走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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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坊
清和玉树临风地坐在明月对面,揶揄她说:“殿下不是说,上次是最后一次见面吗?”今早眼巴巴站在茶坊门口堵他的人又是谁。
明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你跟着司命掌管凡人命谱, 对市井生活了解,你跟我讲讲, 凡人娶亲的三书六礼是什么意思?”
清和玩味地上下打量她, “殿下打听这个干什么?”虽然口上是在问她, 但神色却一片了然。
明月不回答他,但眸子直直地望着, 眼中带着固执。
“所谓三书,为聘书、礼书、迎亲书, 六礼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三书倒是好说, 这问名可是要合八字。”清和看了她一眼, 意有所指。
明月抿唇, 八字自然没法合,但其他的听起来似乎并不难办。
清和瞧着她,乐呵呵地道:“殿下这是打算跟你那心上人成亲?”
明月瞪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反驳。
“啧,殿下在凡间的时日无多了,那凡人在下一个轮回也根本记不得你,何必费这心神。”
明月自动忽略掉这些话,翻出纸笔低头写着什么。
清和撑着下巴看过去,明月也没避着他,看了半天后,清和说:“殿下莫不是忘了,你的灵力被封印,可变不出银子了。”然后用手指点了点纸上的字:“鸿雁一对,就光是这个,银子就不少。”
明月忽然抬头,朝他露出一个笑,清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灵仙是司命星君唯一的徒弟,就算他把你罚下来给他办事肯定也舍不得封你的灵力。”
清和“呵呵”两声,有些后悔今天来看热闹。
明月看他眼珠子不停地打转,深知他这是要跑,蹭的一下站起来坐到他身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面上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司命老头不肯见我便派了你下来,你若是不帮我,我就把你私闯天渊阁的事禀报天君。”
清和没有拒绝她的靠近,但手中的扇子刷的一下展开隔在两人之间,笑眯眯地说:“殿下记错了,私闯天渊阁的可不是我。”
明月:“那又怎样?我只是一个被封印了灵力的上仙,相信天君也知道我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打开天渊阁的结界。”
清和眯眼静了片刻,随后轻笑说:“殿下这是干什么,本君又没说不帮。”
明月哼了一声退开,清和慢条斯理地抚平褶皱的衣袖,手腕一翻,手心上凭空多出了一锭金子。
明月一点不客气,把金子抓过来就抬抬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和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真是无情。”
明月守着日光落尽天边的一线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江都府。
她没回北苑,先去了书房,却看见门口的月亮灯没有点燃,在半空中无依靠地飘零。
张听看见她,几步走过来说:“大人上午出去了,还没回呢。”
明月问:“他去府衙了吗?”
张听挠了挠头说:“应该不是,大人就说出去走走。”
明月点点头,又道:“他回来的话派个人来北苑知会我一声,无论多晚。”
张听垂首称是。
明月不再留恋转身回了北苑。
房檐与天空相连处还剩一线昏黄,青灰的瓦片即将与天色融为一体。
明月踏进北苑,院子中静悄悄的,往常坐在门口发呆的二丫此刻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明月在空旷的院子中唤了两声:“阿云?”
没有人应答。
狐疑地推开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在昏暗中,一个漆黑的人影背对着她站在主屋中央。
明月吓了一跳,差一点惊叫出声。
那人慢慢转身,熟悉的面孔在仅存的光中显现。
明月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埋怨说:“你怎么不燃蜡?”然后弯腰把案上的蜡烛点燃。
再次抬头看他,发现这人罕见地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
颜煜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去哪了?”
明月一滞,把袖中花了一天时间东拼西凑写下的礼单攥紧,抬手摸了摸鼻子说:“就去茶坊吃了盏茶。”
“你一个人?”
明月顿了下,说:“和一位朋友。”
只是朋友吗?颜煜的心口猛地缩紧,险些就把这怀疑的话问出口。
早晨他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手中的书却只翻动了一页。
思来想去静不下心,索性就扔了书走出了江都府。
心想去街上看看也许能碰到心里想的那个人,却在刚入街口的那一刻看见她正站在茶坊门口向里面翘首以盼。
颜煜轻轻勾了下唇刚想走过去,就看见从里面走出一位飘飘欲仙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描着松枝模样的折扇。
明月背对他,他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那名男子始终一副浅笑的样子,说到最后还露出了一丝无奈,紧接着,明月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茶坊。
颜煜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立即停住,心知这种行为不好,但想起明月那看似欢快的背影,抿了抿唇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
他就坐在他们二人的斜侧方,一道屏风立在中间,从他们的角度看的话不仔细根本发现不了那个位置还坐个人。
颜煜眼睁睁地看着明月从背对着他的座位挪到了对面,笑意嫣嫣地看着那个人,不一会还伸手抓着他的胳膊笑着说了什么。而那名男子并没有推开她,只是展开扇子挡在口鼻处,从外人的角度看像极了一对打情骂俏的新婚夫妇。
颜煜手里的茶盏咣当一声掉在案上,茶水洒了一整张桌案。
茶坊里管事的姑娘闻声前来,声音清脆悦耳:“公子怎么了?可是茶水不和胃口?”
颜煜神情恍惚,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直到明月离开。
小姑娘还未及笄,相貌有些稚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着清和悠然自得地抿着茶水,小姑娘告诉他说:“那个客人是个怪人,有时候天天来,有时候又很多年才来一次,还说他是我们掌柜的朋友,哦,我们掌柜的就是我娘,我娘说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颜煜恍若未闻,只从袖中掏出荷包,荷包上粗糙的竹叶纹划过他的指腹,让他又是一愣。
茶坊的小姑娘歪头看着这个也很奇怪的客人,颜煜抖着手把银子放在案上,声音有些哑:“杯子碎了,赔给你。”
然后起身,晃了晃,浑噩地走了出去。
此刻,颜煜垂眸,平静地看着眼前人,明月眼神闪躲,心虚的模样很明显。
不知为何,他就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还能走神,心绪飘到了很远,徒然就想起某一天,女子坐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泪水,哽咽地说:“你不要离开我。”
那个时候颜煜还听不懂她的话,只当她是看了话本,如今他倒是明白了,可他是人,她是仙,总有一天他会先走,也不可能一直在她的身边。
那个人...是她的朋友,也是神仙,他们认识了许多年,在以后还会有许多年,神仙的一辈子他可望而不可即。
颜煜的手指蜷了蜷,喉咙干涩。
明月见他不说话,察觉到他似乎状态不太对,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抬眸的那一刻愣住了。
男子眼中流露出很明显的压抑与悲伤,乌黑的瞳孔在看向她的时候很是专注,好像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印在脑中。
明月的话还没出口,就听颜煜说:“我想成仙,明月。”
明月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勉强冷静下来艰难地说:“你没有天资,这条路不适合你。”
颜煜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不是说你有办法吗?”
明月干笑两声,找借口说:“那个办法好像行不通了。”
开玩笑,让颜煜放着舒坦的日子不过,去轮回当畜生被人剥皮抽筋,她可舍不得。
“这些事你不要想了,我会让你开开心心过完这一世的。”明月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她只想在任性这最后一回,她想在临走时给颜煜一场凡间人人都有的婚礼。
颜煜没有动,漆黑的眸子被夜色渲染得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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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朗星稀,楹窗紧闭,内室的屏风颤颤地抖动,窗外的霜露啪嗒啪嗒滴落在窗沿上。
【已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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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枝叶被雨水打湿,泥土的芳香从楹窗的缝隙中泄露出来,莹莹绕绕在两人的鼻息之间。
月上枝头,弯月如钩,淡淡的银光从天边洒下来,映衬得烛火跳动,在窗纸上倒映出纠缠在一起的模糊的身影。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这两天他好像心情不好?明月浑浑噩噩地想,此刻,她的脑中难得还残留着半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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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删除】
颜煜冷静了下来,拿起衣裳把人裹住,抱着她去床上,明月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他像昨天一样给她擦拭身子,然后吹灭了蜡烛。
黑暗之中,他紧紧搂住怀中女子的腰肢,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间,近乎贪婪地嗅着她的发香。
“明月,别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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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几乎是明月刚一动,颜煜就醒了。
明月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忍着身上的酸痛起身穿衣。
右手的手腕被人从身后拉住,明月披着穿了一半的衣裳无奈回头,拍了拍他的手说:“你再睡会儿。”
颜煜眼神清明地盯着她,声音沙哑:“你能不能,别去。”
明月楞了一下,然后凑进他怀里去吻他的脖子,模糊地说:“我很快就回来。”
颜煜吞咽了两下,垂眸,眼中似有波纹暗涌。
明月很快就抽身,从他手里去扯自己的衣裳,“别闹,快放手。”
颜煜固执着就是不松手,明月好脾气的又和他解释:“我不走远,就在街上走走,你看我昨天不是在天黑之前就回来了么?”
颜煜沉默地盯着她碎碎念的唇,忽的猛然用力抓着她的衣裳就把人拽过来,三下五除就把她刚穿了一半的衣裳扒了下来,“看来我昨日还不够努力。”
明月被这变故惊得猝不及防,她眼下可没有这个心思,今天本就起晚了,江北来的布商正午时分就要走,一刻都不能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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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情急之下大喊:“颜子行你放开我!”
“颜煜!”
身上的人像是被掐中了命脉,终于停下。
明月一把推开他,捡起地上的衣衫却发现领口处已经撕裂,忍了一早上脾气的人终于爆发。
明月把衣裳狠狠扔到他身上,怒道:“你发什么疯?”
颜煜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明月随便拿了一件衣裙穿上,背对他系好衣带,想抬脚,却终是顿了顿,回头看他。
颜煜低着头,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男子垂下来的乌发安静的落下,没由来透出一丝委屈。
明月还是心软了一下,叹了口气,缓了声音说:“我这几天确实有点事,我今日会早些回来的。”
颜煜没有抬头,明月没再说话,但她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人一定会回应她的。果然,过了一会儿后就看见颜煜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明月弯了下唇,想说什么但还是止住了,经过这么一折腾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只停了一下,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板阖上的声音清脆,房间内,颜煜默默地从身上把那件被他撕裂的衣衫拿下来,水蓝色的织锦布料,纹样看着有些眼熟,他想起好似在蜀中的某一天,她就穿着这么一身衣裳,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跑过来挽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话。
脑子里闪过刚才的情景,铺天盖地的懊悔侵蚀他,颜煜双手捧着布料,把脸深深埋在里面。
明月脚步飞快,终于在那布商上船的前一刻拦下了他。
那布商吓了一跳,随后就看见一个貌如天仙的姑娘一边弯腰喘气一边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他手里。
“终于赶上了,我是昨日给您写信的人,听说您江北的成衣坊中绣娘手艺精湛,其中龙凤最是一绝。”
那布商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模样,闻言惊愕地打量她:“你就是那个要定做喜服的人?”
明月点点头:“我要请最好的绣娘做一套喜服和嫁衣,而且很急。”
那布商如听奇闻,也不着急走了,停下来问:“敢问姑娘的喜服是为何人做?”
明月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说:“是为我自己,还有我的相公。”
“嚯!”布商两旁的下人们都惊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那布商乐了两声,饶有兴趣地问:“你相公知道吗?”
明月:“还不知道呢,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自古以来男女婚嫁皆是媒人与双方父母操办,顶多会有女子会在待嫁的时候亲手为从没见过的郎君绣上一个荷包寄托羞涩与期盼,聊表少女心意。
而这女子竟亲自操办自己的婚事还抛头露面置办喜服,她的话听起来貌似他们还是私定终身,就这么毫不避讳地说出来还真是前所未见。
布商觉得有趣,掂了掂荷包的重量,问:“姑娘想何时要?”
明月问:“最快要多久?”
“我的成衣坊每年能接不少绣喜服的活,既然姑娘着急我就先把给别的娘子绣到一半的挪给你,放心,那是位婚期定在后年的京城小姐,在质量方面跟你要求的一样,绣娘们已经绣了大半年了,用的是顶好的料子。坊中十个绣娘日夜赶工,你这两套喜服十天应该能绣出来,再加上过船的时间,怎么说十二日也到了。”
明月想了想,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案,仔仔细细绣了半年的肯定比十天赶出来的强。
明月爽快地答应了,还把腰中剩下的银子都给了他,“嫁衣倒是无所谓,我相公的喜服一定要是最好的。”
布商毫不客气地把银子揣起来,乐呵呵地答应:“姑娘是个情种啊。”
最重要的一步解决了,明月又跑到书肆去问她要的古籍。
书肆的掌柜年轻的时候是扬州学府的夫子,后来眼睛看不清字了就开了一间书肆,收藏古籍字画,这个地方还是从小生活在扬州的阿云告诉她的。
老掌柜拿着一把大蒲扇扇凉,看见明月把凭条拿出来才想起来这件事,弯腰从暗格中抱出一只箱笼。
明月帮他一起把箱子抱到书案上,老掌柜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抹了一把几乎不存在的薄灰,打开箱子。
“这是嘉正年间徐夫子的手记,是乱世之中不可多得的好文章。”掌柜爱惜地摸了摸那本陈旧的古籍,随后又从里面拿出一本,封皮上的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
“这本手记是前朝尉迟史官临刑前托付给孤女的,上面记载了前朝朝堂与后宫发生的真实事件,现在学堂上教习的史论就是这本手记的改良版。”
“当年孤女流落扬州,迫不得已将这尉迟史官的真迹卖给老夫,老夫抄录送给巡抚大人呈上,这才能让世间百姓看清前朝的种种罪恶啊!”
明月看着他眼中有悲情流露,声音不禁也跟着沉下去:“这本书中可记载了关于前朝颜相之事?”
老掌柜把书递给她,“颜相是千古能才,合该受万人敬仰,姑娘,我不知道你想要这几本古籍做什么,但看在姑娘心诚,老夫将它卖给你,还望珍惜对待。”
明月心知颜煜喜欢看书便想着用古籍替换嫁妆,清和告诉她,这家书肆收有珍贵书籍字画,本是不卖的,但奈何书肆掌柜家的老妇人病重,不得不出卖珍宝用来换药材,这才让明月有了可乘之机。
明月看见那箱子里面还放着几本陈旧的书,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们均保存良好,可见待它们之人的用心。
明月小心的把箱子合上,郑重说:“夫子放心,这些书日后的主人是一位极爱书画的探花郎,他一定会好好珍藏这些书的。”
老掌柜长出一口气,看着明月行礼告退。
从书肆走出来,明月本想再去一趟珍宝阁,但脑中不断浮现出早上颜煜一反常态的样子,一直让她心绪不宁。
犹豫了一下,索性了停下了脚步,抱着箱子往江都府的方向走。
谁知刚走到半路,清和拿着折扇施施然从对面走过来。
明月就当看不见,绕开他继续走。
“啧啧啧”清和偏要跟在她身边,打量着她手里抱着的箱笼说:“殿下给自己筹办婚事真是卖力啊。”
“那凡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感动到……”话还没说完,明月回头冷冷地看他:“我说过了,不许动他。”
清和对上她威胁的目光混不在意,玩笑说:“殿下尽管放心,一个凡人而已,动他对本君来说并没有多大乐趣。”
“你最好是。”明月收回目光,看见远处江都府的房檐渐渐显现,“我要回去了,清和灵仙请自便。”
清和这回倒是很老实地停在了原地,待明月的衣角消失在街角,一张散着微光的命谱从他的衣襟中飘出。
清和捏着那张命谱笑了笑,然后叹了一口气,惆怅道:“师尊啊,您就这么坑您的亲徒儿。”
作者有话说:
都删干净了,麻烦解锁,谢谢。
感谢支持~
第四十三章
今日明月回来的早, 连带着阿云都有些惊奇。
阿云的眼睛好奇地黏在她怀里的箱笼上,“姑娘, 这是什么啊?”
明月情不自禁地望向自己房间紧闭的门, 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了,他...还在吗?”
阿云:“姑娘刚走不到一个时辰大人就去府衙当值了。”
明月抱着箱子的手无意识地滑落, 赶在箱子脱落之前回神抱住,“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回到房间, 内室的纱帐安静地盖住床榻, 被子清新干燥, 昨晚的痕迹已不复存在。
明月把箱子推进床下的暗格,走过去打开窗牖, 鸟儿鸣叫的声音清晰可闻,暖风吹散屋内缠绵的气息,纱帐微微浮动。
屋内有些安静,明月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身体缓缓滑落。
她在院子里呆坐到深夜,想见的那个人始终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中间她去了书房两次, 张听告诉她颜煜还没有回来。
蝉鸣阵阵, 阿云踌躇地站在不远处, 满目惆怅。
看这架势,她们姑娘这明显是和颜大人闹别扭了啊。
阿云不知如何劝慰, 她从没有过情郎,在她还没懂事的时候就离家出来赚钱了, 也不知道如何开解感情方面的事。
二丫一路小跑, 碟子里的果子随着她的步调一颠一颠的险些滑落。
阿云把果子接过来低声说:“不早了, 你先回去睡。”
二丫疑惑地望着明月的方向也用气声说:“阿云姐姐, 明月姐姐是不是不开心呀?”
阿云把她松散的小辫子彻底打散,“明月姐姐没有不开心,只是……”
阿云把目光投过去:“陪伴她的人失约了。”
二丫稚嫩的声音响起:“那二丫去陪明月姐姐。”
阿云笑了笑,看着她困倦的小脸说:“二丫乖,先去睡觉,今晚我陪着姑娘,明天再让二丫来陪可好?”
二丫重重点了下头:“好。”阿云牵着她的小手把她交给了院中的妈妈,自己走到明月身边,坐下来说:“姑娘,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吃点儿吧。”
明月微微抬着头,看着远处挂在天上的圆月,声音缥缈迷茫:“人们不是都说,月明圆合,心同奔。月亮象征团圆,每当月圆之日都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可是颜子行好像不知道这个习俗呢。”
“月亮马上就要看不见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
阿云听得心里发酸,忍不住让明月的头靠在她纤瘦的肩膀上,笨拙地安慰:“姑娘别难过了,许是大人今日太忙,没办法抽身回来,以前不是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吗?”
明月摇头:“不一样,今天不一样。”
“我...好像真惹他生气了。”
“可是,我反省了的,我想了一天,我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
明月的视线变得朦胧,“他早上答应我了,我说我会早些回来,他还点了头,可是为什么,他好像不愿意见我了呢?”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泪花涌出将她视线中的事物都晕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
她知道凡人都希望和自己心爱的人成亲,她渐渐明白,以前在神界的时候也曾见过神仙们的婚礼,只不过神界的婚礼多为适配种族之间的联姻,多是为了巩固母族在神界的地位,也为了更好的种族繁衍。
但在凡间,这貌似是一种互许忠诚的仪式。她专门查阅书籍,看了好些话本,里面的女子一身红色嫁衣坐在轿子里,她们的郎君在队伍的最前面策马而行,意气风发,她忽然十分也想看看颜煜一身红衣意气风发的样子,她还没见过他穿红衣呢。
她为自己准备了嫁妆,置办了嫁衣,她想,若是她也穿着红衣带着凤冠嫁给他,貌似也是一副不错的场景,肯定会比话本中描述的要更美。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最近的回忆貌似都是在床笫之间。
“他明明答应了的,他为什么不回来陪我,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假话……”明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一刻倒真的像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
阿云也听得想哭,哽咽说:“姑娘……”
“不如咱们去府衙找大人回来吧。”
明月的眸子亮了亮,抬起红肿的眼睛问:“可以吗?”
阿云坚定地点头:“当然可以。”
明月只停顿了一个呼吸,然后抹了把眼泪起身:“走。”
扬州城街市
所有的商贩均已收摊,只有月光透过繁茂的树叶照射下来的淡影。
行人几乎不见,只略有几人勾肩搭背朝着二十四桥的方向走。
越是接近二十四桥,烛火与人声就越是显现。
湖边歌舞升平的酒楼是扬州的靡靡之地,颜煜束着玉冠靠在雅间的椅背,周围三三两两是已经摘下官帽的官员们互相敬酒。
“颜知府,这次的剿匪完成的实在漂亮,就连圣上发回来的折子里也是对大人赞不绝口。”
“颜大人前途无量啊!”
颜煜面上神色淡淡,抬起酒杯抿了一口算是回应了他们。
其中一个官员欣赏着楼下的舞姬,脑中灵光一闪,说:“颜大人似乎还未娶妻,不知府中可有妾室?”
席间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颜煜重新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不曾有。”
那官员顿时兴奋,哈哈大笑说:“下面这些舞姬都是扬州顶顶好的,虽为贱籍但都是清白之身,只献艺不献身,大人不如挑一个长得美的带回去,也算给枕边添一个知心人。”
郎朗君子,身边自应该有美妾相伴才符合君子配美人的佳话。
颜煜生的俊朗,又是探花郎,难得的才貌双全,身边却没有三五个美人红袖添香,在他们看来实为憾事。
旁边一位已经衣衫松散的官员也道:“说的是啊,不如我叫楼里的妈妈过来,把姑娘们都带上来让咱们颜大人好好挑一挑!”
“我听说有位露珠姑娘,一手琵琶堪称一绝,就往那儿一坐,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浑身都发光。”
“哈哈哈,那还不快把露珠姑娘请过来,让咱们颜大人也尝尝摘星星的滋味!”
忽的,颜煜从席间站起,手上的酒杯滚落在地毯上。
“各位慢用,本官先行一步。”
“哎,星星还没来呢,怎么颜大人就要走?”
颜煜没再管身后的话,迷迷糊糊地扶着门,说:“星星不及明月半分美。”
府衙门口,守夜的侍卫再三告诉明月:“知府大人下了值就走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明月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他几次,那侍卫有些不耐烦。
最后还是阿云拉着她的胳膊强行把她带回,明月头脑发懵,说:“他不在府衙,也不回家,那他会去哪?”
阿云咬着唇,不由得也在心里对颜煜产生了怨气。
她们前脚刚走,颜煜带着一身酒气从不远处的街道缓慢走来。
他眯了眯眼,抬头,似乎看见有两个模糊的背影从前面一闪而过。
但等再次看过去,眼前空无一人。
颜煜自嘲地笑了一下,很久没有喝这么烈性的酒了,竟让他出现了幻觉。
府衙守门的侍卫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刚要打个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谁!”警惕地看过去,颜煜的官服一点点暴露在月光中。
侍卫赶紧行礼:“下官眼花了,请大人恕罪。”
颜煜没理他,径自推开府衙的门,不一会儿里面就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侍卫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要把刚才那两名女子找他的事情跟颜煜说。
但又考虑到颜煜似乎是喝醉了,只是两个女人而已,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他也没有必要在深夜回禀。
再说吧,就这样想着,这件事顷刻间就被他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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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晚的事,明月彻底打消了去府衙找颜煜的念头。
翌日她睡了整整一上午,已经冷静了下来。
狠狠地灌下最后一碗汤药,明月心里也有气,“不来就不来,谁稀罕!”
时间一过就是十几日,这些日子明月没有一天不是早出晚归,之前还因为记挂着颜煜刻意让自己早回,而现在在月亮高悬半空之前她是不会踏进北苑了。
而她暗格中的箱笼也越来多,越来越满。
不过她倒是听阿云说,这几天颜煜却是天天都来,在她的内室一待就是大半天,明月嘟嘟囔囔说:“谁稀罕他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天她抱着刚送来的喜服还是早早地回来了。
“他人呢?”
阿云支支吾吾地说:“呃…大人今日没来……”
明月:“?他去哪了?”
阿云目光闪躲,明显不愿开口。
明月蹙眉,问:“难不成其实这几天他并没有过来,是你为了让我开心才故意说他来了?”
阿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大人前几日是真的来了。”
“那为何就今日不来?”
阿云挠挠头,终于还是说了:“后天是表小姐的送嫁日,颜大人去老宅了。”
明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
“王蓉儿是他表妹,她的亲事也是颜煜一手操办的,理应去送嫁。”
阿云“咦”了一声,跟在她身后问:“姑娘你不吃醋吗?”
明月:“我吃什么醋,颜煜又不喜欢她。再说,她都要嫁人了,跟我没什么干系。”
“去给我找针线来。”
“哦,哦好的。”
明月坐在屋子里,降红色的喜服铺了满床。
明月纤细的手指抚摸喜服上的丝线纹路,越看越喜欢。
锦袍是绣金的边,雅致的松竹纹样绣在衣摆上很是符合颜煜的性格。
而旁边的嫁衣绣的是兰花叶纹,宽大的裙摆散开,上面点缀着金线穿成的玉珠,每一根丝线都是细致入微,可见用心。
阿云回来时,就看见满床的红色和闪着金光的凤冠差点惊得坐在地上。
“姑...姑娘,你这是?”
明月的食指抵在唇边,“嘘。”
“保密哦,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颜煜,”
阿云呆呆地把针线递给她,傻傻地问:“姑娘,你是要和大人成亲吗?”
明月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我还准备了聘礼呢。”
阿云吞咽了一下,她不禁掐了一下自己,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那个,姑娘”看着明月拿着那件男式的喜袍翻来覆去,阿云艰难开口:“好像,下聘应该由大人来做吧……”
“啊...”明月抬头,貌似苦恼了一下,然后说:“没关系,反正都要成亲,他下和我下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啊!!!阿云在心中狂吼,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想法很奇怪的姑娘,可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其实还是习惯不了。
“就在这吧。”明月把喜袍领口处的内衬翻出来,低头又开始琢磨手里的针。
阿云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姑娘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大人吗?”
明月:“当然,本来我是想说的,可谁让他不来见我,到时候就让他穿着这身喜袍哭着给我道歉!”明月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凶狠了。
“你还站着干什么,过来教教我这玩意这么用。”
阿云手脚不听使唤的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又用颤抖的手去穿针引线,当然,她在极度的震惊中连针孔都看不清。
看她半天都穿不进去,明月颇为嫌弃,“算了还给我吧,是把线穿进这个孔就行了吧,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半推半就把她推了出去,留着她自我消化去了。
明月轻轻松松把线穿进去,但下一步她比划了半天还是没敢给那喜袍穿孔。
这几天她听了不少凡间关于嫁娶的习俗,其中有一项就是,会有女子在小时候就定下亲事,然后在婚期的头两年就会亲手给自己和夫君缝制喜服,缝衣服明月是不会,但简单地绣个名字她想应该还是很简单的。
翻箱倒柜翻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香囊,用针把上面的绣花挑开,研究了半天,明月觉得,她悟了。
照猫画虎开始在那件精致的喜袍上穿孔。
日光落入瓦墙,寒夜袭来。
明月这一忙就是好几个时辰,案上的烛火添了三根,昏黄的光把她的眼睛累得发昏,不禁有些佩服那些自己绣了整整两件衣裳的姑娘们。
不过也没白辛苦,明月看着布料上歪歪扭扭的字很是自我满意。
而且她专门绣在了里面,就算她绣的丑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揉了揉酸痛的肩仰头,案上的一根蜡烛燃尽,秉着最后一口气剧烈地跳动一下,然后明亮的屋子紧跟着暗了一些,她面前的窗牖上也随之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明月征了怔,放下胳膊迟疑地站起来。
走了两步到窗前,那个轮廓并不明显,似是自下而上显现,显然是有人提了一盏灯。明月望着那个人影一动不动,抬在半空中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外面的影子也沉默着,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相望,却始终无人再进一步。
过了很久,那个影子跳动了一下,似乎是他手里的灯重新填了烛火。
明月咬唇,袖中酸痛的指尖上还留着几个细小的针眼,随着手指的蜷缩,不知不觉间疼痛起来,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揪疼。
忽地转身,明月一口气将屋内的蜡烛全部吹灭,再回头,那个影子已经全部显现出身形,是她极为熟悉的样子。就在半个月前,这个影子还抱着她的腿把她狠狠顶在她身后的屏风上。
而如今却是连门都不进,也不愿意看她一眼。
要是在以前,明月哪会管这么多,直接就开门扑了过去。可是现在,她的床上铺满了她千挑万选的喜服,眼睛被烛火晃得发昏,指尖处的伤口还在疼,暗格中也全是她跑断了腿才得来的“聘礼”,她忽然就不想主动了。
虽然这一切,门外的那个人并不知道,但明月赌气地想,就算没有这些,他们整整半个月没有见面,难道他就不想抱抱她吗?不想亲吻她吗?只要他推开这道门,她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和他拥抱,和他接吻,他也不用穿着喜服哭着给她道歉,她会在亲吻上他脖子的时候就原谅他。
只要他推开这道门。
明月如是想。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那道影子都没有动一下,直到他提着的那盏月亮灯熄灭,男人的轮廓变得模糊,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她的窗前。
明月浑身的力气被抽干,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被锁了七八次,哭T_T
感谢小可爱投喂,爱你么么~
第四十四章
清和在茶坊再次见到明月时着实意外了一下, 他是当真以为上次见面是在凡间的最后一次了。
清和把怀里不断震颤的命谱按住,抬步上前。
“这回可不是本君的错, 是殿下自己过来的。”
明月垂着头安静极了, 难得没有跟他呛声。
清和挑了下眉,走到她对面这才看见她面容憔悴,上面有化不开的愁郁。
“呦, 殿下这是怎么了?和心上人吵架了?”
明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清和被这一眼看得汗毛耸立, “刷拉”一声打开扇子隔绝她的视线:“本君可没惹你。”
明月丧丧地趴在桌上, 有气无力。
清和转了转眼睛, 似是无意间说:“昨日本君听茶坊的百姓说,知府的表妹明日送嫁, 似乎还是由知府大人亲自送往幽州。”
明月噌的一下起身,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
“颜煜要去幽州?”
清和:“咳,是啊,街上都传遍了, 你不知道吗?”
明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走,刚刚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姑娘蹭蹭蹭跑过来, 鼓着脸做凶恶状说:“这位客人, 您已经欠了我们好些茶钱了。”
清和惊讶:“我什么时候欠你们钱了?”
小姑娘抬手指着门口:“那位漂亮姐姐说她是你的朋友, 她的茶钱都记在你的账上。”
清和:“……”
“她欠了你们多少?”
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足足一两银子呢!”
清和哭笑不得,掏出银子给她, 顺便还扯了扯她的小辫子。
在小姑娘控诉他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出茶坊。
明月跑回江都府时已大汗淋漓,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冲进书房, 把里面正在收拾笔墨的丹青吓了一跳。
“颜煜呢?”
“呃, 大人天还没亮就去府衙了, 还没回呢。”
明月转身, 风似的又跑了。
等她在炎炎烈日下跑到府衙的时候,汗水已经把她的衣襟打湿。
就要走进去,被守卫拦下:“大胆,官府重地岂能擅闯!”
“我找颜煜。”
“放肆!知府大人的名讳岂是你一介女人能直言的?”
明月不想废话,推开他就要强闯。
守卫眉毛一横拦着她。
“滚开!”明月脸色很冷,右手不由自主做出了一个捏法诀的动作。
“哼,该滚开的是你吧!”守卫皱了下眉凑上去,打量她的眉眼:“你就是那天晚上的女人。”
“你是从哪个花楼跑出来的,竟敢攀附知府大人!来人,这女的已经不是初犯,先压下去候审!”
这边话音一落,站在两旁的守卫扑过来,用力擒住她的胳膊。
“放开!”明月使不出灵力,体力已经在奔跑的过程中消耗殆尽,很难抵挡住几名壮年男子的力气。
“拉进牢里,等知府大人从幽州回来再好好审她!”
明月被拎小鸡似的丢进牢中,地上粗糙的干草把她的胳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明月跑过去推那牢门,推搡之间重重摔在地上。她的的脑子懵了一瞬,头抵在墙上,缓了缓,手臂上的刺痛拉扯着她的神经。
明月冷静下来,听刚才守卫的意思,颜煜现在并不在府衙。
明月半睁着眼,轻轻喘气。
他一大早就来了府衙,现在却不在这,估计是特意过来交代公务的,要是她没猜错的话,颜煜此刻不是在跟幽州来的人商议送嫁的事,就是在老宅跟王蓉儿一起。
明月缓缓吐气,转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
她最近虽然回来的晚但从没有夜不归宿,她一个晚上不回来阿云肯定会察觉到有问题,到时候就能救她出来了。
明月抬眼,打量着这个牢房。
这里除了大门,就只有头顶上的一扇小窗,估计也能让她容身,就是这里没有任何可攀爬的工具。
明月自嘲地笑了笑,她在凡间三百年,违反律法的事也干了不少,嘴上说要把她送进大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没人能奈她何,如今倒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还是让她进了这里。
蚊虫嗡嗡的在她眼前飞过,手臂上的血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明月垂眸去看,她也不是不能用她的血画符脱困。
只是,明月抬起胳膊盖住眼睛。
这里是扬州的府衙,是颜煜的当值的地方,她不能消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这会让颜煜为难。
“啧啧啧”
明月放下手,清和灵仙正嫌恶地扇开面前的蝇虫。
“你怎么来了?”
清和灵仙怜悯地打量她:“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殿下怎么就把自己折腾的这么惨?”
“和你无关,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清和轻笑两声,狐狸眼闪了闪,带有诱导性的话轻飘飘地落下:“你的心上人现在正在跟他的表妹你侬我侬,你确定要错过这精彩的一幕吗?”
明月皱眉:“你不用挑拨离间,颜煜他不可能。”
“啧,眼见为实,殿下不如自己去亲眼看一看。”
说完,清和衣袖一挥,光芒微闪,牢房外传来守卫的声音:“嘶,肚子好疼。”
“老子也是,定是你刚才给老子喝的酒里喂了苍蝇!”
“滚,莫不是你家婆娘发现你逛窑子,午膳里下毒了吧!还连累了老子嘶...好疼。”
明月所在的牢门锁“咔哒”一声自己断开。
清和画了一张符扔给她:“现在殿下放心了吧。”
明月迟疑地接过符咒,满脸都是怀疑:“你到底为何帮我?”
“从你下凡到现在可不止帮了我一件两件。”
清和“呵呵”笑了两声:“殿下的心上人就要去幽州了,殿下还是先关心关心他吧。”
说完,清和的身形在原地消失。
明月捏紧那张符,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的时节,日侧的太阳最为毒辣。明月气喘吁吁,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到了颜家老宅。
跟上次一样,颜府的大门敞开,门口看不到任何守门人。
明月往里走,上次跟在王蓉儿身边的侍女在不远处看见了她。
“明月姑娘。”
“颜煜在里面吗?”
侍女把手中的扫帚放在边上,说:“颜大人和表小姐一起在后院呢。”
明月点点头,抬脚往后面走。
枝叶茂盛的柳树一颗挨着一颗排列整齐,此刻寂静无风,柳枝安静地垂落在地面上,与疯狂生长的杂草交织在一起。
鸟雀寂静,安静地在青石砖上啄食,不远处男女交谈的声音也在此刻尤为明显。
“表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会亲自送我去幽州吗?”
明月刚想走近的脚步徒然停顿住,鬼使神差地向后靠了靠,躲藏在柳树后屏住呼吸。
“嗯。”低沉的男声随之响起。
王蓉儿神色欣喜,似是忽然间想起来,又道:“那我想把我娘也接到幽州。”
“我前日已经给姨母去了封信。”
王蓉儿面露惊喜,“表哥你待我真好!”
然后羞怯地看了一眼他,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来,抬起手指将一缕秀发别至而后,飞快地低下头扭捏地说:“其实,我娘当初是想让我嫁给表哥的……”
颜煜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想这句话该如何回,好半晌后才语气冷硬地说:“我们不合适。”
王蓉儿嘟着嘴道:“也不知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扬州城里那么多仰慕你的女子表哥可要好好挑选,最好是选一个容貌上佳,家世显赫还温柔贤惠的做正妻,这样才配得上丞相大人的门楣。”
“这不关你的事。”
王蓉儿一噎,哼了一声,说:“至于其他的女人,来历不明,空有其表,放在后院养着就是了,等肚子大了再抬成妾室也算母凭子贵便宜她了。”
王蓉儿这话没说是谁,但意有所指,谁都能听明白。
明月纳闷,这王蓉儿从来了扬州就没消停过,总是变着法的找事还诋毁她,但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招惹过她吧。
难不成就因为她娘想让她嫁给颜煜?
他们又不是两情相悦,好没道理。
“不要再说了。”颜煜打断他。
王蓉儿“切”了一声,“表哥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越是长成这样的女人就越是心思不纯,这样的女人在京城做妾都没人要……”
“我从没想过让她做妾。”
王蓉儿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表哥还想娶她做正妻?”
见颜煜不回答,王蓉儿的语气更加气急败坏:“你要跟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亲??”
颜煜冷漠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明月的脑中仿佛有一根琴弦“啪”地断了,意识空白脚软地倒在地上。
“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明月看着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嘴,脑中浑噩一片,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房间里那红的刺眼的喜袍,还有满满几箱她奔走而来的,都是他喜欢的古画诗集,再听现在,那人用冰冷的语气毫不留情地说“从没想过娶她”,就感觉自己可笑至极。
而她这边的动静不小,惊动了谈话的两人。颜煜瞳孔缩紧,下一瞬飞快地跑过去。
明月的双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脑中不断地重复刚才男子那冷漠凉薄的话语,还有这半个月以来男人过门不入的种种,一切事情好似都有了缘由,一切过往都如云烟散去,轻飘飘地印在她两万年回忆中微不足道的一页上。
缘起,缘尽,皆为命数。
情丝难解无声,最是痛,痛与劫同生,情现劫起,情尽劫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明月喉间一热,吐出一口鲜血。
“明月!”
