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他动作利索,接住了盘子,看服务生吓得瞬间脸白,怕他手软没力再摔一次都要有心理阴影,赵昕远索性自己当了服务生把菜端到了餐桌上。
林夏坐在赵昕远的旁边,看到这幅场景,余下三人都看了过去。
她却扫到了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他刚刚没来得及锁屏,估计手一滑,将界面滑到了最左侧。
她不想看人隐私的,特别是手机。
这个集个人几乎80%的隐私的终端设备,近几年在云计算的迅即发展降低了使用成本后,一个小小的手机,几乎囊括了人的所有隐私信息。若想有什么秘密不让人知,要么永远藏在心里,要么存入硬盘扔进海里。
林夏却被手机“为你推荐”功能里随机展现的一张照片吸引,是一个女孩子。
好吧,她承认她有那么一点八卦之心。初老的征兆之一兴许是喜欢远距离观看年轻人的爱恨情仇,于蛛丝马迹的线索中按图索骥,拼接出一幅画像。
比如,刚刚他父亲的催促,他的抗拒。
再比如,这张图,是他和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她先是被背景吸引,一中,看起来是所高中。
从他的年龄推出他上高中时连iphone4都没有,这张照片是相机拍的,他特地导进了手机里。这些年,iphone都更新换代了几轮。可能前几次换手机,是用电脑导入保存。iCloud技术成熟后,就不用手动备份了。
其次,这张画质没那么渣,估计经过处理。如此心思,那么这肯定是个对他很重要的女孩子。
林夏再看时,有种熟悉感,这个女孩,她好像在哪见过。
她平日里见的人太多,哪里记得?虽熟悉,但就是对不上。
照片中的女孩子明媚极了,眼神中的笑意藏不住。男孩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他也在笑,太过真实而纯粹的笑容。这一对小情侣,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校门口合了影。
她只与赵昕远见过寥寥几次面,从没见到过这样真实的他。林夏常年与各色人物打交道,见的人足够多,加上天生第六感,她看人挺准。
赵昕远这个人,是全然理性为底色。这样的人,聪明、目标为驱动、努力、自制力强。世人偏爱这类性格,意味着成功。但却不知,这类性格的负面是,在乎的东西很少,底线随时可破,自然做什么都很容易。
于这类人来说,真实,反而是致命的。
服务生还在不停地道着歉,连经理都走进来一同道歉。赵昕远摆了摆手,说没关系,你们出去吧。
看到他坐回座位,林夏收回了目光。
结束后,赵昕远去结账。他看了眼账单,“算错了,少了。”
“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黄鱼免单了,抱歉给你们带来了惊吓。”经理跑来解释。
“不用,你们的黄鱼很好吃,帮我把钱算上。”
一顿饭,三人都喝了酒。
赵昕远送了他爸上车,自己再打车回家。
赵泽诚明天有工作安排,嘱咐儿子说明晚要有空去他办公室转一转。说实话,赵泽诚让秘书找了相关书籍,想知道儿子究竟在干什么。这些天他有空了就在看,但还是一知半解。
儿子心眼多着呢,以前在大公司工作,还能猜他一年赚多少,收入总归是在一个区间里,也差不到哪去。现在,赵泽诚是一丁点都不知道,儿子手里有多少钱,他也一个字都不透露。
林夏开车载程帆回家,本来从地下车库就能直接坐电梯上去,但他发酒疯,说要散散步,吹个风再回家。
红尘最深处的小区内,绿化面积多到让人以为置身郊区。秋天散步的确很舒服,喷泉旁的地灯亮着,金色的鹿在水池中央站着,周围是一圈鹅卵石。
林夏穿了带着细跟的皮鞋,踩到一块格外不平整的鹅卵石时,整个人顿时失衡,说醉了的程帆提住了她的腋窝让她站稳,手还趁机摸了一把。
没顾得上这只咸猪手,林夏脑海里突然想到一句话:不要穿这种鞋。
是那个女孩子。
没了那副活泼,眉眼间甚至带了一丝苦意。
第30章
当刘明跟宁清说,让她也去林总的饭局时,这个饭局,要么是项目负责人,要么是管理层,虽然给她添双碗筷也有位置,但她还是问了句,一定要我去吗?
刘明恨铁不成钢,要是旁人,这么好的跟人打交道的机会,早赶着上了。他瞪了徒弟一眼,说不然呢?难道要人家特地来请你过去吗?
他没说,是林总随口提了句,我在工地遇到的那个女孩,来的吧?
饭局这天,临下班前,看见宁清还是白天的打扮,上身是一件条纹针织,配了条白色西装裤,椅子背后挂了一件版型硬朗的黑色外套,刘明问了句,“你就穿这身去?”
