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所当然地说着,殊不知,一字一句,全都撞在了余笙的心坎上。
或许对他而言,这根本算不上理由。可在余笙听来,这已然是最大的肯定。
一直以来,她也收获过不少赞美。但她清楚,那些赞美都含有杂质。
她的家人和朋友,是爱屋及乌,才夸她写得好。一部分认识她的人,是为了讨好她的父亲或者哥哥,才夸她写得好。
可是林嘉誉不一样。
他和自己素不相识,更不知晓自己的家庭状况。
这是余笙第一次收到纯粹的夸赞。真实,又有分量。
心里有个空荡荡的地方被他补上了。
这时,林嘉誉轻轻唤她:“竹生老师。”
不是“余小姐”,而是“竹生老师”。
摆脱家庭给的光芒后,在茫茫人海中,她依然还能被他注意到。
他把下唇咬得发白,好像十分紧张。
酝酿片刻,林嘉誉紧紧盯着余笙的双眼,郑重认真地说:
“竹生老师,我想请你为我作词。”
第8章 《猜不透》
晚上十一点半,林嘉誉回到酒店房间。熊怀和迟渊都在他屋里,那俩人瞪着他,仿佛他变异成了一具丧尸。
“干嘛……”他浑身不自在。
迟渊和熊怀异口同声:“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我睡公园?”林嘉誉把车钥匙抛给迟渊,“谢了,车停在百老汇大道,你明天自己去取。”
迟渊:“不是……你没给我开回来?”
“没,”他边说边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体脂率不高的精瘦身体,“看完剧被狗仔盯上,我不方便去开车,打车回来的。”
熊怀一听,脑子里的水顿时沸腾,天灵盖差点被蒸汽顶翻:“你被狗仔拍到了?!”
迟渊呵呵一笑:“他要是被拍到,这会儿都已经挂在热搜第一位了。”
熊怀还是不放心:“万一拍了呢?只是没发出来,找公司讹一笔大的!”
他陀螺似的原地转圈。
迟渊把陀螺按住:“要真是这样,王柒早打电话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也是……”
熊怀委屈巴巴看着林嘉誉,大明星准备脱下半身的衣服了。
林嘉誉将手搭在缚住窄腰的皮带扣上,目光冷漠荡过那二人:“我要洗澡,你们俩打算一直看吗?”
“不看不看!谁稀罕看你!”迟渊把熊怀带进套房内的客厅。
没多久,浴室里传来漱漱水声,还能听见林嘉誉在唱歌。
水气形成天然的混响,他的歌声听起来更有韵味。熊怀和迟渊都不自觉地保持安静,听他唱了一会儿。
熊怀憨憨笑着,小孩偷吃了糖一样开心。他就是为了这点甜头,才一直做林嘉誉的助理。
他个子矮,用尽办法,身高也没超过一米六五。作为一名北方汉子,他一直非常自卑。学生时期还因此遭到过霸凌,那段时间,是林嘉誉的歌声拯救了他。
毕业后,他有机会成为艺人的助理,尽管林嘉誉的经纪人王柒再三强调——“这祖宗难伺候”,他还是奋不顾身,一头撞上这堵南墙。
迟渊嘀咕:“他唱的是新歌?以前没听过。”
熊怀点点头。
迟渊又小声问:“那位姑娘到底什么来头?长得还挺漂亮。”
“诗人啊,誉哥最近经常看她的诗,”熊怀跑去卧室,从林嘉誉的枕头底下拿出那本诗集递给他,“就是这本,誉哥着魔似的,成天看,有时候边看边唱。”
“《瞧你》?”迟渊把书的正反看了看,啧啧两声,“那姑娘看着很文静,没想到书名还挺嚣张。”
诗集被翻得很旧,内页到处都是林嘉誉写的字,这本书被他当成了笔记本。
迟渊仔细端详,发现一部分写的是灵感,还有一部分是细碎的谱面。
他琢磨一番,渐渐回过味来:“小熊,前几天,嘉誉说的缪斯女神是不是她?”
“我不知道啊……”
熊怀很懊恼,很无辜,他真是一问三不知,毫无隐瞒。
“誉哥前阵子确实卡在瓶颈了,说自己没灵感。迟哥你也知道,他压力挺大的。”
迟渊点点头。
那阵子他不忙,想叫林嘉誉出来吃饭闲聊,结果可好,这人直接拒接他的电话,后来干脆关机了。
熊怀说:“我看这两天,誉哥好像缓过来了,说不定和余小姐有关系。”
迟渊一阵胃疼:“你不是挺机灵的吗?王柒还总夸你情商高,你这都没看出来?明显有关系啊!”