男人撕心裂肺的声音贯穿回忆,月央宫中的床榻上,明月的眼睛猛地睁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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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天宫之上, 祥云聚拢,细密的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 在光斑与云层之间, 苍翠的山峦层层叠叠堆积,壮丽又飘渺。
“轰一一”青武殿的假山石彻底报废,里面刀光剑影, 扶苏剑斩破祥云霸道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云栖抱着膝盖坐在殿门口长吁短叹。
“云栖仙子。”一个小宫娥走过来, 有些踌躇说:“新来的颜煜仙人还在月央宫门口, 您看这……”
云栖头疼的很,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宫里那位刚才睡醒了以后直接提着扶苏剑杀气腾腾地把自己关进青武殿练功去了。
那位倒霉的仙人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明月公主一道指令下去就把人扔出了月央宫, 谁也不敢让他进来。
若是寻常小仙惹了她不高兴,草草打发了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是这位颜煜仙人是上升星君指名道姓安排进月央宫的,就算把人赶出去也得找个正当理由才是。
“唉一一”云栖又长叹了口气。
“云栖仙子。”有仙侍规规矩矩走过来禀报:“云慕上仙求见殿下。”
云栖回头瞅了瞅紧闭的青武殿, 也不知道她家殿下啥时候出来。
那位颜煜仙人也就算了,门口的云慕上仙可不能随便晾着。
云栖站起来, 拍了拍身后根本不存在的尘土, 再度叹气说:“把上仙请进月堂殿, 我去跟殿下说。”
月央宫外,云慕上仙抱着算盘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仙人灵力低微, 生的却是挺好看,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 拿着扫帚站在月央宫的门口罚站。
“你是月央宫的仙侍?本君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颜煜低眉, 说:“小仙是月央宫新来的扫地仙。”
“哦, 那你怎么不进去?”
“小仙犯了错惹殿下不高兴, 所以在此受罚。”
云慕疑惑,在他印象中明月也不像是会苛责仙侍的人啊。
宫门从里面打开,仙侍从里面走出来恭恭敬敬做礼:“云慕上仙请。”
云慕收回目光不再多言,跟着仙侍走进月央宫。
云慕在月堂殿小坐了一会儿,就看见明月提着剑浑身煞气地走进来。
“咣当”一声,扶苏剑被按在桌上,云慕起身闪躲:“哎哎,怎么了这是?”
明月狠狠灌了一口茶水吐出浊气,冷静了一下,说:“心情不太好,不是冲你。”
云慕摸了摸鼻子重新坐下来,说:“我知道。”
明月把扶苏剑收鞘,问:“你怎么过来了?”
云慕:“哦对,我正要跟你说,听师尊说天君近日貌似打算邀请东海孟章神君和蔚朝世子来天宫赴宴,想来是为了怀瑶的事。”
怀瑶自历劫回来叽叽喳喳把她的事说了好几遍,明月也知道她与那东海蔚朝世子感情甚好,身份也相配,想来天君也有意为两人做媒。
“如此甚好。”明月道,“神界联姻大都看重种族与地位,怀瑶能找到一个心悦之人,我也替她高兴。”
“这件事你跟怀瑶说了吗?”
“还没,我本想去瑶光宫找她,过去了才知道她被太子殿下扣在华武殿练功,一时半会儿还解脱不出来。”
明月此刻气儿也发的差不多了,听闻觉得好笑,怀瑶一直不爱练功,只有当那位严厉的太子殿下得闲了亲自监督她,才会乖乖地拔出避水剑比划两下。
“待会儿咱们一起过去,解救解救她。”
云慕也正有此意,这事说完了,但他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明月挑眉:“还有别的事吗?”
云慕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前些日子给自己算了算,我的天劫貌似要来了。”
明月一顿,随后道:“这是好事啊,咱们四个当中现在就你还没历劫了。”
云慕瞅瞅她,然后低头又是发愁地长叹。
“怎么了?要飞升了你还不高兴?”
云慕哭丧着脸说:“你也知道,我资质平庸,我都做好了一辈子当个上仙的打算了,谁曾想还能有历劫这一糟,我能不能撑着一口气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他当时亲眼看见了云昭历劫回来的惨状,而眼前这位连历两道天劫的好友,自从回来后也总是郁郁寡欢,想来当初也是过的很惨。
明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开解他说:“天劫这东西每人都不一样,说不定老天垂怜,让你不痛不痒的就飞升了呢。”
“你看怀瑶,历劫历的舒舒服服,不仅飞升了还拐回来一个东海世子。”
云慕:“怀瑶是赤尾凤凰族的后人,是天宫公主,我哪比得上她的命数?”
明月眯了眯眼,不喜欢他这自怨自艾的做派,说:“那又怎样,两万年前你才刚刚降生,就被益算星君从一堆的萝卜娃娃中挑出来给他当徒弟。益算星君如此精明,你若是资质差他可不会挑一个小废物给自己找麻烦。”
云慕哀怨,“明月你别说了,师尊他老人家当年是吃醉了酒,才稀里糊涂把我挑过来的。”
当年益算星君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三山四海为何方,拎着酒坛子就醉倒在青竹林外的萝卜地里,大手一摸就摸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白萝卜头,一边打着醉嗝一边说:“好小子,看着就香,适合给本君做下酒菜!”
说完还咂咂,直接嘴睡了过去,被司禄星君拖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那大白萝卜揣进怀里。
白萝卜跟着他进了天宫,天宫灵气旺,没多少日子白萝卜就化了形,自己跑到益算星君的寝殿里,把他吓了一跳。益算那天醉成烂泥,哪还记得这么个小东西,结果现在送也送不回去,只能一咬牙把人收了。
明月听得发笑,身子一颤一颤的,云慕怨怼道:“我要委屈死了,你还笑。”
“好了好了,别担心,走,咱们先去找怀瑶,顺便一起给你传授传授经验。”
云慕抱着他的算盘跟在明月身后,快要走到宫门口时忽然想起,抬手指了指前面问:“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你宫里的仙侍站在那,他犯了什么错被罚了?”
明月顿了一下,她几乎不会责罚宫人,这个时候站在月央宫门口不敢进来的只能是……
果然,两人走到门口,颜煜垂头站在那里,似是感知到有人出来,抬眼看见了明月和她身后探头探脑的男子。
明月目不斜视越过他,颜煜屏息,目光不由自主地落上她的背影。
“哎?”看着明月突然沉下的脸色云慕迷惑了。
刚没走出多远,明月脚步停下,胸膛起起伏伏,猛地回身。
两步走回月央宫,朝里面喊了一声:“云栖!”
云栖一路小跑出来,“咋啦,殿下?”
明月只看着她,左手抬起指了指旁边:“把他带走,站在我宫外是什么意思,是让诸位仙家都知道本君苛责仙侍吗?”
云栖睨眼看了下颜煜,福至心灵地说:“殿下放心,我这就让他消失,不会让他在殿下面前碍眼。”
明月也没应,转身就走。
云栖吸了吸鼻子,也学着她家殿下的样子凶巴巴地说:“走吧颜煜仙人,你惹了殿下不高兴,我只能把你关在寒香殿了。”
颜煜默不作声地跟上她,心中却舒了口气,还好只是禁足,要是真被她赶出月央宫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栖把人带回去,看他手里还拿着扫帚,便道:“以后你就在寒香殿打扫,前殿就不必再去了,不过你要是每日要是得闲,可以去月央池喂喂锦鲤。”
“是。”颜煜没有一丝怨言,很听话地应下。
云栖又看了他两眼,然后摇摇头走了。
颜煜看着寒香殿的大门打开又阖上,手握着扫帚慢慢缩紧又缓缓放开,然后坐在了台阶上。
寒香殿处月央宫的最偏远的位置,但其辉煌程度却远远不亚于凡间的皇族宫殿。
他发现,明月似乎尤其喜欢金色,她的衣裙发簪大都呈金黄色,月央宫整座宫殿都铺满了金砖和金色的琉璃瓦,就算是寒香殿也不例外,金黄色的瓦转铺满了穹顶,两侧立着高耸的叫不出名字的树,就连叶片飘落下来也是金色的。
颜煜看着长长的玉阶,每一处的沿边都镶嵌着雕花的金片,从月央宫这些精致用心的物件上不难看出,天君天后这么些年来是极疼爱明月公主的。
颜煜微微向后靠,仰着头看视线内一览无遗的天,整片都是毫无杂质的蔚蓝色,偶有神鸟张开翅膀滑翔而过。
神界宫殿处在云端之中,天宫以祥云做底,神仙足靴轻盈,走起路来悄然无声。
颜煜坐在台阶上发呆,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凡间的日子。他曾为人时的记忆已经非常遥远,在不断的轮回中他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成为人过。但自从重新见到那个人,那些回忆就如同阳光照进暗室,他的心底一瞬间明朗起来。
虽然她如今并不愿见他,但颜煜自认为所愿皆已得,他现在可以坐在她的宫殿里,和她踩在同一片云朵上,已经很知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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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朗朗白日, 瑶光宫的仙侍们大气不敢出,安静地立着一排。
明月早习以为常, 站在华武殿门口做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随着流动的灵力穿透厚重的殿门, 里面女子叫嚷的声音停下,片刻后,太子宸华一身玄衣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明月和云慕两人, 居高临下地点了下头就算是还礼了。
明月神色自如道:“前些日子怀瑶公主托本君替她整理剑谱,现已经理成正要送还给她。”
宸华太子声音沉厚:“明月有心了。”
见他没有阻止的意味, 两人赶紧道了声退, 从他身侧走进华武殿。
怀瑶生无可恋地瘫坐在地上, 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避水剑被随意地扔在一旁。
她累的连招呼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明月上前把她扶起来在石凳上做好,她的贴身宫娥几步小跑过来给他们摆上清爽的茶水和酸甜可口的果子。
怀瑶端起杯盏一饮而尽,明月捏了个决,使了些灵力送进她体内, 怀瑶顿时感觉身子舒爽了不少。
当然,也有力气开口骂人了。
“你们说宸华他是不是闲得慌?!他好不容易处理好了北海的事, 嫂嫂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不回去看嫂嫂, 刚得了空往我宫里跑什么!”
“现在父君都不压着我练功了,他跟着操什么心!”
“气死我了, 今天本来还想去膳堂研究新学来的凉糕,现在可好, 好不容易取过来的冰凌都化成水了。”
她骂骂也就算了, 明月和云慕却不能冒犯太子殿下。云慕的算盘拨得啪啪作响, 敷衍地嗯嗯两声算是回应。
怀瑶连灌了三盏冰茶气顺了不少, 才有心情说:“多亏你们来了,不然我怕是真要死在他的剑下。”
“呸呸”云慕惶恐道:“怀瑶你不要胡说。”
怀瑶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怕他,话说你不在天同宫待着,怎么也跑过来了?”
云慕正色,把同明月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怀瑶一愣,随后脸颊肉眼可见的慢慢烧红了,还颇为做作的扭捏了一下。
明月:“……”
云慕:“……”
之前张口闭口蔚朝世子的欢腾劲儿哪去了?现在知道害羞是不是有些晚了?
云慕忍不住说:”天君只是提了一嘴,婚期想必还早,不过东海若真想尚天族公主的话现在就得开始准备聘礼了。”
剩下的话他便没再说,欲言又止地看向怀瑶。
谁不知东海孟章神君清廉好洁,若想尚公主,不把东海上下扒掉一层皮来才怪。
当然,他们要是有皮能扒倒也好说,就怕孟章神君的聘礼盒子里一箱一箱只能装下东海巴掌大的夜明珠。
怀瑶显然听出他的弦外之意,瞪了他一眼说:“我瑶光宫多的是仙宝,大不了糊弄糊弄一起都塞进去。”
云慕:“……”
明月:“……”
两人面上都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也不知道那蔚朝世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把这位天君天后唯一的女儿哄的胳膊肘往外拐。
“对了,云昭还有多久出关?”
云慕:“我昨日去药王那看,见里面的丹炉还燃着,想必还得过些时候。”
怀瑶若有所思:“那她怕是等不到我去蓬莱山了。”
天宫中长大的女仙在成亲之前要按照规定去蓬莱山接受教化。
明月:“没事,云昭出不来我陪你去。”
这时,瑶光宫的仙侍走过来在不远处停下,恭敬说:“殿下,天君请殿下和明月公主前去龙升殿。”
怀瑶与明月对视一眼,了然,跟云慕说了一声便起身前往。
龙升殿上,天君坐在首位,天后坐在一旁慈爱地看向她们,明月和怀瑶规规矩矩做了礼,天后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你们两个都是本君从小养大的孩子,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真好。”
“一想到你们终有一日要离开本君,本君心中实是不忍啊。”
怀瑶:“母后,您说什么呢,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母后的!”
“你们已经年满两万岁,也是时候考虑婚事了,怀瑶,听说你与那东海世子交情甚好?”
怀瑶羞赧地低头小声说:“嗯……”
“孟章神君后日将来宫赴宴,怀瑶,届时你勿要顽皮。”天君淡淡开口。
怀瑶嘟着嘴说:“在父君心里我就那么不识大体吗?”
“哼,顽劣不堪,你若再如当年陵光神君寿宴上那番胡作非为,本君定让创始元灵重重罚你。”
怀瑶:“哎呀父君,好好的日子就别翻旧账了。”
明月在旁边默不作声。
整个天界,也就怀瑶敢这么跟天帝说话了。
“好了,你退下吧,明月留下。”
怀瑶临走时飞快地在明月耳边说:“我在外面等你。”然后敷衍地行了个礼告退。
怀瑶离开,空旷的龙升殿只明月一人站在下面。
上首,天帝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明月,你比怀瑶还要年长几百岁,本君先为怀瑶许了亲你可怪本君?”
明月垂头,“明月不敢。”
“怀瑶与蔚朝是天赐的缘分,而我的缘还未到,也并不想许亲。”
“明月啊。”天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比怀瑶懂事。”
明月没有应,只听天君在上方又说:“你是青华的孩子,本君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于你。当年本君做主抚养你是给青华一个交代,你与怀瑶论姐妹相处,本君早已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儿,但是在你的婚事上,本君做不了主。”
“你的缘,早已扎根,任何人都没办法斩断,你明白吗?”
天帝这话说的隐晦,明月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明白。”
“等过些日子怀瑶便会去蓬莱,届时你跟她一起去吧。”
“是。”
待明月退下,天后有些心疼地说:“明月很懂事。”
“她自小在我的膝下长大,可如今我看着她难过,却无能为力啊。”
天帝在独自一人面对天后时明显和缓了脸色,说:“长歆,这是她自己的劫数,只能由她自己解开。”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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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宫街上,怀瑶好奇问:“我父君都跟你说什么了?”
明月摇了摇头:“我也没太听明白,估计天君是想为我指婚吧。”
怀瑶惊讶:“啊?”
“那你说什么了?”
明月:“我还能说什么,就先应付了。”
怀瑶顿了顿,想起明月上次跟她说的话,忽然感觉有些奇怪:“你的第二道天劫是情劫,那个凡人得以成仙也是因为你的缘故,父君心里肯定是清楚这件事的。”
“可上升星君却偏偏把那个凡人安排到了你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君是怎么想的?”
她这么一说明月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之前她被颜煜成仙的事情刺激的不小,一直不太冷静,但现在仔细想想,整件事情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莫说她从没听说过有凡人帮助神仙历劫就可以飞升这一说,就是把历情劫的两位当事人放在一起朝夕相处这种做法就足够膈应人的了。
明月脸色沉沉,不由得想起那日去龙升殿之前清河灵仙不怀好意的笑。
偏头透过云雾隐隐能看见天府宫正在重建的残角,她倏地感觉或许当年的事情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隐情。
只不过最清楚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现在正躲在千寒山,不过她也不着急,司命星君是南斗六星君中事务最为繁重的,千寒山那个暂时的避风港他也待不了多久。
“对了明月,这几日我就在你宫里住下吧。”
“兄长近日得闲总去我那里,我现在真的是浑身酸痛,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月睨她一眼:“可是天君也叮嘱我让我勤带你练功,你就算住到我那,该练的还是得练。”
怀瑶哀嚎一声,可怜巴巴说:“你也太凶残了。”
明月:“那你回瑶光宫去,宸华太子不凶残。”
怀瑶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他不凶残,他恨不得把我的胳膊练折。”
两人说着话间回到了月央宫。
明月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安顿好怀瑶后坐在寝殿里朝云栖招了招手。
“殿下有何吩咐?”
明月语气淡淡问:“他呢?”
云栖十分默契地听懂了她的话,回道:“颜煜仙人在寒香殿,没有殿下的许可他从今往后不会踏出寒香殿一步的。”
明月默了默,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倒也不必这么拘着,月央宫也不养闲人,不过我不想看见他,在我的视线范围以外让他按规矩打扫。”
云栖应下,回头去寒香殿传话。
接下来几日明月都烦躁得很,而她一烦躁就喜欢提着扶苏剑在青武殿里乱砍,把怀瑶累的气喘吁吁,差一点就把她这最好的朋友跟她凶残的太子兄长归到一类。
“明,明月,歇会儿,我不行了。”
怀瑶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避水剑了无生气跟着主人瘫在一边。
“我说,前一阵你还成天赖在塌上不起,整天有气无力病恹恹的样,怎么这一阵就开始可劲儿的折腾。”
明月:“你不是说让我过的有生气一点吗?”
怀瑶现在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没好气道:“我是让你有生气一点,不是让你往死里折腾。”
“你折腾你自己也就算了,折腾我干什么?”
怀瑶撑着坐起来,就看见明月的扶苏剑又注入了灵力,残破的叶片颤抖着从地上升起。
“哎哎哎!你自己练吧,我恕不奉陪了!”
怀瑶把避水剑嗖的一声收回鞘,彻底赖在地上起不来了。
明月那边又劈了一座假山,看着石块噼里啪啦地滚落,默默看了一会儿,最后也收回了扶苏剑。
“不练了。”
怀瑶就等着这句话,一骨碌爬起来拉着明月赶快走出万恶的青武殿。
“走走走,延寿星君在晴雪庭开棋已经十天了,眼下正是胶着的时候,咱们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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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东海那边得了消息, 东海神君立刻就携世子备礼前往天宫。
宴席上具体说了些什么明月就不知道了,但光看怀瑶每天乐得开心的模样就知事情多半定下。
这一来一去, 众仙家基本都知天宫的公主要和东海结亲了, 一时间瑶光宫门庭若市,怀瑶安心地坐在宫里寒暄收礼,正巧云慕也跟着益算星君出宫修行, 说是要为历劫做准备,明月一个人待在月央宫就恢复了往常闲散的日子。
明月百般无聊地靠在软榻上看剑谱, 在打了第三个哈欠后终是坐不住了, 让宫娥上前服侍她穿上金底的长宫靴, 这是她两万岁生辰的时候云昭送给她的生辰礼。
知道她喜欢金色,特意采了金叶子在外面镶上冰珠, 天上的紫光一照能映衬出好几种颜色,鞋底还嵌上金盘,踩在地上声音清脆,很是好听。
明月此时穿着宫靴哒哒哒地走, 仙侍们见到她纷纷低头立在两旁。
月央池水面平静,明月坐在池心亭的蒲团上一边抿着茶水, 一边欣赏水面上开不败的白莲。
一丛丛洁白的花瓣紧紧相连, 坐落在整个月央宫的正中心, 在一片白色之中,一道素色的身影与白色融为一体, 明月眯了眯眼,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还有个人。
那人一直低着头, 似乎没有看到她, 浅灰色的衣裳很是低调。
明月莫名烦躁, 她现在有一百种借口能让那人消失在眼前, 但她动了动唇终究是没开口。
前些日子她去瑶光宫的路上刚好碰见替上升星君搬运籍册的白郃仙人,虽也说不上多风光,但最起码体面。
这次一下子飞升两位仙人的事情早已在天宫中传遍了,比起正大光明飞升上来的白郃仙人,另一位似乎更让人津津乐道,尤其是这位好不容易飞升上来的仙人如今竟在月央宫做了一个地位低下的扫地仙。
正儿八经飞升的仙人谁会甘心只做一名宫中仙侍?可偏偏这位颜煜仙人一丝怨言都没有,心甘情愿地进了月央宫,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这些流言颜煜是不可能听见的,他每天都十分专注地打扫他负责的一亩三分地,有空时还会顺便清理月央池边长出来的灵草。
明月嘴里喝着蜜水,心里想着不在意,但眼神却极为诚实地往池边飘。
颜煜蹲在那半天不动,明月不由自主地盯住他,好半天才看出来原来他正双手握着一株灵草的腰根用力往外拔。
明月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那微微晃动的身子也能看出来,估计是这颗灵草太过顽固,已经牢牢扎根,一个灵力低微的仙人在天宫中寸步难行,哪怕他只是想拔个草。
当然,从出生就是上仙的明月公主是完全体会不到这些的,她现在正幸灾乐祸地看着热闹。
他不是很能耐吗?她记得他力气大得很啊,现在怎么这么不中用,连根草都拔不出来——
还没等她在心里奚落完,只见那边的人猛地用力,四脚朝天摔了个屁墩。
明月:“……”
颜煜笨手笨脚地翻身坐起来,手里还抓着一颗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灵草。
明月嘴角抽了抽,不禁怀疑这个连拔草都费劲的人当初是怎么把扬州那么大一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的。
颜煜整了整衣袍站起来,随着他视线移动,自然也看见了在不远处那往日无人的亭子中,此时正坐着这所宫殿的主人。
颜煜楞了一下,随后立刻想到那人当时见他时厌弃的目光,顿了顿,默默低头像宫里的寻常仙侍一样恭敬地行礼。
明月目睹了他的整个动作,舌尖顶了顶后牙,忽然很是不爽。
一眨眼的功夫,明月足尖点地落在颜煜的面前,扶苏剑润着灵力,尖利的神器带着盈盈的光,搭在他的下颚,颜煜任凭剑锋划破脖颈,下巴被挑起,缓缓抬头。
明月看着这张极为熟悉的脸,心绪翻涌,这张脸可以出现在凡间的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出现在神界,在月央宫,在自己的面前。
“颜煜。”
女子的声音清冷淡漠,颜煜不得已与她对视,他的名字曾被她念出来过无数次,有欢喜地、有委屈的、也有缱绻的,独独没有像这般,冰冷的,毫无感情。
“本君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颜煜被剑锋挑起了下颚不能动弹,但仍旧不避不让看着她,只是却没有开口。
明月心下烦躁,手中的剑又往前进了一指,肌肤被刺破,鲜血从伤口处流淌染红了素衣。
“想必你也听说了,当年本君在凡间遇到你只是一场天劫罢了,凡间事凡间止,你我并无特殊关系,日后且做陌生人相处。”
“本君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上来,这里与凡间可不同,天界除了天君天后和四方神,不管多高仙阶的神仙,见了本君都得叫声殿下,你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仙人,进了月央宫,本君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跟你一起飞升的那位白郃仙人在凡间修行了近千年才修成正果,自然有资格进天机宫,天机宫是正经仙值,他飞升上仙的机遇也是指日可待。”
“但如今你被分到了月央宫只做一个低微的扫地仙,再加上你资质平庸没有半点慧根,在这里想要再飞升难上加难。”
“你也别存了让本君帮你的心,在凡间那点旧情本君早忘了,当年与你相遇的那个人不过是本君用来历劫的一道残影罢了,在凡间与你发生的事,在这里本君是不认的。”
明月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明里暗里地嘲讽了一通,骂人骂的口干舌燥。
明月冷眼看他,颜煜这回倒是痛快开口了:“这些清和灵仙已与我说明,小仙...小仙不敢叨扰殿下。”
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明月好看的眉毛紧紧蹙起,这不是她想听的答案,但她到底想听这人作何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刚才她看见他撅着屁股拔草心里很烦,现在把人弄到自己眼前连教育带骂痛斥了一番,心中那股烦躁不仅没缓解反而越来越旺。
明月瞅了一眼他领间的鲜红,啧,不仅没问明白还让人见了血,更烦了。
“清和灵仙?你见过他了?”
颜煜:“见过了。”说着,眼底浮现出了一丝明月看不懂的愧色。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明月恨得咬牙切齿。
“殿下……”
明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本君让你说话了吗?”
颜煜:“……”听话的乖乖闭上嘴。
明月大致捋了一下,又想起之前她唤司命下凡时对方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当时以为他是不知道,现在想来,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掌管命谱的司命星君不知道的事?明月深深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师徒俩一个闷声干大事,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真绝配。
明月狠狠地收回扶苏剑,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颜煜脖子上的伤口无情地说:“自己疗伤去,月央宫可没人伺候你。”
颜煜默默道:“是。”
没再给他说其他话的时间,明月潇洒转身,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颜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脖颈间的刺痛后知后觉地袭来,颜煜缓缓抬手抹了一把,两指指腹留下了两道鲜红的血渍。
从前连一点伤疤都不舍得让他留下的人现在也能毫不留情地剑指他的命脉。
这样也好。颜煜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扫帚,分神想,自己求的不过也只是能远远地看她一眼罢了,其余什么的,他本就不配。
只是如今看到女子对他冷冰冰的态度,跟从前相比巨大的反差之下,还是不由得心底发酸。
明月煞气腾腾地跑去天府宫,天府宫上次被她砸得惨烈,还在重建中,门口的火麒麟小兽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死命地拦住她,涕泪横流:“公主殿下,玄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明月不理会,她现在想想,当时没有把清和灵仙的宫宇一起毁了实属不该。
“你让开,本君不为难你,司命回来了你尽管告状,都推到我身上。”
“殿下!”火麒麟哀鸣一声:“天府宫数万年基业真的不能再砸了!星君和灵仙大人很快便回了,殿下心有不满,等大人们回来了您再出气也不迟啊!”
火麒麟宁死不让,眼看着他的手就要颤颤巍巍地去抱她的大腿了,明月呵呵两声,放过了他转身离开。
长宫街上不少神仙看见她,纷纷行礼,明月今日心情不好没空跟他们寒暄,只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原路返回到月央宫,一脚刚踏进宫门,倏地想到刚才月央池边上那个人,脖子上长长的一道血痕流进衣领。
明月停了一下,神色漠然地做心理斗争。
门口的仙侍察觉到他们主子心情不佳,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半晌后,明月咬牙切齿地转身,瞧着方向像是去东边的药神殿。
没过多久,明月回来,回到寝殿后立刻叫了云栖。
“殿下有何吩咐?”
明月往她怀里扔了一个小瓷罐。
云栖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药神殿的伤药,殿下您受伤了?”
云栖赶紧上前就要查看,她的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
明月:“不是我。”
明月顿了顿,声音冷硬地说:“寒香殿,他拔草被草割伤了,血流的太多看着心烦。”
云栖:“啊?”
明月又着重添了一句:“别说是我给的。”
云栖拿着药罐将信将疑地走到寒香点,颜煜已经换了身衣裳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发呆。
云栖过去特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狐疑地把手中的药罐递过去,“听说你受伤了?”
颜煜转头,指了指脖子上两指长的伤口。
云栖:?
他是怎么做到的?拔草能伤到脖子?
而且,就这么一点伤口能流多少血啊?!被他们殿下说的像是血流成河了似的。
“这是?”颜煜指了指药罐问。
云栖:“哦,这是药神殿最好的伤药,敷在伤口上不出三日就能痊愈还不留一点疤痕。”
颜煜一愣,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是...殿下送来的?”
“不是。”云栖面不改色,“是池心亭的宫娥看见你受伤送过来的。”
当时月央池边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哪里来的什么宫娥?
不过颜煜没有说多余的话,唇角弯了弯,手掌收紧握住药罐,说:“那劳烦仙子替我向她道谢。”
云栖转身回去向明月禀报去了,走在路上时还嘟囔了一声:“之前没发现,这位仙人长得还怪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抱住星星~超级感谢星星投喂,么么~
第四十八章
过了几天, 怀瑶去蓬莱的日子就要到了。
明月简单收拾了一下,也不需要带什么, 之前她们去过蓬莱山只当寻常出游。
“明月, 咱们这次去怎么说也得半年,你不带上云栖吗?”
怀瑶看着她只身一人走出来问。
明月无所谓道:“这次去蓬莱主要是你,我又不用接受教化, 带宫娥去反而麻烦。”
“行吧。”怀瑶也不强求,让宫里的仙侍去紫薇宫通告一声便和明月一起离开了天宫前往蓬莱。
他们的坐骑是宸华太子从北海打下来的水鱼龙, 度化了之后便驯养在宫里成了神兽坐骑。
水鱼龙的背部平滑犄角很长, 很适合作为坐骑也很安全。最重要的是它通体呈晶莹的水蓝色, 像是海中明珠,很漂亮, 怀瑶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特求了太子要了过来。
水鱼龙的速度很快,穿过云层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落在了蓬莱山的山脚下。
蓬莱山入口,小仙童早早就得了消息等着她们。
“小仙见过怀瑶公主, 灵越玄君。”
“两千年没见,你这颗小仙参长高了不少哇!”怀瑶笑眯眯地抹了一把小仙童的脑袋瓜, 一张明艳的脸笑得灿烂。
小仙童小脸一红, 摸了摸剃光了的脑袋红着脸给她们带路。
“嘿, 这小孩儿,脸皮儿还是这么薄。”
明月无语:“多大个人了还欺负孩子。”
“我可没欺负他, 这小孩儿多可爱,抱忧仙君平时都把他当个宝贝一样, 今日怎么舍得把这宝贝疙瘩放出来了?”
“小孩儿长得唇红齿白, 眉清目秀的, 跟个小丫头似的, 就这么放出来不会被人给欺负了吧。”
怀瑶在旁边跟明月小声咬耳朵,但明月却发现他们前面的小仙童耳根越来越红,显然是把她们的话都听进去了。
怀瑶在后面说得肆无忌惮,终于,那小仙童忍无可忍,回头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干巴巴地说:“我已经是上仙了,寻常人已经不能欺负我了。”
怀瑶乐了,双手叉腰说:“本君还是灵仙呢,你一个小小上仙,你看本君能不能欺负你?”
小仙童瞪着眼睛,也不敢真跟她吵架,把小脸憋得涨红。
明月扶额,适时开口:“好了好了,怀瑶你再不走,天黑了都进不去蓬莱。”
蓬莱仙山与天庭不同,这里是有日月朝夕之分的,自然的变幻更加贴近人界。
“好吧,本君就不逗你了,你看看你,脸红的跟什么似的,本君不过开点小玩笑,小小年纪这么不禁逗。”
“……”
小仙童木着脸转身,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闷头给她们带路。
好在之后怀瑶消停了不少,不再调侃他,只跟明月欣赏山间的花草。
临近日落,她们总算是到达了蓬莱殿。
蓬莱山的抱忧仙君是一个性子闲散的老顽童,见她们来了也不起身,乐呵呵地让侍从给她俩一人一个蒲团坐在地上。
“本君今早刚钓上来两尾大鱼,做成鱼汤鲜美至极,二位公主尝尝。”
明月拾起汤勺抿了一口,毫不吝啬地夸赞:“真君的手艺更加精进了。”
抱忧仙君哈哈大笑:“还是明月公主舌头灵,一下子就能尝出是本君的手艺。”
怀瑶也在一旁嘴甜道:“真君不仅鱼汤做得好,品味也上佳,今天这身衣裳当真飘然出尘呢。”
抱忧仙君花白的胡子笑得乱颤,说:“殿下这么会说话,想必是想在这半年的教化中向本君讨个闲吧。”
怀瑶笑嘻嘻地说:“是呢,真君真了解我。”
“这些都好说,殿下是神界公主,自然不用与寻常仙君一样,本君只用教你最有用的部分就行了。”
“估计半年的时间能减半,到时候殿下想回去也好,还是在蓬莱坐坐也好,本君不会拘着你。”
怀瑶大喜,一口气把鱼汤都喝了,说:“有真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直到天色擦暗,上前两名仙侍带着明月和怀瑶去她们各自的寝殿。
两人一东一西,明月住的是西偏殿,三面环林,殿后有一片巨大的温泉池,水汽氤氲,云雾弥漫,五尺之外不分男女。
“蓬莱仅住抱忧仙君一位主伸,侍从稀少,只小仙一人伺候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明月对这些倒是无所谓,随意道::“无碍,我也用不着太多人。”
推开烟雾缭绕的寝殿大门,室内情景大致同外面一样,云雾浓得很。
忽然,明月周遭气韵腾升,眼神一厉,准确地定在室内的某个方向,与此同时扶苏剑的光芒乍现,拨开云雾直直刺向其中。
“谁!”
扶苏剑灵力雄厚很是霸道,不一会,白色的雾气从扶苏剑的周身向外退散,露出了里面素色的身影。
看清里面的人脸,明月皱眉,脸色不好:“你怎么在这?”
颜煜脖颈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神剑的锋芒划开,一丝鲜红从细小的伤口缓缓渗出。
明月收回剑,颜煜咽了咽喉咙,镇定说:“清和灵仙说殿下到蓬莱山修行没有带仙侍,就把我送到这里。”
“清和?他从千寒山回来了?”
颜煜:“殿下刚走,司命星君和清和灵仙就回来了。”
明月:“……”
很好。
明月非常不爽地看着他,“本君不需要人伺候,你打哪来的回哪去。”
颜煜垂眸:“灵仙捏了传送符把我送来,我并不知晓回去的路。”
明月:“……”传送符是高阶符咒,灵仙品阶的神仙捏一张传送符要耗费将近一半的灵力,清和也真舍得。
明月咬着牙盯着他,脸色可谓是黑到底了。
原本她还想借着这次来蓬莱的机会自己先静一静,好好想一想怎么处理这位,现在可倒好,人直接送到她嘴边,想赶都赶不走。
“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颜煜你是不是有毛病,大老远地跑过来上赶着伺候我?”
颜煜不吭声,明月继续讽刺他:“在本君面前就不说话,在清和那就是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本君记得你现在还是月央宫的人,可不是他天府宫的仙侍。”
这回颜煜倒是吭声了,抬眸直视她,认真说:“我是殿下的人,都听殿下的。”
明月:“……”
明月想发火,可又实在发不出来,憋着气指着他道:“行,你不是想伺候我吗,西偏殿几千年没人住,你给我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只要有一点灰尘你就别想休息。”
“是。”颜煜默默领命,顺从地干起了他的本职工作——扫地。
送明月过来的仙侍已经吓傻了,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边,她还以为这位明月公主看上去比另一位温柔许多是个好相处的,可谁知看到这一幕,西偏殿足占了蓬莱的一个山角,这么大一所宫殿只让一个仙侍打扫那得扫到何年去?
就见那名仙人不紧不慢的当真拿起扫帚开始扫地,起先被扶苏剑拨开的雾气又一点点的扩散开来,增加了清扫的难度。
明月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似是这才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人,转过头去看她,大声说:“既然本君的仙侍来了,那本君也不好再用蓬莱的人,你回去吧,告诉抱忧仙君,本君这只这一位伺候就够了。”
那仙侍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言,回了声“是”就退回去复命了。
明月看着云雾中模糊的影子,冷哼一声走进寝殿内室。
她退了外裳只着里衣,足上的金靴也褪下,光着脚走到温泉池。
刚才一进来她就注意到了这处,温泉池背靠假山,潺潺泉水从雕着麒麟头的泉眼里流出,水面上云雾氤氲,颇有一番雅致。
明月褪下衣裳,光洁的脚趾轻点水面,水温温和,待她的全身都浸泡在泉水中,明月发出了一声舒服地喟叹。
她在池中寻了个位置,刚好可以背靠假山。
池子里的假山常年被温泉浸染变得光滑温润,靠在上面很舒坦,隐隐还能感觉到上面有微弱的灵力流动,想来对修行也是有点帮助的。
不过明月不是什么勤奋的人,有舒服地温泉泡谁还想不开去运气练个劳什子功。
明月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双腿往下坐了坐,让自己的上半身和下颚都浸泡在暖泉中。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觉得浑身经络都舒展开来,缓缓睁开眼睛,一只洁白的胳膊伴随着沥沥水声从泉水中抬起,向旁边去够巾帕。
身后,一只手拿着干净地巾帕递给了她。
明月起先还没反应过来,接过来把巾帕放在自己头发上时才猛然回头,就见颜煜跪坐在她身后,手里捧着她叠放整齐的里衣。
泉水上方虽云雨缭绕,但水质清澈见底,而且明月是脱光了泡着的,那人那么近挨着她,只要一抬眼,水里的景象便一览无遗。
“啪”颜煜偏过头,脸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明月抓着巾帕捂在胸口怒目而视。
颜煜把双手上的东西往前递了递,把头埋下去,闷声说:“殿下请宽衣。”
“滚。”
颜煜顿了下,把衣裳放在没有沾上水的地方,膝行后退两步,说:“小仙,小仙一直低着头,什么都没看见……”
“滚!”
颜煜顿住,不敢再多言,只得道:“小仙告退。”
待人走了,明月把巾帕摔进水里,一张脸羞得通红。
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敢!
