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们一个个膀大腰圆,又一看就是异族人,敢怒不敢言。
回春堂的小厮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开口问道:“几位这是?”
其中一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宁话回答:“我们公子运送货物至此,身子有些不舒服,听说你们这里郎中厉害,在哪里瞧?”
那小厮尴尬地笑笑:“几位若要看诊,要在这边排队静……”
“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浓眉大眼的异族人打断了。
那小厮年纪也不大,一看这阵势,当即被吓了一跳,连忙弓着身子道:“几位稍等,我,我这就去问一下。”
“快去吧。”那人摆摆手,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下。
起先进来开路的两排侍卫便默契地分开站到了两边。
众人都朝门口看去,但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公子,穿着不同于大宁百姓的服饰,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倒是生得很是英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虽然瞧着年轻,但气质老道,一看就不是普通异族商贾。
只是其他百姓或许只是心里感叹,李忘舒却是瞪大了眼睛,内心已如同山崩海啸。
那走进医馆来的人,她不但认识,而且称得上有几分熟悉,正是西岐王——赫连同盛!
她忽然转过身去,像是想要逃避一般,可已经背过了身,才想起今生赫连同盛应当还没有见过她。
“怎么了?”
耳畔传来展萧的声音。
李忘舒摇摇头:“那几个人像西岐人,他们的衣服,我在书上见过。”
展萧看向那边走进来的人,他自然也看出那是西岐人,而且只怕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商人。
被安排到福微公主身边前,律蹇泽将整个鉴察司中关于西岐人的记录都给了他,他看过不少资料,只是鉴察司里对于西岐重要人物的画像都算不得清楚,所以他此时很难一下将人对上。
但从对方言行举止来看,怎么也是西岐王廷中人。
“殿下不必害怕,越是坦然,才越不会被怀疑。”
他同她低声耳语,竟是隔着衣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李忘舒抬头看向他:“我既走了,就没想再回去。”
“好。”展萧低声应她,倒是演出了一副安慰妻子的模样。
赫连同盛其实不是真的来看病的,他收到密报,一共两则。
第一则,大宁那逃婚的公主手中有个名叫“帝令”的东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看起来很是重要。
他不关心所谓帝令究竟能用来干什么,只要是对大宁皇帝有用的东西,他就要抢过来。
第二则,那逃婚的公主刚好南下,也到了今风渡,听闻受了伤。
赫连同盛猜测她会到医馆治病,而回春堂,是这潜浪城里最好的医馆,所以他自然来了。
他没见过福微公主,当然也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他出身西岐王廷,小时候还跟着大宁去的礼官学过大宁贵族的礼仪。
一个公主,就算再伪装,那也是天皇贵胄,是扔在人堆里也能一眼被人瞧见的特殊存在。
更何况,传闻中福微公主有倾城之貌。
好看到能称“倾城”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常见的。
所以他一进来,目光从这大堂之中扫了一圈,就看见了那个想要背过身躲他的美丽女子。
虽然尚不知那姑娘是否是福微公主,但他来大宁一行,总不能空手而归,就是带一个寻常的漂亮女子回去,倒也不错。
只是就这么强行掳走,未免有失风度,况且那女子旁边瞧着应是她夫君。
赫连同盛思量之间,脑海中已然有了新的主意,一个更好玩的主意。
他就像没有看到那漂亮姑娘一般,随着战战兢兢的小厮的指引,越过受了惊吓的百姓,往里头去“看病”。
而李忘舒见他走了,终于才长出了一口气。
展萧瞧着她,总觉她还未完全放心下来,便道:“要不先走吧,几个药丸也不是那么重要。”
李忘舒却摇头:“不行。你没听见白神医说吗,若不吃药,到时候发作了更疼。”
展萧轻笑:“我忍得住。”
“那也不行。”李忘舒却是坚持,“你的伤,说到底是为了救我,虽说我们之间,靠得不过是点银子,可既然我答应与你一道上船,总不能见死不救。”
“不会死的。”
“那不一样。”李忘舒垂下眼帘,“我虽看不惯你,但得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她重活一世,是想救人,而不是害人。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闪亮登场!
第38章 绸缎
从回春堂出来, 日头已然高升。
葱茏的绿意笼罩在潜浪城中,入眼所见皆是生机勃勃之景。
从兖州带来的粗布衣裳,这会便穿着有些热了, 展萧见李忘舒抬手扇风,便道:“走吧, 去买新衣裳。”
李忘舒才见了赫连同盛,却仍旧心有余悸:“要不,就回船上吧?”