宁清看了眼这身打扮,“有问题吗?我觉得还挺正式的啊。”
“没问题,就是......可以的。”
这身衣服还是宁清新买的。那天跟蒋月闹得不愉快后,她冒着小雨外出看电影。结束时,外面雨下得颇大,就在商场里转悠等雨停,难得在商场服装专柜里试了好几身。
爽快付钱后,出了商场雨停了,雨后空气带着凉意,她骑了很久的自行车,到家时心情莫名畅快了。她从不会让自己长久地陷入糟糕的情绪中。
若渴望被人怜惜抚平皱眉,却不知,自怜没了观众,很可能是东施效颦。
难过只是偶尔,幼时啼哭有父母的无条件迁就,长大后得学会买糖哄自己开心。
到了饭局,人都来的差不多,正在为座位顺序客套地寒暄。
宁清站在角落里等他们落座了,再挑剩的自己坐。
“林总来了。”
宁清往门口看去,林夏一身灰色西装,身材瘦削,耳朵上别着一对钻石耳钉,熠熠发光。短发,人很干练,气场强大。
设计院这一群中年大老爷们平日里的傲慢一扫而空,都在客气地跟林夏打着招呼。
“林总,来坐这。”建筑部的头儿王伟招呼着,餐桌的主座肯定是林夏的。
林夏锐利的眼扫视了一圈,落座之后,对刘明说,“让宁工坐我旁边吧。”
众人的眼光看向院里这个画图的女孩子,一时疑惑为何让她坐在林总身旁,难道是什么远房亲戚?这个女孩子也没人情世故上该有的推辞与谦让,不知道这种饭局的落座顺序都是论资排辈的,竟然就直接坐了过去。
宁清显然不擅长场面上太极拳似的反复客套退让,坐下后,跟林夏打了招呼,“林总晚上好,你今天真漂亮。”
“难道上次在工地很丑吗?”看着邻座女孩一时的愣怔,林夏哈哈大笑,见多了人情场面,是看客,有时也是演员,自己实则欣赏这样落落大方的态度,“谢谢,你今天的穿搭很有品味。”
饭局开场,照例被吹捧一番后,林夏开了口,“我爸爸对展览馆的设计要求高,让设计院的同事反复修改,辛苦你们了。后期图纸定了,施工时还要你们多把控。”
“不辛苦,是我们应该做的。林董事长大局和细节都抓得紧,他的展览馆,要求再怎么高也不过分。”
林夏听了心中想笑,这是建林集团的展览馆。如果真是他的个人馆,是不是人死了比较好?列个丰功伟绩以供悼念,还能顺便当灵堂。
这人果然是个行政办的,马屁拍过头了还自以为会说话,但她只是笑着看着对方。
“施工把控这一块结构部经常跑,这事交给刘明。刘工这个人做事就一句话,让人放心。”
无论何种工作,做事让人放心,都是一句很高的评价。太多人连不给旁人添麻烦都做不到,更别提把控全局和解决危机的能力与担当。
而刘明是个聪明人。什么叫聪明人,工作中能把比自己高两三个级别的人与事琢磨明白,就已经是人中龙凤的聪明了。
“林总你放心,我必竭尽全力。”刘明看了眼正在低头看餐桌上食物的徒弟,大家都没动筷子,她这是在望梅止渴了,就知道吃,“况且还有我徒弟在,小宁要求严格到吹毛求疵了都。”
大家伙都应景地笑了,“咱这个行业,没什么容错率,就得严格啊。小宁做事的确靠谱,也不看是哪个师傅带出来的。”
场面话过后,陆续上菜,黄汤下肚后,饭桌上也闹哄哄的各自吹着牛逼。林夏早已对这种饭局失了胃口,看着旁边的宁清正在吃芥蓝,细嚼慢咽,她的侧脸很美,可与照片中十几岁的她截然不同,“宁工是京州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维州人。”宁清看向林夏,“您叫我宁清就好。”
“维州啊?那儿有个高中挺有名的,好像叫一中。我有个侄子也在维州呆过,就是在那学校上的。”
“对的,一中是挺有名。”
一本上线率在90%以上,这样的数据放全省都是排得上名号。
“那你也是一中的吗?”
“是的。”
“你还挺低调,我不问都不说自己是一中的。”
宁清笑了笑,“这不是混太差了,怕折煞了一中的名头嘛。”
实则她向来没什么集体荣誉感,毕业后还顶着学校的名头卖弄,实在是可怜。赵婷还跟她说过,曾经欺负过她的王宇,毕业回家相亲都要跟人强调自己是一中的。因为他大学很垃圾,工作又一般。
到底是多年前的照片,还有有认错的风险,都在一中了,那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这还混得差?”这一个玩笑把她身上的距离感驱散,林夏也用公筷夹了芥蓝,边吃边问,“在设计院工作几年了?”