虽然她在心里知道,那人说他没有看,那他一定是没有看,但明月该生气还是生气,瞥了一眼放在不远处的里衣,面上烧得更烫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专栏开了个奇幻be短篇,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瞧瞧。
第四十九章
明月拢好衣裳回到寝殿, 暖雾氤氲中,不远处的脚塌上跪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明月冷哼一声, 也没叫人起身, 赤足踏进白玉暖床合衣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脚塌上已经无人, 房间内仍是雾蒙蒙的一片。
明月下地,敞开了寝殿的大门。
入眼处尽是云雾都遮不住的青山, 潺潺水声细细流动, 偶有神鸟在上空盘旋发出一声清丽的长鸣。
未着寸缕的脚尖挨在坚硬的山石地上, 地面湿润,露水满地, 放眼望去错落的山间一片巍峨。
不远处有脚步声向她这边走来,明月没有动,直到那声音离自己五寸之外才徒然顿住。
那人似是这才透过雾障看见她,唤了一声:“殿下。”
明月转身, 手中灵力流转,顷刻间消散了雾气。
颜煜在看清她的一瞬间跪在了地上。
明月少顿, 看见他低垂的眉眼这才想起什么, 低头, 就看见自己里衣的衣带松散,布料自然垂落露出了里面大片的雪白肌肤。
明月不动声色地穿好衣裳, 淡淡说:“本君准你跪了么?起来。”
不是想伺候她吗,行, 那便让他知道没有她的命令, 他连下跪求饶的资格都没有。明月恶劣地想。
颜煜不置一词, 乖顺地听从她的话, 默默起身跟在身后。
西偏殿的后侧方是一处隐蔽的矮崖,明月回寝殿重新披了外裳出来,长长的裙摆葳蕤垂地,不远处的山顶与天相连,金轮隐藏在夹缝之中给蓬莱染上整片朝霞,灼灼的光照在明月的衣裙上,月白的布料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金沙。
颜煜望着她,眼神完全不能错开,女子占尽风华,哪怕穿的只是素色衣裳,也抵挡不住与生俱来的张扬明艳。
她立在高耸的仙山之上俯瞰众生,是天生的高贵,遥不可及。
颜煜默默上前伸手托起她的裙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向她靠近一步。
明月停下脚步,扫了一眼陡峭悬崖下的秀丽河山,伸出手遥遥地往回一指,“这里景色甚好,去,把摇椅搬过来。”
颜煜把她的裙摆放好,回到殿中去搬椅子。
明月双手环胸就那么等着,不一会颜煜步伐稳健当真把那把有他半人高的摇椅背了过来。
明月咬咬牙,乜视他一眼,刁难说:“你太慢了。”
“想当我月央宫的仙侍,你还不够格。”
颜煜低眉顺眼,极为顺从:“殿下教训的是。”
明月摆明了想折腾他,他越是乖顺明月就越是不爽。
明月半靠在摇椅上,俯视悬崖下慢悠悠徘徊的飞鸟,道:“本君见那鸟儿长得讨喜,你去给本君抓来。”
颜煜抬眼看了一眼那万丈之下浑身赤红,尾巴上还燃着不知名火焰的神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殿下恕罪,小仙无能。”
明月早有预料,很是大度地说:“行吧,不为难你。”
她话虽是这么说,但颜煜仍是提着一口气,果然,就听那女子用娇蛮的语气又道:“那山上种的什么东西?都隐在云层里,去,给本君把那东西砍下来。”
颜煜看了一眼极远处,高耸的山峰直穿云霄,半山腰云雾弥漫,确实是有一株类似仙草的东西长在那里。
他一个灵力低微的仙人,连上山都要靠别人的符咒,更罔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摘仙草,他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他使的。
颜煜苦笑,告罪:“殿下赎罪。”
“呵”明月轻笑出声,“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就一张嘴说得好听。”
“你既与清和灵仙交好,待本君回宫,你自去寻了清和,让他在天府宫给你安排个职位,不必再跟随本君了。”
说完,明月起身,身下的摇椅随着她的动作化作金芒消散。
颜煜没动,挡在她面前,深深做了一个长揖,“灵仙与小仙并无交好,唯一的交集便是请请灵仙帮忙让小仙随行殿下。”
明月冷冷地看着他,眼中不带有一丝温度:“正经的仙值不做,非要伺候人?”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是知道的。这人做事认真,在凡间的时候就把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他虽说没有成仙的天资,但在公事上向来容易上手天赋极高,这样的人留在宫里只做一名仙侍实在太过可惜。
颜煜并没起身,但也没有发一言。
明月拧眉,半晌后见他当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愿,拉下脸冷声说:“你以为本君的仙侍是谁想当就能当得?”
“既然你这么想伺候我,”明月抬手指向山间飞掠的焰鸟,“去给本君抓上来。”
“区区一只神鸟罢了,本君今日就想赏玩,你若做不到,那便是无用,本君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颜煜缓缓起身,看向悬崖下扇着巨大翅膀的焰鸟,神鸟的羽翼皆无端燃着火焰,在丛丛山林中飞过,竟是一点都没有烧毁半分。
这鸟乃十万年前蓬莱山崖之间自然孕育诞生的神鸟,每一根羽毛上都自生着火焰,这火焰只能伤到神仙,却不会伤到任何草木。别说是只是一个仙人,哪怕是灵仙品阶,想抓这焰鸟都得谨慎设防。
明月就是故意为难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颜煜捏了捏拳头,上前两步,看了一眼根本望不到底的悬崖,试探着运转了一□□内微乎其微的灵力,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明月倏地睁大眼睛,扶苏剑破空而出,猛地刺向半空,磅礴的灵力瞬间迸发开来,只一瞬间,明月冲下悬崖,抓住颜煜的腰带稳稳立在扶苏剑上。
剑身周身泛着光,在明月的操控下回到山崖边。待他们落地,剑柄消失,明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你不要命了?”
颜煜被拽的一个踉跄,堪堪稳住身形,只听女子暴躁的声音又响起:“就凭你这点可怜的灵力,你知不知道你若跳下去,就算你现在已经是神仙了也会死得很惨。”
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只要他一抬手就能碰到。
颜煜竭力忍下想抚摸她发顶的冲动,声音温和平静:“殿下,我想试一试。”
明月一怔,忽然某些本应该忘记的回忆像洪水般滚滚袭来。
何曾几时,万家灯火之上,这人也是带着柔和的笑,满眼都是她,温柔地说:“明月,无论前路如何,我还是想试一试。”
明月放开手,神色依旧不愉,“本君给过你选择了,日后你若后悔,本君可没有现在这样好说话。”
颜煜没去管皱皱巴巴的衣领,神色淡然说:“殿下放心。”
明月睨了一眼他脖子上还未愈合的细小伤口,冷声说:“去处理干净,碍眼。”说完,硬着脖子往回走。
颜煜也不恼,跟在她身后说:“是小仙疏忽了,殿下赐的伤药很好用,我特意带来了。”
明月猛地停下,回头,语气冷硬:“你想多了,本君从未做过这种事。”
颜煜笑了笑,说:“哦,我说错了,是云栖大人给的。”
明月:“……”
她现在确定了,这人不是过来伺候她的,是专门来气她的。
明月阴恻恻地呵呵两声,之前被灵力疏散的水雾又层层叠叠漫上来。回到寝殿,明月用下巴指了指床边的脚塌:“你就睡这。”
颜煜没有丝毫犹豫,跪坐上去,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小仙伺候殿下更衣。”
明月坐在暖玉床上,双腿交叠搭在床沿,未着寸缕的足就在他眼前,明晃晃的白色在水雾之中更显别样的妖娆。
明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足尖动了动,“本君让你抓个鸟儿你都抓不来,还想近身伺候?”
“不会抓鸟,伺候别的总会吧?”
颜煜稍稍低头,那晃眼的白色毫无遮挡就立在他眼前。
颜煜抬手,温润的掌心包裹住微凉的足,明月猛然一个哆嗦,一股酥麻之感从足心攀沿而上。
颜煜把她的两只足踩在自己的膝盖上,随后低头去解自己的衣裳。
明月美眸一蹬,从前那些以旖旎的过往蓦的涌现出来,“你要干什么?”
颜煜按住她想要撤出的脚,轻声说:“别动。”
明月的身体本能地安静下来,只是一瞬,随后立刻羞恼起来,瞪着眼睛怒道:“你放肆!”
这人多大的胆量,竟敢命令她?
“殿下恕罪。”说话间,颜煜衣襟大敞,双手捧着她的足踝伸进了自己胸膛。
男子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包裹着她,一双冰凉的足很快就暖了。
颜煜抬眸看向咬着唇与他怒目而视的明月,温声问:“殿下,小仙伺候的可好?”
容貌姣好的俊朗男子跪坐在她身前,衣裳大开,自己的一双玉足被揣在温热的胸膛。饶是仙界没有凡人所谓的男女大防,但这样一番景象也是十足的香艳。
不过西偏殿里的仙侍已经被她遣走,这方天地再不会出现第三个人,也就意味着她在这里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百年前她泪眼婆娑趴在榻上的回忆像画卷似的一幕一幕展现在她脑中,明月心中的火气腾的窜起。
她变幻了神色,一手撑着床,一只脚稍稍用力,勾下了颜煜半挂不挂的衣裳,顷刻间男子精壮的胸膛彻底袒露。
“不许动。”明月懒懒地命令他,像是在报复。
颜煜屏息,只见那只足毫不客气地踩在他的肩头,然后缓缓向下滑落,触及到殷红之处停顿了一下,颜煜猛地咬紧牙关,捧着她另一只足的手有些用力。
“啧。”明月不爽地皱眉,“你弄疼本君了。”
颜煜放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虚虚握着。
那只足在那处流连多时,随后慢慢下移,在他坚硬的小腹轻轻磨蹭。
颜煜的身子轻颤,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百年前烂熟于心的之乎者也,强迫自己压下心底涌现出的反应。
明月见他闭着眼睛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唇边勾起一抹笑,那玉足顺着男子的腰腹往下,颜煜倏然睁眼,握住了那只足。
“殿下。”颜煜的声音暗哑,眸中闪着明月许久未见的情绪。
“小仙知错,还请殿下莫要惩罚了。”
明月任他抓着,玩味地说:“你这仙侍胆子大得很,三番两次对本君下命令。”
话刚说完,明月毫无预料地足心下压,成功地感受到了颜煜的手在微微颤抖。
忽的,明月收回了脚,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好了,本君累了,你退下吧。”
随后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独自隐忍的颜煜,翻身躺下背对着他。
颜煜沉默地跪了一会,明月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好半天都没听见,心里还胡思乱想:这人不会晕过去了吧,不能吧,她记得他身体素质挺好的啊,难不成真是忍得□□焚身?气血上涌?
对此明月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发现之前在凡间自己貌似都没有让他忍过,关键是当年每次他想了的时候,其实她也想了。
很久之后,脚塌上终于有了声音。
颜煜平静着把散落的衣裳穿起来,随后轻声走出了寝殿。
明月回身望去,床下就只剩下一张摆放整齐的脚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星星投喂!抱住猛亲!
第五十章
许是蓬莱的云雾有灵, 明月在西偏殿住了几天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经络舒畅了不少。
明月在山腰漫步,眼神时不时的往东边望, 那是怀瑶的住所。自她们在那一晚分别到现在再也没见过, 期间怀瑶倒是传信告诉她,抱忧仙君以教化为由不许明月探望。
信纸上的语气怨念颇深,想必几千年不曾看书本的怀瑶公主在蓬莱主殿被折磨得很惨。
西偏殿唯主仆俩人, 明月一得闲就开始折腾她的仙侍,这会儿容貌俊朗的郎君正剥好了坚硬的山果递到明月唇边。
明月张口咬住, 温润的唇划过指尖一触及离, 颜煜有片刻的失神。
明月没什么反应, 走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皱着眉转身, 就看见颜煜呆呆地站在原地傻望着她。
“你在干什么?”明月声音冷淡,有些不满。
颜煜回神,快走两步上来,有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殿下恕罪。”
明月瞅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既然本君的仙侍不愿与本君同行, 那就不必在这里碍眼。”然后指了指他手里没剥皮的山果:“回去给本君剥,剥不完今晚就别睡了。”
颜煜顺从地领命, 向她行礼, 然后原路返回。
明月在冷崖上站了一会儿, 片刻后嗤了一声,回神继续往前走。
今日的山上的雾障貌似比以往都要浓重, 蒙蒙的白色大片大片地笼罩,灵力驱散只能维持一刻钟, 很快就又聚拢蒙在眼前。
此处山路陡峭, 视线又不好, 明月摸索着走了两步, 发现景色都被藏了去,她失了兴趣,转身就要回去。
谁料山间忽现大雨,她一时间躲闪不及,很快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手腕翻转,明月捏了个急速诀,两息之间离开了这里。
快速走回西偏殿,还没进门就看见颜煜举着一把伞匆匆从里面跑出来,两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颜煜见她平安回来松了口气,但还是快步上前将纸伞举过头顶。
明月张了张嘴,想拒绝,但自己的发丝还在滴水,浑身湿透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好受,想了想还是算了,终是只瞥了他一眼没再做声。
回到寝殿,颜煜熟门熟路地找出干净的衣裳与巾帕递给他,还去后面的汤池放好水。
明月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说了一句:“颜大人现在伺候人的手艺愈发精湛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明月说完就后悔了,心下懊恼,也不知刚才怎么了竟随口说出了旧时的称呼。
颜煜也是一愣,但也由不得多想,因为明月已经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进了汤池。
沐浴之后,明月浑身清爽了不少,她披着衣裳坐在床边擦头发,颜煜就跪坐在脚塌上剥山果。
殿中除了她就那么一个活物,也不怪明月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男子低眉顺眼地跪坐在小小的脚塌上,脖子上还残留着一丝淡红色的伤痕,腿边的琉璃小碗中放着剥好的果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剥着青绿色的果皮,山果的芯脆甜汁多,但果皮很是坚硬,男子剥着果皮的指尖已经在隐隐泛红。
明月转头不去看他,但那几根修长的手指总是时不时在她心底晃荡,最后,明月还是冷着脸出声:“别剥了。”
颜煜动作一停,看了看身边还剩下的一多半的果子,迟疑道:“小仙还没剥完……”
明月冷嗤一声:“怎么,你这仙侍抓鸟不会,伺候人不会,现在就连本君的话也听不懂了吗?”
颜煜默默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果子,就听那人又说:“过来。”
颜煜起身上前,明月转身背对着他坐在床上,把手里的布帕扔给他。
颜煜拿着布帕愣了一下,看见明月湿哒哒的头发这才反应过来,上前靠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墨色的青丝。
明月浑身充着水汽,在蓬莱这个地方,衣裳也是半干不干的,只能松松软软搭在身上,当男子温热的胸膛靠过来时,明月不可控的呼吸一滞。
颜煜的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弄疼了她,小幅度地拉扯她的发丝,明月并没有不适,反而隐隐有酥麻之感从头皮缓缓蔓延。
颜煜垂眸,手上的动作没停,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明月的侧脸。
女子少见的乖巧,安静地坐在他身前,颜煜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某时,在花开叶落的时节,小姑娘缩成一团靠在他怀里,笑盈盈地说着话。
颜煜喉咙干涩,但此时,手中的触感是那么的清晰,他辗转多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
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哪怕她不能接受他,哪怕他永远只做她的一名侍从。
颜煜自飞升到现在已经大致知道了明月在神界的地位,她是尊贵的公主,是遥不可及的玄君,总有一天她会同另一位公主一样,由天帝亲自挑选身份尊贵的神仙成婚,并诞下血脉珍贵的后人。
颜煜的手有些抖,他抿唇,竭力把自己脑中荒唐的妄想扼止住,他答应过司命,他只做一名仙侍,能在远处望她一眼就好。
忽的,身前人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思绪,明月身子软绵,闭着眼睛倒在了他的怀里。
颜煜忙低头看去,发现明月眉间舒展,气韵平和,并没有什么异样,看样子应该只是单纯的睡着了。
她的头发已经擦得半干,颜煜稍稍用力把人拦腰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
在即将要撤出双手的瞬间,明月翻了个身正对着他,十分熟稔地抱着他的胳膊轻轻蹭了蹭。
周遭时间仿佛静止,似乎又回到了许久以前凡间的小院。
颜煜僵住,手臂一动也不敢动,就着这个姿势单膝跪在床边仔细打量她的睡颜。
自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当年明月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襟的画面这么多年一直被颜煜牢牢地记在心里。
之后他在凡间身死,在一片混沌之中见到了那个她曾经提过但是没有被他放在心里的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问他,是否想成仙,他没有立刻回答,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她怎么样了?”
那年她吐血后直接如同尘沙一般在他眼前消失,虽然他隐隐知道她可能是回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地方,但每当想起那一地的鲜血还是不住地担忧。
后来得知,她不仅没有受伤,还成功飞升,成为了令人敬仰的灵越玄君。
颜煜缓缓抬手,想同从前那样抚摸她的发顶,但终是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顿住了,静了半晌,轻轻的从明月怀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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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等明月再次醒来时就看见怀瑶正坐在她的床边用灵力在空中划水花玩儿。
见着明月醒了, 怀瑶翻了个白眼:“你有劲没劲,在月央宫还没睡够吗?还是蓬莱的床有什么神力?”
明月一觉醒来心情大好, 眼下也不跟她呛声, 只问:“你怎么来了?抱忧仙君肯放你出来了?”
怀瑶:“这都多长时间了,本公主聪慧过人,该学的已经都学完了, 以后我再也不用去正殿了。”
明月听了惊喜,“这么说你自由了?”
怀瑶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天宫的神仙成婚, 嫁衣都由蓬莱做, 你来帮我挑挑, 什么样的花样好看。”
怀瑶兴致高涨,明月陪着她去蓬莱仙洞中请玉蚕上仙缝制嫁衣。
玉蚕上仙是蓬莱的天蚕成仙, 织布制纱的手艺巧夺天工,一般的神仙想求她的衣裳都得等上好几年,而且她只为女神仙们制衣。
“我听说玉蚕上仙性情古怪,凡是去求衣的人都要受她好一顿奚落。”
明月拍拍她的手安慰:“不会, 抱忧仙君应该打过招呼了。”
两人的灵力都不低,几息之间就到了蓬莱仙洞。
洞口大开未设屏障, 怀瑶试探地往里走两步, 就听见一个严厉的女声传来:“来者何人?打扰老娘清梦!”
怀瑶摸摸鼻子, 与明月对视了一眼,显然她们都低估了这位上仙的脾气。
怀瑶清了清嗓子, 高声道:“吾乃怀瑶灵仙,自天宫来, 特请上仙赐衣。”
片刻后,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袅袅婷婷地走出来, 明月与怀瑶两人看见她不由自主地怔楞住。
女子容颜艳丽, 面容未施粉黛,琼鼻朱唇,眸间光芒流转尽显妖艳媚态。长发未绾,每一根青丝都落得恰到好处,两步走来腰肢轻晃,顾盼之间娇媚绝伦。
这撩人的风姿,别说是男子了,就连女子怕是都没几人能招架得住。
“你们就是那两位天宫来的公主?”
明月最先回神,施了个平礼道:“玉蚕上仙。”
玉蚕侧身避过她的礼,“别整这一套,蓬莱没这么多规矩。”
然后看向另一边的怀瑶,语气不怎么好地开口:“你就是怀瑶公主?”
怀瑶忙道:“是,我此次前来是……”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玉蚕烦躁地打断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仙洞:“跟上来吧。”
两人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仙洞。
洞中通体雪白,不见一丝颜色。按说玉蚕这等容貌的女子应与艳色相配才是,可看起来她似乎是独爱素色。
玉蚕的脸色很是不好看,施展灵力的时候也是毫不客气,把东西摔得噼里啪啦。
怀瑶有些打怵,悄声在明月的耳边嘀咕:“这是怎么了?不会真的是因为咱们吵了她睡觉?”
明月也搞不明白,不过也没等到她们搞明白,玉蚕上仙阴沉着脸,轰的一声劈开了暗室的门。
“……”怀瑶闭上嘴,面对一个处在暴躁中的神仙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即使她仅仅只是一个上仙。
“进去吧。”
两人自动忽略玉蚕冰得吓人的脸色,规规矩矩地走进暗室。
谁知刚一进去就被铺天盖地的艳红色晃得张不开眼。
明月愣愣地看着满屋子制作精巧的嫁衣不经意间晃了神,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多年前那花费她大半心血的一整套绛红色的喜服。
怀瑶咽了咽喉咙,看向玉蚕上仙,不确定地问:“这些,我都可以挑吗?”
玉蚕面露讥讽,嗤了一声说:“你全拿走都行。”
怀瑶默默安静下来,她感觉,自从进了这暗室,这位上仙的的脾气更加暴躁了。
怀瑶拉着明月的手往里面走了走,小声说:“你帮我看看,挑好了咱们就赶快走吧。”
那边,玉蚕上仙双手环胸语气讽刺地说:“呵呵,殿下贵为公主竟也摆脱不了嫁人的宿命。”
怀瑶皱眉,这话她听着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哼,听说天帝颇为宠爱女儿,现在看来不过如此,身份再尊贵也要沦为天族之间的牺牲品。”
怀瑶忍不住回头分辩:“上仙这是何意?本君与东海世子两清相悦,父君宠爱我自然为我们赐婚。”
“两情相悦?”玉蚕的声音徒然变得有些尖利,“男人都薄幸,花言巧语岂能当真?”
“当他得到了你,尝过了滋味,就会弃之如敝履,什么两清相悦,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哄骗你罢了!”
怀瑶被这一番话砸得措手不及,当下也隐隐有了怒气,反驳道:“蔚朝不是那样的人!”
“呵,也就你这种刚两万岁的小姑娘才会上当。他们腻歪了抛弃了你,等你好不容易心灰意冷离开他们,他们却又反过来念起你的好来,然后百般恳求,花言巧语,让你心甘情愿的一头栽进去。”
“你胡说!”
眼看着暗室中的气韵愈发浓厚,避水剑的光泽隐隐在怀瑶的腰间闪烁。明月赶紧走过来挡在两人之间,“玉蚕上仙,想必在我们来之前抱忧仙君应当同你说过,我们也不欲找麻烦,我们挑好了衣裳立刻就走。”
玉蚕冷哼了一身,转身走出暗室。
明月叹了口气,随后回头安抚怀瑶。
怀瑶一头雾水,“她什么情况?她跟蔚朝认识?”
明月摇头:“应该不会。”
“那她为何这般动气?”
明月默了默,然后看向满屋子制作精良的嫁衣,轻声说:“我好像知道为何玉蚕上仙只接待女仙了。”
这些衣裳品质皆为上佳,不像是一个厌恶婚姻之人有心情做出来了。而这些嫁衣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暗室中,玉蚕上仙本人也只着素衣,想必在她身上,定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一时间,明月竟有些感同身受。
怀瑶虽然心情被搅了一番,但毕竟是自己的婚事,还是认认真真挑了衣裳。
虽说这玉蚕上仙脾气不好,但她的衣裳是真的精细,每一处缝制的纹样都十分精美完全挑不出错。
怀瑶拿着衣裳出来别别扭扭跟玉蚕上仙道了谢,玉蚕的脸色还是不好,但比刚才强了很多,很显然她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失态。
“殿下走好。”玉蚕站起来,随便地行了个礼意思意思,也没看她们的反应转身就要回洞中,明月适时叫住了她。
“玉蚕上仙,过往皆为序章,寿命漫长,何必纠结过去。”
玉蚕的背影顿了一下,没说任何话,消失在洞口。
怀瑶撇撇嘴:“她都不理咱们,何必说那些话。”
明月扯着唇角笑笑,说:“咱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收拾收拾,明日回天宫吧。”
怀瑶:“我也正有此意,蓬莱雾气太重,黑夜好长,我是怎么住都不习惯。”
两人在山路口分道扬镳,明月在回去的路上不由自主地想刚刚玉蚕上仙的话。
“他得到了你尝过了滋味,便食之乏味,弃之敝履。”
脑中浮现出多年前,在两人相处的最后,似乎沟通愈来愈少,雷打不动的就只有床笫之间的那点事,再加上那人后来干脆连她的床榻都不上了,过门不入,一句话都不留。
这么想着貌似还真就应了玉蚕那句“弃之敝履。”
明月简直要气笑了,他有几条命?敢把她当敝履。
都这样了,还敢到她眼皮子底下来。
明月气呼呼地回到西偏殿,手一挥驱散了雾气,就看见颜煜坐在院外的石凳上,正剥着山果。
看见眼前的视线徒然清晰,颜煜抬起头刚好和明月充着怒气的眸子对上,似是有些茫然。
明月冷笑两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君让你剥了吗?”
颜煜默默放下手里的果子,当然他并没有说出之前明月那句“剥不完不许睡”的命令。
“进来。”丢下两个字,明月扬长走进寝殿。
颜煜擦了擦手,起身跟过去,一进门就看见明月坐在白玉床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淡金色的金靴翘在半空中。
颜煜走过去,自觉地跪坐下来,抬手脱下那只锦靴。
明月挑眉,不知道他这是要唱哪一出。
紧接着,颜煜又把她的足衣褪下,光洁的足触碰到空气中的水雾瞬间在上面蒙上一层水汽。
然后,颜煜低头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明月:“?”
不顾多想,白皙的脚掌按在他胸前解衣裳的手上,明月面上的表情龟裂,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气道:“你干什么?”
颜煜歪头,神色无辜:“殿下不是要小仙伺候吗?”
感受到从脚掌传来的热度,明月猛地收回,怒道:“本君何时说了?”
“谁准你自作主张的?”
颜煜顿了顿,系上衣带,从善如流地告罪:“殿下恕罪。”
明月:“……”这一套现在是被他玩明白了。
“你起来。”
颜煜顺从起身,明月把两只脚都放在床上盘腿坐着,这个姿势对现在的她来说还算安全。
明月直视她的眼睛,正色问:“你到底为何修仙?”
颜煜愣了下,回答:“司命星君……”
“不要跟我说司命。”明月不耐地打断,“你若不愿意,司命不会强迫你。”
“我只想听一句实话,你到底为什么,放着大好的轮回路不选,而千辛万苦地选择这条路。”
她还记得,当年琼华真人说过,没有天资的凡人想要成仙,要先入畜生道两百年,再以凡身苦修三百年,才能得神仙指引。
苦修倒还好说,只那畜生道两百年实是残忍,所遭受的痛苦都是亲身经历,且一件一件刻印在脑子里,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颜煜缄默,他低垂着眸子,似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她。
明月:“你若想骗我就不必说了,但就算你不说,我也总会知道。”
良久,颜煜终于开口:“我并不是想骗你。”
“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说你才不会生气。”
明月蹙眉,“你只要实话实说,我便不会生气。”
颜煜抬眸与她对视,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殿下是仙,我若步入轮回便与殿下永不能再见,所以我选择修仙。”
人与仙自是不会再见,不愿轮回是因为见不到你,为了见你,所以选择成仙。
明月的心中好似有一颗巨石猛地砸下来,掀起了惊涛骇浪。
颜煜话说完好半天没听见回音,他斟酌了一下,开口:“当年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了你和…”
“滚。”
颜煜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月努力压制住颤抖地手,冷冷地看着他,“滚,趁我现在还不想动手。”
颜煜宛如一桶冷水被从上到下浇了个彻底,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低头退下。
明月低头看着自己光洁的足,玉蚕上仙的话又从脑海中冒出来:
“他抛弃了你,等你好不容易心灰意冷,他却又反过来念起你的好来,然后百般恳求,花言巧语,让你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去。”
明月面色冷凝,眸中似有寒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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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怀瑶召了水鱼龙出来在西偏殿等明月, 终于看见人从里面出来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见她身后一名熟悉的男子亦步亦趋跟在不远处。
怀瑶在她耳边压着声音问:“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没带仙侍吧?”
“这仙人是怎么跟过来的?”
明月看了一眼爬服在地上的水鱼龙, 回身, 声音冰冷:“你不是本君带来的,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说完没有施舍他一个眼神,转身踏上了水鱼龙。
怀瑶紧随其后, 水鱼龙腾身而起直穿祥云,怀瑶往云层下看了眼那个站着不动的人, 跟明月咬耳朵:“我没记错的话, 仙人貌似没有腾云的能力, 他怎么跟过来的?”
明月脸色不好:“清和。”
怀瑶恍然,后又愤愤说:“清和那个狡猾的狐狸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他把那仙人送来, 你又不带他回去,仙人那么点灵力可捏不出召唤符召唤清和,啧啧。”
怀瑶的语气带着同情,同时又夹着那么点幸灾乐祸。
那人是明月的情劫, 指不定在凡间的时候怎么给明月使绊子呢,把他晾在蓬莱几百年, 怎么着都得乖乖听话了。
怀瑶正乐呵呵地想着, 就听明月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你带的仙侍是哪个?”
“啊?”怀瑶楞了一下, 疑惑说:“青离啊,我还能带谁。”
青离是自小养在紫微宫的七彩蝶, 成人形后直接就去了怀瑶身边做了贴身近侍,同明月身边的云栖一样。
明月:“借用一下。”
“?你要干什么?”
“把他弄回去。”
怀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要青离把那仙人带回宫?”
“你刚刚不是还说不管他的吗?”
明月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沉默不语。
怀瑶喃喃说:“都道情劫如妖如媚最能蛊惑人心, 还真是所言非虚啊。”
明月没有出言反驳, 怀瑶只得招了青离过来, 三言两语吩咐了她。
至于那人什么时候回去的,怎么回去的明月就不关心了,她的双脚刚踏进天庭威耸的大门就捏了个急速诀直奔天府宫。
“殿下,殿下,”还是那只麒麟兽,此刻正擦着汗颤颤巍巍地拦住她。
明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这回还有什么借口。
“星,星君大人此刻正在龙升殿同天君商议事情,清和灵仙让小仙转告殿下,云昭灵仙已经出关,天,天府宫不敢耽搁殿下姐妹相聚。”
这话倒是事实,云昭在她回来之前就随药王闭关了,五百多年过去她们还没见过。
明月果然止住了步伐,默了一会儿,语气凉凉地道:“他们师徒二人还真会挑时候。”
“凡间有一句话放在此刻十分应景,你转告司命,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麒麟兽呐呐不敢言,明月转身,看都没再看一眼这所才刚刚竣工的宫殿。
药神殿生灵众多,仙草郁郁生长生机蓬勃,正殿宛如庭院。明月刚进殿门就看见云昭坐在树下,一身水蓝色的轻纱慵懒地披着,青丝随意绾起,洁白的藕臂抬起,手中拎着一个酒坛,清亮的酒液从上方如高山流水般落进她的口中,整个人的气质飘逸又洒脱。
明月自发走过去坐下,把酒坛从她手里夺过,学着她的样子灌了一口,说:“刚出来就喝酒,药王看见了非气死。”
“你来了。”云昭一丝意外的表情都没有,语气自然的不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反而像是等待约定的故人。
口感浓烈的酒水灌入喉中,带着辛辣的刺激,明月很久没有喝过烈酒了,起初的那点不适下去,慢慢品出从前的滋味。
云昭半天没听见身边人说话,再看过去,明月正看着已经空了的酒坛子意犹未尽。
云昭:“……”
好笑地把酒坛拿过来,“好歹咱们也五百年没见了,你不会是专门来我这讨酒喝的吧。”
明月咂咂嘴,脸颊泛着微红:“怎会,我想你想得紧。”
“还有酒吗?”
云昭颇为无语地抬手捏了个符,一坛还未开封的陈酿从树根的泥土下破土而出凭空飞来。
明月稳稳地接住,迫不及待地启开封布。
云昭:“……没看出来。”
明月又灌了一大口下去,满意地眯了眯眼,问:“这次闭关比以往都要久,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云昭也拿了一坛新酒,喝了一口说:“还那样呗。”
“我早就认命了,就是师父他……唉。”
想起那鬓发已经霜白的药王,每每提到她的修为都会红了眼眶。
云昭不欲多言,问身边的人:“我知晓你连历两道天劫,可还好?”
明月笑笑:“我好着呢。”
云昭这才想起来:“对了,你现在已经是玄君,恭喜。”
明月摇摇头,忽的眼神缥缈看向远方的祥云:“云昭,之前我不明白,现下倒是能理解你一二了。”
云昭品了一下她这句话,然后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劫也是情劫?”
明月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然后抬手,冰凉的酒液顺着她的下颚流淌,浸湿了衣襟。
云昭出神了片刻,直到酒水流出落到她僵硬的指骨上才蓦的反应过来,说:“只是一道劫而已。”
明月愣了愣神,恍惚地重复:“是啊,只是一道劫而已。”
云昭把她的酒坛夺过来,看着她,即便已经饮了许多酒,但云昭的眼神依旧清明:“明月,那只是一道劫而已,你是以一魂重塑仙身历劫,你的原身从没出过神界,当年下凡历劫的那个人可以说根本就不是你,你所受苦难的根本只是源自天命,你所见之人也只是为你的劫数而存在。”
“他的存在只是命谱上的一行文字而已,你历劫归来,凡间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了。”
“万万不可纠结,情劫的艰辛就在于此,若你始终停留在过去,那即便你历劫成功,此生都再难有建树。”
她的话明月听得很明白,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她郁结的时间太久,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但那人毫无预兆的出现就像一尾锦鲤从安静的水面跃出,涟漪荡漾再难恢复平静,她急于找人抒发这种不平静。
云昭看她的神色就知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说:“我历情劫之事是云慕告诉你的吧,这件事我只和他说过。”
明月点头:“是我问的他。”
云昭:“也没什么讲不得的,就是当年看你和怀瑶一见我就满面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机会开口。”
明月看着她,云昭和她对视,神色坦然:“那件事对我的打击确实很大。”
云昭天资聪颖,幼时化形都比正常的仙子早许多年,药王更是把她自小带在身边,有意做继承人培养的。
她悟性好,这些年跟着明月和怀瑶一起也没少上房揭瓦,可人家的修为还是稳步前进,灵力使的跟她师父一样娴熟。
只可惜,经历了当年的一场短暂的天劫回来,云昭身心都遭受了重创,她在表面上始终云淡风轻,但她是如此骄傲的人,从高处重重摔落,怎会甘心。
药王最了解她,虽然她的修为再难增进,但药王始终没放弃,把自己关在药神殿,试图救治她。
不过,明月看着她现在神色轻松,眉间已没有了当初的郁色,看起来是真的想开了。
“但是明月,你和我不一样。”
云昭:“我是历劫失败,而自古历劫失败都会付出些代价,比起那些把命都丢了的神仙,我觉得我算是幸运了。”
“明月,你经历两道天劫成功飞升,往后的修为不可限量,你若把自己封在这了,那才是真真的愚蠢至极。”
明月把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我懂,云昭。”
枝叶葳蕤的正殿有两道声音愈来愈近。
“好啊你们俩,跑过来偷偷喝酒,都不知会我们一声。”
怀瑶蹦跳着跑进来,身后跟着愁眉苦脸抱着算盘的云慕。
怀瑶伸手去够明月怀里的酒,明月没阻止,就听怀瑶气道:“一滴都不给我留呢!”
而云昭在听见她声音的时候就淡定地把坛中的酒喝完了。
明月没好气地说:“就你那酒量,谁还敢让你沾酒?”
怀瑶哼哼两声,问云昭:“怎么样,这次出关身子可好些了?”
云昭看过去,云慕也从怀瑶身后探出脑袋紧张地看向她。
云昭无奈地笑笑,起身说:“行了,一个两个都来提醒我,大好的日子我去取几坛清酒,咱们好好喝几杯。”
然后顿了一下,点了下怀瑶:“你喝果酿。”
怀瑶不服气,“我现在酒量大很多了!”
云慕从后面跑出来跟在云昭身后,殷勤说:“我帮你。”
云昭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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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好友多年未聚, 最终还是防不住怀瑶让她找住机会猛灌了一大口。
往日尊贵优雅的怀瑶公主发髻散乱,歪歪扭扭倒在案上, 巴掌大的小脸通红, 只一口下去已然没了意识。
明月此刻也微醺,肆无忌惮地嘲笑她:“你们瞧她,太不中用。”
云昭好笑地瞅着她粉扑扑的脸颊, 呛她说:“还说别人呢,你也没厉害到哪里去。”
明月咂咂嘴, 没了声音。
两个酒量浅的醉鬼平时爱闹腾, 不过喝醉了的时候却是难得的安静, 头碰着头睡得正香。
云昭几坛子酒下去跟没事人似的,口中的烈酒仿佛如白水, 她放下酒坛,看向在场唯一一个还清醒的人。
云慕酒量比那两个醉鬼好很多,但还是比不上云昭,此刻他的脸已经有些发红。
云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说:“别喝了,一会儿你师父就要来了。”
云慕摇摇头, 固执说:“没事, 我陪你。”
云昭只沉默, 没再说话。倒是云慕此刻有些酒壮人胆,只见平时在她面前大气不敢出的人犹犹豫豫地问:“这次出关, 你可好些了?”
云昭无所谓地笑了两声,随意道:“是好了点吧。”这话一听就十分不走心, 饶是云慕喝了酒也能听出来, 有些担忧地说:“没, 没事, 我师父曾与我说过天宫中有一禁地唤天渊阁,里面藏书众多,定有能治愈你的法子。”
云昭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都说了没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气氛安静下来,云昭侧着头有些懊恼。
明明一直以来她都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在他面前却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发脾气。她也心知云慕的话是为她,只是她也不知为何,每次仅仅两三句话就能挑起她从不愿表露出来的怨气。
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变成废人,这巨大的落差谁能不耿耿于怀?
云昭只是厌倦了友人心疼的目光和神界来往神仙每每提到她时遗憾惋惜的语气,药王带着血丝的眸子更让她感到窒息。
云慕顿了顿,酒醒了大半,但他貌似并不在意云昭的语气,只说:“后日我便要随师父下界准备历劫了,你也知道我,修为也就那样,这一去不知前路如何,今日你想喝,我便陪你喝个痛快。”
云昭默不作声,但面色缓和了些,抬手闷了一口酒就算是默认了。
云慕心酸的同时带着些窃喜,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夜半,月台升空,药王殿中的仙草默默垂下叶片,满院酒香四溢,门口有脚步声匆匆赶来。
青离刚回来就听说她家公主去了药王殿,立刻直觉不好飞速赶来,果然就看见了趴在案上睡得香甜的怀瑶。
她向云昭告罪了一声熟练地拉起怀瑶把她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身上。
刚要抬脚,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倒在那,青离一个人管不了两位祖宗,想了想对还没来得及回去的颜煜说:“明月公主喝多了,你是她的仙侍,就由你带她回去吧。”停了一下又说:“不然我去叫云栖过来也行,”
“不必。”颜煜淡声说,然后走过去轻松地打横抱起明月,女子在他怀中动了动,熟门熟路地窝进他的胸膛继续睡了。
云昭看这一幕颇为稀奇,不由得抬头仔细打量这名陌生男子。
颜煜步子很稳,抱着明月走出了药王殿,云昭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现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那个仙侍,她是不是在哪见过?