“因为我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啊!誉哥什么时候主动接触异性了?我反正第一次见,我都不敢往歪了想……”熊怀揪紧头发。
半晌,他一声叹息:“我到余小姐那边看看,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怕誉哥冒失,把人家怠慢了。”
“你去吧,”迟渊指着浴室,“我待会儿也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忙完直接去歇着,我帮你伺候这位爷。”
熊怀含情脉脉:“迟哥……你真好。要不是我对誉哥死心塌地,我就给你当助理去。”
迟渊一把挥开他的脸:“滚蛋。”
林嘉誉洗完澡,身心舒爽,他刚要出浴室,一抬眼,见朋友像个要账鬼似的堵在门口。
“我郑重警告你,你马上给我交代清楚,”迟渊仿佛在下最后通牒,“你和那位余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想和她建立合作关系。”
迟渊惊掉下巴:“契约情人?!哥们,你玩很大啊!”
林嘉誉擦头发的动作狠狠顿住了,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两下。
“是我请她为我作词……迟渊,你改名算了,叫‘迟早’。”
“为什么?”
“因为你满脑子都是脏东西,迟早得完。”
迟渊用手肘怼他,林嘉誉灵巧侧身,他只怼到空气:“没良心的东西!我还不都是为你操碎了心?理解理解你爹我。”
林嘉誉懒得搭理他,径直往客房的套间走。
遵照客人的要求,酒店在客厅摆了一台Bose音箱,音箱连接他的笔记本电脑。
细长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操作几下,调出一首歌。
那是《汉密尔顿》的节选——《satisfied》。
余笙说,她最喜欢这一段。
朋友在他身后问:“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找人合作,你有洁癖啊。”
他不悦:“我哪有洁癖……而且这和洁癖有什么关系?”
迟渊感到好笑:“你的歌,词曲唱都是你自己,恨不得连和声、混音、录音也都自己操办,你还敢说你没有洁癖?”
这次,林嘉誉没反驳了。
他把自己扔进沙发,伸开双臂,脖颈向后舒展,凸起的喉结上下吞动。
他的眼形长,而且眼珠很黑。
灯光坠进他半睁的柳叶眼,仿佛月光碎在深夜的海面。
迟渊好歹也是业界公认的帅哥,但是他承认,林嘉誉天生一副会招同性嫉妒的外表。
尤其是鼻梁的高度,鼻骨的形状,鼻尖的角度。
就算把全世界的顶级整形医生召来会诊,都未必能整出这么完美的鼻子。
“起码,你一直都是自己作词作曲,对吧?”迟渊说着,把音响的声量调小了一点,“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要把歌词交给别人写?”
林嘉誉默了片刻,仔细斟酌后,平静地说:“她写得比我好。”
这个答案让迟渊哑口无言。
可是,作为与林嘉誉相熟多年的老友,他总觉得,理由不止如此。
“我读了她写的诗,脑海里会不由自主地响起旋律。”林嘉誉望着天花板,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
迟渊竖起耳朵。
非常好,嘴硬的犯人总算愿意交代了!
他搬来一张凳子,坐在林嘉誉对面:“然后呢?”
“她的诗很工整,有建筑感,更像韵脚诗,光是看,只能品出一半的美。”
迟渊是电子科技大学的高材生,是弃理从艺的奇葩。
可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有点没文化,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摆摆手,示意林嘉誉继续说。
林嘉誉傲然斜他一眼,颇有琴师看牛的轻蔑。
“或许她的诗不算特别好,但是我读她的诗,眼前会浮现一幕幕画面,旋律像背景音乐一样,合着她的文字出现。”
林嘉誉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最后,她的诗就在这里,变成了歌。”
迟渊还是半懂不懂。
他只是朴素地知道,余笙的诗写到林嘉誉心里去了。
“啧啧啧……不愧是的缪斯女神。”
林嘉誉没听出来这是句调侃,他猛然坐直身子,视线锐利,嘴角的笑显得嚣张,他捏掌做拳,志在必得。
“所以迟渊,无论出多少钱,我都要买下她的歌词。”
“啊?她很贵吗?”