“今年满三年了。”
“有考虑换份工作吗?”三年是个转折点,毕业从任人定价的职场新人,到掌握了一定的专业技能和人脉资源,站稳了脚跟且具备了一定的议价能力,是离职的高发阶段。
林夏的这随口一问,可把宁清给纠结到了。甲方在饭局上问这个问题,什么意思?
设计院是乙方,行业内一部分人是想着跳槽到甲方的。这种选择宁清当然考虑过,她在设计院一年拿这么多钱,几乎是放弃了大部分的休息时间。
去了甲方可能也一样忙碌,但钱会多一点。但结构很难跳,专业性太强,甲方的结构岗位也不多,以外聘顾问为主。工作内容也与现在截然不同,都不太需要画图了,这个选择没有在宁清的考虑范围内。
说来搞笑,宁清最近周末得了空都开始看CS61的视频了。没什么行业是屹立不倒的,国企当年还有下岗潮呢。多点技能,万一中年下岗了还能再就业。
她摇了头,也没自作多情到觉得甲方对自己青睐有加要挖角,“暂时没有。”
饭局结束,林夏喝了几杯酒,会来事的王伟主动提送林总回家。
刘明最看不惯王伟这个巴结样,内部会议上建筑部和结构部总在互相指责,自然也不乐于看到他有机会讨好林总,还不如让自己这个实心眼的徒弟去送,在旁边说了句,让小宁来吧,她没喝酒,你还喝了一杯的,小宁的车技很好。
宁清沉稳地开着车,并不言语,看着她好像头疼的样子,默默把车窗调高了点。
此时车开上了大桥,桥身通体明亮,每晚都有灯光秀。开着车吹着风看桥上夜景,还挺享受。两旁是散步的路人,底下河两旁是跑道,这个季节出来跑步的人很多。
“下了桥陪我去河边走走吧。”
在缓慢的下坡之后,宁清掉头将车开到下边,找了位置停下后,看附近有个亭子,跑去买了一瓶水递给了林夏,以为她喝多了想吐。
林夏与她走在河边,喝了口凉水将心头的黏腻感压下,“其实今天是我妈妈生日。”
宁清看着她略带忧伤的面容,这时显然不适合说一句生日快乐,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她在美国,我挺想给她打视频,祝她生日快乐的。”林夏苦笑,看着这个沉默的女孩,多好,不想刺探旁人隐私,“你怎么不说话?”
“嗯......”宁清想了想,“因为我家从不过生日的,连一句生日快乐都不会说。”
难得带点感伤情绪的林夏,悲伤气氛被这个无厘头的回复搞没了,“为什么?”
“我小学时家里很穷的,连蛋糕都不会买。大了点,也没这个习惯去特地过生日了。我们也从不说生日快乐这种话。导致我现在对人说这句话时,都觉得有点莫名的羞耻。”宁清想了个比喻,“就跟说早安晚安一样,从小就听惯了你怎么还不起,怎么还不睡,你是不是欠揍呢。我们就觉得说这类话很矫情和肉麻。”
林夏彻底被她逗笑,“但你真的一次生日都没过过吗?成人礼有吗?”
有过,赵昕远给她买了蛋糕,吹了蜡烛,跟她说生日快乐,还让她许愿。虽然她过程中依旧觉得矫情到无法适应他城里人这套,能不能跳过若干步骤直接吃蛋糕啊,但的确是唯一一次。
“有啊,高考分数下来时,连通知书都没收到。我爸就请了亲戚说庆祝考上大学,顺便提前把二十岁生日过了。就是为了收份子钱的,不然谁过生日?”
这个女孩,着实有点冷幽默的天赋,林夏乐不可支,问她,“收了多少份子钱?”
“算纯利润肯定是负的,摆酒席还得一桌放一条中华呢。但酒席钱是我爸出的,这个份子钱全归我,算赚的。刚好够了我大一的学费。”
“你爸还挺爱你,不过我还以为是你零花钱呢。”
“对啊,他很爱我。”
江边一阵风吹来,很多往事能在风中弥散。
比如,那个暑假宁国涛出了事,花了很多钱。他被奶奶骂,问清清大学四年学费怎么办时,宁国涛说了句,我去卖□□也会给她上学。
幸亏从小给她每年交保险,先把保险质押拿回两万,起码够她第一年的学费和开销。
后来孙英生病,就算是晚期了,宁国涛还掏钱给她动了刀。孙英去世后,再没钱,他都给她办了风光的葬礼。在殡仪馆挑骨灰盒时,都要选贵的。办完丧礼,丧宴的钱都欠了半年被人上门讨债。
就这样,后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宁国涛去借钱都会给她填上。
“真好。”林夏看向月光下荡漾着波澜的江,她的心事自然不会向这个女孩倾吐,但对她,却有了一丝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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