不过云昭多年来去过各种地方求医问药,见过的神仙太多了,那人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仙人,许是她多想了吧。
云昭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然后面无表情地画了一个言符传去天同宫,让益算星君过来把他的白萝卜徒儿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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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第二日醒来时感觉到了久违的头痛。
皱着眉起身,云栖第一时间察觉到走进来,给明月喂了一颗丹药。
“今早云昭灵仙专门过来给殿下送药,吃了这颗就不必再运气醒酒啦。”
这药明月没少吃,二话不说咽了下去,揉了揉额角问:“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云栖噘着嘴闷闷说:“殿下想喝酒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好去接您呀。昨日是颜煜仙人接殿下回来的,殿下,不是说好去蓬莱不带仙侍的吗?”
明月愣住,忽略掉云栖哀怨的语气问:“他人在哪?”
云栖:“颜煜仙人自然在寒香殿啊。”
明月起身就要踏出寝殿,忽而在阶上停下,声音有些冷,问:“清和灵仙从万青山回来了吧。”
云栖点头:“星君大人和灵仙都回来了。”
明月没去管寒香殿的人,掉头就走。
刚踏出月央宫一步,就看见清和摇着扇子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表情施施然向她这走过来。
明月掌心灵力汇集,清和扇面展开挡在自己身前:“殿下息怒,有话好好说。”
堪堪止住明月就要暴走的灵力,清和笑脸相迎:“不如殿下请小仙到月堂殿一叙。”
明月算是知道了,这人知道她一定会去找麻烦,掐着时辰送上门来了。
“真没想到清和灵仙还有自称是小仙的一天。”明月阴阳怪气地道。
清和一点不恼,顺着她的话说:“小仙只是区区灵仙,自然不能在殿下面前失了礼数。”
明月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去,清和不急不慌地跟在她身后。
云栖禀退了其他仙侍亲自上茶,然后守在门口,主要是清和灵仙实在不常上门,而每一次上门都会把殿下气得要拔剑。
“说吧。”明月看他就像回了自己宫里一样慢条斯理地品茶,心中实在不痛快。
清和微笑了一下放下茶盏,还顺便赞了一句:“东钟山的谷主真是大手笔,这雪树制成的茶万年难得。”
明月呵呵两声,“是么,赶明儿本君给天府宫送去两株。”
清和推辞,“那倒不必了,雪树叶难滋养,只月央宫这福泽地灵的地儿才能养活。”
明月不欲听他废话,手指不耐烦地轻扣杯壁。
清和自是不能把人真惹急了,放下杯盏终于说起正事。
“殿下的蓬莱之行可还快活?”
明月一听就火大,直接叱道:“灵仙的手伸得够长啊,连本君宫中的仙侍都能不打一声招呼就送走。”
清和一顿,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面色忽然变得玩味:“该不会,那位什么都没和你说吧?”
明月皱眉,“说什么?”
清和啧啧称奇,话语间突然变得晦涩难懂:“真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性子,倒是让人意外了。”
“什么?让谁意外?”明月听得云里雾里,清和道:“是我失算了,没想到那人是个能忍的。”
明月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不悦道:“把话说明白了。”
颜煜手掌一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命谱:“我说无用,殿下自己看。”
命谱泛着光落在明月的掌心,原是空白的神鉴在落到实处的一刹那开始逐行显字。
明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颜煜的命谱。翻看他人命谱是违背天规的大罪,但光是“颜煜的命谱”这个认知就让明月毫无抵抗力。
命谱上的字不多,前半段为颜煜作为凡人的生平,明月扫了一眼,只两行字:
“凡胎,生自富贵,无灾、无痛、无惘,上吉。”
“去自不平,有情、有别、有郁难消也。亲缘浅,无妻无子独身,享三十五,未有轮往。”
明月的目光落在那个“无妻无子,享三十五”的字眼上面停留一瞬,紧接着,后面“未有轮往”四个字直接让她生生愣在原处。
立刻往后看去,后面的字比上面的两行还少,却字字戳心。
“凡胎陨,自愿弃回,苦求仙道,准堕牲道五百年,以替修行。”
明月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若是她再细心一些就能发现,这张命谱并非完整,神鉴的首段明显有撕裂的痕迹。
清和不动声色地按住那处裂痕,将命谱从明月的手中抽走,重新收了起来。
命谱上面的文字直白,三言两语便道出一个凡人的生平,以及他为了求仙自愿放弃了轮回为人的机会,甘愿转生畜牲道五百年。
明月恍惚,她想起当年她去问琼华真人可有让颜煜成仙的办法,琼华答,唯一的办法是要堕入牲道两百年,才可换来天神降临。
凡人轮往畜牲道就意味着他将作为凡世间的牲畜,饱尝被人剥皮抽筋,剔骨饮血的痛苦,此等痛苦都是实实在在打在身上的,堪比阴间酷刑,魂魄与肉身饱受折磨,往往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剥去轮回为人的资格。
琼华真人的师妹仅在畜牲道两百年就足以让琼华悔得心肠寸断,明月深知决不能让颜煜受着磨难,于是毫不犹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结果现在告诉她,在她走后,这个本该一世无忧的男人不仅只活到了三十五岁,还心甘情愿的堕入牲道备受折磨五百年,明月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一股浓烈的悲楚从心中腾升,叫她茫然不知所措。
“殿下,缘至无可避,随遇而安许为上策。”清和说了跟司命星君一样的话。
明月想起来,那时颜煜刚刚飞升,她在天机宫的门口遇到了司命,当时她并没多想,现在才明白,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自己。
明月稍稍后仰,眼神冷凝:“缘至,你们就这么确信他是我的正缘?”
清和从她眼中看见了隐隐怒火,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说太多,只是我并无恶意,这个选择无人逼迫他,是他自愿。既如此,殿下,逃避并不总为上策,还望殿下莫要做出后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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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清和把话带到很快就走了, 明月独自在月堂殿中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似是在消化这件事。
直到宫内的月枝花瓣飘落到她的手臂上才渐渐回神。
从刚知道时的震惊与错愕, 到现在明月的心中就只剩下后知后觉的怒火。
有一部分是源自司命,这件事从头到尾司命都是知情的,只因那人一句愿意他就真的把人打入了牲道, 明明,明明就连她自己, 当初都舍不得他遭受这等痛苦。
明月脚步未停, 直接闯进了寒香殿。
颜煜正坐在凉池岸边看着锦鲤发呆, 明月声势浩大地动静让他惊了一下。
看着女子满面怒火,颜煜飞快的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最近自己干了什么事情又惹到了她。
最终记忆停留在昨晚, 女子安然地睡在他的怀里。
颜煜了然,直接站起来认错:“殿下息怒,是小仙逾越了。”
明月现在那还记得计较这些,把周围的仙侍都赶出去, 直截了当问:“这五百年中,你都做了什么?”
颜煜顿了一下, 抬眸看去, 面前衣着华丽的女子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他熟悉的心痛, 再加上刚刚月央宫似有人造访,颜煜心中有了猜测, 但并没有直言,只道:“只是普通修行罢了。”
“普通修行?”明月简直气笑了, “你管堕入畜牲道叫普通修行?”
这回颜沉默了, 明月竭力遏制住想要上前揪起他衣领的冲动, 道:“不必再想着隐瞒, 我都知道了。”
“颜煜,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即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成仙?”
颜煜动了动唇,面前的女子华光藉藉,比他见多的任何景色都要美上万分,他自知卑微,即便从血淋淋的地界爬上来,他也从没再抱有妄想,他只想和她成为同类,在能靠近她的角落数年地守着她,仅此而已。
“殿下...”
明月蹙眉:“问你话呢,别叫我。”
颜煜提了一口气:“是为了殿下。”
“凡间一别,我思念殿下良久,甘愿来到殿下身边。”
他原没想告诉她,他也不想从她那里换取同情或怜爱,他知,对于她来说他只是一道劫而已,他自私的举动已经打扰到了她,那这些事情便更是不能再让她烦心了。
面对明月曾经的提问他隐瞒了两次,事到如今却是实在无法隐瞒,他只能撕开自己卑劣的伪装,将他丑陋的私心暴露在这个深深印入他生命的人面前。
“当年我心胸狭隘,见殿下与清和灵仙成双入对心生怨怼,故而做了伤你至深的事。殿下离开后我悔不当初,只想再见殿下一次,亲口说一句抱歉。”
当时他与明月在月央宫中相望,那两声对不起横跨五百年,实是他的执念。
“你说什么?”
明月双眸微瞪,极为震惊,先是对他那句“为殿下”,后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误会她与清和,一时心中五味陈杂,想骂都骂不出来。
挤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脑袋不好?”
“我与那狐狸三句好话都没说过,天宫人尽皆知!”
颜煜苦笑:“是我的错。”
“你就为了这么一件荒唐事就当畜牲当了五百年!?”明月难以置信,“当年我与你在凡间相遇只是我的天劫,这是我应受的,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你不必对我感到抱歉。”
一段话下来明月已经找回了主场,继续说:“你放弃轮回转世的机会飞升成仙,在我看来十分愚昧。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你没有任何天资,根本不适合做神仙。你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仙人,很可能你这一辈子最高也只能达到上仙的品阶,而沐浴天泽而生有灵气的神仙,化形后直接便是上仙,你在神界毫无立足之地。”
一席话下来刻薄尖锐,毫不留情。
明月心中有气,颜煜作为她的情劫,在她成功飞升后上天定会给予他大功德,足以让他在下一世的轮回中出身富贵一世无忧。而他却愚蠢地放弃了这么好的机缘,受尽苦难成了一个地位低下的神仙,明月想想就觉得气血上涌,也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其实这许多年过去,她已经不为当年两人的龃龉而生气了,让她五百年来如鲠在喉的还是那年她欢欢喜喜地准备嫁给他却换来了一句“从未想过娶她为妻。”
明月憋了很久,总算骂了个痛快,而颜煜的面色始终不变看不出什么表情。
明月清了清嗓子,又说:“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你现在是我宫里的仙侍,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别给我找麻烦,那我们就当重新认识,你也别总想着对不住我,劫数而已,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颜煜的手猛然攥紧,忽然想到有一个问题一直被他忽略。
若是当年从湖中将她救起的人是别人,那她是不是也会和那人在一起,就如同当初的他们一般?
一想到她也许会被别人拥在怀里,颜煜的一整颗心寸寸下坠,钝痛感传遍了全身。
他甚至不敢想,当年温馨缱绻的一切到底是因为她爱他,还是因为情劫使然?
面前的人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看着他低垂的眼眸明月有些不自在,不禁在心中反省了一下,刚才她那些话有这么伤人吗?
一身素净青衫的男子看起来落寞至极,明月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但貌似此刻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嗯,就先这样,你歇着吧。”明月局促地丢下两句十分不走心的话,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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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颜煜都很“安分守己”, 明月慢慢地又恢复了往常无所事事的无聊仙生。
怀瑶的婚期定了下来,蔚朝世子嫌天宫与东海太过遥远, 神鸟传信的速度太慢, 便上书一封,亲自到天宫寻怀瑶,以准备两人的婚事事宜。
现在人还没到呢, 怀瑶就每日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曾经说好的一起练剑, 明月已经许多天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不过明月也没催她, 怎么说怀瑶如今也是灵仙, 她身为神界公主,即便到了东海, 身边也是有人层层保护的,估计她一辈子也经历不到什么磨难,练功对于她来说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云慕已经下界历劫,益算星君他老人家现在整天赖在天府宫求司命给他看着他乖徒儿的命谱, 云昭被药王耳提面命带去炼丹,一切又好像回到了正轨, 每天平淡的日子跟明月下凡历劫之前一模一样。
微弱的紫光从晴雪阁的方向蔓过来, 祥云笼罩, 还没化形的神鸟在宫檐盘旋,两万年的祥和让天宫的神仙们悠闲散漫, 长宫街上几位仙家仙风道骨侃侃而谈,干净的衣角联袂而去。
明月拨弄了一下耳下的月枝花耳铛,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 把云栖唤了进来。
“我记得这里原先是不是有一面簪花镜?”明月指了指空荡荡的妆台问。
云栖甜笑了一下:“是呢, 它此刻在月央池底沉着呢, 殿下想用的话我这就去把它捞上来。”
明月“嗯”了一声,“去捞上来吧,毕竟是云昭做的。”
云栖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
刚从池里打捞出湿淋淋的簪花镜,就看见颜煜拿着布帕正在一丝不苟地擦拭池心亭中的几案。
云栖走过去说:“仙人不必这么勤勉,之前殿下只是一句气话,哪能真让你在咱们宫里干这等粗活儿呢?”
“殿下要是真想找你不痛快肯定是躲不过的,但你瞧,这几日殿下不是什么都没说么?”
云栖虽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她也能看明白她家殿下和这位飞升上来的仙人似是旧相识,而且这位仙人估计是哪里得罪了殿下,才让殿下这般不待见他。
不过现在殿下看起来是消气了,云栖就更没必要再让颜煜干这种事情。
“没关系,小仙灵力低微,在殿下这里似乎也只能干些杂事,云栖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颜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静雅,唇边的淡笑如春风拂面,让人怎么都不好在他面前说重话。
云栖有些不好意思,颜煜仙人生得俊朗又待人温柔,宫里的小宫娥们经常私下议论,云栖之前还授了明月的意思给了他几次脸色,这人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依旧待她友好,搞得云栖从心底里冒出了几丝愧疚。
想了想,用灵力把手里的簪花镜烘干递到了颜煜手上,“这是殿下要的东西,你送过去吧。”云栖想得好,心想自家殿下估计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颜煜进去露个脸,或许明月就想起来了,顺便给他找个体面的事干。
颜煜沉默了一下,把那簪花镜捧在手里,向云栖道了谢,朝月堂殿走去。
明月百无聊赖地坐在殿中,听到背后的声响以为是云栖回来了,随意地说:“放那吧。”
淡青色的衣袖落入眼帘,簪花镜被稳稳地搁在妆台上。
只一眼,明月就认出了那只手,上次一叙过后她有意避开这人,哪知心绪越解越乱,最后决定干脆不再见他。
“你……”话还没说完,怀瑶急急忙忙冲进来,焦急地说:“明月,出事了!”
明月立刻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怀瑶眸中带着泪花,语气急切:“蔚朝被焱阴山太子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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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不闻大事的天宫人人禁声,龙升殿上众仙齐聚,天君高坐上首,沉默的威严之下更有山雨欲来之感。
度厄星君神色凝重,道:“自两万年前神阴大战,青华灵他以元灵封印焱阴山,因年限久远灵障的威力渐弱,却不想在调换兵将的时候被那玄阴太子钻了空子从中出逃,劫走了半路上的蔚朝世子。”
“阴界此举嚣张,无疑是对神界的挑衅!”
诸仙纷纷义愤填膺,痛斥玄阴太子诡计。
“启禀天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玄阴营救东海世子,还请天君迅速派人在焱阴山一带搜寻。”
天帝看着神鸟传来的讯息眉头紧锁,刚要下令,就听龙升殿外又传来急讯:“启禀天君,东海主将传信,镇守兵将半数覆灭,焱阴山封印冲破,玄阴太子神力恢复,现已挟持东海世子勒令孟章神君向神界宣战!”
大殿之中静谧一瞬,随后众仙哗然,这道消息犹如平地惊雷狠狠击中了安逸了两万年早已忘记当年战争是何等惨烈的神界众仙。
“这是要开战啊。”有见证过当年那场大战的神仙感觉到不妙,惶恐地说。
良久,天帝开口,声音庄严肃穆。
“南岩山使将可在?”
下首,一身着银甲的神仙上前一步,“回禀天君,南岩山受陵光神君军令,请天君命我等即刻前往焱阴山平乱。”
天帝颔首,目光锐利:“安逸了太久,剑都生锈了吧,也是时候沾些阴兵的血了。”
“只有一点,东海世子不能丢了性命。”
使将垂首,声音铿锵有力:“定护世子周全。”
明月与怀瑶两人赶到的时候刚好与使将擦肩而过。
怀瑶正想上前,明月拉住她,两人走到偏厅,明月开口劝慰:“你先别急,如今南岩山的人去了,东海不会有事的。”
“焱阴山被封了这么久,他们能破除我父君当年的灵障估计消耗也不会小,陵光神君既然插手了此事就绝不会无功而返,你也稍稍安心些。”
怀瑶的脸色发白,哽咽道:“都怪我,上次通信是我说了一句神鸟速度太慢,蔚朝这才要来天宫,若不是这样他怎会遭此横祸?”
明月板起脸道:“胡说,那玄阴太子一看就是预谋已久,焱阴山离东海最近,就算蔚朝不出来想必过不了多久焱阴山就会起兵突袭岱屿。”
怀瑶担忧地看着从龙升殿走出来脚步虚浮的众仙们,在心里思考了一下明月的话,稍稍冷静了一些,跟她说了一声后便去了紫微宫寻天后。
明月面色冷凝,长宫街上的热闹不同以往,神仙们神色匆匆,面上均带着忧虑,明月望向远边祥云后山峦起伏的轮廓,辉煌的宫墙叠叠相连,人人风声鹤唳,暗沉的云雾从天边渐渐压过来,盖过了巍峨的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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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将一去,天宫翘首以盼的捷报迟迟没能送来,眼看着怀瑶一天比一天焦虑,明月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十天后,陵光神君的信笺带着灼烧过的痕迹终于送到了天君手中。
明月和怀瑶坐在紫微宫的正厅,焦急地等待天君的到来。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父君!”
随着天帝一同过来的还有宸华太子。
天帝抬了下手,在一旁坐下,道:“是本君疏忽了。”
话音一落,明月直觉不好,果然,就听天帝继续道:“当年青华封印了焱阴山,废墟之中遗漏一个还没化形的阴界幼兽,那是玄阴的孩子。那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躲藏在外,和灵障内的玄阴互通消息,这场祸事焱阴山怕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天帝面色沉重,“玄阴已下战书,而阴君被青华遗存的神魂封印冰冻在东海万丈之下,玄阴韬光养晦,首先就对东海发难,此举明显是要报两万年之前的神阴大仇,救回他的父君。”
怀瑶的手颤抖了一下,问:“神界,是要开战了吗?”
天帝没有明着回答这个问题,但剑拔弩张的战况和他此时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怀瑶的疑问。
“天君”“父君”两人一同开口。
明月和怀瑶对视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明月停了一下,没有开口,由着怀瑶继续说:“父君,我和明月恳请父君允许,前往焱阴山协助陵光神君作战!”
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宸华太子眼中有了些许的松动,看着怀瑶的目光有了些波澜。
天君沉默,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们,思虑良久后,缓缓开口:“估计让你们留在这边你们也不安心,现在你们已经历过天劫,也是时候该历练一番了。”
“父君。”久不出声的宸华太子忽然开口:“战事凶险,怀瑶的剑法平平,不宜前往。”
怀瑶一下就炸了,怒道:“你不要瞧不起人!我已经是灵仙了!”
宸华淡淡地说:“南岩山哪个主将不是灵仙?不缺你一个连剑都不会耍的娃娃。”
“宸华!”怀瑶简直要被气哭,看着天帝面色不太好看,明月适时开口:“太子殿下不必忧心,我与怀瑶一同前往焱阴山,我们心知能力不足,也不一定会真上战场的,只让她安个心,总比待在天宫空等消息要强。”
紫微宫外的神侍已经踱步了两圈,天帝事务繁重,拍了拍太子的肩说:“行了,她也不小了,你跟我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于你做。”
宸华止住了话头,天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去你们母君那里看看,她要是同意,你们过两天就跟着南岩山的使将走吧。”
明月侧头看了怀瑶一眼,怀瑶蹙着眉,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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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天后得知明月和怀瑶要随军前往焱阴山时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当年她也是和天帝一起经历过战争的人,只嘱咐了几句, 战场的每次行动都要听从主将的军令。
明月已成玄君自不用担心, 眼看天后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同怀瑶讲,便先一步从紫微宫告退了。
回到月央宫,明月立刻唤来云栖, 说了自己要走的事,云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马上转身向宫里的仙侍们交代临行的事务。
云栖作为明月的贴身内侍,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定然是要随她一同去的。
明月跟她交代完事, 抬步去了青武殿。
扶苏剑被召唤出来,明月坐在假山石上仔细地擦拭, 剑身被灵力滋润着泛着凌冽的光,清清楚楚倒映出明月的眼眸。
在她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明月回头望去,就见颜煜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步伐稳健,走到她面前停下。
四周静谧, 落叶无声。
明月受不了男人直白的目光, 率先出声:“你有事吗?”
颜煜直直看着她半晌, 直到把明月看得恼怒,刚要发难, 男人终于开口:“请殿下带上我。”
明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带上你?你知道焱阴山是什么地方吗?”
“两万年前神阴交战, 焱阴山灭了神界一大半天兵, 最终我父君以元魂为代价, 将阴君封印在东海底。”
“那是阴界与神界的交界处, 是茹毛饮血的战场,你去了会被他们的灵力震成肉渣的!”
颜煜仿佛听不见这些话,固执地说:“请殿下带上我。”
明月火了,毫不客气地叱他:“你当了神仙怎么脑子还不好了?你去了有什么用?一个小小仙人能干什么?给我牵马送粮还是端茶倒水?”
“这跟上次去蓬莱完全不一样,你的灵力低微,就老老实实在这待着等我回来。”
颜煜:“只要殿下吩咐,我什么都能干,你若不带上我,我便去请清和灵仙,他定有办法将我送过去。”
明月:“……”本来就十分焦虑的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吵架,面前这人油盐不进,于是明月干脆一句废话不说,施了一道灵障直接把颜煜关了进去。
“还想找清和?哼哼,你们现在真是熟悉了啊,这道本君亲自设的灵障清和可解不开,本君看你还怎么去找他。”
明月说完就提着剑就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颜煜看着明月渐渐远去的背影,双手抚上透明冰凉的灵障,在灵障的光壁上,雄厚的灵力仿佛富有生命如水纹般规律地流淌。忽然间,颜煜冷静的眸中似有光芒突破,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束起的墨发在半空中散开,发梢处似泛着白光。
但只是片刻,颜煜的双眸茫然,似乎滞住了一瞬,然后刚刚腾升起的怪异感消声无息地不见,一切又恢复了平常。
不知为何,他虽然被明月关在这里,但他却一点都不慌张,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里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最近他经常思绪恍惚,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脉络中翻涌,但当他静下来仔细感受的时候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好像一切只是错觉一般。
一大片乌云掠过,笼罩在月央宫的头顶,泛金的宫殿穹顶也染上了阴霾。
在颜煜独自发愣的时候,面前忽现一道白光,抬眼看去,一个没有什么表情,身披金白纹相交长袍的中年男人模样的神仙出现在他的面前。
颜煜想了想,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司命星君。”
司命看了一眼关着他的灵障,手腕一翻,一只翼鸟的羽尾出现在他的掌心,若是明月在此她定能认出,当年清和就是用这个东西轻而易举打破了天渊阁元君设下的灵障。
司命把东西交给颜煜:“两日后明月公主会随军出发,届时你用这个破开灵障,跟在军队的后方一起下界。”
颜煜看了一眼那根羽毛,没有伸手去接,问:“敢问星君大人,天府宫为何这般帮我?”
司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将他看做低微的仙人那样对待,只是说:“天府宫是恭请天命的地方,从不做违命之事,仙君还是莫要询问过多,随心走便怎么都是正途。”
颜煜沉默,似是在消化这一番话,司命神色淡然地伸着手不动,说:“还请仙君尽快定夺,明月公主就要回来了。”
颜煜不再犹豫,伸出手接过了翼鸟的羽尾。
在东西落入他手中的同时,司命便化作轻影消失而去。
颜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飞升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人唤过他仙君,而据他所了解的天规,只有灵仙以上的神仙才有资格被唤做仙君。
颜煜的目光落在刚刚司命停留的地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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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南岩山的使将拜过天君携一众将领自神界往东海的方向去,在队列的末端,一个不起眼的人身穿劣质铠甲混进了天将之中。
在队伍的前方,明月身穿打磨得光亮的银甲威风凛凛地坐在战马之上,身边的怀瑶也穿着宸华太子专门求执明神君得来的战甲,可抵挡玄君品阶的攻击。
出了天宫的这道门,她们便不再是神界的公主,而是替神界出战的灵越玄君和怀瑶灵仙。
今日宫门口的祥云比以往都要浓密,战马的铁蹄穿透云雾直直向东,蹄声淹没在云层中,偌大的队伍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目光均盯着下面逐渐映入眼帘的岱屿仙岛。
越是往下,岱屿岛上惨烈的战况就越是明显,战损后的旗帜染着鲜红的血迹,桅杆折断,一头插在泥土中,另一头的断根处还勾着将士残破的衣襟。岸边周围的海水中悬浮着神兽的尸体,被动荡的海水一下一下撞向岛岸。
怀瑶双唇颤抖,语气悲凉:“我走之前,这里生灵汇聚,海中的神族们无忧无悲,他们明明还有五百年就可以化形了……”
明月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手中的缰绳在她的手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
使将的脸色也不好看,在他去天宫之前,岱屿还没有这般的凄惨。
快速驭马而行,马蹄刚一落地,人便腾空而起落在了岛上。
待所有人都落足在岛上,才有一名甲胄破裂的神将从坍塌了一半的神殿中走出来,他的两只胳膊均缠着厚厚的绷带,脸颊上的血根本没时间处理,凝固在上面已成红褐色。
使将上前一步,“天宫的援兵到了,还望请尧靖上仙通禀我等前往主帐与孟章神君商议作战详情。”
尧靖没有做过多言论,二话不说便为他们带路,使将回身对明月道:“玄君请随我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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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已许久没有见过孟章神君了,上次见他还是在他的寿宴上,她与怀瑶宴上闹出了祸事被罚下界,自此便再没见过他。
在她的印象中孟章神君一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神仙,据说他教子严厉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而且是极为重规矩的。
但明月对此存疑,当年怀瑶在他的寿宴上没规矩的很,但他却并没有在自己儿子与怀瑶的婚事上多加阻拦。
此刻,孟章神君正站在焱阴山的地势图面前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回身,看见明月前来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平淡地道了声:“明月公主。”
明月拱手:“神君,往后没有明月公主,只有神君麾下的灵越玄君。”
站在一边的尧靖上仙睁大了眼睛,此刻才知原来她就是那位连历两道天劫飞升玄君的明月公主。
“时间紧迫,还请神君指示作战计划。”使将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地说。
孟章神君不再多言,抬手指向地势图:“现已得知,蔚朝被困之地乃焱阴山北部的地牢中,此处阴山环绕只一个出口,出口处有阴兵层层把手不好突破。”说完,他的手指在图上画了一条直线,“而这里,在焱阴山的东北方向发现了灵障破损后被剩余灵力腐蚀出的一个洞口,还没有被玄阴发现,现在陵光神君已经派人在四周悄悄设障,只等天色暗下寻机夜袭。”
“与此同时与玄阴的正面对峙就十分重要了,我们必须拖住主战场的时间好为东北口的夜袭保留机会。”
“这次焱阴山养精蓄锐,是蓄谋已久,我东海的族人已经牺牲大半,而这场战必须止于东海,万万不能再祸及其他三方。”说到这,孟章神君顿了一下,随后用平常的语气道:“必要时可以放弃焱阴山的东北口营救计划。”
四周一片压抑的沉默,所有人都知道放弃营救计划意味着什么。
一阵沉寂过后,明月捏了捏拳头,声音艰涩:“不会到那种地步。”
“蔚朝必须救下来。”
“我们在离开天宫的时候天君已经收到西海的传信,不久西海也会派来增援,焱阴山不过牛毛之地,神界不会输的,他们被我父君压在灵障两万年,怎比得过神界天将夜以继日韬光养晦?”
“神界一定会赢的。”
众人沉默,但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想到了青华灵他当年用元魂英勇封印了阴君的场面,再加上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青华灵他的后人,是位仅仅两万岁就飞升玄君的天纵之才。
众人的目光逐渐变得不一样,眸中似有隐隐被鼓舞的志气闪过。
孟章神君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一幕,心想天帝在这个时候把青华的女儿派过来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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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翼龙的翅膀穿过薄沙, 在阴暗的山口徘徊。阴云从山顶重重地压下来,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 伤痕累累的战马挺着胸膛, 染血的鬃毛被风吹得往后漂浮。
“青龙孟章神君。”玄阴勒住他脚下三只角的坐骑冷冷地说:“眼下的局势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吧。”
“实话告诉你,你的儿子自到我焱阴山做客便滴水未进,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
“本君不欲屠杀你的族人, 只要你解开海底困住我父君的灵锁我便立即撤兵把你的儿子还给你,一个人换你一族的性命, 多么划算的交易。”
明月坐在马上, 看着这个带着半张脸面具的男人, 朗声开口:“玄阴太子的索求也并非不能给你。”
使将一惊,忙道:“玄君, 不可!”
明月无视他,看见玄阴看过来,直道:“两万年前阴君不愿只掌管阴界的一亩三分地儿,妄图将手伸向神界的三山四海, 这才挑起了战争,导致神阴两界的族人均死伤惨重。”
“上天有好生之德, 若太子殿下想接回自己的父君, 那神界便请出四方神君合力挖出阴君的灵脉, 在保证他神志如常的同时让他如凡人一般在焱阴山生存,倒也不是不可行。”
场上一片死寂, 使将咽了咽喉咙,没再吱声, 心道这位可真敢说啊。
果不其然, 玄阴太子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忽然眯起眼仔细打量明月的容貌, 神色莫测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明月:“吾乃神界灵越玄君。”
玄阴阴恻恻地盯着她的脸:“你是青华的什么人?”
明月从没想过隐瞒,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两万年过去了,阴界太子还记得本君的父亲。”
玄阴猛地抓住身下坐骑的一只角,那不知是何族类的畜牲仰天嘶鸣,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吼叫。
玄阴神情变幻,狞笑两声;“两万年的时间真长啊,他的女儿竟都成了玄君!”
随后飞快地变了脸色,怒视明月,嘶吼:“众阴兵听令!”
“杀了他们,接父君回山!”
“迎阴君回山!”
铁马的马蹄狠狠踏在泥土之中,沙土扑面,使将长戟迎敌,锋芒显现,被光打得雪亮。
明月迅速地观察着战场,果不其然,玄阴太子驾着三角神兽直奔她而来。
扶苏剑出鞘,明月直直望着他,毫不畏惧。
这时,左边霎那间飞出一根神杖,孟章神君挡在明月面前,头也不回地说:“他不应由你来对付,左方面具遮住全脸的人,那是玄阴的主将,玄君实力,不容小觑。”
明月飞快地执行命令,转身就朝目标奔去。
兵阵飞快地分出三翼,明月持扶苏剑狠狠撞上敌人的龙角。
东海的兵在短时间内就能跟援军配合的如此默契,孟章神君平时在练兵上面耗费的功力不小。
夜色中,一具又一具神兽的尸体倒下,明月抽空往四周看了一眼,心脏蓦的停滞了一瞬,这场景似乎极为熟悉,仿佛她曾经见过。
神族们咬着牙立在战马上岿然不动,刀剑碰撞的声音与割断皮肉的痛楚代替了万千言语。
琼真坐在马上,狂风吹起她绑在脑后的长发,长年累月的操练让她的手臂隆起结实的肌肉,沉重的□□带着雄厚的灵力狠狠捅进了阴兵的心脏。
明月的扶苏剑已经被染得鲜红,暴露在外的双唇已经微微发白。
琼真的马蹄狠狠踏进阴将的胸膛,抽空看了一眼明月:“君上是第一次上战场吧。”
她平静的眸子中带着从战场上下来习惯性的凌厉,有血溅在她的脸上,被她神色如常地抹开。
明月在这目光下产生了浓重的惭愧之心,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琼真扫了一眼,说:“战场与一对一的切磋不一样,需要长时间的消耗,君上实力比我强,但是没有经验,兵器用得笨重,体力跟不上。”
“当务之急君上不宜再直面迎敌,适当躲避,先用灵力恢复一些体力才能在战场上站得稳。”
明月虚心听从,退到她身后,一边闪躲从旁边刺过来银枪一边让灵力迅速充盈脉络。
此前东海一直被动迎敌,这是第一次主动出击,虽然仓促,但有了南岩山与天宫的援军还算占于上风。
“不要恋战,杀了玄阴的使将便撤!”孟章神君沉声下令。
琼真一边掩护明月,一边在阴将的猛烈攻势下一步步后退,琼真只是灵仙,虽说浸淫战场多年,但在绝对的灵力压制下也只能选择迂回战术。
明月看着琼真的手臂被长.枪擦过瞬间被血液浸湿一片,咬紧了后牙飞身从马上跃起,双手同时蓄满灵力,扶苏剑悬在半空中,剑锋对准阴将的胸膛。
但这个姿势,明月整个人都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琼真没有回头看,但在战场上养成的敏捷的思维让她一瞬间就明白了明月想干什么。
立刻弃了兵器,双手死死地握住了阴将的枪尖。
阴将藏在面具后的双眸泛起阴冷的光,灵力从没他的掌心迸发而出,狠狠击向踩在马背上的明月。
明月看都没看那凌厉的长.枪,眼神只盯着他的致命处,与此同时,扶苏剑瞬间破空斩去,阴将的另一只手臂被琼真狠狠箍住不能动弹,没给他片刻的思考时间,扶苏剑如光般在空中闪现,下一瞬就戳穿了他的心脏。
阴将双手脱力向后倒去,琼真立刻拔出军旗稳稳地插在他脆弱的喉咙上,高声喊:“撤!”
随后转身,抓住明月就要仰倒的身子翻身上马。
天兵得了命令后撤得迅速,岱屿神殿中,药王派来的医师早已等候在那里。
被琼真和明月合力击杀的阴将是玄阴的得力将领,杀了他,足够让玄阴忙活一阵子了,后方战场也少了许多威胁。
明月的左胸膛被震开,衣裳剥落后鲜血淋漓。
好在她躲闪及时,没有伤到要害,但灵力的灼热感让她疼得脸色苍白。
琼真把她放在殿中临时的榻上,她伤的并不是最重的,医师见怪不怪,熟练地给她处理了伤口就让人把她带走了。
怀瑶由于修为没有太大优势,再加上她从没用心练过避水剑,便没有跟着他们上战场。所以明月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来后就一直在她守在她身边,平日里在瑶光宫养尊处优的神界公主此刻才终于有了危机感。
明月的住处已经收拾出来了,怀瑶和琼真两个人合力把她架进了寝殿,云栖在里面接应她们,她从知道明月受伤后就进寝殿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床铺。
“师尊还在前面等我,我先走了。”琼真放下明月后干脆利落地起身,云栖犹豫地指了指她还在流血的臂膀,迟疑说:“琼真将军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琼真瞥了一眼臂膀,抬手用灵力简单地止了一下血,满不在乎地道:“小伤,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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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泥土被献血染得猩红,医师帐下的众多药童合力将奄奄一息的神兽拖到治疗的营帐里。
陵光神君此刻正在孟章神君的主殿了解战况。
琼真越过守门的将领走进来,陵光神君一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本君都听说了,你做的很不错。”
琼真淡淡地行了个礼:“师尊。”
陵光神君注意到她臂上的伤,眉头一皱责备说:“说了多少遍了,受了伤光用灵力止血有什么用,还是要敷药的,不然伤口很容易溃烂。”
“这儿没你的事,赶紧回去疗伤。”
琼真扫了一眼殿中纷纷看向她伤口的众人,没再倔强,出声向孟章神君告了声退,便抬步去寻医师了。
殿中,陵光神君的目光重新投向案上的地图,“在焱阴山的东北口设埋伏的确是个好办法,但神族的气韵与阴界太过不同,时间一长肯定会被焱阴山周围养的渊兽嗅道,势必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玄阴丧失了他的得力干将,他的驻军将会有大变动,今夜山内必乱,是夜袭的好时机。”
孟章神君思考良久,反复斟酌后同意了这个计划。
陵光神君在南岩山练兵多年,三山四海时有魔族暴起,都是由南岩山的兵将前去镇压,也偶有人界游荡的怨魂聚集在神阴两界的交汇处,所以陵光神君对于阴界比起孟章神君来还是熟悉许多,商议起作战方针来更加得心应手。
“青龙,从今往后由我来做主将,你好好在岱屿守着下面的阴君,万万不能让他苏醒。”
青龙孟章神君的气韵与东海底下囚困阴君的灵锁息息相连,他若是重伤,那势必会影响灵锁的威力,如今焱阴山的封印被破除,阴君功力大涨,蠢蠢欲动。
说到底,玄阴太子虽然棘手,但是不足以撼动神界的根本,但若是阴君醒来,百万鬼魅从阴界破土而出,神界若再想抵挡那等煞气,便要付出伏尸百万的代价,两万年前神阴大战的惨状历历在目,所有人一想到当年的场景都不由得心生胆寒。
而玄阴自打从焱阴山出来,立刻就绑走了东海世子,还屡次出兵只战东海,为的就是在神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竭尽全力消耗孟章神君,以便于削弱灵锁的威力。
灵锁的威力越弱,阴君恢复神志的速度就会越快,说到底,就凭玄阴现在的功力根本无法与神界抗衡,他做这么多无非就是在赌,赌焱阴山的合力一击能把东海彻底击垮。
孟章神君心知其中关键,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鞠躬
第五十八章
四周幽暗, 看不出体态的鬼影漂浮在半空中,干枯的手掌从岩石的缝隙中探出, 长长的指甲在石岩上抓挠, 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天地同色,一片晦暗,兽类的低吼与枉死怨魂的嘶鸣声交杂参差, 明月赤着脚走在血迹斑斑的泥土上,神色惶惶茫然。她跌跌撞撞地走, 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前路漫长幽暗。
翼鸟巨大的翅膀从上空滑翔过来, 瘦骨嶙峋的翅骨直奔她的头顶,明月骇然后退, 就在那片巨大的阴影就要狠狠地挨过来时,一道白光闪过,翼鸟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一名满头白发的男子出现在她的身前,睁开的眸子中流转着墨蓝色的光, 明月望着那双异色的瞳,忽感到一阵强烈的熟悉感, 怔怔地望着他的一头白发, 说:“我见过你。”
似乎在很久以前, 在凡间某些个睡得不安稳的夜晚,这个人经常出现在这样的梦境中。
“你是谁?”