“可殿下不是受不了那麻布衣裳吗?”
李忘舒摇头:“不过是衣裳罢了,我既是逃命, 哪有那么多讲究, 今日不知怎么, 我眼睛跳得厉害,我们回船上, 莫要节外生枝。”
展萧看着她, 脑海中却是当初在永安时,她嫌弃林中泥土脏污,又不知该在何处落脚的模样。
这才短短一月,她便已褪去当初许多讲究,可她分明是公主,便是多讲究些, 又如何呢?
“走吧, 我拿了殿下的银子,总不能连件好衣裳都不买。况且, 你我如今身份是败落的旧贵族,总要有些家底, 才好以假乱真。”
“可是……”李忘舒还有犹豫, 展萧却不等她说什么, 拉起她的手腕便沿街走去。
潜浪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卖东西的地方。
各种布匹衣裳琳琅满目,直让姑娘挑花了眼。
李忘舒在宫中见过各种好料子,在并州又见了百姓们常用的布料,原以为这世间不过就是这些做衣裳的布,谁料在这潜浪城中,竟又有许多不曾见过的新样式。
这里的绸缎,光滑鲜亮,竟不比宫中那些名贵丝绸差,她到底是个女子,面对着这么多漂亮衣裳,不多久便已挑得忘我。
展萧在一边瞧着,但凡她喜欢的,便都买下来,短短半个时辰,手里就已是两个布包。
眼见着日上中天,他才要问李忘舒饿不饿,谁知李忘舒转眼瞧见一家成衣铺子挂了几身时兴夏裙,便又走了过去。
“我是不是买了太多了?”她瞧着那衣裳喜欢,可又见展萧拿了许多东西,心里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展萧笑道:“不多,买得起。”
李忘舒轻哼了一声:“那都是我的银子,你当然不心疼。”
自并州之后,久未见她露出这般娇嗔样子,展萧不自觉地笑笑,竟觉得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这世间自有诸多无奈,可见她一笑,倒觉得那些无奈已然不重要了。
“这个好不好看?”李忘舒自己也没发现,在潜浪城里转悠了这么一会,她竟也在展萧面前放松下来。
登船之后萦绕在两人之间的那团阴霾,好像被潜浪城的暖风吹散了,如今拨云见日,倒尽是明媚光景。
“好看。”展萧点头。
衣裳铺子的老板娘极有眼色,连忙迎上来:“姑娘可真会挑,这是咱们这的绣娘今春刚做的一身,这布料用的可是上好的悬丝缎,宫里的娘娘都要称赞呢。这绣花,虽是绣在薄薄的布料上,可却比外头绣在粗布上的还平整。”
李忘舒摸着那半臂的布料,也暗暗惊叹。
虽说宫里的娘娘未必真的夸赞过,可在潜浪城这样的地方,有如此好的料子,也是足让人意外。
“我能试试吗?”李忘舒问。
李忘舒从前的衣裳,大多是量体裁衣,可成衣铺子里的却是按着大多数人的体型裁剪缝制。兖州添置的衣裳就有些不合身,她虽喜欢这身裙子,却有些犹豫。
那老板娘何其聪明一个人,见状连忙热络地拿下裙衫来:“姑娘这样好的样貌,这样好的身材,定是刚刚好。你的夫君这回可是有福了。”
一句话倒说得李忘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从老板娘手中接过衣裳,便拿去更换了。
“老板娘,方才那裙子要多少银子?”展萧见李忘舒去试衣裳,便同那老板娘开口问道。
老板娘忙道:“新样子,也不贵,只要二十两。”
展萧浅笑:“十五两,我给的价钱,老板娘已是多赚了。”
“公子,这……”
“这价钱是我夫人穿着高兴,不然十两银子,也不是不行。”
开门做生意的人,大多看人有一套。
那老板娘起先以为展萧不过一个书生公子,自然想着多坑一点是一点。
可如今与他说了几句话,已隐隐觉得有股威压,老板娘心中也猜测只怕这夫妻二人身份不简单,兴许是走马上任的新官也未必。
于是陪笑道:“十五两就十五两。公子爽快。”
不多时,李忘舒便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这悬丝缎贵是贵了些,却果然比粗布的衣裳舒服得多,也好看得多。
这一身衣裙,总共三件,一件藕荷色对襟上衫,外罩缃色对襟半臂,半臂上绣了两只活灵活现的小燕子,下头则是一条浅葱绿的百迭裙,裙边绣着缠枝莲纹样,都是悬丝缎做面料,行动间如同水波盈盈,甚是好看。
不光正适合如今潜浪城的天气,且入眼便是春景盎然,衬得李忘舒气色都好了起来。
“好看吗?”李忘舒朝着展萧跑过去,项上戴着的小银锁发出叮当叮当的好听声响。
如今穿了对襟的衣裳,这小银锁方露了出来,倒是简单讨巧,比专门买个什么项圈、项链都要活泼些。
展萧许久都未曾见她如此模样,倒好像这会才想起来,那一路打定了主意要到锦州的福微公主,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好看。”他欣然点头。
李忘舒就像是得了新礼物的小孩子一般,开心地提着裙子瞧,越瞧越是欢喜,待要开口付银子时,便听得这成衣铺子门口传来一个浑厚声音。
“又见面了。”
李忘舒的动作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展萧已然感觉不对,转瞬便已到了她身旁,将她护在了身后。
屋中走进几个西岐打扮的人,而开口的,正是方才在回春堂里遇见的赫连同盛。
“不知这位是……”展萧挡在李忘舒前面,看着来人。
赫连同盛笑笑:“不久前才在回春堂内见过,这位大宁公子是忘记了吗?”