这话听着不对劲,像是在谈美色交易,迟渊马上改口:“那个……我的意思是,她给你写词,要价很高?”
林嘉誉忽然蔫了:“……她没答应,说要再想想。”
“这姑娘很理智啊,我还以为诗人都感性呢。”
迟渊回忆余笙的举止和穿着,当起了福尔摩斯。作为各大时装周的常客,他一眼看出余笙身上的衣服是牌子货。
“她用的东西都挺贵,但全是旧款。说明之前条件不错,不缺钱,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近来一段时间估计没有高消费。你不是有她微信?她朋友圈是怎么样的?”
林嘉誉今晚才加了余笙的微信,根本还没看她的朋友圈,他也没有翻这东西的兴趣,像个偷窥狂。
他自个儿的朋友圈都是一潭死水,许多人还以为自己被他屏蔽了。
“随便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
像余笙这种情况,迟渊脑海里浮现出几种可能性,都比较负面。
比如由于某些原因家道中落,像是贪官落马、富商破产。
或者,这个女孩曾经受过包养。
也不能怪迟渊往坏了想。
他在名利场混久了,类似的故事实在听过太多。
再加上他听林嘉誉提过,余笙似乎不太希望别人透露她的身份。
这就更可疑了。
考虑到朋友在娱乐圈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好意提醒道:“嘉誉,我寻思你既然要请她给你写词,是不是再多了解了解比较好?”
熊怀气喘吁吁闯进屋里,他正想说什么,听完迟渊的话,硬生生把嘴边的话吞回去,转而瞪着林嘉誉问:“写、写什么词?歌词?”
迟渊点点头,熊怀傻了,嘴张得能生吞苹果。
这事儿,王柒知道吗?王柒要是知道,还能由着林嘉誉乱来?
林嘉誉从来都是独行侠,这回突然跟名不见经传的诗人合作,还是一位女诗人……舆论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继续想。
迟渊抬动他的下巴,贴心地帮他把嘴合上了:“小熊,你刚才想说什么?”
熊怀这才想起来:“誉哥,你带余小姐吃什么了?人家肠胃炎都犯了。”
“严重吗?”迟渊问。
“她自己说不严重,但是没给我开门,我也没看见她啥样,不好说。”
迟渊:“不然先叫救护车?”
“余小姐不让啊……说什么都不去医院。”
林嘉誉直接从那二人中间穿过,夺门而出。
只听熊怀在后面哀嚎:“誉哥!你不能穿着浴袍出门啊!!!”
-
余笙吃了药,躺在床上,蜷成小小一团。
她寻思今晚那顿饭真是不该吃,明明早就料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
这娇气的肠胃都是随了她爸,稍不注意就容易出问题,所以胃药她都随身携带。
这会儿她的肚子总算消停一些,不再翻江倒海,但还是持续绞痛。
林嘉誉给她开的套房要两千美金一晚,浴缸自带按摩功能。她上次享受泡澡还是在家里,往浴缸里丢个精油球,不一会儿,玫瑰味的绵密泡泡就扑在身上。
离家出走后,她租住的那间老破小可容不得她矫情。
她望着不远处的浴缸,浅浅的哀怨在眼里氤氲。
本来可以泡个澡,好好思考林嘉誉的邀请,但她现在所有的力气都被马桶给冲走了,只剩下一身狼狈。
门铃响了,余笙下意识闭上眼睛。
她心底的大小姐做派蠢蠢欲动,干脆不管那个铃声,装睡无视过去算了。
三秒后,她还是爬起来,走到门口。
刚才熊怀在门外嘘寒问暖十分钟,问她要不要去医院,钱都由他们出。
心意她领了,但她不想一点小病就往医院跑。
她不喜欢医院。
“小熊先生,我真没事……”
“是我。”林嘉誉清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
余笙打开猫眼往外看,男人头发还是湿的,裹着白色浴袍,前襟松了,能随便看的和不能随便看的都露了出来,她倒抽一口气,马上挪开视线。
林嘉誉好像知道她就站在门口,又轻轻敲了两下门:“我听小熊说你生病了。别硬撑,该去医院去医院。”
余笙解开保险扣,打开房门。
林嘉誉愣了一瞬。
她换上了纯白的真丝睡裙,两条细肩带挂在骨相明显的肩膀上。她唇色很淡,好似霜打了一般。微卷的及腰长发披散着,乌黑缱绻,整个人像清丽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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