男子仍旧没开口, 淡金色的光慢慢从他的脚下腾升,金芒漫过之处再无痕迹。
“你别走!”明月跌撞地向前迈了一步, 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雪白的发丝时, 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别走!”
明月双眉紧锁, 在床榻上不安地摇头。
颜煜坐在床前, 用干净的布帕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
怀瑶一只手手掌朝前对准床榻上的人,面色沉重地向明月的脉络输送灵力。
明月的脸色一点点恢复了血色,颜煜轻轻用手抚平她的眉间,女子的身体慢慢放松,呼吸终于不再那么急促。
怀瑶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虚脱。刚要抬脚忽的感觉一阵眩晕,青离连忙在旁边扶住她。
“这里有我们,殿下消耗太大,快回去休息吧。”云栖给青离使了个眼色,后者小心翼翼地扶着怀瑶离开了寝殿。
他们走后,云栖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床边细心给明月擦拭手指的男人,欲言又止。
她作为殿下的近侍,这种亲近的活一般都是由她来干的,但刚才情况紧急,而这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下子就窜了过来,干脆利落地伺候起殿下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云栖没多想就由着他了,但现在见此场景,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来。
“咳”云栖轻咳一声走过去,故作自然地拍了拍颜煜的肩膀,“剩下的就由我来吧。”
颜煜没有回头,只说:“你也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殿下。”
云栖面色古怪,也没说应还是不应。
颜煜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坐在旁边。”
云栖瞥了一眼床上睡得沉稳的明月,又瞅了瞅男人垂眸看过去时温柔的神色,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走到旁边的软塌上,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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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磅礴浓郁,彻底吞灭了天光。神鸟耷拉着翅膀忽上忽下地在半空中飞翔,最终落在了芦草中藏得隐蔽的盔尖上。
灵枢一动未动,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用金笔写下的袭字,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只到他小腿高的山洞。
“机会只这一次,蔚朝必须救出来。”
灵枢比西海神君先一步到达这里,刚来就接了孟章神君的命令来这里接应营救蔚朝的神将们。
他们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除了例行巡逻的阴兵出现过一次,再没有任何动静。
神鸟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晃了晃脑袋,扇着残破的翅膀飞走了。
就在神鸟扑棱棱坠落在不远处的山崖时,那矮小的洞口终于有了动静。
埋伏在附近的众人屏住呼吸,灵枢狠狠攥紧了拳头。
洞口的芦草动了动,一双脚被用力推了出来。
竹月蓝的衣摆混着血迹与泥土缠作一团,但从上面晦暗的花纹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东海神殿的龙纹。
灵枢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跟里面的人配合终于把那双脚拖了出来。
灵枢用袖口抹了一把那人的脸,泥灰之下暴露出来的赫然就是蔚朝。
灵枢二话不说背上他,低声下令:“兵分两路,一路掩护我,另一路接应断后。”
“是。”
最后一个从洞口出来的人飞快地薅住芦草快速爬出,“快走,地牢的守卫发现了我,已经打晕了,但估计很快就会有追兵赶上来。”
“必须快速离开焱阴山的地界!”
灵枢一个激灵,空出来的手忙捏了一个急速绝,就在灵力凝结的一刹那,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忽从头顶袭来:“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
众人呼吸一滞,来不及多想,身体先行一步,不约而同地飞快亮出了法器。
玄阴立在穹树的枝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落在背着蔚朝的灵枢身上,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奶娃娃是哪里来的?啧啧,修为貌似只有灵仙出头吧。”
灵枢心下微怒,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吾乃西海世子灵枢,玄阴,你不要太嚣张了!”
“嚯,西海也来了,这么大动干戈,四方神来了三位,天君如此看得起本太子,本太子倍感荣幸。”
话音一落,玄阴裸露在面具之外的半张脸猛然变幻,“不过很可惜,今日过后,东海西海两位神君怕是要重新选择世子了。”只见玄阴四周忽的升起浓重的黑雾,他手里的法杖隐隐泛着黑紫色的光。
“本太子小看了青华的崽子,她杀死了我的阴将,本太子很是不爽,本还想再多留这个废物世子几天,但是现在,本君改变注意了。”
“怪你来的不凑巧,今日你便和那东海世子一起给本太子的阴将陪葬吧!”
灵枢自知光凭他们几个肯定是打不过的,立刻掏出西海神君之前交给他的符咒,施了一道灵障,把蔚朝和离他最近的一名天将捆在了一起。
“快!带他走!父君他们定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立刻回去请求救援!”
那天将已经傻了,哆哆嗦嗦地说:“那世子你……”
“闭嘴,再废话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天将最后看了一眼四周被浓浓黑雾困住的众人,一咬牙,在神君的灵障的保护下直奔东海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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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
明月生生被疼得苏醒了过来,刚一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一道极为熟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
明月朝着热源转头,一张俊朗如玉的脸无限放大在她面前。
明月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这一下就扯住了她的伤口,疼得她不由自主地□□了一声。
颜煜一下子就醒了,连忙拉开她的被子检查伤口。
明月唇色苍白,声音沙哑:“你干什么?”
颜煜见伤口并没有什么大碍,重新放好了被子,抬头看她,还没等说话,就听女子的声音更加的冷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颜煜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明月神色不善:“又是清和放你出来的?”
颜煜顿了顿,然后默默的从怀中把司命的翼鸟尾羽拿了出来。
明月:“……”所以说这师徒俩是故意和她作对吧?
明月抓起那羽毛狠狠掷在地上,羽毛坠落了一半,然后轻飘飘落在地面上,毫发无伤。
明月也很想毁了它,但翼鸟的尾羽是真君品阶的法器,她还没那么大的能力摧毁。
颜煜默不作声地把羽毛捡起来放在了明月的床头,说:“殿下身子未好,不宜动气,殿下不想看到小仙,小仙这就走。”
“……你回来。”
明月咬着后槽牙,这里到处都是兵和利器,仙人灵力低微,说不准哪位灵仙使将随意使出的一点灵力就能把他的元魂击得粉碎。
明月可算见识到了这人固执起来的模样,认命地说:“你哪都不许去,过来,给我讲讲现在外面的局势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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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东海乃神界、阴界与凡界三界的交汇处, 一直掌握着三界的平衡。
而这一平衡如今正被玄阴的突然袭击摧毁得摇摇欲坠,东海的气韵受此影响变幻莫测, 昨日还是风雨飘零, 今日竟开始下起了雪。
夜凝露重,东海神殿无人安寝。
明月和琼真联手斩杀阴将的喜讯还没来得及在军中传开,紧接着一个被阴兵打瘸了一条腿的西海将领背着昏迷不醒的蔚朝世子倒在了东海神殿的门前。
刚刚商议好的决策还没来得及部署, 玄阴这一手打的他们猝不及防。
孟章神君沉着冷静,让人背着蔚朝去见医师, 随后立刻跟其他二位神君商议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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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怀瑶已经直奔蔚朝那边去了, 明月本也想去看看,但奈何被颜煜用汤药堵了嘴, 强行把人扣在屋子里。
明月先前好心跟他解释,在神界用不着像凡间一样顿顿汤药不落,有灵力疏通脉络,只要没伤了元魂就都是小伤。
但是无论她怎么说都没用, 颜煜就是不让开,最后明月只能瞪着他毫无威慑力地叱一句:“放肆。”
颜煜用帕子给她拭了拭唇角, 无奈地说:“殿下还想不想跟随陵光神君出战了?”
“殿下今日醒来之前我听门外的兵将们说或许两日后陵光神君便会亲自带兵围困焱阴山, 殿下的伤养不好, 神君大人必不会带你去的。”
明月:“两日后?是否有些太仓促了?”
颜煜:“蔚朝世子虽已经救回,但灵枢世子还被困焱阴山, 玄阴太子摆明了在用蔚朝换灵枢,北山玄武执明神君虽不亲临战场, 但北山所打兵器已经到了, 这一战四方神均在, 看来天帝并不只想简单地击退阴兵, 此举怕是意在彻底封印焱阴山。”
明月若有所思,“的确,按理说阴君并未苏醒,孟章神君看护的紧,此前的战况那么惨烈多半是玄阴的突然袭击,东海还没能反应过来。”
“如今天帝派了天兵和陵光神君的兵将前来支援,对付没有阴君的焱阴山也足够了。”
“可西海神君也到了,还把西海世子也卷了进去,这一战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为了营救蔚朝了。”
天君继位时间不长,但大家也都差不多摸清楚了他的处事风格,调兵遣将向来雷厉风行,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想来天君早就对焱阴山这块毒瘤看不顺眼了。
明月重新看了一眼颜煜,心想,不愧是做过凡间探花郎的人,虽然在修为上狗屁不通,但脑子还挺好使。
颜煜被她这意有所指的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立刻反省自己是不是说多了。
认错的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讲出口,就听明月随意转移了话题:“有吃的吗?喝了这么多药嘴里苦得很。”
颜煜立刻道:“有,我去给殿下端来。”说完转身出门,没过多久很快就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明月坐在床上伸长了脖子去看。
颜煜坐下来,把木盘放到自己膝上,掀开罩在上面的荷叶,说:“云栖做的莲花糕,一直放在外面就等着殿下吩咐呢。”
明月“哦”了一声,伸手拿了一块送进嘴里。
还是熟悉的味道,云栖之前给她做过许多次,这是这一次的貌似格外甜,不知道是不是她用了太多苦药的缘故。
时间紧迫来不及梳洗,明月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从战场上下来的衣裳,甲胄已经卸下,左肩膀的布料被血污了一大片。
颜煜盯着那片污渍大半晌,明月本就血气还没补回来的小脸看起来更加羸弱了,不由得让他想起先前从战场上下来的那些兵将,也是一身的血污,强撑着一口气从马背上爬下来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颜煜藏在胸腔中的某处剧烈地跳动,动作先一步快过大脑,抓住了明月裸露在外的一截手腕。
明月嘴里还咬着糕点,愣愣地看着他。
颜煜手上用力,一把拉着她直直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明月:“?”手中的糕点掉在锦被上,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久违地席卷了她的全身,明月大脑一片空白,周身萦绕的温暖将她一下子拉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个杨花飘落的小院。
明月的脸颊紧贴他胸前柔软的布料,竟一时间忘记了挣脱。
只是殿外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声音不容忽视,明月立即反应过来,上手使劲推颜煜的肩膀。
男子的手臂狠狠箍住她,力气之大让明月有些喘不上气。
“你放开我!”
“颜煜你放肆!”
颜煜充耳未闻,他闭上眼,极为小心地把鼻息凑到明月的脖颈间,试图嗅到她流淌在脉络中跳动的生气。
明月浑身一紧,一阵酥麻感直冲额角。
颜煜的鼻尖触碰到她的肌肤,男人温热的体温烫了她一下,但也仅此而已,没再有其他动作。
明月顿了一下,还是放软了声音:“颜子行,你弄疼我了。”
颜煜闻言立刻松开了手,紧张地打量她的周身,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向她的伤口处。
明月动了动唇,但并没有说什么话。
颜煜用指尖挑开她左肩的衣襟,伤口处是由云栖包扎的,用的是药神殿最好的伤药,自然没什么不妥当之处。
“看完了?”明月睨了一眼他,颜煜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瞬间窘迫,回想起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瞬间红透了耳根。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刚刚明月似乎唤了他在凡间的小字。
端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淡然地拢起衣裳,盖住她光滑的肩,颜煜默了默,试探地开口:“刚刚殿下唤我什么?”
明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哦,没什么,顺口一说。”
颜煜:“殿下,我……”
“殿下!”云栖在外面喊:“孟章神君请您到主殿一叙!”
颜煜的话适时打住,明月看了他一眼,叫云栖进来。
见云栖手里拿着干净的衣裳,颜煜没出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明月一边系着腰间的衣带一边在想刚刚那人没说完的话。
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片刻后,明月穿戴整齐,临走前还运气用灵力把周身经脉顺了一遍,气色已然好了一些。
走出殿门,颜煜就立在门口。
明月往外走出几步,而后脚步停了一下,后又折返,来到颜煜的面前,说:“去里面,等我回来。”
颜煜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应声,明月已经毫不停留地向前走了。
待明月走出了一半的路程,再回头,远处殿外原先有人的地方已经空了。
明月回身,走向主神殿,风雪自四面八方吹过,头顶的月光将前路照得透亮。
在这冷风凛冽的大雪中,明月隐在乌发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明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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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神殿中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凝重,明月踏进去,随意地抚掉落在肩上的雪花,还没等开口,就听里面的人道了一声:“灵越玄君。”
明月看过去,顿了顿,开口:“监兵神君。”
这位便是掌管西海的白虎监兵神君。
明月只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年幼的时候,是以她并不记得这位神君的样子,不过在他旁边站着的两位分别为东海青龙孟章神君和南岩山朱雀陵光神君,而北山的执明神君不会来,能与他们两人平起平坐的也只会是同样是四方神之一的西海监兵神君了。
监兵神君微微颔首,“吾听说灵越玄君自请下东海出战焱阴山,本君颇为佩服。”
明月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监兵神君过奖。”不知怎的,这位西海神君打量她的目光似乎有一丝隐晦的不喜。
果然,就听监兵神君沉声开口:“只是对付了一个阴将而已,就躺上了好几天,娇生惯养的女娃娃还是好好留在天宫,别在战场上添乱!”
明月皱眉,她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神君。
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直视他:“我没上过战场,的确经验不足,上次一战我有很多失误,孟章神君已教导过我。据我所知,如今神界出战的兵将,玄君不足十人,其余全为灵仙兵。”
“我不做主将,但我的实力完全可以作为后方辅佐任意一名灵仙将领。”
监兵神君嗤笑:“如今四方神三位都在这里,你觉得还需要一位养在福贵檐下,连神剑都用不好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玄君吗?”
“扶苏剑乃青华与尧歌的呕心之物,你实不配拥有它。”
明月咬唇,袖中的手微微发颤,她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不错。
扶苏剑是由天地孕育而生的神剑,而她却只会用它耍一些花架子,这两万年来,天宫众人浑噩度日,她也心安理得的在她父君用生命换来的安逸中逍遥。
“哎哎,你怎么回事?”陵光神君听不下去,伸手怼了一把监兵神君:“白虎,你大老远跑过来板着一张脸就为了来训斥青华的崽?”
殿中凌厉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明月缓了口气,对着另外两人行礼:“陵光神君,孟章神君。”
陵光神君摆摆手:“多懂事的孩子,行了。”然后把监兵神君挤到一边,向长辈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别理他,他就是臭嘴一张,当年就连你爹都被他骂的黑过脸。”
孟章神君也在一旁适时开口:“战事紧急,多余的话以后再说。”
监兵神君被两人一起挤兑到一边,脸一黑,不说话了。
明月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想起正事,问:“神君大人找我前来可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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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那天留在焱阴山的神将们一个也没能回来, 玄阴没有杀灵枢,只把他捆了以要挟神界。
近日许是因为焱阴山异动的缘故, 镇压在东海底的阴君时而有躁动的异象, 孟章神君的气韵关乎灵锁,在彻底封印焱阴山之前他万不能再踏出东海一步了。
焱阴山周身的黑气愈来愈旺,它本就地处人界与阴界的接壤处, 凡间已有地区受此影响,怨魂骤然增多。
众人皆明白, 此战不能再拖了。
陵光神君飞快地下达了战役部署, 孟章神君留守东海, 并留一万兵将防止阴军偷袭,另外, 陵光神君率南岩山兵将在主线上强攻焱阴山,监兵神君则绕后,从关押灵枢的地牢找机会突袭。若是顺利,便可让玄阴腹背受敌。
明月等其他五位玄君兵归为陵光神君麾下, 明月这次被安排在中锋,便于在必要的时候躲避攻击以向前方的战士输送灵力。
蔚朝仍昏迷不醒, 怀瑶受了刺激也想跟着去, 陵光神君并未说阻拦的话, 只让她与一名上仙品阶的兵卒过了两招,结果手持神剑的怀瑶被逼得节节败退, 她呆呆地看着手里泛着光的避水剑,这位娇蛮任性的神界公主在白刃相接的战火中终于悟到了她生为赤尾凤凰族的使命。
从前的怠懒都在此刻付出了代价。
明月看着她备受打击的样子终是不忍, 走上前说:“援兵还没有全部赶来, 这里仍有许多伤患需要照顾。你留下, 跟医师一起照顾好他们, 与那一万神兵守护好东海下的灵锁,若是玄阴真的派阴将突袭,你……”
怀瑶忽然出声打断,斩钉截铁地说:“我会以命相护。”
“绝不会让他们碰到灵锁分毫!”
明月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怀瑶,她神色中流露出从未出现过的决然。明月抬起手,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神界的背后,就交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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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来越厚,狂风肆意,夹杂着怨魂的嘶鸣。
陵光神君身上雪亮的甲胄在风雪中熠熠生辉,赤红的战旗在空中狂舞,尖利的长戟刺破空气,显出刺眼的锋芒。
东海神殿外,铁马整齐划一,马蹄一下一下地踏在雪上,溅起的雪沫在冷风中挥散。寝殿中,明月穿戴好衣着,扶苏剑握在她的手中,周身盈盈地流淌着雄厚的灵力。
颜煜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自那日她回来,两人没再说上话。
直到明月扣上兜鍪,扶苏剑的剑锋在半空中划过,颜煜走上前,说出来多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殿下,我请求随军。”
明月看了他一眼,难得心平气和:“你去做什么?战场上不需要你端茶倒水。”
颜煜抿唇,说:“这些日子我跟着医师也学了很多疗伤的法子,可以帮助战场上下来的伤员。”
明月:“随军医师拨来了大半,大部分是南岩山过来的,经验丰富,陵光神君很看重这个。你若是真想帮忙,就照顾好留在东海的伤兵。”
颜煜上前一步握住她提着剑柄的手,轻声说:“照顾伤兵的人手也足够,殿下,我不会添乱,我只想站在看得到你的地方。”
上次明月浑身是血被带回来的场景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一想到便会痛入骨髓。
那样的滋味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
明月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没有闪躲,随后抬头,冷静地说:“我如今属陵光神君麾下,带谁上战场不是我说了算,你若真想去就去找神君请示,不过我相信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颜煜安静了下来,这时,门外的战号已经响起,那是即将出征的讯息。
明月动了动手腕示意他放开,颜煜顺从地收回手。
明月抬脚走了一步,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冷风从半遮半掩的门缝缕缕袭来,明月蓦地转头,踮起脚,拉着颜煜的衣襟往下压,狠狠吻上了他的唇。
只是一下,在颜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明月就退开了,伸出手抹了一把他唇上被她莽撞咬破而流出的血珠,留两个字:“等我。”随后转身推开门。
冷冽的风夹杂着细密的雪瞬间扑面而来,明月踏着风雪一步一步走向门外的战马。
如月光般的人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金色的衣摆在棕色的马腹之间交错摇晃,她没有回头,马蹄声渐渐与众兵融在一起。
颜煜在怔愣间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液体,鲜红的血色刺痛他的眼眸,方才猛地回神,立即推开门冲出去,远处,众多马蹄踏在地上引起沉雪飞溅,薄薄的雪雾在空中腾起,又随着新落下的雪花飘然而落。
“颜煜仙人。”云栖刚给伤兵缠上绷带,臂弯处还残留着血迹,一路小跑过来,看见他说:“那边人手不够,医师大人喊你去帮忙呢!”
颜煜从那黑压压的一片上收回目光,说:“知道了。”
舔了舔唇边的咸湿,抬脚跟在云栖的身后。
还没走进安置伤兵的军帐,孟章神君不知何时立在不远处,颜煜不经意间抬头看,刚好和他对视。
到东海也有些时日了,他曾在远处见过这位主神一次,眼下看着孟章神君背着手走近,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行了一个最寻常的礼,淡声说:“见过孟章神君。”
孟章神君与他平视,双手附在身后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颜煜不动声色地立着,他倒没觉得有多吓人,只是搞不懂为何这位神君要对他这一个不起眼的末等小仙驻足。
很久没听见他出声,颜煜想了想,先开口:“不知小仙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孟章神君又盯了他半晌,才缓缓吐口:“你...是灵越玄君的帐中人?”
颜煜思考了一下这帐中人的含义,斟酌着说:“小仙是玄君大人的仙侍。”
孟章神君又是沉默了一会儿,若是现在有人敢朝他的脸上看,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位不苟言笑的神君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震惊及不可思议的神情。
孟章神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你应该跟着她上战场。”
颜煜一愣,没有时间给他思考这句话的深意,立刻说:“请神君指教。”
孟章神君:“我现在不能滥用灵力,你去正殿找玄武,他还没出发,他会帮你的。”
颜煜迟疑地看着他,孟章神君又道:“你什么都不必说,只告诉他你此时此刻最强烈的心中索求,他自会帮你。”
颜煜虽不明所以,但他来不及多想,躬身道谢,随后朝正殿的方向去。
在他身后,孟章神君深深地望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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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狂雪在接近焱阴山的地界逐渐变得湿润,雪中夹杂的雨水让地面的泥土变得泥泞漉漉,刀子般的风刮得脸生疼。
在风雪停时,重兵刚好踏进焱阴山的地界。
阴界的入口,山峦黑压压地罩在头顶,光滑的长戟被泯灭了锋芒。
玄阴不见踪影,巨大的阴兽在空中张着翅膀排列整齐,仿佛他们只要上前一步,便会被团团包围。
陵光神君的右手缓缓向兵刃上蓄凝灵力,玄君将领纷纷默不作声地亮出了刀剑。
“玄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避战,恐有埋伏,一切小心。”
“是。”
陵光神君谨慎地踢了一下马腹,马蹄踢踏往前进了两步,忽的,面前所有的阴兽猛地张开眼睛,死死地盯住他,明月在他身后,都能瞬间感觉到毛骨悚然。
随后,所有的阴兽一齐发动攻击,从头顶俯冲下来狠狠冲向他们的头顶!
众人连忙举起兵刃阻挡,明月执着扶苏剑立刻刺向离她最近的一只独眼阴兽。
阴兽的身体被神剑贯穿,没有预想之中的血肉横飞,在神剑贴上那看似坚硬的兽皮上时,眼前这只体型巨大的畜牲身体一点点地从创口处变得透明,直至与空气融为一体。
明月愣了一下,随后听见陵光神君的声音传来:“是幻象!莫要中计!”
话音刚落,两名玄君兵将飞快的在四周立起灵障,将众人罩在灵障中。外面的阴兽触及灵障瞬间开始融化。
四周的幻象开始消融,半空好似被割裂开来,一柄通体玄色的法杖破空而入,以光速打碎了巨大的灵障,两名玄君兵将瞬间吐了一口血沫。
陵光神君长戟破空,一手勒住缰绳,狠狠挡住迎面袭来的法杖。
两件不凡的法器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同时,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玄阴脚踏飞龙,手中浓黑的灵力迸发而出,引得四周的阴兽同一时间发出阵阵哀鸣。
法杖重回他的手上,玄阴饶有兴味地看着陵光神君,“真是许久未见啊,故人别来无恙。”
陵光神君同时收回长戟,嘲弄说:“两万年前你不过玄君而尔,也只有在本君长戟下滚一遭的份儿,如今竟敢在焱阴山这屁大点儿的地儿称起霸王来了!”
玄阴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法杖周身萦绕浓浓黑气,“两万年前若不是青华那老不死地留了后手,就凭你们,也配做我父君的对手?”
陵光神君不慌不忙:“可事实就是,阴君被锁东海底,阴界自两万年前就注定了是神界的附庸。”
“玄阴,这么多年过去了,阴界各处早归顺于神界,只你焱阴山一处,贼心不死,阴君就真的以为攻下了神界,他就能坐上三界霸主的宝座了?”
“啰哩巴嗦。”玄阴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阴兵瞬间亮出刀剑,“少废话,待本太子杀了你们,再去东海营救父君!”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 下章差不多了,完结倒计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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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玄阴的话音未落, 陵光神君的日辉戟就猛地刺了过去,打得阴兵措手不及, 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捅了个对穿。
玄阴:“……”
神界众天兵:“……”
只有南岩山的兵将们见怪不怪, 不等令下,就齐刷刷摆好了法阵。
明月夹紧马腹往旁边靠了靠,低声问琼真:“你们神君向来都是这么的...出其不意?”明月顿了一下, 还是挑拣了好听的词来说。
琼真:“神君说了,兵不厌诈, 战场本就是瞬息万变。”
明月默默回到了原位, 不远处玄阴的脸色漆黑如盆底, 沉声下令,霎时间阴兽巨大的身躯从地面掠起, 卷起阵阵尘土。
明月收起心思,立刻退至后方,扶苏剑安静地挂在腰间,明月的双手蓄满灵力。
这是陵光神君早就同她说好的, 明月不再做主将,她的作用是守好神界的后方, 负责给力竭的灵仙兵将输送灵力。
日辉戟狠狠刺向玄阴座下的独角阴兽, 玄阴侧身避开, 黝黑的法杖迸发出灵力,灵力在空中化形, 逐渐凝结成一柄凌厉的长.枪。
那根长.枪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诞生的瞬间立刻朝陵光神君的心口刺去。
“铮”的一声, 两件神器剧烈碰撞, 接触间仿佛能迸发出火光。
陵光神君抬起左手, 掌心向外击中枪身, 长.枪抖了抖,被玄阴收回手中。
陵光神君的目光落在那根漆黑的神器上,意味不明。
玄阴手握枪.身勾起唇角,玩味地说:“是不是很意外?”
“五千年前本太子偶然间在父君的寝房得到了一纸符咒,这才得知,原来父君早有远见。”
“那张符咒附着父君五成的灵力,印下了当年神阴大战所有神将的气息,本太子将它融在了此名为弑神枪的神器上,只要是当年在焱阴山战场出现过的人,它都会对其发动攻击,不止不休,直到他元神陨灭的那一刻。”
陵光神君沉了脸色,看着那根长.枪在玄阴的手中蠢蠢欲动,心里暗道棘手。当年的大战神界由于牺牲了太多高阶神仙,再加上是青华灵他亲自用神魂封印了焱阴山,所以导致他们在战后草草收场,这才没能发现阴君竟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
当年阴君的修为仅次于青华灵他,离飞升仅仅之差临门一脚。修炼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实力越强的神仙,哪怕只差一个仙阶,彼此之间的实力却会相差万里。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弑神枪同他的日辉戟一样,都是神器,神器随主人的元魂波动,就算是其主人殒命,它也会带着主人生前的遗愿继续横行下去。
怪不得玄阴如此嚣张,不急不忙等着神界派他们下来,就是想把当年战场的神界主将一网打尽。那名为弑神枪的神器上有阴君的五成灵力,虽不至于要了陵光神君的命,但足可以把他纠缠地脱不了身。
“琼真。”
身后,琼真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一个阴兵策马奔来。陵光神君沉声下令:“.计划有变,小心玄阴。另外,赶快给白虎传讯,救下灵枢世子后立刻回去,不得在焱阴山停留。”
此等级别的神器,若是它攻击范围内的敌人增加,它自身的攻击性也会随之增加,到时候就是他和监兵神君两人共同抵挡一个就快要到灵他级别的神器了。
那可不是说笑的。
“是。”
陵光神君话音刚落,弑神枪凝聚一团阴鸷的黑气飞速掠过来,锋芒乍现。
巨大的冲击将地面上厚重的沉雪击散,狂风吹过,待着冰冷的雪丝吹打在众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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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白虎监兵神君收到琼真递过来的消息,心觉不妙,立刻拨了一半人去焱阴山支援。
而玄阴似乎也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抄了老家,焱阴山界内只有零星的几个阴兵把手,他们毫不费劲就潜入了灵枢被关押的地牢。
玄阴甚至都没换地方,灵枢就被关在之前关押蔚朝的地方,且毫发未损。
灵枢自己也是一脸懵,只说,玄阴将他掳走后什么都没做,连一根头发都不曾伤到他。
监兵神君皱着眉,自己儿子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他反倒升起一丝不安。
要知道,那天营救蔚朝世子的重兵中除了背着蔚朝回来的那人之外,没有任何人活着回来。
监兵神君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焱阴山府邸,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行,本君得去看看。”
“神君!”身边亲卫连忙道:“陵光神君在这种紧要关头给您传信,那必然是十万火急的事,眼下世子无碍,神君不如先回东海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孟章神君再做定夺。”
监兵神君犹豫了一下,作为南岩山主神的陵光神君常年领兵,对于战场上的把控比他们都要强,在这种情况下的确还是要听从他这个主将的命令。
与此同时,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刚刚来找他的,那个面色冷凝之人,那似曾相识的容貌和隐藏在脉络之下不易被人发觉的蓬勃气韵让他在震惊之余竟然感觉到一丝难以名状的心安。
监兵神君定了定心神,沉声下令:
“不得耽搁,速回东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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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战场,陵光神君被弑神枪压得脱不开身,这件神器仿佛带有阴君的神志一般,都不用玄阴驱使它,自己就能找出对手的破绽,然后不溃余力地发动攻击。
神器是不知疲倦的,但陵光神君在这一轮轮的车轮战下来已有些力不从心。
他黑着脸在心里暗暗唾骂自己,原来他也被神界这两万年来的安逸迷了心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身的修为没有半点长进,还是被阴君仅仅五成的灵力逼得节节败退。
玄阴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景象一般开怀大笑起来,顺便还随手驱使身旁的阴兽向其他天兵发起攻击。
“朱雀神君也不过如此嘛!”
“没有了青华灵他,神界迟早会是我父君的囊中之物!”
陵光神君这边脱不开身,大大增加了神将们的负担。
明月在缠斗中一面躲避阴兽的攻击,一面还要向前方的将领们输送灵力。
她脱不开手拔剑,灵力的输送量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因此前他们的计划是尽量减少伤亡,受了重伤的天兵不允许自毁元神,直接由后方的医师们施法阵将他们从战场上传送下来。
而随着伤兵越来越多,后方的医师们也察觉出了端倪,便有灵力不算太低的医师主动穿上甲胄加入战场。
颜煜立在后方的光阵内,手上不停地给伤员服送丹药,但他的余光一直注意着那边坐在战马上长发飞舞的人。
雪雨又开始从空中降下,淋淋漓漓把脚下的泥土混得泥泞不堪。
弑神枪擦过陵光神君的臂膀,一片血雾溅出,又消融在雨中。
雨越下越大,层层雨帘遮挡住每一个人的视线。
颜煜把一名刚刚被斩断右臂的兵将交给身旁的医师,就在这一瞬间,在不远处的法阵中,一团刺眼的白光显现,随后“砰”的一声,血色四溅,阴兽与阴兵的尸身被炸成了血沫。
“不好!”明月心下微凉,那是一名天兵自毁元神,与周围的阴兵同归于尽了。
明月咬牙,透过雨幕去看陵光神君,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动作中的狠厉来看,他此刻的心绪定然不平。
战场上非必要不可做这等献祭之事,这是出战之前陵光神君一再强调的。
神界的将士们谁不是从水深火热里熬出来的,都九死一生从阴界里走过一遭,在这几千年几万年的生命中唇齿相依,换句话说他们早已经成为了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们阻止不了。
有人打不过阴兵,却又不愿奄奄一息拖着残肢在漫长的生命中苟活,还不如用最后一口气跟眼前的敌人同归于尽,也算是死得其所。
而且这种事,有第一个人便会有第二个人。
在连续几处都迸发出白光之后,战场上的阴兵们开始退缩,他们的压力终于小了一些。
这边的情况玄阴自然看得清楚,他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只血色的独角,冲着前方吹了一声长号。
霎时间战场上的阴兵与阴兽们眸中闪出与那独角一样血红的光,周身的黑气骤然浓郁了一倍。
紧接着,他们就像没有痛觉一般对天兵们的武器视若无睹,就如傀儡一样只知道攻击。
明月在连续的输送下隐隐有力竭的表现,一个躲闪不及,差点就被从头顶俯冲而下的阴兽砸进地底。
明月迅速地勒住缰绳,心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夹紧马腹冲上前锋,拔出腰间的扶苏剑,白光闪过,来自神剑的威压狠狠劈向迎面而来的阴兵。
这时候,一道雷声响彻焱阴山,四周阴沉的景象被白光晃得闪了一下。
弑神枪似乎在这瞬间停滞了一下,陵光神君抓住这个机会,双手画符,一条金绳凭空而现紧紧束缚在枪.身上。
然而这根金绳并没有坚持太久,玄阴用法杖对准弑神枪,枪身立刻抖动起来,不出片刻便挣开了束缚。
玄阴阴恻恻地盯着他,弑神枪周身的气韵不减分毫,但陵光神君明显已经疲累。
“今日,便先由你这位朱雀神为我阴界还债吧!”
“不用着急,你的老朋友们很快就会过去陪你。”
玄阴死死盯住陵光神君,等着看弑神枪的锋芒穿过他喉咙的那一刻。
弑神剑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紧接着,在两人都未预料到的时刻猛地扭转方向,对刚刚和它缠斗半天的陵光神君视而不见,直奔战场中心而去!
明月手中的扶苏剑狠狠地刺进阴兵的身体,血光和雨水交杂在一起,在地上流淌出蜿蜒的长河。
陵光神君看着那柄耀眼夺目的扶苏剑,心里猛的一惊,腾空而起飞快地奔向那边。
“明月!快收鞘!”
可他的速度怎可能比得上弑神枪的速度。
明月只来得及回头,那根长.枪雪亮的光芒就在她的眼前乍现。
随后,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有人比她更快,快到她只能听到从耳边传来风声。
明月的视线被遮挡,一个玄色的身躯挡在她的面前,弑神枪的枪尖狠狠没入他的胸膛。
颜煜一只手抓住穿透他胸膛裸露在外的枪柄,鲜血顺着他的手流淌,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水洼中。
明月的脑中嗡的一声,周围嘈杂的雨声和刀剑的碰撞声此时此刻忽然间消失不见。
那个人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有一句话,穿过暴雨准确无误地传进她的耳中,熟悉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明月,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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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弑神枪周身的黑气徒然减淡了不少, 玄阴翻动手腕,枪神听到诏令颤了颤, 枪尖从颜煜的胸膛拔出, 径直回到了玄阴手中。
玄阴皱着眉看向手中的神器,不知为何,弑神枪上的灵力似乎弱了不少, 哪怕陵光神君的长戟对准了它,它都没有要发动攻击的意思。
玄阴侧头, 看向那边因为脱力跪坐在地上的明月, 与其说是在看她, 倒不如说是在看她手中的扶苏剑。
“原来如此。”玄阴冷笑一声:“那柄剑,青华在那上面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那剑上沾染了他的气息, 难怪弑神枪会忽然间发狂。”
“不过...”玄阴眯起眼睛看向明月怀中已成血人的男子,“他是谁?”不知为何,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个送死的仙人周身有股气韵叫他好生熟悉,且在熟悉的同时还有那么一丝让他胆寒的不妙之感。
陵光神君不语, 目光从那边移开,然后意味不明地看向瀛洲的方向。
在浓浓的雨雾之中, 一道不甚明显的光线划过云层。
明月呆呆地摊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是浓重的血腥味和雨水落进泥土中的气味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击在她的心中。
明月僵硬地去触摸怀中男子的脸, 手指颤巍巍地伸过去,却毫无预兆地穿透了他的身躯。
颜煜的身子在大雨中一点点开始变得透明, 点点光斑从他的伤口处蔓延,直至全身。
“颜...”明月颤抖着开口, 雨水将她的乌发打湿, 一缕缕黏在脸颊上。
细小的雨柱从她的睫毛凝聚而下, 雨珠打在她的鼻尖上雨花四溅, 冰冰凉凉落在她的唇上,鼻息间充斥着咸湿的气息,此刻,她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快撤!”
琼真眼尖地看着弑神枪在玄阴的手中重新隐现光芒,拉起明月的胳膊就要带她上马。
明月猛的回神,连忙要护住怀里的人,可是不论她怎么去抓,终是无法阻止他消失的速度。
“没用的!”琼真强硬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他被神器贯穿,药神都救不回来了!”
“不行!”明月死死地盯着颜煜已经接近透明的身子,厉声喊:“我要带他回去!”
“他不能留在焱阴山!”