展萧此刻倒全是刚正书生的模样:“在下是大宁人,也只认识大宁人,阁下一身西岐装扮,自然没有放在眼中,实为抱歉。”
明着谦虚,实则暗指西岐人上不得台面。
赫连同盛面色沉了沉,只是想起方才所见的美丽女子,又挂上看似和蔼的笑容。
“大宁有句老话讲‘一回生,二回熟’,我见夫人美丽动人,只是想认识一下罢了。”
李忘舒冷眼看向他:“我不想认识你,还请你自重。”
“想不想认识,也不必那么快做决定。”
赫连同盛继续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只是看在李忘舒眼中,却只让她想起前世那人几近疯狂的恶心嘴脸。
“在我们西岐,倘若两个男人都看上同一个女子,就要决一死战,美丽的姑娘只能嫁给最为厉害的勇士。不知这位勇士,可敢迎战?”赫连同盛却已不理李忘舒,只是看向展萧。
展萧冷笑了一声,神情中带出几分淡漠:“其一,这里是大宁,不是西岐;其二,我夫人已嫁给我为妻,断没有另嫁他人的道理。”
他顿了一下,回手牵住李忘舒的手:“其三,我夫人是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不是一件物品,也不是打赌的筹码。她愿意如何就如何,愿意到哪就到哪,愿意不见谁,就不见谁。”
他从容不迫,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赫连同盛自打进了这衣裳铺子就已施加的威压。
他字字郑重,仿佛与李忘舒之间果真情深意切,那口中的“夫人”二字尽皆出自真心。
李忘舒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整个大宁,她敢说无人比她更知道赫连同盛的手段。
他已掌握了几乎整个西岐王廷,如今如日中天,倘若不是不知道大宁内部斗争激烈,只怕根本无需和亲试探,此刻就会发兵天阙关。
可展萧在他面前,却根本没有半点退让。
哪怕他们如今与“逃犯”无异,不能暴露一点身份;哪怕此时他们根本无所凭借,倘若赫连同盛强行找事,恐怕便要搭上两条性命。
李忘舒有时真的很好奇,展萧这个人,这个为了几千两银子陪她走了这么远的人,真的就一点都不怕死吗?
啪,啪,啪。
赫连同盛抬手,一下一下地鼓掌。
看似是赞叹展萧的此番言语,可实则,却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人的心坎上,给人警告。
那衣裳铺子的老板娘敏锐地感觉出不对,此时脸上只有僵硬的笑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那野蛮的西岐人注意到。
而铺子里原本在挑衣裳的其他百姓,此刻都聚拢在一处,唯恐自己被这场莫名的风波波及。
展萧却分毫不退,直视着那西岐的不速之客的眼睛。
他一开始只是怀疑对方出自西岐王廷,如今倒是可以肯定了,只有出身王族的废物,才会行如此没有廉耻之事。
他拉起李忘舒的手,笑道:“打扰贵客挑选衣裳,是在下无礼,我大宁以谦逊为美德,处事不比西岐那般鲁莽。还望这位仁兄海涵。”
此话说完,他便拉着李忘舒往殿外走去,唯留赫连同盛站在远处,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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