死在阴界的神界兵将,他们的元魂将会永远被禁锢在阴界,除非有灵他品阶的神仙前来度化,否则他们将永不能转世。
明月毫不犹豫地抬手要画符咒,她一定要把颜煜的元魂收回。
扶苏剑似乎感应到灵力的气韵,在明月的脚边泛着光。
而另一边,弑神枪周身的黑气卷土重来,陵光神君立即反应过来,祭出日辉戟抵挡弑神枪,飞快地奔到明月身边,二话不说一掌打晕了她。
“撤!”琼真把明月背起来,陵光神君捏了一个诀把扶苏剑暂时封存,留了两名玄君断后,撤离了焱阴山的地界。
“啧”玄阴看了一眼那一地血污,颜煜的肉身已经消散,只一阵风的功夫,血污已经慢慢融进了地上血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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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凤山殿
群鸟四起,郁郁葱葱的仙山散发着从穹顶直射出的淡紫的光,无数祥云纷纷聚拢,以瀛洲仙山为中心瞬间向神界的每一处扩散。
凤山殿紧闭了两万年的大门轰然松动,石粒滚落,溅在地面的水洼中。
长满青苔的巨石上,男子缓缓睁开了墨蓝色的眸子。
男人一头银发垂至脚踝,雪白的衣裳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隐隐能看见里面裸露的肌肤。
望舒神君——如今应唤做望舒灵他,静静地感受着自身灵脉中充盈的灵力,两万年不曾动一下的四肢奇迹般的完全不僵硬,他赤着脚走在冰凉的玉砖上,身子轻盈如衣衫。
一纸金笺从门外翩然飘来,望舒灵他伸出手接过,上面仅有几个字:恭贺灵他飞升,天府宫恭请灵他前来登册。
是司命星君的一贯作风。
望舒轻轻握拳,金笺立刻化作飞粉在空中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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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明月做了一个梦。
梦里月盘高悬, 鹅黄的月枝花自天边飘然而落,她就坐在月央池的池边, 青丝未绾。
不远处, 面容俊朗的男子拿着一把暖玉制成的梳篦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听见梦里的自己轻笑一声,娇嗔道:“怎么这么慢?”
男子走到她身后,她透过面前池水上的倒影依稀能看到男人的大手缓缓举到她的头顶, 紧接着极为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修长的指骨穿过她的发丝, 动作轻柔散漫。
梦里的她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享受着这宁静安详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心脏蓦的一跳,睁开眼睛, 回头,
身后只有细细的冷风吹过,没有一丝人影。
明月自睡梦中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 把守在她身边的怀瑶吓了一跳。
“你醒了?怎么样,头还疼吗?”
明月呆呆地坐在榻上, 东海空气中咸湿的气息将她彻底拉回了现实。
充满血色的画面一下子铺满回忆。
明月突然弓起身子, 手死死抵住胸前, 心脏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怀瑶吓了一跳,赶紧找来医师。
“不是说没受伤吗?陵光神君那一掌不会是打到经脉了吧!”
医师的法杖流出一股灵力, 汇聚在明月的四周,半晌后, 医师收回法杖, 看间她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叹了口气说:“君上精神受到重创, 身体没有大碍,但是在战场之上,精神力尤为重要,君上这种情况不再适宜参与后面的战事了。”
怀瑶沉默了一下,看着明月道:“那便让她好好休养吧。”
语罢,怀瑶抬步出门,前往了孟章神君的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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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交战,弑神剑的出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神界损失诸多良将,再加上陵光神君负伤,整个东海战区人心惶惶。
玄武执明神君刚收到战报便已经从北海离开,只是北海地处偏远,一时半会还无法赶来。
陵光神君虽伤的不重,但他的伤口是被阴君的神器所伤,医师无法处理,只能由神君自行化解。
即便伤口不致命,但多少还是拖累了他,若叫他再对上那弑神枪,陵光神君自己都无法保证还能否有命在。
“那扶苏剑是青华亲手铸炼而成的,多少沾了他的气韵在,所以当时扶苏剑出鞘,那弑神枪就直奔了明月过去,怕是那死物将她当成了青华。”
陵光神君一边用灵力给自己疗伤,一边说。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继续道,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若是那孩子真死在了这里,我是真没脸去祭奠青华了。”
陵光神君的右肩被弑神枪捅出了一个血洞,浓水混着黑气从血肉模糊的伤口溢出,陵光神君眉头都没皱一下,掌心汇聚灵力直接就往那伤口中贯。
监兵神君皱着眉看着他,说:“她不能再跟着了,找个时间把她还有那个赤尾凤凰族的公主一并送回去。”
陵光神君白了他一眼,“就你主意多,别说明月肯定不会回去,就连怀瑶公主,也是不可能走的。”说完还朝在一旁研究战况的孟章神君努努嘴。
监兵神君静了一瞬,他倒是忘了,这些天,青龙的儿子被那小公主勤勤恳恳地照顾,仅仅两天的时间脸上就恢复了血色,人瞧着都精神了不少。
“况且,”陵光神君意味深长地回忆了一下,啧啧说:“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景象,我都没反应过来,弑神枪一下子就冲向了明月。”
“天意真是有意思极了,那人历了两万年的劫,关窍竟然在这里。”
监兵神君神色舒缓了一些,说:“先前祥云异象,九色鸟长鸣,我就猜到了。”
“如今他成功飞升,若是能尽快赶到这边,这场战就算是了结了。”
孟章神君终于开口:“瀛洲离东海千里远,怕是等不到了。”
“若没猜错的话,玄阴此战吃到了甜头,立刻就会整军,不出两日,定会来犯。”
“两日……”谈到正事,陵光神君严肃起来,“琼真。”
琼真走进来,声音刚硬:“神君吩咐。”
“整军备马,清点人数,能站起来的还有多少人,伤的不重的都去岱屿守着,把东海给本君守牢了!”
自四方的支援尽数过来,神界就一直处主动出击的状态,如今,轮到他们防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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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天府宫
司命星君负手站在巨大的星盘面前,星盘的表面有淡淡的蓝紫光如星河般流淌。
司命的目光盯在星盘的某一处岿然不动,清和灵仙走进来,将写好的命谱奉上,侧头跟随司命的视线落到那处。
那是瀛洲仙山的方向。
“师尊,九色鸟替望舒灵他传讯,灵他现已赴东海,待平复战乱后再来宫中登册。”
司命“嗯”了一声,丝毫不惊讶,淡淡的从星盘上收回目光,取走清和手中的命谱转身离开这里。
“神阴两界,两万年的恩怨,是时候一起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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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暴雨初歇, 乌云却未褪,还未化干净的雪与泥土交缠在一起, 泥泞不堪。
月盘被黑云遮挡, 透不出光,岱屿的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岸边,卷起的浪花凶狠冲击礁石, 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剧烈抖动,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呼啸而过的狂风折断身躯。
“戒备!”
孟章神君立在神殿之中, 沉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层层交叠的黑云上。
果不其然, 玄阴自祭出弑神枪就没想给他们喘气的机会, 东海的灵障被前仆后继的阴兽撞得隆隆作响。
陵光神君披上甲胄,日辉戟在黑夜中散着微光, “玄阴那根破枪难缠得很,不过从上次的情况来看,那东西一次也只能攻击一人,我的修为比你们俩高, 还是由我来对付它,白虎, 你负责牵制住玄阴, 万不能让他靠近海面。”
玄阴这么着急就打上来, 无非是惦记着锁在东海底的阴君。
孟章神君已经连夜加固了灵锁,只要岱屿守得住, 那玄阴就别想靠近灵锁分毫。
兵将们整装待发,陵光神君擦亮日辉戟先一步踏上了潮湿的泥土, 混乱不堪的泥水溅湿了他的衣袂。
“轰隆--”巨大的雷声在头顶乍现, 远处隐隐有火光, 陵光神君似有所感向前看去, 明月身穿暗色甲胄巍然站立在黑夜中。
扶苏剑的剑芒隐隐流淌着光。
陵光神君沉默地走过去,还没等说话,明月忽的昂首,眸光中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刚毅:“君上不必再劝,此行我必往。”
陵光神君静了片刻,直视她的双眼,明月不躲不避和他对视着。良久,陵光神君抬起胳膊重重拍了拍明月的肩膀,“也好,青华的崽是要有这样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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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屠尽,血水横流,岱屿仙岛再不复往日的幽静。
弱小的神族藏在海底深处,孟章神君的灵障可够他们安稳地躲避外界强大的灵力冲击。
明月手执扶苏剑立在大军的前锋,陵光神君站在她的右侧,“那弑神枪虽蛮横,但也不至于长了眼睛,届时你我配合,日辉戟被耗尽时我会给你信号,再由你的扶苏剑把他引开。”
“不过或许也不会走到那一步,”陵光神君轻松地笑了一下,“从上次的缠斗中我大致能摸出那根破枪的破绽了,只是还需要印证。”
明月给扶苏剑的剑鞘上施了一层禁锢法术,以免她待会在战场上会下意识地拔出它。
陵光神君瞥了一眼明月紧绷的面颊,随意敲了一下她的头:“放轻松,不用这么紧张,此战虽然棘手,但也不至于没有胜算。”
“先把玄阴打回老家,待神界养精蓄锐,再一举捣毁他的老巢也不迟。”
明月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不远处蓄势待发的阴兽,声音诡异的平静:“玄阴,必须死。”
陵光神君愣了一下,忽的就想起来那日,男人挡在她的面前,被弑神枪贯穿的情形。
陵光神君的神色忽然变得幽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战火一触即发。
弑神枪的枪.身破空而出,直奔陵光神君,日辉戟飞快凝聚灵力,刺破黑云,火光乍现。
明月向后退去,腾身而起,手腕翻转间,一张符纸画好,朝着玄阴的胸口掠去。
玄阴一个闪身避过她,一声长哨,独角阴兽粗壮的四肢隆隆地踏在地面上,玄阴飞身踏上它的背,冷笑一声。
“本君本不欲现在就解决你,不过你既然这么积极地送死,本君就提前送你一程,去跟你老子团聚吧!”
玄阴阴测测的声音淹没在阴兽的嘶鸣声中,明月双手合十,灵盾呈半弧形挡在她的面前,浓黑的灵力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上灵盾,明月被猛然击退,泥土中留下了两条长长的拖拽的痕迹。
“不自量力。”玄阴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余光落在不远处面对弑神枪愈发游刃有余的陵光神君身上,他不欲在明月这边浪费时间,手中的阴杖高高举起,汇聚成一团紫黑色的灵力,狠狠地朝明月砸了过去。
巨大的光球带着狠厉俯冲下来,身在战场中心的琼真余光扫过那边,心中不由得狠狠一跳。
“轰”的一声,地面上现出一个巨大的坑,连带着泥水四溅,海底的弱小神族们纷纷聚拢在一起,在不断动荡的海水中努力寻找容身之处。
琼真心惊不已,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边。
在一团团不断上升的黑气之中,一道微弱的光芒尤为明显。
明月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水,单膝跪地从深坑站起来,衣摆破损,残败不堪,唯有她裸露在外的双眼闪着不容忽视的坚毅。
明月抖了抖手,守身符的碎片在半空中化成了细碎的光点,逐渐消失。
那是临行前,孟章神君交给她的保命符咒。
玄阴显然也没想到明月竟然还能活下来,刚刚的法决他是报着一击毙命的想法的,所用的灵力也是庞大的,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过来。
玄阴冷冷地笑了一下,“神君阶品的符咒吗?本君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张符咒供你用!”
“不过是一个玄君而已。”
明月的右手用力地握住扶苏剑的剑柄,无人看见,她的双腿正微微地打颤,玄阴的力量不容小觑,她虽有神君的守身符,但她的自身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力。
明月咬着牙才让自己能以站立的姿势出现在玄阴面前。
她用自身一半的灵力禁锢了扶苏剑,刚刚使了符咒她现在的身子已经空了,可若是她现在解开扶苏剑的禁制,那根弑神枪就会立刻调转方向朝她刺来。
玄阴一边操控着弑神枪,一边驱使着阴兽向明月扑来。
明月的乌发被阴兽迎面袭来而带来的剧烈的风吹得向后飘散,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做出反应飞快向侧方闪去。
在这之间,明月掌心汇聚灵力,击穿了即将呼啸而来的阴兽的翅骨。
琼真解决掉眼前的阴兵,奔过去抓住明月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身后,两人背对着背,琼真对于战场的技巧要比明月熟练的多,两人默不作声地配合,无数次躲掉了阴兽和阴兵的攻击。
“收力。”琼真地冷静地告诉明月,“玄阴盯上你了,他手里的阴杖还在恢复阶段,在他下一次向你发难的时候我会帮你。”
琼真话音刚落,明月刚好一掌打碎了向她扑过来的阴兵的头骨。
粘稠的白浆混着血水在明月的指骨间流淌,明月把手上恶心的黏腻随意地抹在衣袖上,目光清冷毫无波澜。
陵光神君衣袂翻飞,神器因碰撞产生的光圈以他为中心不断向四周扩散。
日辉戟的锋芒逐渐从淡金色变成了赤红。
“是时候了!”琼真手执双剑踩在阴兽的头颅上,与此同时,明月手中一直黯淡无光的扶苏剑终于开始颤动,金色的灵力萦绕剑身,弑神枪的枪尖停在了陵光神君的一寸之外,不动了。
温暖的灵力蔓延过四肢百骸,明月枯竭的脉络立刻鲜活起来,被释放的扶苏剑愉悦地发出阵阵嗡鸣声。
弑神枪似是有生命一般,僵持了两息过后,枪.尖调转,对准了那边手持神剑巍然站立在成堆的尸体中的女子。
明月盯着枪尖,不闪不避,右手握着扶苏剑,左手掌心微闪,一张符纸出现在两指之间。
不明所以的阴兽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被凌厉的弑神枪穿透身躯,在半空中留下了一个恐怖的血?。
刹那间,明月和琼真同时动了起来,琼真引开明月身后猛扑过来的阴兵们,明月手中的符纸泛着淡蓝色的光,上面是东海青龙神族的灵血画出的避阴符,此符咒接近灵他的品阶,对神族没有伤害,但对于阴界却是毁灭性的攻击。
自青华灵他归元后,神界再没出现过灵他品阶的神仙,而发力最接近天劫之人当属青龙孟章神君,此符咒正是孟章神君用自己的灵血画出来的,可达到临界灵他的威力。
巨大的淡蓝色光波在明月的掌心汇聚,弑神枪似乎感受到了威胁,枪身在空中停滞了一下,随后一团浓烈的黑气从枪身散发出来,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
漆黑的漩涡之中,明月玄色的甲胄反射着诡异的光。
“扶苏!”一声厉喝,扶苏剑剑身升起,剑芒对准了面前的漩涡深处。
“去!”神剑随主人的心意,猛地刺向隐在黑气中的弑神枪。
那个巨大的漩涡在扶苏剑刺过去的瞬间开始扩散,一缕缕黑气将剑身缠绕,紧跟着,明月手中的蓝色光球也狠狠地击向漩涡背后玄阴的方向。
“隆--”震耳欲聋的声响瞬间迸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捂住耳朵,鲜红的血液从明月的耳中流淌出来,在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明月是距离这碰撞最近的人,此时她的耳中只能听见一声尖锐的长鸣。
她面前的那团幽深的漩涡如同从深渊爬出来的巨兽一般,将那淡蓝色的光波一点点吞噬,直至一点亮色都不复存在。
明月脑中嗡鸣,听不见声音,她抬眼望去,只看见玄阴狰狞的笑脸和陵光神君逐渐凝重的神色。
那漩涡在狂风之中不断扩张、变大,明月向后退去,紧接着,弑神枪从漩涡的重心猛地冲出来,枪尖正对准了她的胸膛。
明月心中狠狠一跳,这么短的距离,这么短的时间,她根本无路可逃。
几日前那张挡在她身前的血淋淋的身影忽然间出现在她的脑中,明月恍惚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自嘲天命。
只是,就在她已经预想出自己被弑神枪捅穿的场面时,一阵干净的雪松的味道忽然间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一只手有力地握在她的腰间,明月的侧脸贴在了他柔软的白衣上。
雪白的长发落在她眼前,在一片混沌之中,明月呆呆地抬起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只是这张面孔中,多了些许陌生的威严。
不远处,陵光神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唇边显出了一抹轻松的笑,
“你终于回来了,望舒。”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第六十五章
周遭混乱不堪, 腥臭的血味夹杂在狂风中,四处都是兽类的残肢与血肉, 在一片污秽之中, 男人干净洁白的身影显得尤为扎眼。
望舒灵他轻松地腾身而起,足尖轻点,把明月抱到了战后方, 玉芝神树的枝叶下,墨蓝色的眸子沉稳幽深, 在看向她时, 那里面仍是一如既往地流转着暖光:“待在这里不要动, 剩下的都交给我。”
语罢,明月只感觉眼前有一道光闪过, 紧接着,那道白得刺眼的身形便如游龙般闪到了战场上。
弑神枪似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枪身颤了颤就要飞回玄阴的手中,却不想, 万千银丝密密麻麻将它缠绕住,像一个巨大的蚕茧游刃有余地吞噬着它。
弑神枪在半空中剧烈地抖动着, 不断有玄色的碎屑从白茧中掉落, 在碎屑挨上地面的一刹那跳跃起火苗, 随后即刻被湛蓝色的灵力浇灭。
玄阴的脸色逐渐由震惊变得阴沉,他死死盯着面色始终平静的男人, 咬牙切齿地道:“是你。”
弑神枪已经被完全吞噬,玄阴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说在他认出颜煜的那一刻就放弃了将它夺回的想法。
“望舒神君, 你还活着?”
“可笑!”陵光神君从神兽的背上跃下来, 嘲弄道:“望舒闭关两万年, 如今终于悟得大道历劫飞升,玄阴,认命吧。”
两万年前青华灵他自毁元神封印了阴君,随后望舒神君将处在弥留之际的青华带回了瀛洲,众人纷纷祈祷他能够救青华一命,却终是无奈,青华灵他还是逃不过归元的宿命。
青华灵他归元后,望舒神君就没再踏出瀛洲一步,神仙们纷纷猜测许是望舒神君在战场中消耗不少,再加上灵他归元带来的影响不是一般神仙能承受得住的,导致望舒神君自身的损耗也不小,许是也跟随青华灵他一同归元了也说不定。
不过后来,青华灵他唯一的后人明月公主被送进紫微宫,再加上望舒神君的一封信,众人这才辟谣说望舒神君只是闭关而已,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少神仙在私底下还是认为望舒神君其实早已归元的可能性比较大。
此时,玄阴阴狠的目光犹如毒蛇,难以置信地看着立在他面前完好无损的人。
“撤!”若是之前有弑神枪的加持,玄阴的胜算大概有六成,可如今神界又出了一位灵他,实力上的绝对压制,他是一丁点的胜算都没有了。
“不能让他跑了!”陵光神君神色一凛,日辉戟凝满了灵力就向着玄阴刺去。
情急之下,玄阴控制着阴兵一个一个挡在他身前。
“真是狡猾!”陵光神君带领神界的兵将们杀到了东海的边境,眼看着阴兵被屠了一大半,玄阴头也没回直冲焱阴山的方向。
“别追了。”陵光神君不屑地嗤了一声,随后调转方向,“穷寇而已,他没有几日活头了。”
战场上,颜煜一头银丝垂到脚踝,淡蓝色的灵力缓缓包裹起他每一根发丝,银色的发开始缓缓生长,发丝飘过的地方血色消失,草木生长,雪松清冽的气息安抚着受伤的神兽。
明月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洁白的身影,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极为熟悉,似乎在很久之前的梦中,也有这么一个男人,银发白衣,在她身处无尽的混沌时静静地释放着灵力安抚她。
望舒灵他,望舒灵他……明月自嘲地勾起唇角,原来自不量力的人一直是她。
正巧,那边的颜煜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向她看来,明月忽的汗毛耸立,一扭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么多天一直盘旋在东海上方的乌云终于缓缓退散,稀薄的光从天边洒下,翻涌的海水终于再次迎来平静,玉芝树金色的枝叶在微光中舒展腰肢,颜煜望着空荡荡的树下出神,陵光神君上前一步,手臂搭上他的肩,道:“望舒啊望舒,可算等到你回来了。”
“你要是再晚回来一步,本君就要被那根破枪穿透脑袋壳了!”
颜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被差一点被弑神枪穿透脑袋的人恐怕不是陵光神君吧。”
陵光神君收回手臂,摸了摸鼻子道:“怎么刚回来就跟吃了枪药似的……”
颜煜看着场面差不多了,默默收了灵力,转身就要走,陵光神君赶紧拦住他:“哎望舒,玄阴没有抓到,让他逃了回去,现在的当务之急要赶紧整顿,抓紧时间踏平那焱阴山!”
颜煜:“没了阴君的符咒,区区一个玄阴你难道还对付不了?”
陵光神君:“本君当然能了,咱们两万多年不见,你就不想再体会一下并肩作战的感觉吗?”
颜煜半点犹豫都没有,答:“不想。”
陵光神君:“……”看着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忽然恍然,说:“你在担心明月吧。”
果然,颜煜脚下的步伐一顿。
陵光神君观察他的神色啧啧道:“起初在东海见到你时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你还真对那小丫头上了心。”
“望舒啊,不是我说你,咱们几个老家伙都活了多少年了,本君的儿子都两万多岁了,你可倒好,下凡历个劫的功夫竟把青华的闺女拐到身边来了,她才多大,她可才两万岁啊!你可真是……”
不等灵光神君说完,只见颜煜衣袖一甩,直朝他的面上扑过去,灵光神君一惊,赶紧躲开,再落地,哪还有人在?
“切,实话而已,还说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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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神殿内
明月脱下甲胄往旁边一扔,寝殿内无人,云栖这个时间应该在偏殿中照顾伤兵。
明月走到偏殿,正好撞见云栖拿着着伤兵换下来的衣裳出门。
看见明月回来了,云栖惊喜道:“殿下!”
“我都听说了,此战大捷!”
明月没有说话,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说:“这边有没有什么我能够做的?”
云栖:“啊?殿下不用去主殿跟孟章神君汇报军情吗?”
明月淡淡地说:“不必,以后也不会需要我了。”
云栖一头雾水,明月越过她往里走,毫不顾忌地走到医师身边,问清要领后着手取出一枚金丹,用灵力传给昏迷不醒的伤兵服用。
颜煜一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女子的衣摆还沾着血迹,被汗水打湿的青丝还黏在脸颊上,脸色有些苍白,站在一张张病榻之间,游刃有余地帮助医师救人。
一茬又一茬的伤兵被抬进来,明月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颜煜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骚动过后,云栖最先看见他,走过去刚开口:“你……”忽的一下子顿住,随后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她感受到了来自灵力压制的强大的气韵。
“明月!”陵光神君的声音大喇喇地传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走,一起去主殿,青龙还等着呢!”
明月拿过旁边的布帕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走过去,看着陵光神君说:“不必了,想来灵他神魂归为,此次神阴大战胜负已分,再不需要我这一个毫无经验只会拖后腿的玄君了。”
陵光神君哑口,他自然听得出明月话中的讽刺之意,用眼睛晲了一下身侧一直盯着人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道:“说什么傻话呢,这几次的出战,你功不可没。”
颜煜墨蓝色的瞳孔晶莹剔透,从上方扫下来的时候,明月不用抬头都知道这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垂下眸子,余光划过男人一尘不染的衣角,说:“伤员过多,医师们彻夜救治早已疲乏,我留在这里帮他们,孟章神君那边,就劳烦陵光神君了。”
陵光神君看了一眼她身后,确实是这样,他端正了态度,说:“既然这样,那你便先留在这里吧。”
“我也留下。”在一旁一直不一言的人忽然开口。
还没等明月说话,陵光神君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留什么留,这是你能留下的地方吗?”
根本不给颜煜去瞧人家的机会,连拖带拽就把人拉走了。
明月望着两人的背影,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
旁边,有名年轻的医师小声说:“之前我看见九色鸟飞过天边,难道刚刚那位就是此次飞升的君上吗?”
她手下那名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疼得龇牙咧嘴道:“那是望舒灵他,说来也巧,就在飞升之前还在这里给伤员们疗伤呢。”
那医师惊呼一声,说:“是那位仙人吧!我就说瞧着那位大人眼熟呢!”
那医师顿了顿,又嘀咕道:“也不知道灵他大人此劫历的是什么劫呢?”
明月沉默着没有出声,相比再见时那一瞬间的震惊,她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
这几日的大悲大喜让她有些神情恍惚,但刚刚听了这名医师的话,明月也不由得怀疑起来。
现在看来,当初两人在凡间相遇不仅仅是她的劫,同样也是那人的劫。
只不过她的劫在凡身身死后便了了,而颜煜的劫则是从凡身郁郁而终延续到堕入畜牲道三百年,最后这么一位神君竟然还在天上众多神仙的众目癸癸之下从头当了一个地位低下的仙人。
怪不得他天府宫的那位一直不溃余力地帮助他,怪不得他一定要跟着她来到东海。
明月很想知道,他从头到尾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又是从何时开始恢复了从前的记忆的?是在堕入畜牲道的时候?还是重新来到她身边的时候?
亦或者,在一开始,他把她从凡间的湖中救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她是神界的明月公主,是青华灵他的女儿,是那个两万年前曾短暂地伏在他膝头上打瞌睡的小灵鸟。
这样想着,明月周身的气韵越发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说:
超级感谢小可爱的投喂!感谢支持,么么~
第六十六章
待明月从偏殿离开时外面已经漆黑, 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岸边,声音舒缓, 安抚人心。
东海神殿的主殿大门紧闭, 门外伫立着两名腰背挺直的守卫,想来几位神君今晚又要彻夜长谈了。
明月没有过去,转身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云栖这几日一直睡在偏殿以便于照顾伤患, 明月本也想睡在那,但被云栖以“殿下也是伤患, 需要静心修养”为由, 义正言辞地推开了。
抬脚刚踏进寝殿, 明月瞬间嗅到了一丝不属于她的气韵,手中的扶苏剑乍现, 剑锋朝外,目光凌厉,“谁!”
“出来!”
在一片静谧之中,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银白色的长发在黑夜中散发着冷光, 明月一滞,双唇紧抿, 男人修长的指骨轻轻拨开了剑尖。
明月收回扶苏剑,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冷笑了一声,道:“望舒灵他大驾光临, 恕我失礼了。”
再一次见到他,明月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只觉得尴尬极了。
从前她把他当成宫中仙侍, 随意磋磨使唤的场景一遍一遍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还自诩玄君, 趾高气昂地讽刺他只是一个小小仙人。
结果如今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神界至尊的灵他,她才是一个小小玄君,跟人家说话都得先低头行礼。
明月觉得,上天真是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明月”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明月后退两步,绝望地想起当年在天宫初遇颜煜,颐指气使地教训人家要叫自己君上。
现在风水轮流转,人家想怎么叫都成了,反而是她,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君上才是。
颜煜的声音顿了一下,看出面前人并不想和他亲近的抗拒,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过,踌躇半晌,声音更加放缓了,道:“明日我便要和监兵神君追捕玄阴,你不想去就留在东海,这里孟章神君和陵光神君都在,你留下来也是安全的。”
明月沉默不语,四周安静了片刻,颜煜再次开口,轻声说:“你的伤还没好,近日莫要再使用灵力了,记得去向医师要两颗金丹。
明月默了默,仰起头,凝视他说:“君上还没玩够吗?”
颜煜一愣,“什么?”
明月眸中的光很冷,说:“君上从前不道破身份,忍气吞声被我折磨,看我像跳梁小丑一样觉得自己厉害极了,无非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好将我的罪名如数家珍。如今您也飞升了,想做什么不妨早些道来,我绝不反抗。”
明月这一番话可谓是十分难听,面前的人任由她骂了一顿愣是没出言反驳。
颜煜静静地望着她,直到明月率先坚持不住,愤怒地移开目光,他才道:“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明月转头,让自己的目光落在别处,只听那人的语气似乎很是受伤,缓缓道:“在天劫到来之前,我并没有从前的记忆,你父亲归元后的气韵十分蛮横,迫使我神魂出体,在三界混沌之间游荡两万年,最后降生为凡身,此后我只有身为凡人颜煜的记忆,直到弑神枪穿透我的身体,神魂归位,我这才想起。”
“明月,我从来没想过要戏耍你。”
明月僵直着脖颈一动不动,颜煜的话说完,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日是我擅自打扰,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明月没有回头,颜煜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一阵风过,人已经消失不见。
等明月终于回头,殿内早已只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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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殿外神兽长鸣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明月走拉开殿门站在门口,远处监兵神君整装待发,玄色的甲胄在一众天兵中很不起眼,明月的目光稍稍移动,一眼就瞧见了监兵神君身旁依旧是一身洁白衣裳的男人。
那人原是背对着她,却在他们即将要启程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目光准确地望向这边,似是特意想要看见什么人一样。
明月一顿,隔着遥远的人群与他无声地对望。
片刻后,明月回身,淡金色的衣角消失在殿门外。
那厢,监兵神君两次问句都没有得到回答,他转头,顺着颜煜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正要疑惑发问,却见颜煜已经收回了目光,神色淡然地迈开脚步。
乌云已经彻底退散,熹微的光在雪白的云层中悄悄露头,为整个岱屿岛笼上一层淡金色的光罩。
这次出战,留守在东海的众人全然不复从前那般胆战心惊,胜利在望的雀跃感浮现在每个人的面颊上。
此前救下的蔚朝世子经过多日的调养已经能够下榻走动了,此刻正与怀瑶一起往孟章神君的主殿去。
路上正巧遇到得了孟章神君传讯的明月与琼真,怀瑶两步走到明月的身边,没说话,但眼神却是十分复杂。
明月拍了拍她袖中的手以示自己没事,就见蔚朝上前一步行礼说:“见过明月公主。”
明月回礼:“世子不必多礼。”
蔚朝:“此次我遭劫难,多亏了二位公主施以援手,蔚朝再次拜谢。”
说着就又要行大礼,明月赶忙阻止他:“世子,此次劫难事关整个神界,我身为神界公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若世子执意道谢,还是向怀瑶吧,她才是真心为世子着急上火的人。”
蔚朝转头看向怀瑶,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自是要感谢遥遥,没有她的悉心照料,我可能都活不到今日了。”
“哎呀好了好了,”怀瑶红着脸推他,“别再说了,这么多人在呢,成何体统。”
明月看着两人亲切的样子也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蔚朝。”主殿内,孟章神君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几人纷纷收起脸上的神色,举止庄重地走进了殿内。
“此次神阴一战危机四伏,险状丛生,不过好在已经接近收尾了。”
“本君已收到天君的传讯,此次意在彻底封印焱阴山以绝后患,之后的事便都交给本君,你们也可以先行离开了。”
“南岩山的将士们可以跟着主将先行回去,陵光神君还要留在这里处理战后事宜,等监兵神君的捷报传过来就可以回去禀报给天君了。”
“本君叫你们来也是交代这件事情,琼真,从现在开始,安抚好伤兵,你们先行离开东海,南岩山的人就交由你来整顿。”
琼真拱手:“是。”
“天宫派来的兵将留下一半,剩下一半由明月整顿好即可以出发回天宫。”
明月没有犹豫,道:“是。”
“怀瑶,你跟明月一起回去。”
怀瑶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旁的蔚朝,蔚朝点点头,轻声说:“你先回去,天宫还是比这里安全一些。”
怀瑶抿唇,也应了下来。
“好了,本君要说的事情就这么多,都回吧。”
几人应声告退,蔚朝被孟章神君留了下来,东海如今满目疮痍,孟章神君分身乏术,许多事情还是要交给身为世子的蔚朝来做的。
走出主殿,怀瑶疑惑问:“监兵神君和望舒灵他不是才刚离开吗?孟章神君为何这般着急让我们走?”
琼真淡声道:“君上多半是要活捉玄阴,过几日执明神君也到了,君上定是想集齐四方神一起以及望舒灵他,永久封印焱阴山,到时候灵力波及的范围肯定会很大,自然是留下的人越少越好。”
怀瑶明白过来,点点头,主动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明月道:“现在还有许多伤兵住在偏殿,怀瑶你过去统计一下,过几日咱们最先把还有伤在身的兵将们带走,在这里虽然有医师,但还是不及在药神殿更好。”
怀瑶:“好。那我现在就去。”说完便抬脚向偏殿走去。
琼真停在原地,转身看向明月,说:“我先不回南岩山,我得留下这里以防后续。”
明月摇摇头,“不可,刚刚孟章神君也说了,要你亲自带领南岩山的兵将们回去。”
琼真坚持道:“师尊还在这里,我不能先走。”
明月认真地看着她,开口:“琼真将军,你必须回去。”
“你的天劫在即,万不能留在这里。”
明月从刚刚在殿中就若有若无感受到了一丝波动的气韵,那时还不确定,现在两人独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琼真惊愕,表情难以置信。
明月继续道:“我想陵光神君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他走时定是特意嘱咐了孟章神君,你现在应当赶紧回到安全的地方准备历劫才是。”
琼真默了默,却还是说:“那也不成,历劫而已,就算失败又能怎样。”
明月一只手重重地搭在她的肩上,“你一定不会失败的。”
“我在凡间时,见到了你的师姐,她还在琼花寺,她一直都在等你。”
琼真彻底不动了,往日里坚毅刚强的人忽然面露出了一种悲凉的情绪。
“师姐她……还好吗?”琼真的嗓音干涩,过了很久才出声问。
明月放下手,放轻了声音说:“她很好。”
“她在提及你的时候很是骄傲,说你是整个扬州的英雄,是庇佑琼花寺的神仙。”
“神界规定,阶品达到玄君就可以在凡间立像,受凡人香火,庇佑凡人。”
“你若此次历劫成功,那便是玄君,琼花寺就能有属于她们的真正的神仙,你与琼华真人也可再次相见了。”
琼真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似是沉浸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回忆中。
过了好半晌,琼真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南岩山的兵我去整顿,最迟明日,定会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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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天宫很快就派了神龙下到东海接两位公主回宫。
前方监兵神君遣人来报,他们已经追捕到了玄阴,最后的封印在即,这场祸及神阴两界的战事总算是宣告收尾了。
琼真已经在前一天整装回了焱阴山,此刻,明月正收拾好心情准备踏上神龙坐骑返回天宫。
怀瑶在后面依依不舍地与蔚朝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看见怀瑶竟扑到了蔚朝的怀里。
明月:“……”没眼再看,明月回过头,她也不好棒打鸳鸯,耐心地等着那两人依依惜别。
直到怀瑶一步一回头终于爬上龙背,明月驱使着神龙踏云腾飞,钻进云层,岱屿岛的轮廓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怀瑶回过头,看着身旁一片片掠过的祥云,眼睛望向前面熟悉的回天庭的路,长出一口气,感叹道:“自我们下东海短短一个月,却好似过了一万年之久。”
“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
明月淡淡地说,随后想起什么,向怀瑶道:“东海此番亏损较大,若想恢复原状怕是要等上许久,你与蔚朝世子的婚期恐怕是要延后了。”
怀瑶点点头说:“这件事我与蔚朝讨论过,其实我自己并不在意东海如今的情况,但父君定是不会让我草率地嫁去东海。”
“蔚朝与我商议,约定五年后,等东海修缮妥当再行求亲之事。”
明月:“这般最好,我想天君应该也会答应的。”
怀瑶:“孟章神君已经向父君传讯,想必此次回去父君就会寻我说这件事了。”
“不过……”怀瑶话头一转看向明月:“现在最该发愁的应当是你吧。”
“你的那位情劫竟然就是望舒灵他,真是不可思议。不过现在想想,父君定早就知晓这件事了。”
听了怀瑶的话,明月不由得回想起当初颜煜破格飞升之事。一向严谨的司命星君对此完全没提反对意见,天帝当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如此,还让上升星君将人硬塞进她的月央宫中。
这些奇怪之事到了如今终于明了,这些人知晓颜煜就是正在历劫中的望舒神君,便想方设法帮助他历劫。司命掌管命谱,其中关窍他最是清楚,如此看来,这人的天劫大概也是情劫了,而自己恐怕就是灵他情劫中的关窍。
想起此前她一直告诫自己,那人只不过是她的一道情劫罢了,可现在才知,自己才是那个天命之中微不足道的劫数。
明月说不清她现在的感受,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恼怒,可她心中知晓,他不会,也没有必要戏耍她。
除却此外,在内心深处,明月隐隐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明月?”怀瑶张开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明月回神,平静说:“望舒灵他历劫是大事,天君从中协助也是理所当然。”
怀瑶瞧着她,哼哼两声道:“我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了,有些事情你现在根本瞒不住我。”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望舒灵他了?”
明月一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怀瑶见她这样子什么都明白了,道:“正好,回去后你与我一同去找父君,想必父君也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的。”
明月:“别,我没想跟他在一起。”
怀瑶惊讶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明月垂眸,意味不明地说:“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
怀瑶看着她皱眉:“我不明白。”
“望舒灵他还是凡人时为了你才修成了仙人,看得出他定也是喜欢你的呀。”
明月不说话,目光一直远眺,双瞳之间逐渐变得空洞。
怀瑶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便也不再开口,神龙的双翼划过迎面而来的微风,天庭上方的紫极星盘逐渐显现出轮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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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历经一个月, 神界派去东海的神兵终于归来。
怀瑶和明月以及领将首先去龙升殿拜见天帝。
天帝问候了伤兵,并给予了此次出战神兵们的嘉奖, 创始元灵复天帝之命做战后记录, 带走了领将。
随后便只有明月与怀瑶留在殿中。
“你们先随本君前去紫薇宫,天后很是想念你们。”
二人应声,跟在天帝的身后一同前往紫薇宫。
紫薇宫内, 天后一听说她们回来,早早等在正殿内翘首以盼。等她们一走进, 天后一手拉着一个坐在金织软榻上。
“哎呦, 瞧瞧, 都瘦了。”天后怜爱地握着两人的手,然后转头, 目光看向明月:“听前方的战报说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快叫我看看。”
明月轻柔地笑笑,安慰她说:“已经无碍了,让您担心了。”
天后摸了摸她的脸颊, 叹声道:“你父君为神界牺牲,而我却未能照顾好你, 实在心中有愧。”
明月连忙道:“您对明月的好, 明月一直感怀在心, 我受您与天君养育,贵为神界公主, 此次神阴之战我理应上前,我想如果父君母君还在, 他们也定会让我去的。”
“好孩子。”随后, 天后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说:“孟章神君传讯, 在信中将你夸赞了一番,你父君看了之后也很是欣慰。”
怀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天帝,天帝瞥了她一眼,难得这次没有黑脸,声音平淡:“听闻你在东海照顾伤兵,夜以继日,能力虽不足但肯学,还算不错。”
虽然天君的语气很平常,但怀瑶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从她父君口中得到一声“不错”,不禁雀跃起来,面上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天帝脸色一沉,又训斥道:“喜形于色,不过一次做好而已,还差得远!你的剑法太差,从明日起,让你兄长亲自教导你!”
怀瑶的脸一下子又垮了下去,眼神可怜巴巴地望向明月,明月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和她养成了默契,接收到怀瑶的求救,心里正琢磨着告退的说辞,就听天后又道:“东海百废待兴,瑶瑶与东海世子的婚事怕是要延后了。”
怀瑶:“我与蔚朝也是这般想,等东海修缮妥当了再行亲事也不急。”
天后惊讶地看着她,她本来都做好了女儿胡闹不依的准备,却不曾想她竟这般就同意了。
“经此一役,怀瑶懂事了许多啊。”天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怀瑶小声嘟囔说:“什么啊,说的好像我以前是有多不懂事似的。”
趁这个岔口,明月抓紧道:“我们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修整,看过了天君天后便也放心了,此番先行告退,待收拾妥当了再来拜见天君太后。”
天后放开她们,说:“快回去休息吧,不必再来了,过几日要办家宴,届时再过来就好。”
两人起身告退,走出了紫薇宫。
怀瑶的步伐飞快,嘴里念叨着:“我让青离给云昭带了话明日去药神殿喝酒,这一个月可馋死我了。”
明月呛她:“就你那酒量,两口下去人就不省人事了,能品出什么滋味来?”
怀瑶朝她做了个鬼脸,“我要赶紧回瑶光宫好好沐个浴!”
两人在长宫街的岔口分别,明月回到月央宫,一番梳洗过后,倦意后知后觉来袭,跟云栖说了一声,便合衣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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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明月几人在药神殿反复醉醒的期间,东海的捷报也通过神鸟来到了天帝的手中,没过多久,也传遍了整个天宫。
望舒神君闭关两万年成功飞升,成为继青华灵他之后,神界又一位灵他品阶的神仙。
望舒灵他飞升之时正逢神阴交战,这一突如其来的喜讯也正好让此次的神阴之战加快了落幕的进程,有神仙感叹,真是天佑神界。
没过几日,玄武执明神君也赶到,玄阴气数终尽,被望舒灵他与四方神一起永远封印在了焱阴山。
最后,望舒灵他还不忘潜到东海底将封印阴君的灵锁牢牢加固一层,此番下来,阴界至少会消停个几十万年了。
宸华太子带人前往阴界善后,孟章神君留在东海休整并安抚族人,陵光神君记挂琼真,先行回了南岩山,其他两位神君和望舒灵他一起上到天宫面见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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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升殿
天帝站立在大殿之中,三位身处高位的君上走进来,天君与他们互行平礼。
“此番神界一难,全靠仰仗各位了。”
天帝说话间,几人纷纷落座。
监兵神君率先道:“我们是神界的一份子,占着四方神的位置,守护神界本就是分内之事,天君勿要言谢。”
“哈哈哈”天帝爽朗地大笑,可见心情极好,“是本君狭隘了。”
随后,天帝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颜煜的身上,开口道:“还未来的及恭贺望舒灵他历劫成功,飞升灵他。”
颜煜起身,向上首行礼:“东海战事紧急,未尊天君指示来天宫登册,还望天君恕罪。”
天帝没有起身,但也行平礼抬手,回敬道:“原是本君考虑不周,灵他勿怪。”
这时,龙升殿外的神侍高声禀报:“司命星君求见天君、望舒灵他。”
天帝抬了下手,示意让他进来,还一边说:“司命还是那样的性子,想来得知灵他来了天宫,要催你去天府宫登册呢。”
司命星君走进来,挨个行了礼,说:“按规矩,刚飞升的神仙要前往天府宫的紫极星盘登册记录,小仙怕耽误了时辰,这才不得不打扰灵他与天君叙旧,还望君上莫怪。”
颜煜:“如此,本君先行告退了。”
天帝点点头:“两日后本君在紫微宫举行家宴,届时还望灵他赏脸一叙。”
顿了一下,天帝又加上一句:“本君的两位公主都在。”
颜煜没有犹豫,开口:“本君一定准时到。”
走出龙升殿,司命星君不紧不慢跟在颜煜的身后,前面是天府宫的仙侍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带路。
司命一向话少,望舒灵他从前深居简出,基本上就没离开过瀛洲,似乎只有每次历劫飞升来天府宫登册时才会出一次门,神界几乎很少有人见到过他,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跟青华灵他成为朋友的。
长宫街上静谧无声,但过往神仙却是不少,无一不在斜着眼偷偷打量着这位望舒灵他的容貌。
有眼尖的神仙认出来,“这不是那位破格飞升的颜煜仙人吗?”
“还真是!原来颜煜仙人就是望舒灵他啊!”
“难怪,我就说,天君怎会打破祖制允许两个凡人飞升呢。”
“我当时还纳闷,天君怎会把飞升的凡人安排进明月公主的宫里,原来如此,想必明月公主也早就知晓了吧。”旁人不知他们之间的事,只当天帝将颜煜安排进月央宫是让明月好好照看,以便不让旁人影响了神君历劫。
他们的交谈时用的是低阶符咒,同仙阶的神仙听不见,但身为灵他和星君的两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司命暗中捏了个诀,将这些掩耳盗铃的议论声隔绝在外。
抬头看了一眼颜煜,司命沉默了片刻,上前道:“君上。”
颜煜回头,司命:“此前通过明月公主历劫的命谱偶然知晓了您的历劫之事,小仙不敢隐瞒天君,还望君上恕罪。”
颜煜声音淡淡,说:“无事,本君并未怪你。”
天府宫,火麒麟化成人形守在门口,见到两人远远地走来,忙上前迎接:“清和灵仙转告二位君上,紫极星盘的灵障已经打开。”
司命颔首,侧身请颜煜走进天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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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药神殿内,药王黑着脸指挥殿中的宫娥将七扭八歪醉倒在树下的三人搀扶起来。
药王给她们一人喂了一颗醒酒的丹药,云昭罕见的也跟着她们喝多了,药王及其熟悉她的身子,抬手运气,灵力打进脉络,将云昭的醉意驱散了七分。
“师父。”云昭看清来人,熟稔地开口。
“你怎么也跟着这两个祖宗胡闹!”
“饮酒伤身,与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这身子还想不想好了!”
云昭垂首,她如今这死气沉沉的脉络,饮不饮酒又有何干系?不过这话属实扎药王的心窝子,云昭没有说出口,开口唤人把明月和怀瑶送回她们自己的宫中。
药王命人打扫庭院,看了云昭一眼,没好气地说:“跟我进来。”
走进正殿,药王开门见山道:“望舒神君飞升灵他,灵他的功力深厚,光是气海就是神君不能比的。”
“待我找个机会去寻望舒灵他,他可能会有办法治好你。”
云昭蹙眉:“望舒灵他刚刚神魂归为,又封印了焱阴山,如今怕不便再为我动用灵力吧。”
药王:“若真能治你的伤,这么点灵力还不够望舒灵他指头缝里漏出来的。”
“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回去运气打坐,再沐浴药汤。”
“知道了。”云昭无奈,那药汤是药王翻阅古书专门给她配来疗伤用的,虽然目前为止她没感觉到有什么用处,但药王还是让她每日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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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服下了药□□药后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至少能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连着三天喝得大醉,她不如云昭的酒量好,还是得在床上躺一晚才能彻底把酒醒过来。
明月的头刚沾到枕头上便彻底睡过去了。
一片朦胧之间,明月仿佛又置身于那个血雨腥风的黑暗之中。
只是这次梦却与从前不太一样,地上成堆的尸体消失了,刺耳的嘶鸣声也不再存在。
明月赤着脚走在湿软的泥土上,忽然,足底触碰到了一丝异样感。
明月低头,稍稍挪动玉足,一株嫩绿的叶芽从泥土中冒出了头。
明月缓缓蹲下身子,指尖轻轻触碰那脆弱的绿芽,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在她的触碰下微微颤抖,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灵力在它的枝杆上静静流淌。
明月抬头,一望无际的岩石与泥土之中,这一抹绿尤为明显。
忽然,她的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明月回头,入眼处是银白的发梢和被白衣遮挡住大半的足踝。
明月起身,那个从前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银发男子终于有了脸。
他曾在她满目疮痍的梦境中出现在她的面前,每一丝银发似乎都带有着能安抚她的神力。
他在她的梦中从没发出过声音,他的脸庞常常出现在层层的云雾之中,叫她怎么抓都抓不到。
但是现在,明月站在熟悉的梦境中,内心已经没有了恐惧,只面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淡淡地开口:“原来是你”
“望舒神君。”
明月猛然睁开了眼睛。
四周静谧无声,明月慢慢从床榻上坐起来,双膝屈起用两只胳膊环住,愣愣地消化脑海中残留的画面。
她第一次做梦是下凡之后,她的梦境大都不太美好,总是梦到无数的鲜血与尸体。
后来她随军去了东海,战场的场景有时会让她觉得很熟悉,似乎和她某一个梦中有些许的重合。
那个时候她没有时间多想,如今战事平息,她又入了梦,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梦中景象与东海八分相像,完完全全暗示着东海战后的场景。
明月有点懵,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能力,如此说来,望舒神君飞升是写在天运上板上钉钉的事,那人神魂归位后一头银发世间少有,她早该预料到。
明月愣神片刻,抬手在脸颊旁扇了扇风,心中那隐隐上升的躁意退散下去,推开门,一阵微风拂过,月枝花的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明月的脚边。
又是一阵风吹过,明月似有所感,缓缓地回头,月央池旁,那个刚刚出现在梦中的人一身雪白立在树下,鹅黄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了男人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下周差不多完结啦~
第六十八章
两人沉默相望, 明月率先别开视线,转身走回月堂殿。
刚一进去, 再向门口转身, 刚刚还站在远处的男人已经不声不响地立在她殿中。
明月:“……”你是灵他你了不起,在别人宫里捏急速诀。
明月面无表情地行礼:“见过君上。”
颜煜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面色复杂望过来, “明月,不要这样。”
明月不欲理会他, 只说:“君上大驾光临, 不知所为何事?”
说实话, 明月还没想好自己如今应该用何态度来面对这人。
若论神界,他是她的长辈, 又是地位尊贵之人。不仅如此,在她还没化形的时候还是这人养活的她。
若论其他……明月蓦地想起很久以前两人发生过的荒唐事……
不提也罢!她现在尴尬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都叫什么事!
曾经厮混过的情郎竟然是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带大的长辈,试问这世间还有比她更倒霉的神仙吗?
颜煜顿了顿, 后退两步,岔开话题, 道:“天君留我后日参加家宴。”
明月:“哦。”意料之中, 灵他飞升是大事, 天君定要招待一番的。
“只是天宫没有多余的宫殿,可能要劳烦殿下留我暂住月央宫。”
明月:“?”
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宫中空置宫宇众多, 天君怎可能让你没地方住?”
颜煜面色无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天君说, 我在月央宫住得习惯, 其他宫宇常年不住人较难清扫, 只能来叨扰殿下了。”
明月:“……”冷笑了两声:“从前是本君有眼无珠, 让君上住在甚小的寒香殿属实委屈你了。”
颜煜却像听不懂话一样,说:“寒香殿甚好,谢过殿下,这几日就叨扰殿下了。”
说完,他熟门熟路地走出月堂殿,看样子还真是要往寒香殿去。
明月:“……”
这两人一个君上,一个殿下的称呼,两旁的仙侍也不敢冒然说话,只觉得这两位大人之间的气氛好生奇怪。
明月哽在那里,憋了半天还是把云栖喊了过来,毕竟人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总不能真让他住在寒香殿。
云栖道:“那我去把月辉堂收拾出来,让灵他大人先住进去?”
月辉堂离正殿不远,还算敞亮体面。
明月扶额,说:“嗯,就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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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明月从榻上下来,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迈出殿门。
刚抬起一只脚,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生生驱散了睡意。
只见月央池中心的池心亭上,男人一袭织金纹的白衣端坐在亭中,银发用足金的发冠高高束起,日光与池水的反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在散发着金灿灿的光。
男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只见他两手一挥,一张红木的古琴凭空出现在案上。
颜煜温柔一笑,修长的指骨抚过琴弦,“铮”的一声响彻月央宫,引得四周的小仙娥纷纷看过去。
明月:“……”
明月实在不忍直视,扭头要去青武殿,颜煜一见她要走,抱着古琴,衣玦翻飞腾身而起,在空中旋起一朵张扬的“金花”。
“金花”伴随着飘然而落的月枝花稳稳地停在明月的面前,随着男人的动作,无数翻飞的月枝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自他的头顶哗啦啦地洒下来,这景象堪比凡间戏本子中的天女散花。
明月忍无可忍,双手环胸道:“望舒灵他,您的本体当是孔雀吧。”
颜煜认真地回答她:“我是瀛洲的银顶仙鹤化形,并非孔雀。”
“是吗?”明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越过他,颜煜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我在凡间时学过古琴,从前没对你弹过,正巧在月央池底发现了一张,我弹给你听如何?”
明月懒洋洋地道:“我对古琴没兴趣。”
“那你喜欢什么?看话本吗?我可以讲给你听。”
明月停下脚步,语气颇为冷淡:“君上,我现在要去青武殿练剑,招待不周还望君上恕罪。”
颜煜一下子偃旗息鼓,没再跟上去,眼睁睁看着明月的背影消失在青武殿的门后,一次都没有回头。
真无情呢。颜煜委屈巴巴地想。
青武殿内,明月背靠在厚重的殿门上安静了一会儿,确定身后之人没有追上来,明月召唤出扶苏剑,一道锋利的剑芒闪过,不远处的假山石顷刻间碎成粉霁。
此次的焱阴山一战,彻底把她从福乐窝中拖了出来,也彻底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是有多么不足。
明月从袖中拿出一本竹简,这是陵光神君在她临走时赠与她的剑法,里面也记载了许多关于神器的用法,很是适合她。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练得胳膊酸痛,才终于收起了剑走出青武殿。
“公主,您要沐浴吗?”云栖把巾帕递给明月问。
明月点了下头,接过巾帕试了下额头上的汗珠,想了想,做无意状问:“他人呢?”
云栖想都没想就知道明月问的是谁,直接答道:“灵他大人现下正在天府宫。”
明月垂眼,嘟囔道:“他可真喜欢往司命老头那里跑。”
明月走进内室,褪下衣裳赤脚踏进浴汤中。
另一边,颜煜从司命星君处离开,回到月央宫时被告知明月此刻正在月堂殿。
月堂殿的大门敞开,门口无人看守,颜煜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
日光从窗棂洒下,殿中金碧辉煌。软椅在窗边微微地晃动,镶金纹的扶手上搭着一件薄沙的长裙,裙摆拖沓在地上。
颜煜走过去拾起那件裙衫,轻柔的布料划过手指,柔软细腻。
把裙衫叠好搭在木椅上,就听屏风后传来女子灵动的声音:“云栖,把衣裳拿给我。”
颜煜看了一眼刚叠好的衣裙,顿了一下,把它拿起来,无声地走进屏风后。
月堂殿的内室是由白玉石搭建的,屋顶由透明的琉璃瓦铺成,日光透过瓦片照射进来,在屋内反出七彩的光。
在巨大圆形床榻的后面是一扇碧色的玉质扇门,女子的声音就是从那扇门后传出来的。
颜煜屏息走进扇门,入眼处是一整片的汤池,女子背靠在汤池的石壁上,光滑的肩露出水面,从泉眼中流淌出来的温水带着氤氲水汽将眼前的景色笼罩得朦胧。
忽然,一只手臂从水中伸出来,随着她的动作,沥沥的水珠被带起来又重新砸进池中。
颜煜低头,把放在一旁的干布帕和裙衫一同递到她手里。
明月拿着布帕从水中站起来,哗啦一声,颜煜立刻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就听身后的人又道:“云栖,不是这件,去拿我搁在床上的那件月蓝色的百蝶裙。”
颜煜匆匆离开这里,走到圆床边,果然看见了床上叠得整齐的月蓝色衣裙。
脑中回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女子的乌发尽湿,紧贴在白皙的肌肤上,对比强烈,直刺入眼底。
颜煜一时间踌躇不前,手里刺绣的纹路贴着他的掌心愈发灼热起来。
犹豫间,云栖回来了,看见颜煜一个人站在那里,迟疑开口:“君上?”
颜煜如梦初醒,立刻将手里的衣裳拿给她,一言不发走了出去,只留云栖站在原地疑惑不解。
云栖走进扇门后服侍明月穿衣,说:“刚刚我在长宫街上遇见了天府宫的火麒麟,清和灵仙好像被司命星君罚下凡了。”
明月:“嗯?他犯什么事了?”
云栖:“不知道,火麒麟支支吾吾的估计是不好说。”
明月兴趣不大,用灵力烘干了头发,问:“月辉堂那位回来了吗?”
云栖:“公主是说望舒灵他吗?”
“嗯。”
“灵他应是早回来了吧,刚刚我进来时正看见君上站在外面呢。”
明月一顿,重复道:“站在外面?”
云栖:“对呀,还是君上把殿下的衣裳拿给我的呢。”
明月:“……你刚才有进来过吗?”
云栖:“嗯?刚刚青离过来让我去瑶光宫取怀瑶公主做的松饼,才回来就遇见了君上。”
明月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精彩,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羞赧,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上的哪处那人还都见过,这样一想,明月更是一口气哽在心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明月穿好衣裳黑着脸走出内室,一出来就看见颜煜端坐在主殿中的茶案后旁若无人地饮着热茶。
明月冷着脸过去,还没等她开口,就见颜煜拿起放在手边的茶盏站起来送到明月眼前,“这是我用瀛洲带来的莓果所泡的茶,清热顺气,你尝尝。”
明月无言看着面前这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她不动,颜煜也不动,男人的手指贴在瓷白的杯壁上,隐隐可见指腹上微微泛红的皮肤。
明月终是忍不住,伸手接过茶盏,浅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随后坐下来。
颜煜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在原地停了片刻,然后小心的在她身旁坐下。
明月虽没说话,但也没阻止,这时,仙娥捧着玻璃盏走进来,里面是云栖带回来的松饼。
明月捻起一个咬了一口,腻人的甜味沾满了牙齿。
明月皱着眉在心里把怀瑶骂了一遍,她就不该对怀瑶的手艺抱有期待的。
把只咬了一口的松饼放回玻璃盏,明月低头喝了口茶水,冲散了满嘴的甜腻。
忽然,从她身旁伸出来一只手,颜煜拿起那个被她咬了一口的松饼,挨着她的牙印咬下去,三下五除就把整个松饼都吃了下去。
明月:“?”
颜煜拿出绢帕擦了擦唇上的残渣,面色无辜地看着她说:“不能浪费。”
明月:“……”
作者有话说:
颜孔雀在线开屏中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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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明月忍无可忍, 身子侧过来,直视他问:“恕我愚钝, 实在不知君上此番到底是何意?”
颜煜沉默地看着杯盏中清透的茶水, 过了很久才小声说:“凡间话本中的相公惹夫人生气,都是这般哄的。”
明月手一抖,惊愕地看着他, 见他神色认真并未有捉弄她的意思,明月气急:“你...你, 谁是你夫人!”
“不过是一场天劫而已, 君上就莫要再做戏了。”
“我不是在做戏。”颜煜急切地解释说:“在凡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认真的, 我从未把它当做一场天劫,明月, 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相信你胡乱吃醋,当我神魂归位的时候,我最庆幸的就是还好我不是真的凡人, 神仙的寿命漫长,我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可以陪伴你。”
明月几乎从来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 生生愣在原地, 站在一旁的云栖目瞪口呆, 直到颜煜的余光扫过她时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赶紧退了出去。
月堂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月努力地消化刚刚听到的这番话,过去的往事一件一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颜煜见她不说话, 一时间也揣测不出她的想法, 想了想, 试探着开口:“你若同意, 我这就去向天君提亲。”
“不行!”明月猛的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颜煜也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坚定地拒绝。
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心中仿佛有一颗巨石,不断地下沉着。
“是我着急了,抱歉。”
“明月,我不会强迫你去瀛洲,你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你也无需勤奋练功,青华对你唯一的心愿便是望你平安快乐,神界有我,有四方神,哪怕再发生战争,我们都会挡在你的身前,不会叫你受到任何伤害。”
“君上。”明月打断他,她现在完全冷静了下来,神色平静道:“君上说从未把从前的事当做一场天劫,那好,我们就不谈天劫。”
“不论在凡间发生的事,只论现在,您是望舒灵他,我是灵越玄君。先不说你我之间相差的年岁,我从未听说过自古有哪位灵他的妻子只是一个区区玄君。”
“我的母君在嫁给我父君的时候就已经是元君了,君上,你若是娶了我,会成为整个神界的笑柄的。”
颜煜:“不会,你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是百年难得的天才,原是我高攀了才对。”
明月无视他的话,继续说:“其次,你说我无需练功,我身为灵他的女儿,又是神界公主,神界发生任何战事我都理应冲在前面,你若真是这般想,那便是真真不了解我。”
颜煜安静了一会,然后在明月冷硬的目光下缓缓低头,委屈地说:“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嫌弃我老罢了。”
明月:???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哪句话有嫌弃他老的意思?
虽然这人的确是年岁比她大太多了。
明月面无表情地想。
颜煜只面上悲伤了一会,随后重振旗鼓,很是殷勤地给明月倒了一盏茶,说:“那我们就不论凡间,以灵他与公主的身份相处,嗯……我还记得从前你在瀛洲时可顽皮得狠,刚学会飞就用翅膀打翻了我的砚台……”
明月:“……”咬牙切齿地打断他的话,说:“君上的记忆真好,两万年前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颜煜:“那是自然,你在瀛洲待了两百年,也算是我一手带大的了,还有许多事情我都记得呢,有时间我都讲给你听。”
明月:“...谢谢,我并不想听。”
颜煜趁热打铁道:“既然明月想与我坦诚相见,那便不要再君上君上的称呼了。”
明月:?谁要与你坦诚相见了??
颜煜:“望舒是在我第一次飞升时天君赐下的封号,我的本名与我在凡间历劫时一样,都为颜煜。”
“此后你直呼我的名字便好。”
明月默然,很想说她并不关心他到底叫什么,只是这人像中了蛊一样“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让明月属实有些坐立难安。
“君上刚从凡间回来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正巧怀瑶说与我有要事相商,就不打扰你了。”明月一心想逃离这诡异的气氛,话刚说完,迫不及待地捏了个急速诀“逃”到了瑶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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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怎么想的?”瑶光宫内,怀瑶捧着果子吃得津津有味。
明月一股脑把颜煜刚刚与她说的话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番,怀瑶表情自然,还镇定发问。
明月难以置信地问:“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魔幻吗?他居然说想娶我,还说他从没把在凡间之事当成一场天劫。”
怀瑶咽下水嫩多汁的果肉,老神在在地说:“明月,咱们坦诚点,人家本来就喜欢你啊,你会不知?”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凡间都发生了什么,但自望舒灵他进你月央宫,再到他恢复身份历劫归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明月张了张口,哑然。
“你也说过你还喜欢着他,而他又说了向你提亲的话,一般来说这就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怀瑶睨了她一眼,“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定是严词拒绝了他吧。”
明月不语,沉默地点了点头。
怀瑶扶额:“果然。”
明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拒绝他?”
怀瑶翻了个白眼,“上次你说你还喜欢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表情不太对,以你的性子,你若决定了什么事是断然不会拖拖沓沓,可你当时眼神闪躲犹豫不决,我猜你定是心里还有顾虑,而这个顾虑一直横在你心中,让你没有办法接受和他在一起。”
“明月,你之前从未和我说过你当初历情劫的具体情况,可是在凡间时,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至今都无法忘怀?”
明月安静了一会,说:“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在怀瑶抑制不住的八卦的目光下,明月回想了一阵,说:“当时司命告诉我,我在凡间的时日不多了,我便想在临走时给他一个像样的婚礼。我就自己准备了聘礼和嫁衣,还算好了良辰吉日,却不想,偶然间听见他同别人说,他从未想过要和我成亲,也不愿娶我。我当时急火攻心,伤心到了极致,吐了一口鲜血便飞升了。”
怀瑶听得愕然,半晌后才啧啧道:“如此说来,你拒绝他,他也不算冤枉。”
“如今见他对你的样子,实在想不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明月想了想,说:“其实我也怀疑过,以当时我们的相处情况来看,他确实不像是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怀瑶:“你既然对当初的事情心存质疑,自己再怎么猜测也无用,不如干脆挑明了问问他。”
明月摆摆手,明显逃避,“算了,不说他了,今晚我在你宫里睡。”
怀瑶:“……你都被他欺负成这样了?”
明月不欲再说,伸手抢走她手里的果子,“咱们是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怀瑶:“………”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喂~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么么~
第七十章
翌日, 紫微宫
明月穿着淡金色流彩云锦的宫装,长长的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祥云纹, 随着台阶的高度逶迤流淌, 缓缓走进宫殿内。
怀瑶已经先一步落座,现在正朝大殿中央的明月挤眉弄眼。
明月向上首的天君与天后郑重地行礼,最后一次向两旁到场的监兵神君、执明神君、上升星君、司命星君, 还有...那位自她走进来起就再没移开过目光的男人。
上升和司命站起来回礼,其他几人坐着没动, 执明神君捋了一把胡须, 笑呵呵地说:“许久未见明月公主, 上一次见还是个小娃娃呢,如今竟都能上战场了!想来青武殿这么多年定是深受公主喜爱啊。”
明月浅笑了一下, 说:“多谢当年执明神君赐殿,青武殿明月很喜欢。”
执明神君满意地大笑,天后在上方慈爱地向她招招手:“好孩子,快入座吧。”
怀瑶就等着这句话呢, 兴冲冲地唤她:“明月快过来,我给你留了座位!”
天君坐在上首, 看见怀瑶的模样哼了一声, 还没等他开口教训, 天后抢先一步道:“今日家宴,诸位无需恪守规矩, 随意便好。”天后说这句话时目不斜视,不过天帝与她夫妻多年, 怎能看不出她在有意维护女儿, 天帝瞄了她一眼, 终是没有下她的面子, 开口附和道:“今日召各位来也是为庆祝焱阴山一战大捷,不谈要事,诸位尽可放松。”
话虽如此,只是他们却不能真的放松。
几名身处高位的仙君还好,天规对于他们来说本就是摆设,两位公主自幼在天君天后眼底下长大,在这种场合下自也不用绷着,就是苦了两位星君,仙阶不上不下,也和天君也不算亲近。上升星君是头一回参加紫微宫的家宴,他接到邀请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无奈之下去询问了与他同病相怜的司命星君,只是司命什么都没跟他说,就告诉他这不是件坏事,让他不用太紧张。
现在席上,上升星君瞅了瞅坐得比他高一阶的银发男人身上,又看了看一边默默斟酒的明月公主,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不久前在天机宫,那个灵力低微的颜煜小仙亦步亦趋地跟在公主身后的场景。
上升星君这才回过味来,扫了一眼在场的“嘉宾们”,嚯,这不是妥妥的“相亲宴”嘛!
看来天君和司命星君早就知道了那位颜煜仙人的身份不得了,这才让他一定要把人安排到明月公主的身边。上升星君想明白了这件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后,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决定默默的在角落中做一个独自饮酒看热闹的路人。
明月刚坐下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口的守卫拉长了声音禀报:“创始元灵到——”
怀瑶一个激灵,凑到明月身旁咬耳朵:“都说是家宴了,父君干嘛把他也请来。”
明月好笑地说:“创始元灵和天君天后相识多年,当然也是有资格参加家宴的。”
怀瑶从小到大不知道被这位前辈告了多少次状,她和创始元灵积怨已已久,当然,是她单方面的。
“小仙来迟,往天君天后恕罪。”
天君摆摆手,毫不在意道:“元灵公务繁忙,倒是本君不体贴了。”
创始元灵刻板的行礼告罪一条龙下来,这才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人到齐了,天君站起来,举起酒盏发话道:“今日家宴,主要为答谢诸位仙家在此次焱阴山一战中为神界鞠躬尽瘁付出良多。”
众人纷纷站起来,向天君回敬。
“此次东海损伤不小,南岩山也牺牲了众多将领,孟章神君与陵光神君无法前来天宫,本君已派人前去东海与南岩山支援,争取神界早日能恢复元气。”
“天君圣明。”殿内众人齐声道。
天帝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抬手,示意他们坐下,“正事就说到这里,诸位不必拘束,畅饮畅谈即可。”
众人应下,怀瑶拿起放在她手边的酒给明月斟了一盏,说:“这是蔚朝让人带给我的,是两万年前藏在东海海底的佳酿,特意捞上来送进宫里的,你一定喜欢。”
明月配合地低头抿了一口,酒水清冽,微微的苦涩中包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甘甜,淡淡的幽香残留在舌根,回味无穷。
明月点头赞道:“果然不错。”
觥筹交错间,创始元灵起身,向上首道:“天君曾有意让怀瑶公主与东海世子联姻,可如今东海的情况怕是一时半会并不适宜操办喜事。”
怀瑶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向殿中看去。
天君:“那依元灵所想,此事该如何办?”
创始元灵:“公主婚嫁本是天君家事,但因身份不同,天庭女子的婚配关系到整个神界,所以万不能草率。”
“若为公主着想,眼下最适宜的办法便是退掉与东海的婚事,再另寻一身份匹配之人定下婚期。”
怀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什么为了她好?这老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怀瑶激动的就要站起来理论,被明月攥着手腕制止了。
“这事儿,主要得听你父君怎么说。”明月低声道。
上首,天君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只说:“元灵也说,公主的婚事事关神界,退婚是为着怀瑶的法子,那为着神界的法子又是如何?”
创始元灵:“怀瑶公主乃天君天后之女,同时也代表了神界的信誉与权威。东海此番劫难是为了神界,若是因此变故便退了与公主的亲事,这会让三山四海的其他神族认为天君不讲信誉,冷漠无情。”
怀瑶安静了下来,她在一片安静中小声对明月道:“他可真敢说,我父君脾气可不好,真不怕他发火。”
明月笑笑,说:“天君要的就是创始元灵的直言不讳,不然他也不会在你父君身边待这么久。”
天帝面色未变,看不出表情,但也没有要发怒的迹象。
“元灵此话不错,本君也是这样想。”天君继续道:“东海如今的确不宜嫁娶,本君便同孟章神君商议,将婚事延后,待东海休整妥当,再论婚事。”
创始元灵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坐下安心吃酒了。
在上首,天君接到了天后的眼色,清了清嗓子,说:“提到婚事,怀瑶的就算是定下了,不过本君还有另外一位公主,明月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知诸位仙家有何推荐之人啊?”
明月正在喝酒,险些呛到。
她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可依旧是逃不过。感受着聚焦过来的目光,明月僵硬地笑了笑,要是平时关起门来说,她还可以说自己还不想成婚,可这件事被当做公事在宴中提起,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了。
创始元灵屁股刚坐下就又抬起来了,还真的给她细细盘算了起来:“明月公主已飞升玄君,能力在真个神界都是佼佼者,若为殿下寻亲,那自是不能随意挑选。”
“四方神中,貌似陵光神君的世子仙阶最高,三百年前刚刚飞升元君,与公主倒是相配。”
执明神君插话道:“元灵老头,你咋想的?朱雀的崽子已经五万岁了!比明月大了多少了,况且南岩山什么地方,那小子被朱雀练得皮糙肉厚,皮肤黝黑似煤球,整个一敦实的壮汉,明月这么漂亮,哪能和他相配?”
在一边安静喝酒的颜煜终于动了一下,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执明神君。
创始元灵想了想,又提出一个人选:“瑶池的元瞳元君,她的三儿子也是玄君,三万岁出头,与公主也算相配。”
“元瞳的大儿子已经封了世子,那三儿子是个闲散性子,整天游山玩水,没有实权,继承不了瑶池,这样的人怎能迎娶神界公主?”
创始元灵被他两次呛声,有些怒意,沉声道:“怎么,看样子执明神君自己有人选了?”
“嘿嘿。”执明神君摸摸头笑了一下,对着天帝道:“不瞒天君,本君的次子正准备历劫,若是此次成功便可飞升玄君,天君若有意替明月丫头婚配,不如……”
“不可!”大殿之中,几个人同时开口,不光是执明神君,也把明月吓了一跳。
狐疑地看向出声的几个人,其中不乏有监兵神君,司命星君,还有...明月自动忽略掉那个人,心想,自己的婚事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来关心了。
之前创始元灵提出的人选只有执明神君一人站出来反对,可他一提自己的次子,在场的却几乎都出声反驳。
执明神君颤动着双唇悲伤地说:“诸位,我的次子在各位的眼中竟是这般不堪吗?”
监兵神君无语地将他拉下来,低声说:“这事你就别想了,天君有自己的考量。”
执明神君本也没报太大希望,收起期期艾艾的神色,问:“这么说天君已有人选了?是谁?”
监兵神君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表面淡定地坐在席间的男子。
执明神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纳闷:关望舒灵他什么事?难不成瀛洲也有和公主适婚的男丁?可是瀛洲不是始终只有望舒灵他一人居住么……
不远处,颜煜放下酒盏,望着席下的方向,明月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向后靠了靠,身体刚好被旁边的怀瑶遮挡,也阻隔了他的视线。
执明神君也跟着看去,刚好看见这一景象。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执明神君惊愕地看向颜煜,不由得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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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天君。”
众目睽睽之下, 颜煜站起来,看着他郑重的样子, 明月顿时一个激灵, 根本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等一下!”
殿中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明月站起来, 硬着头皮道:“战事初歇,对于婚嫁之事, 明月还没做好准备, 还望天君再多给我一些时日。”
无人说话, 上升星君口中含着酒水不敢咽下,抬眼偷瞄坐在上首的天君。
“天君, ”沉默之际,司命忽的站起来,说:“小仙以为,公主所言有理。怀瑶公主与东海联姻之事刚定下, 明月公主若暂无合适人选也可先放一放。”
明月一顿,看向司命星君。自从她历劫归来至今, 两人还未说过一句话。
起先明月是为着当初司命隐瞒她情劫一事而生气, 后来听了颜煜的话才知当年在凡间遇到清和灵仙并非偶然, 而是由司命专门发派下来为她的情劫添砖加瓦的。
再后来颜煜成了望舒灵他,明月也多少明白了司命星君当初的隐瞒也是有身不由已的意味在的, 多少释怀了一些,却也不想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就一直这么僵持到现在。
上首, 天君听了他的话后思索了片刻, 又看了眼明月, 道:“公主婚嫁事关神界,但说到底也要看明月自己的主意。既然明月公主还未有中意人选,那此事暂且先放下。”
随后,天帝的目光看向颜煜:“望舒灵他可是有话要说?”
颜煜静了一瞬,答道:“瀛洲两万年荒芜,暂不适合居住,还望天君容我在天宫再多待些时日。”
天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望舒灵他不必这般客气,这宫中,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颜煜坐下,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盏,看不出表情。
今日说是家宴,明月却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尤其是坐在她对面的上升星君,时不时地用眼睛瞄她,有好几次两人都能对视上。
明月抿了一口清酒,案上精美的吃食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待宴席终于结束,明月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拉着怀瑶就离开了。
回到月央宫,明月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些事情。
思索了片刻,明月动身去了天府宫。
天府宫门外的火麒麟大老远就看见了明月公主张扬的衣裳,忙不迭让路,明月大摇大摆地走进刚刚修缮好的天府宫中。
清和不在,整理命谱的杂活便由一些小仙童代劳,明月进来时,司命正在清扫堆放命谱的书案。
看见明月立在他面前,司命半分惊讶也没有,直起身子淡淡道:“见过公主。”
明月错开身子,绕过他坐下来,开门见山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望舒灵他在历情劫了?”
司命倒也坦诚,也没有再瞒着她的必要,说:“殿下生劫过后神魂却并没有返回神界,我便翻看了殿下的命谱,方才知晓殿下竟历过生劫之后阴差阳错地遇见了正在历劫的望舒神君,也就此成为了他的情劫。”
“难怪当时你死活不肯下凡来见我。”明月回忆起当初自己用血符也没将他召唤下去的事,“这么说,后来清和下界,让颜煜误会我们的关系,也是你安排的?”
司命:“是,你二人情劫的关键本应是那名叫王蓉儿的女子,但望舒神君却因对你动了情,将王蓉儿嫁给他人。为了不违抗天命,我只得修改命谱,让清和充当你们之间的根结。”
明月不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头还是跟从前一样阴险啊,坑自己亲徒弟都这么顺手。
“那后来颜煜的凡身飞升,升为仙人,你们师徒二人如此帮他,是因为命谱使然,还是天君让你们这么做的?”
司命:“皆有。”
果然,她就知道,神君历劫,天君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明月又道:“我与他之间的事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场劫数,没有我也会是别人。现在我们皆已经飞升,本应互不干涉才是。你可知,他如今到底为何一定要娶我?瀛洲数万年来与世无争,他如今更是成了神界至尊之人,完全没有必要与天宫联姻啊。”
司命沉默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件法器。
明月看过去,那法器她认识,疑惑问:“回光镜?你拿它做什么?”
司命将回光镜递给明月:“有些因果,不可言传。这是始祖帝君留下来的宝物,乃原石打造,可以看到一切关于持镜人的过去。”
“殿下就不想看看,当年在你走后,你所处之地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他这么一说,明月恍惚了一下,这个念头不是没有过,但她所能捏的回溯诀要肉身下到凡间才可以,她如今已经回来,身为神界公主更为高位玄君,她就算出个宫都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再不能违反天规下凡,索性便作罢了。
而司命手上的回光镜则不需要肉身下凡,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回光镜便会带着她魂魄的残影去到她所想之地。
明月揣着镜子回到月堂殿,看见云栖坐在台阶上摆弄从月央池低下捞出来的小玩意,顺口问她:“望舒灵他呢?”
云栖:“回公主,灵他大人还没回来呢。”
明月不语,只身走进内室,设下了灵障。
回光镜只有巴掌大,周边没有任何装饰,简陋得都不像是一件法器。镜子通体玄色,光滑的镜面背后是粗糙的原石,仿佛这只是当年始祖帝君随意磨出来的小玩意。
明月将回光镜放在白玉案上,向里面缓缓注入灵力。
淡金色的灵力流淌进其中,玄色的镜底变得更深,明月感觉自身被一片白色的光笼罩,然后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体外。
再次恢复清明,明月已经置身在一片山岭之间。
她打量四周,是完全不熟悉的景象,可以确定,她从没来过这里。
明月蹙眉,回光镜会根据注入的灵力把人带到曾经去过的地方,可现在这里她完全没有来过。
忽然一阵细微的鸟叫声传过来,明月转头,顺着声音找过去,那鸟儿的叫声很细,像是刚刚出生的幼鸟。
终于,她拨开在层层针叶状的叶片,一个巨大的天然山洞呈现在她眼前。
洞中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火红衣裙的女人,她靠坐在石壁上,怀里还抱着一个湿漉漉丑兮兮的幼鸟,那纤细的叫声就是从这只幼鸟的口中发出来的。
明月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女子已经闭上了双眼,哪怕唇色苍白,眼底青灰,也不难看出这名女子生前的容貌定是绝美艳丽。
明月双腿发软,缓缓跪坐在地,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可她仅仅只是残影的身体近乎透明,直接穿透了面前的女人。
“母君……”明月怔怔地开口,原来她的母君是这个样子,她从前只见过青华灵他与尧歌元君的画像,对父母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眼下,她的母君就在她的面前,她心中模糊的影子渐渐有了颜色。
尧歌元君怀里的小灵鸟还在不停地叫,像是知道自己的母君已经不在世上,一双大手从明月的身后伸出来,将小灵鸟捧在掌心。
明月猛地回身,她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一身红衣的尧歌元君吸引了,完全没注意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头银发垂至脚踝,明月心有所感,向上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微微低垂,修长的指骨一下一下安抚着掌心中的小灵鸟。
明月原本悲伤的情绪一下子被浓浓的尴尬所取代。
她曾经还扬言,想在颜煜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去看他穿开裆裤的模样,没想到报应不爽,还没等她看见颜煜穿开裆裤,就发现原来在两万多年前自己就已经被这人看光了!!
幼小的灵鸟羽毛都没长齐,软趴趴地趴在男人的掌心,还时不时地探出小巧的舌尖一下一下地舔舐着。
明月现在只想一头撞死在回光镜上,她是想回到五百年前历劫的时候,谁让它自作主张把她送来了这么远!
紧接着,明月就看见他郑重地将尧歌元君安葬在了瀛洲山,明月飘过去,看见母亲的棺木旁边还躺在一顶漆黑的棺椁。
这想必就是她的父君青华灵他了。
明月安静地看着两顶棺木,跪下来,郑重地在他们面前磕了三个头。
之后,明月跟在两万年的自己身后,准确的说,是跟在颜煜身后,走进了山洞之中。
倒不是明月非要跟着他,这瀛洲荒凉的连个活物都没有,她也只能向着这里唯二的两只“活物”靠近了。
“你们放心,你们的孩子我会当亲子来对待,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女儿了。”颜煜的声音在静谧的石室中尤为清晰。
明月:“……”
“似乎应该给你取个名字?”颜煜自言自语道,
“你既是我望舒神君的女儿,那便叫明月吧。正巧今日月圆明亮,正与你相配。”
他怀中的小灵鸟像是听懂了一样,还配合地“吱”了一声。
明月:“……”
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天后不是说,她的名字是她母君起的吗?!
苍天啊!明月悲凉地想,她睡过的男人不仅当了她两百年的父君,就连她的名字竟都是他取的。
她后悔了,非常的后悔,就不该听了司命的怂恿,用回光镜看什么当年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明月(尴尬地钻地缝):救救我救救我!我是谁我在哪?
感谢支持~
第七十二章
明月就这样飘在两万年前的望舒神君身边, 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默然。
在她眼前,望舒神君取下一片芭蕉叶, 小灵鸟蹦跶两下跳上去, 一下一下轻啄里面的露水,喝饱之后,颜煜把手摊开, 小灵鸟十分自然地跳上他的掌心,把脸埋在刚长出来的羽毛中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明月:“……”简直不忍直视。
眼前的景象用十倍的速度在明月的眼前掠过, 很快, 她就来到了望舒神君即将历劫之时。
这个时候, 他受天雷的影响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灵力,银白的长发时而充满光泽, 时而暗沉干枯。
之后,望舒神君趁自己还意识清醒,连夜捧着怀中的小灵鸟,把她送到了天后的榻上, 之后望舒神君神魂离体,在三界之间游荡了两万年, 最终跟随凡间雨水一起投胎到了颜府。
明月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 再次抬眼,一声凄厉的叫喊让她不由自主地凝神。
草木之间, 颜煜跪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向前往抓去,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 落尽那一滩血迹之中。
明月怔楞地看着, 眼前的地方十分眼熟, 而地上的一滩血迹也告诉了她,这正是当年她吐血离开凡间时的场景。
王蓉儿像是被他吓到,站在后面不敢上前。
颜煜不停地用双手挖地上的泥土,可他想找的人那个时候已经化作金芒消失在了凡间,就算他挖得双手满是鲜血也再也找不到了。
明月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颜煜,不由得也在他面前蹲下来,想要拉起他沾满泥土与鲜血的双手,突然一下,颜煜猛地抬起头向前方看去,明月一瞬间愣住,就仿佛这个五百年前的人正在透过时空与她对视一样。
“表,表哥?”王蓉儿怯怯的声音从面响起,“是我眼花了吗?我好像刚刚在这里看到了一个人。”
王蓉儿的话似乎唤醒了处在业障之中的颜煜,他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没有回头,声音淡漠:“去幽州之路,我让张听待我送你。”
王蓉儿一愣,“啊?为什么?”
颜煜没有回答她,头也不回走出了颜府。
明月在半空中跟着颜煜一起飘回了江都府,只见他脚步飞快地跑进北苑,一把拉开了房门,明月临走前忘记收起的两件喜服正铺在床上,将满室都衬得金红。
颜煜愣住,呆呆地走过去。他坐在床沿上,手指缓缓地触碰上喜服的柔软布料,每一处金线都是精心绣进去的,每一朵花纹都及其讲究。忽的,他发现,喜服的领口处似乎有着外翻的痕迹,颜煜迟疑地将喜服拿在手里,翻开领口的布料,绣得歪歪扭扭的“子行”二子豁然躺在上面。
颜煜再也控制不住,将脸埋在喜服中,泪水彻底打湿了布料。
明月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内心不由得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当初她拼命赶制这套喜服原本也没想太多,只是害怕自己会忽然某一天不告而别,就想给颜煜一个凡人都有的婚礼。
可事实上,婚礼没办成,她还在他的面前彻底地消失了,想起刚刚颜煜近乎于绝望的表情,明月不禁鼻尖酸涩。
之后,他便看见颜煜珍重地将那两套喜服收进了箱笼,和她那些其他的“聘礼”一样。从那以后,颜煜又恢复了起早赶晚没日没夜处理公务的样子,甚至比从前更甚,明月在一旁看着,几乎就没见他休息过。
郎中出诊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一次,颜煜客客气气地将郎中请出了江都府,郎中走的时候连连叹气,说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这么折腾。
府里上下一片低迷,颜煜没有告诉任何人明月突然消失的原因,阿云也被调到了主院,在颜煜的身边伺候,只是她从前经常洋溢着笑容的小脸却再没展颜过。
后来阿云嫁给了张听,成亲的那一日府中终于有了点生气,随后颜煜给他们买了宅子,张听和阿云搬了出去,偌大的江都府从那时起便彻底冷清下去。
颜煜把扬州里里外外都治理得很好,巡抚说圣上有意给他升官,但颜煜始终回绝,他坚持要一辈子留在扬州,当时,他是这样说的:“扬州永远是她的家,若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短短的十余年,在神界一眨眼的功夫,颜煜始终在等着她回来。
明月泪眼朦胧,此刻的她是多想打破时间的灵障,冲过去抱住他,问他为何要这般傻。
颜煜只活到了三十五岁,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死期,在最后的日子,他颤抖着双手将那两套喜服搂在怀中,并留下遗书,这两件喜服要作为他唯一的殉葬品和他一起下葬。
在他凡身死后,神魂飘出体外的时候看见了等候已久的司命星君,之后就是明月所知道的那样,他选择了那条最艰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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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的残影飘飘然回到了月央宫,她呆呆地愣在那里很长时间,事情的一切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回光镜的光芒消散,云栖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见过望舒灵他。”
“公主?她在寝殿中休息呢!灵他若有事可先知会小仙,待公主醒来后,小仙会转告她。”
明月站起身走过去,刷的一下拉开殿门,“你下去吧。”
云栖应声退下,明月再次见到颜煜这张熟悉的面孔,不由自主地与刚刚在凡间看到的那张苍白的脸融为一体。
“我有话要问你。”明月压抑着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
颜煜始终温和,淡笑问:“明月想问我何事?”
女子转身走回殿中,颜煜跟在她身后进去。
“当年在凡间,”明月的声音低沉,缓缓开口:“你为何与那王蓉儿说,从未想过娶我为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投喂,抱住亲一口~
第七十三章
“你为何与那王蓉儿说, 从未想过娶我为妻?”
颜煜愣住,似是在震惊自己竟然说过这样的话。
见他不解释, 明月的胸腔涌起一团怒火, 质问道:“当年你不愿娶我,而今却又说出要与我联姻的话来,敢问望舒灵他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是也看重了我这微不足道的神界公主的身份吧。”
颜煜猛然回身,急切地说:“我并非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神界公主都无所谓, 我想娶你, 只因你是明月。”
看着明月冷冽的目光, 颜煜一点一点回想,“当年……”
遥远的回忆一点点在他的脑中浮现出来, 最先想起的就是那年脆弱的女子口吐鲜血倒在他面前的一幕。
颜煜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缩紧,那一幕仿佛是一根针刺进他的心房。
紧接着,他慢慢想起了前面那番对话:
“难不成表哥还想娶她为妻?”
“你要和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亲?”
“我从未想过娶她为妻。”
望舒灵他神色怅然,恍然大悟。
望着面前女子愤怒的目光, 他连忙解释:“我并非那个意思。”
紧接着,颜煜将当年的自己缓缓道来:“当年我还没有从前的记忆, 你与我在一起时便说, 你不愿成亲, 不愿被凡间的世俗牵绊。后来知道了你是来自神界的神仙,我便明白了你为何这般想。但是之后, 我每日惶惶不安,就怕你某一天会离开我, 再也不回来。”
“后来见到你与清和灵仙在一起, 我的自卑之感更甚, 觉得你们才是同类。直到你走后, 我看见了北苑的东西才明白过来,那半个月,是我深深伤害了你。我心胸狭隘,卑劣无知,明月,对不起。”
当年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北苑,看见那铺了满床的喜服和床下满满的箱笼,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过门不入,深深的懊悔席卷而来,而朝思暮想的人因为他的一句蠢话被深深伤了心,这才知晓自己到底是多么的愚蠢。
此刻,明月也愣住了,捋顺了他的话后,才惊觉:“因为我说过不想成亲,所以你才会说不愿娶我为妻的话来?”
颜煜悲壮地点点头,他真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会这么蠢!
明月:“……”闹了半天,竟是个误会,明月此刻很是无语。
颜煜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愤怒,踌躇了片刻,小声问:“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并非不愿娶你,相反,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我想与你成亲,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明月,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男子的眼神炙热又真诚,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明月脸颊发烫,高傲地扭头,说:“哼,不愿!”
颜煜惊诧,立马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这一瞬间,明月深感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欺负小狗的坏人。
“……”明月受不了他的目光,头皮发麻,移开视线,说:“我的婚事都由天君做主,你跟我说也没用。”
颜煜眼睛一亮,“诶”了一声掉头就走。
明月:?你诶什么?搞得像她答应了似的。
颜煜捏着急速诀飞一样地闪到紫微宫,被告知天帝正在龙升殿与宸华太子商议东海修缮之事。
颜煜便耐心地在一旁等到他们结束,宸华太子出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忙行礼:“见过望舒灵他。”
颜煜没看他,只敷衍地留下一句:“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快步走进龙升殿。
天帝看见他时也是一愣,问:“灵他怎么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颜煜:“启禀天君,是有要紧事。”
“嗯?”天君微皱眉头,立刻严肃起来,“灵他请说。”
颜煜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截了当地开口:“本君欲求娶明月公主为妻,愿以瀛洲为聘,还望天君恩准。”
天帝一愣,是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正事。
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明月虽说是神界的公主,但也是青华灵他的女儿,婚嫁之事关乎她的一生,本君与天后不好全权做主,而且本君也曾答应过她,绝不干涉她自己的事。”
“灵他想娶明月,不妨亲自问问她的想法,若是她愿意,本君即刻便算日子为你们定亲。”
颜煜沉默了,要让明月亲口说出想嫁给他的话,就现在来看还是有些难。
但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明月介怀的原因,颜煜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等到她原谅自己。想到这,他又精神抖擞,昂首走出龙升殿。
穹顶的阴霾彻底散去,大朵大朵的祥云无边无际,漫过宫墙金顶。
接下来的几日,颜煜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不厌其烦地“骚扰”明月。
月央宫的池心亭中,明月躺靠在金丝软塌上,懒洋洋地享受着日光浴。
颜煜早上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风尘仆仆地飞奔过来,在岸边停下,欢喜地说:“蓬莱的焰鸟褪了羽毛,我记得你很是喜欢,我已经让人取来,留给你做衣裳!”
明月翻了个身,神色淡淡:“嗯。”
岸边没了声音,再一看,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见了。
明月没管他,继续闭目养神。
到了晚上,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望舒灵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灵怪画册,像献宝似的送到明月跟前:“知道你喜欢看话本,这是五荒山的仙娥们绘制的画册,你一定会喜欢的!”
明月瞥了一眼搁在面前的几个小册子,别过头去不理他。
颜煜见她始终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他,也不敢冒然上前,委委屈屈地说:“近日天君说,我在天宫的时间太久,要赶我回瀛洲镇守渊龙。”
明月:“哦。”
赶你走你就走嘛,堂堂一个灵他整日泡在天宫里像什么样子。
过一阵,颜煜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当年她被罚下凡间的事,兜着一捧紫莹莹的灵果跑到她面前:“长生林的灵果已经熟透,我给你偷来了!”
明月:“……”
微风拂过,几朵月枝花飘然落在她的肩头。
颜煜神色一动,走上前,伸出手小心地替她拂落了颤动的花瓣,声音委屈:“夫人,你理理我。”
明月默然转头,神色不明:“别乱说。”
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耳根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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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怀瑶来到月央宫吃茶,正逢颜煜坐在门边抚琴。
听见琴声稍有停顿,明月在软塌上微微睁眼,就看见怀瑶意味深长的在两人之间打量。
明月下榻,打了个哈欠说:“你怎么来了?”说完淡淡地瞥了一眼门口的人。
颜煜抱着古琴起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怀瑶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说:“堂堂灵他就被你这么使唤成仙侍了?”
明月不知道怎么接茬,岔开话题道:“你今日怎么有空?不是要准备去东海吗?”
怀瑶:“不着急,蔚朝来信与我说,可以晚些时日。”
“我今日本想去见云昭,不料药神殿的小童说,云昭跟她师兄下凡去了,算算时日云慕应当也该历劫回来了,估计云昭是想偷偷摸摸看他一眼。”
明月点点头,“我听司命说云慕的天劫估计也是生劫了,有益算星君保驾护航,他定不会有事的。”
怀瑶:“云慕向来傻人有傻福,不说他,你快与我讲讲你和望舒灵他之间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明月:“……”拿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茶水,转了转眸子想找个说辞,被怀瑶一眼看穿:“别想糊弄我,我都听兄长说了,那日他在龙升殿门口刚好遇见了望舒灵他。”
明月抬头望天,怀瑶凑上前问:“快说说,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打算的?他向你提亲了吗?”
明月:“嗯...他是提亲了,但是我拒绝了。”
“嗯?为什么?你们之间不是已经说开了吗?”
明月想了想,道:“但我就是有点别扭,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怀瑶啧啧两声,“我知道还差点什么。”
明月:?
“你想想,从你去凡间历劫到现在,都快过去六百年了,无论当初你们如何亲近,过去了这么久再见,肯定不如从前自在了。”
“如今再谈嫁娶,难免有些尴尬。”
明月思索了一下,好似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当年两人之间什么隔阂都没有,总是毫无顾忌的牵手拥抱,但自从他们再相见,类似这些的亲密接触再没有过。
“所以,当年你们两个究竟亲密到哪种程度了?”怀瑶不怀好意地朝着她坏笑。
明月当做没看见。
“快!跟我说说!”
明月又喝了一口茶:“非礼勿听。”
怀瑶:“我都告诉你了!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明月白了她一眼:“你那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怀瑶双眸睁大,顿时兴奋了:“这么说,你们还...唔!”
明月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巴,怀瑶举手投降,示意自己不会再说,明月才放开她。
只是,她虽然嘴上不再说,但□□裸的目光还是兴奋地向她看过来。
“那个……”
明月瞪她,怀瑶凑近了小声问:“你当初感觉怎么样?其实我也想和蔚朝试一试来着。”
明月:“……”
明月脸颊微红,还没等她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云栖的声音:“殿下,君上让我问您茶水还够吗?要不要他进来添一些?”
“不够不够!”怀瑶麻溜地爬起来朝明月挤眉弄眼:“我先走了啊,别让人家等急了!”
明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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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怀瑶掩耳盗铃一般离开, 留下明月和门口的男人大眼对小眼。
明月瞅了一眼他手里的茶壶,叹了口气, 说:“进来吧。”
颜煜走进去放下茶壶, 明月仰仰头示意他坐下。
明月的本意是让他在怀瑶原先的位子坐下,却不曾想,这男人连看都没看径自坐到她身边来了。
明月:“……”不自在地向旁边躲了躲, 可男人修长好看的手指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晃动。
颜煜给她了倒一盏茶,递过去, 明月保持着向一边看去的姿势伸手去接, 却不料, 手还没触碰到杯盏,就被颜煜抓住, 温凉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肌肤,明月不可控地颤了一下。
忙回头看他,“你干什么?”
颜煜握着她的手腕把杯盏送进她手里,“小心烫。”
明月接过来抿了一口, 茶水是什么滋味她是没品出来,满脑子都是男人手指触碰到她肌肤时落下的温凉。
明月胡乱地放下杯盏, 伸手推了他一下:“你别靠这么近。”
“近吗?”颜煜低头看了一眼, 疑惑问。
“近。”明月使劲点了点头。
颜煜默默后退了一指宽的距离, “这样好了吗?”
明月:“……”这跟刚才有什么区别?
颜煜见她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看他,心中有些难受, 颇为受伤地问:“可是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
明月:“啊?”
“从刚刚我进门起你就一直躲着我。”
明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心虚地说:“是啊, 你就是让我不开心了。”
颜煜认真起来, 看着她说:“你告诉我, 我改。”
明月声音大了些, 颇有些无理取闹:“我不喜欢你的银发,看见你就不开心了。”
颜煜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明月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旁边迸发而出,错愕地看过去,只见颜煜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整个人都裹近了一个类似蚕蛹状的灵障中,无数细密的银丝将他团团缠住,颜煜双手张开放在两侧,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掌心溢出流向那团灵障。
不一会儿,蚕蛹慢慢打开,颜煜落到脚踝的发丝从发梢开始,颜色渐渐变深,墨色如同藤蔓一寸寸向上攀沿,直到男人的满头银发都变成了墨色。
明月看得目瞪口呆,指着他的头发问:“怎么会这样?”
颜煜:“我的银发原是鹤的羽毛,在化形的时候变成了我的法器。在平常可以变换成与正常人一样的墨色,只是不如银发时的杀伤力高罢了。”
“不过在天宫里,我的确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把法器带在身上。”
颜煜的一头墨发披散在肩上,歪着头,语气纯良且无辜:“所以,可否劳烦明月公主,替我簪个头?”
明月长这么大,别说给男人梳头发了,就连给她自己都梳得磕磕绊绊,而且眼前这人也是知道她没有这项技能的,迟疑问:“你确定?”
颜煜拿起妆奁上的梳篦递给她:“试试。”
明月心想,行吧,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反正又不是她的头发。
在她不小心扯下男人的第三根头发时,明月看着他乱糟糟的头顶,终是不太忍心,有些尴尬地说:“要不你还是自己来吧。”
颜煜转过身子看她,明月把手上的梳篦递过去。
不料,男人直接避过了梳篦,手掌握住明月的手腕用力,明月脚下不稳,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颜煜顺势伸手抱住了她。
明月一手撑着他的肩固定住身子,扬起薄怒的脸,刚要发作,男人的俊颜猛地贴近,明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颜煜唇边勾起一丝得逞的笑,蜻蜓点水般在女子的唇边落下一个吻。
明月睁开眼睛,她自己也不懂,刚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眼睛闭上了。
面对男人温柔似水的目光,明月咽了咽喉咙,推开他站起来。
“登徒子。”明月小声嘀咕。
颜煜轻笑了一下,也站起来,将她额前的一缕青丝挽至耳后,诱哄说:“你不是最讨厌无聊了吗?天宫无趣,想不想跟我去瀛洲玩玩?”
明月心想,你那瀛洲一片荒芜,想必还不如在天宫里。
“你当年离开瀛洲时还没化形,想必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也没关系,现在的瀛洲与那时大不相同,群鸟环林,景色秀美,不输凡间扬州城,你定会喜欢。”他还记得,明月曾说过,在所见的所有景色中,属扬州最美。
明月别别扭扭地说:“我身为神界公主,不能随便离开天宫的。”
颜煜:“我去跟天君请示。”
“瀛洲甚远,到时候我若想回来,要消耗近八成的灵力才行。”
“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行,我亲自送你。”
明月没声了,停顿了片刻,小声说:“那,那行吧。”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忙了,忘记更新了,明天双更~早晚十点。
感谢小可爱投喂~么么
第七十五章
当明月的双足踏在瀛洲的地界上时, 整个人还处于震惊之中。
瀛洲距天宫足有万里远,就算是乘坐水鱼龙坐骑都要走上三天, 谁料颜煜长臂一挥, 就好似捏了一个寻常的急速诀,只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瀛洲的山脚下。
“呃...”明月望着眼前高耸的山, 疑惑地看向颜煜。
颜煜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捏了个法诀, 山外的云雾慢慢向两人的脚下聚拢, 颜煜带着她, 脚踏祥云缓缓上升,明月这才看清, 在山的半山腰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抬脚走进山洞里。明月好奇地四下张望,眼前的景象确实和她在回光镜中所见的不太一样。
在山洞中约走了五百米,来到了山洞的另一边,眼前立刻豁然开朗。
叫不出名字的树林错落有致地生长, 一座宏大的宫殿坐落在其中,一片雾气笼罩在宫殿上, 烟雾弥漫, 远处一座座山峦绵延起伏, 几只灵蝶像是在好奇这个外来者,在明月身边欢快地扑棱着翅膀。
明月抬手, 一只灵蝶停在她的食指上,明月好奇地观察它, 灵蝶的翅膀是烟粉色, 一下一下扇动的同时还带动细碎的光点。
“明月”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灵蝶似是受了惊, 从明月的指上飞走,逐渐融入到雾气之中。
颜煜牵上她的手,侧头说:“我带你去小时候待的地方看看。”
明月回忆了一下在回光镜中看到的内容,那短短的二百年中她貌似一直都在这人的身边,而这人也从没离开过他的暗室,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只见颜煜把她拉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指着圆滑的假山石煞有介事地说:“当年你最喜欢的便是躺在这上面晒太阳,瀛洲未开化的灵族很多,那时候的你还交了许多朋友。”
明月对他的话表示疑惑,她似乎没有在回光镜中看过这一段。
说完,颜煜又带着她走到自己的寝殿,指着殿中的檀木床说:“每天夜里你都会跑到我的怀里,还叽叽喳喳地要我抱着你入睡,要是不抱你便哭,真是可爱极了。”
明月:“………”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人欺负她那时候不记事,在这编瞎话呢。
颜煜喋喋不休说了半天,明月忍住没打断他,她四下欣赏瀛洲的风景,确实比回光镜中那一片荒芜要美上许多。
两人走到一片雾气氤氲的池塘边,偌大的池塘上空无一物,岸边柳叶状的植物蔓延到水面上方,露珠在叶片中滚动,最终顺着叶脉滑落,滴在水面上,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从池底泛出更深的碧色。
颜煜用灵力搬了两块石头在岸边,拉着明月的手坐下来。
淡淡的风拂过,夹杂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此情此景下,明月感觉有一丝熟悉。
两人无言,颜煜眼尖地看见她搭在岸边的足靴上沾了泥土,低声询问:“去寝殿换双鞋?”
明月低头看了一眼,随意说:“不碍事。”
颜煜顿了下,随后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子,在明月疑惑的目光下用袖口一点点将她靴上的泥土擦得干干净净。
明月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等男人仔仔细细把她的两只足靴都擦干净,赶紧拉着他起来,看了一眼他脏了的衣袖,说:“我不愿回去本是嫌麻烦,这下好了,你必须要回去换衣裳了。”
颜煜:“你在这里歇着,我很快就回来。”
明月:“算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没再给他说话的时间,明月站起来,拨开垂下来的枝叶提着裙子往回走。
颜煜在后面跟上。
趁他换衣裳的功夫,明月四周打量起这座宫殿,与神界她所去过的地方相比,瀛洲还是过于朴素了。
主殿的房梁是用白玉石建成的,边角处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殿中无金玉色,一眼望去都是朴素的白,也没有过多的装饰物。看惯了天宫的奢靡,明月眼下还是有些不适应,心想望舒灵他深居简出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待颜煜换好衣裳走出来,就看见明月正好奇地打量着殿内梁柱上盘旋的青龙。
男人温热的气息从后面贴近,明月转头,唇瓣刚好擦过男人的下颚。
明月一怔,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紧紧抵住青龙柱,退无可退。
颜煜稍稍弯腰,伸出手扶在柱上,两人的气息一瞬间拉近。
明月屏住呼吸,眼神乱飘不知道往哪里看,颜煜的唇停在她的耳侧,顿了一下,用气声问:“躲什么?”
说完,轻轻在她的耳垂上碰了一下,成功地看见明月瑟缩了一下。
“你...大,大胆!”
“嗯?”颜煜垂眸看她,明月抿唇,红着脸转头。
以两人现在的身份,她实是硬气不起来了。
颜煜憋着笑,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姑娘是真真的可爱,之前感觉出她还在生气,不敢招惹,而现在他终于知道她一直在别扭的原因了,不禁有些忍不住。
也怕自己再矜持下去,小姑娘又要不知道躲他到什么时候。
颜煜温柔地用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轻声问:“可以吗?”
明月被抬起脸,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眸子,颜煜墨蓝色的眼眸深邃,让她沉溺其中,鼻腔中轻轻地发出“嗯”的一声。
紧接着,明月眼前暗了下去,唇瓣被人轻柔地触碰,柔软的腰肢被人用一只手掌控住,她的两只胳膊习惯性地楼上了男人的腰。
颜煜在这种时候比往往比平常更加有耐心,先是在她的唇瓣上浅尝辄止,随后轻轻咬住下唇的软肉,舌尖探索进贝齿,明月在昏昏糊糊的时候张开了牙关。
男人得偿所愿,搂着她靠在青龙柱上,更深地用力,像是要把人整个都嵌入他的身体中。
一吻结束,明月显然已经不太清明,她太久太久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了,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六百年前的凡间。
明月心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个人在这种事上怎么还更加熟练了?
明月此刻不想说话,腿软得厉害,双手改为搂住男人的脖颈,颜煜的手掌顺势下滑,捞起她的腿让她盘在自己腰间。
大掌拍了拍她,声音低沉沙哑:“累了吗?”
明月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不说话。
颜煜无师自通,抱着她直接走进了内室。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晚上还有一更。
第七十六章
瀛洲的景色与天宫大不相同, 在瀛洲几乎没有艳阳高照的天气,也不像蓬莱的水雾缭绕, 明月认为, 有些像凡间的清晨。
湿软的风吹散殿中暧昧的气息,明月坐在颜煜平时打坐的圆石上,两条腿来回地轻晃。
颜煜走过去把窗棂阖上, 回身摸了摸她的头,明月仰着脸看他, 忽然问:“那三百年, 是不是很辛苦?”
颜煜在她身边坐下, 笑了一下,温柔地说:“也没有很辛苦, 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
“不入人轮也不是每一世都会沦为牲畜,我曾托生过扬州的垂柳,池中的锦鲤,海边的礁石, 这些大都没有什么痛苦,在我看来倒是比托生成人更加轻松了。”
明月总是忘不了那年琼华真人与她说过的, 琼真入牲畜道轮回时的惨状, 不禁攥紧了他的手。
颜煜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低声说:“都过去了, 这点小磨难对我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说到底,从颜煜在凡间遇到明月的那一刻开始, 他所经历的一切, 包括在凡间的三十余年、那堕入牲道的三百年, 还有他身为颜煜仙人再次来到明月身边, 都只是他的情劫罢了。
明月也知道这个道理,嘟嘟囔囔说:“不愧是飞升灵他要历的天劫,若是我的话,定不会选择入牲道的。”
颜煜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放心,到那个时候我会帮你。”
明月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什么啊,我还早呢。”
颜煜:“我如今已是灵他,想必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长进了,待你下一次遇天劫,不论什么劫,我都会全程护着你。”
明月:“不是吧君上,我才刚历完两道天劫,你就和我说下一次天劫的事了?”
“再说,你怎么就不会长进了?灵他之上还有至仙,至仙乃神灵级别,只要你想,便可永世不灭,当神仙的谁不想到达至仙境界?”
颜煜只是笑笑,自神界诞生以来,只出了祖帝君一位至仙,颜煜自认为他是没有祖帝君那样的资质的。
明月明亮的眼眸中满是心疼,颜煜望着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唇舌相依,明月紧紧抓住男人胸前的衣襟,腰上的手掌禁锢着她不能动弹。
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灵蝶在两人周围环绕了一圈,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在静室中格外明显。
明月放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颜煜立刻感受到,放开了她。
女子脸颊泛红,双眸充着朦胧的水雾,红润的唇瓣娇艳欲滴,在他的怀里轻轻喘气。
颜煜搂着她,默默看了一眼那只不知死活的灵蝶,挥了下手,窗棂打开,灵蝶在空中被迫翻了个跟头飞出窗外。
明月好笑地看着他,捏了捏他的手指,说:“带我去山上走走吧,还没去过呢。”
颜煜自然应下,给明月披上一件他的外裳,柔声道:“山间风凉。”
明月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这一刻两人仿佛又成为了那年扬州城中的一对少年少女。
山峦陡峭,多有顽石,再加上晨露的洗礼,山岩处处湿滑难走。
明月不让他用灵力,两人徒步从半山腰往山顶走,期间,明月有好几次差点摔倒,颜煜担心她真的受伤,无奈地蹲下身子,道:“上来。”
明月一点都没迟疑,毫不客气地爬上去搂住他的脖颈,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明月满意地蹭了蹭。
颜煜警告似的颠了颠她,明月咧开嘴在他背上乐得花枝乱颤。
在两人向上走的过程中,明月才惊觉这座山有多高,在下面看时高耸云端,可真当两人来到了天云交界处才发现,这座山竟然还冒出祥云一大截。
山顶上的风不比底下柔软,风将明月的乌发吹散,缠缠绕绕,和身边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颜煜搂着她的腰,施展灵力,两人腾空而起,飞身到了一处陡崖边。
两人在悬崖边上坐下,明月抬眼看去,祥云之上的景色一览无遗。
“这座山是神界最高的山,以瀛洲为名,从前我经常在这里练功,很清静。”
确实清静,明月环顾四周,几乎看不见任何生灵,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偶有不知道从哪座山上长起来的树枝在远处飘零。
明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问他:“颜子行”
颜煜一顿,他已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温柔地看向她,问:“怎么了?”
只见明月神情严肃,说:“在我印象中,我出生时你便已经是神君了,敢问君上,你如今是何年岁?”
颜煜:“………”明月眼睁睁地看着他脸上的温柔寸寸瓦解,颜煜及其不自然地回避她的视线,摸了摸鼻子,说:“这,这个很重要吗?”
“你放心,我还会活得很久的。”
明月打了他一下,“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你快老实说,你多少岁了?”
颜煜沉默了半晌,见明月仍旧盯着他,大有一副跟他死磕到底的架势。
“嗯...大概比你父君小个五千岁左右吧。”
明月心算了一下,他父君归元时差不多十万岁,而那时她才刚刚出生……
明月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颜煜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终于察觉到自己实在是有些太不厚道了,尴尬地挠了挠头,说:“你很介意我的年龄吗?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
明月接下话茬:“那我们怎么样?”
“就不联姻了?”
“不行!”颜煜飞快地道,说完之后才忽然反应过来,惊喜问:“你愿意嫁给我了吗?”
明月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么求娶的吗?”
颜煜明白过来,发丝充盈着灵力在他的指尖缠绕,带着灵力缓缓在他掌心凝聚成一顶鹅黄色的花环。
明月惊讶地望着那花环,问:“这是月枝花,你什么时候做的?”
颜煜没有回答她,只轻柔地将花环带在了她的头顶,然后单膝着地,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郑重说:“吾颜煜,倾慕殿下已久,愿以瀛洲为聘,求娶神界明月公主,此生吾愿永远归属于殿下,不离,不弃,神魂永结。”
“殿下可愿嫁我为妻?”
明月望着他墨蓝色的眸子,眼眶渐湿,轻轻点了点头,将手搭在男人的掌心,笑着说:“我愿意。”
颜煜掌心收拢,拉着她起身,极度高兴的他一把将明月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吓得明月连忙拍打了他几下。
颜煜把她放下来,低头温柔的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轻声说:“我爱你,明月。”
明月勾住他的脖子回吻,含糊之间,女子的声音在耳边低喃:“颜煜,我爱你。”
云层之上,一片静谧,唯有身着白衣的两人紧紧拥在一起,衣玦联袂,紧密相依,云下飞鸟盘旋,悠长的鸣叫声回荡在整个瀛洲。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后面还会写一点番外,是关于清和的故事,大家酌情购买。
简单说几句心里话,这是我第一次写仙侠文,对于仙侠文流行的梗确实不太熟悉,剧情比较平淡日常,不过整篇下来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哈哈哈,想写的都写出来啦。
在此非常感谢在连载期陪伴我的各位读者们,不管是留过评论的小可爱还是默默看文的小可爱,我都知道你们的存在。本文历时两个半月,没有你们我真的很难在枯燥的连载期中坚持下来,非常非常感谢,深鞠躬。
最后,下一本准备写个现代言情,也是一个全新的尝试,文案放在下面,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先收藏一下哦~我们下一本见啦!
《星星的影子》
①时岁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捡回那张被人泄愤丢弃的房卡,踏进了酒店顶层的套房。
【没有人知道那个凉薄多情的男人曾是她信仰,是照亮她阴暗角落里的一束光。】
在某个寻常的黄昏,女孩坐在被子里,墨绿色的布料将她的皮肤衬得雪白。
时岁抬起头,小声地问:“先生,我是您的情人吗?”
陆遇礼摸了下她的头发,淡笑一声:“不,你是我的小朋友。”
②时岁初一那年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一位高中部的学长。
瓢泼大雨中,女孩儿趴在男孩儿的背上放声大哭,男孩儿一路沉默。直到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男孩儿蹲在她面前,声音如大提琴般沉稳动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好好学习,考去首城大学,就没人再敢欺负你。”
③两人在一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遇礼都以为时岁是日久生情才喜欢上了他。直到某天,他偶然间在时岁的手机中看到了一个名为【星星】的相册。
-勇敢是自卑者的座右铭-
暗恋成真×合约关系
乖女×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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